第28章

第二日上午,葉潯在房裡翻看賬冊。

半夏進來,笑道:“與裴公子——不,與長興侯同時封爵的那位侯爺……”

“淮安侯?”

半夏慌忙點頭,“對對對!淮安侯來了府中,眼下人就在外院,正與大少爺說話呢。”

孟宗揚在葉潯的記憶中,只是個凡事與裴奕爭個高下的狠角色,從不曾與葉家有過來往。

孟宗揚與葉世濤敘談片刻,便去了光霽堂拜望景國公,葉世濤作陪前往。

景國公因着葉鵬程的緣故,自來看到言官就沒個好臉色,辭官賦閒在家,這也是緣由之一,但是私底下除了言官御史,他從來是好客之人,今日也就高高興興地見了孟宗揚。

葉潯自知男子間的來往不是她該操心的事,聽說之後一笑置之。

下午,葉潯出門之前,葉浣來了錦雲軒,神色悽楚地道:“大姐,孃親以前的確是做了錯事,眼下已被禁足,要我過來跟你賠罪——原本昨日就該來的,可是孃親身子不妥當,我在牀前侍疾,實在是不得閒。”

葉潯滿臉漠然,“做錯事的只有大奶奶?”宋清遠的事,葉浣也功不可沒,沒有她敲邊鼓,彭氏怎麼也要等到她回葉府之後纔會出手,斷不會明知不被禮遇還和宋太夫人、宋清遠去柳府。

葉浣含糊其辭:“我做錯了什麼,大姐儘可指出來,我任由大姐訓誡。”

“我沒那份閒情。你回去吧。”

“是。”葉浣落寞地走了。

葉潯看着她的背影,沒好氣地扯扯嘴角。這個女孩子,若是因着記憶刁難她,未免是以大欺小自降身價。儘量不理會了,她卻總有理由出現在面前,還總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讓人心裡膈應。

葉世濤聽說葉潯要出門,急匆匆找過來,道:“祖父催着我去莊子上看看,要不然你先跟我去走個過場,回來我再陪你到街上逛逛——對了,你要去哪兒?遠不遠?”

葉潯聽得心頭突地一跳,讓哥哥陪着自己去見裴奕還了得?可這也是哥哥允諾過的,她卻忘了。定了定神,她笑道:“眼下又不似以往的情形,護衛都是信得過的,你只管放心去忙你的事。”

葉世濤躊躇道:“我已經嚇怕了。”

“怕什麼?祖父手裡的護衛你還不放心?上次不就是他們幫我解的圍?快去忙正事。”葉潯催着他快走。

葉世濤想想也是。祖父那些護衛經專人訓練過,身手、眼力都是一等一的。由此,他笑道:“行,那你就自己去。我去叮囑他們幾句。”

葉潯輕輕地吁了一口氣。半路上,她卻又胡思亂想起來:萬一出了岔子怎麼辦?萬一李海被人收買了怎麼辦?那她不就是自投羅網去了?轉念細想想,便又心安——前世李海始終跟隨在裴奕左右,若不可靠,裴奕怎會留他在身邊那麼久。

末了,忍不住唏噓:人活到自己這般多疑的地步,也真是不容易。

茶樓在東大街,是京城最繁華的街道之一。葉潯母親陪嫁裡的一所宅子,就在這條街的荷花巷。

茶樓大堂裡,稀稀落落地坐着幾個神色慵懶愜意的人。李海笑着迎上前來,在前面引路。穿過大堂,走上樓梯,到了二樓。

二樓有十來個雅間,很是安靜,看得出,並無客人。

李海推開一扇門,葉潯在門口頓足,看到站在窗前的裴奕,這才舉步走進去。

房間很寬敞,明顯是茶樓老闆小憩的所在,臨窗設有圓幾、座椅,一側有多寶閣書架、醉翁椅,空氣中瀰漫着淡淡茶香。

裴奕轉過身來,示意葉潯落座。

李海轉身出門,旋踵回來,奉上茶點,退下時對竹苓笑道:“隔壁的雅間另備了茶點,姐姐過去嚐嚐?”

竹苓用眼神詢問葉潯,得到同意後,這才笑着道謝,隨李海一同離開。

裴奕落座前,給葉潯倒了一杯茶,“這是一種武夷巖茶,初時有些味苦,越品越覺醇香,你嚐嚐。”

葉潯點頭一笑,用蓋碗拂了拂茶湯,啜了一口,不由微微蹙眉。這哪是“有些”味苦,是很苦好不好?

裴奕留意到她的反應,不自主地勾了脣角,“這茶還有個好處,是寧心安神。”

葉潯又喝了一口,這才問他:“給我喝寧心安神的茶做什麼?你要說讓我心煩意亂的事麼?”

裴奕輕叩了圓幾兩下,“要看你怎麼想。我以爲是無關緊要的事,家母堅持要我在提親之前對你實言相告。她一生最不喜男子失信、欺騙女子,不想我成爲那種人。其實她是要我將那件事告知柳閣老,但我想,還是告訴你更妥當。”

葉潯應該緊張,卻實在緊張不起來,只是稍稍有點好奇,“說來聽聽。”

“我這姓氏,是隨母姓。”裴奕說着,擡手按了按眉心,“家母出嫁四個月之後,那個人爲求榮華,將她捨棄,另娶了高門女——大抵就是這情形。如今那個人就在京城爲官,家母擔心日後橫生枝節,害得你平添煩擾,柳夫人與景國公夫人又待人赤城,她不想委屈了兩位老人家的掌上明珠。”

葉潯心頭一震。這是她怎麼也沒料到的事情,先前只以爲他是自幼喪父,卻不想,竟是這情形。裴夫人出嫁四個月之後,被夫君拋棄,這些年來,母子兩個相依爲命……一路走來,有着多少艱辛?意識到這些,她心頭酸澀。

裴奕側目看着窗外的藍天綠樹,沉吟片刻才繼續道:“那個人,與我們無關,但是日後應該會有碰面的時候……”說起這些,他心煩意亂,很有些詞不達意之感。不想細細地講述,可不細說的話,她一定是一頭霧水。

“裴奕。”葉潯輕聲喚他。

裴奕看向她,對上她柔和的視線。

葉潯的語聲比目光還要柔和,“我只問你一句,那個人,是不是我熟悉的人?”

“自然不是。”

“那就行了。”葉潯抿脣微笑,“不說這些了,好不好?”看得出這話題帶給他的事煩躁、牴觸,她不忍心,索性將之忽略。

“阿潯……”裴奕難掩驚訝,並未料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

“橫豎是不相干的人,不說了。”葉潯刻意曲解他與裴夫人的用意,狡黠地笑起來,“如果令堂與你是想用這件事要我知難而退的話——”

“胡說什麼呢?”裴奕笑開來,“也好,以後慢慢告訴你。”

葉潯思忖片刻,道:“我自幼喪母,與生父、繼母不睦,令堂可清楚?”就算是祖父、外祖父再有名望,這些因素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她的婚事。

裴奕委婉地道:“京城中最不缺的就是議論他人是非的閒人。有我這例子,母親豈會在意這些。”

葉潯笑起來,灑脫地揮一揮小手,“那不就結了?你們大度,我也不會小氣。”

她一時豁達通透,似是飽經滄桑;一時坦率赤誠,像是純真孩童。裴奕凝視着眼前笑容甜美目光靈動的女孩,一時晃神。

葉潯擡手在他近前晃了晃,“想什麼呢?”

裴奕回過神來,笑了笑,“跟我說說,有沒有什麼很想要的?”

葉潯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她想心裡踏實一些,想不再讓祖父、外祖父擔心自己。說白了,她希望手裡的得力之人多一些,遇到事情能夠幫她抵擋,日後的事能幫她早做鋪墊。但告訴裴奕這些並不妥當,由此,她笑道:“想快些繡完兩幅屏風。”

裴奕略顯懶散地倚着座椅靠背,微微挑眉,“還有呢?”

葉潯搖頭,“沒有了。”

裴奕顯得有些失落,“不能說一兩件我能幫你的事?”

“那就幫我多去看望外祖父,順道給他把把脈,他有時候太繁忙了。”

“這好說。”裴奕應允之後又道,“我給你找了兩名丫鬟,會些拳腳,人也算伶俐,你要是不嫌棄,就將她們帶在身邊。閒雜人等,她們足以應付。”

葉潯一時失語。也許,他比她更瞭解她的處境吧?

“自然,我有我的私心。”裴奕語氣慢悠悠的,目光慧黠,“我何時想見你也容易些。畢竟,過些日子,你要安心待嫁,不便再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