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的替牀上的小人兒壓實了被角,青衣擡眼再三確定自家姑娘已經睡熟,這才放下葛紗牀帳,輕手輕腳的退出臥房,悄悄掩上雕花木門。
外間臨時支起的小牀上,姑娘的奶孃田媽媽正抱着被子睡得正香。青衣鬆了一口氣,輕捶細腰,走到外間窗前的紅木小榻旁,捲了棉被,合衣躺下。
殊不知,她這邊剛沒了動靜,裡間牀上的小姑娘便睜開了雙眼。
小姑娘摸着掛在頸間的碧玉珠子,居然老氣橫秋的嘆了一口氣。
這小姑娘便是沐婉兒,活了一世,死於大劫,又重新活過來的沐婉兒。
上一刻還被綁在地牢的木刑柱上,被眩目的光圈刺得雙眼生疼,下一刻睜開眼,沐婉兒卻發現自己正要死不活的躺在錦緞堆裡。一屋子的丫頭婆子見她醒過來,個個眼笑顏開,樂得雙手合十,口中唸佛。
沐婉兒花了一天的時間才接受自己已經重生,並且是年方六歲的事實;又花了兩天的時間,她才甩掉雙眼的不適,看人不再帶重影兒;在牀上被灌了十來天的苦藥汁兒,她才真正定下神來。
晃過勁來的頭一樁事,沐婉兒便是將奶孃和貼身丫頭打發到了外間去睡,撤了她們守夜的差事——這一世,無論如何,她誰也不能信,定要死死守住空間的秘密。
當然,明面上的理由是:她大病一場,青衣和田媽媽衣不解帶的照顧了她十幾日,甚是辛苦。如今,她病癒,青衣和田媽媽也該好好休整一番。再者,而她也長大了,從今往後,夜間都不要奶孃、丫頭伺候。
沐婉兒自兩歲那年生母難產離世後,便身子骨越來越差。三天兩頭一小病,三五月一大病,她沒一天離得了湯藥,是沐府裡出了名的藥罐子。而這一次,顯然也只不過是其中的一次大病而已。病的次數太多,年歲尚小,以至於沐婉兒都記不得當年的情形了。
按着前世的經歷,沐婉兒的身體要到八歲的時候纔會漸漸好起來。
八歲那年發生了什麼呢?沐婉兒禁不住又嘆了一口氣,解下掛在脖子上的碧玉珠子,細細的打量着:掌心中的珠子呈圓桶狀,大約大拇指蓋兒般大小,材料也是最尋常不過的碧玉。
誰也不曾想到,就是這顆看上去最普通不過的玉珠子在八歲那年改變了她的命運。
據生母說,珠子是從祖外婆傳給外婆,外婆再傳給她的,是至少傳了三輩的老物件,靈氣得很,能避邪。所以,生母臨死之前,親手將這顆珠子掛在了年僅兩歲的沐婉兒的脖子上,用盡最後一口氣叮囑她要一直戴着,就連睡覺洗澡都不要取下來。
生母的意思是讓這顆珠子守護年幼失母的女兒。因爲珠子看上去尋常的很,明顯紀念意義大於實際價值。所以,這顆珠子自此就妥妥的掛在了沐婉兒的脖子上。
不過,貌似這顆珠子並沒能給沐婉兒帶來好運。因爲生母亡故後,沐婉兒不出兩年,就徹底變成了一個離不開湯藥的“藥罐子”。也因爲這個,使繼母的聲譽多多少少受損。繼母自然是恨毒了她,沒少暗地裡的搓磨她。小小的人兒在沐府的日子過得是如履薄冰。
直到八歲那年。
那一天是中秋夜,難得沐婉兒無病無災。是以,祖母喚了身邊最得力的王媽媽來請她去主院裡和姐妹們一道賞月。
不想,她盛妝出行,卻在自己屋門口狠狠絆了一跌,從青石臺階上摔了下來。額頭上磕了一指長的血口子,瞬間,血流被面。小小的人兒人牙關緊咬,當場昏死過去。
院子裡亂成了一鍋粥。王媽媽等人被嚇得一佛昇天,二佛出世。
於是,沐府的賞月宴還沒開始就草草收尾。
聞訊趕來的祖母見她昏迷不醒,一張小臉白得跟張紙似的,額頭腫得老高,當下就站不住,險些嚇昏。
本來,祖母自己的意思是定要守着孫女醒來的。但是經不過沐父三兄弟的苦勸,在牀前坐了不到一刻鐘,她只得留下着王媽媽伺候,扶着丫頭的手抹着淚花兒回主院去了。
那一次,沐婉兒“昏迷”了一宿。
當時,丫頭婆子們全慌了神,沒人敢去擦她那滿臉的血。一些血沿着臉頰流到了脖子裡。那裡掛着一顆碧玉珠子。鮮血沾滿了那顆珠子,但轉眼間,珠子又變得乾乾淨淨,不帶半絲血跡。當時,兵荒馬亂的,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這樁怪事。
沒人知道,沐婉兒這次的昏迷和以前的任何一次都不相同:她不是不省人世,而是眼前一閃,到了一個陌生的所在。四周青山飄渺。而她赫然站在山腳的一戶人家院子前。
院子不大,四周圍着一人高的青色竹籬笆。院子當中是一座青磚紅瓦的精緻小房子。小房子門窗緊閉。貌似屋中無人。院子正中修了一條三尺見寬的青石板路,將小小的院子一分爲二:一邊是收拾得很平整、鬆軟的紅泥地,一邊砌了口白色石臺。井臺上架有一個黑黝黝的曲臂木軲轆。
“有人嗎?”沐婉兒強忍住心中的懼意,站在院外,壯着膽兒發問。
“進來。”從屋子裡傳來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
沐婉兒嚇了一大跳,轉身欲逃,卻發覺自己壓根兒就邁不開腿。
“吱呀”,竹製的院門無人自開。
沐婉兒頓時嚇得渾身直哆嗦。然而,更離奇的事發生了——她的兩條腿完全不聽使喚,神使鬼差的走進院子,在屋門前站定。
屋裡的男人顯然是嫌棄她,不耐煩的說道:“怎麼弱成這樣?”頓了頓,便打發她到井臺上去自己打水喝。
沐婉兒又被“走”到了井臺邊,並無師自通的搖動井軲轆。還真的搖上來一隻海碗大的小木桶。
“你的身體太弱了,受不住靈泉水,今天暫且只能喝一口。”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而沐婉兒也跟牽線木偶似的,捧起水桶“咕唧”只喝了一口。
“我這院裡的水不能白喝。”男人哼道,“明日你再來,記得帶把鋤頭,把這院裡的地翻一翻。”
話音剛落,沐婉兒眼前一晃,小院子不見了。
“姑娘,你終於醒了。”耳邊響起奶孃田媽媽欣喜的聲音。
沐婉兒驚魂未定的瞪了她一眼,旋即又暈過去。這次是被嚇的。
這是沐婉兒頭次和空間接觸的情形。第二天,她將信將疑的找來一把小花鋤。晚上,果然又莫明其妙的進了一趟空間。猶豫再三,她鼓起勇氣走到房子前問道:“唔,那個,我來了這裡,要怎麼跟外面的人解釋?”雖然田媽媽等人待她與平常無異,但是,她這一天還是揪着心過來的。她本來就因爲身體不好,已經被繼母等人當成半個怪物了。現而今,若是傳開來,只怕她親爹都要大義滅親,架火燒了她以正家風。
還好屋子裡的男人很不耐煩的爲她解了惑:進入空間的只是她的魂魄。而她的身體留在外頭,跟尋常睡着了時候沒兩樣。
接着,和前一天一樣,沐婉兒又發現自己變成了牽線木偶:先喝了一口井水。然後飛快的翻起地來。
以後,天天如此。
發現自己自打喝了井水後,身體一天比一天好,沐婉兒雖然狐疑得很,但心中的懼意卻漸消。
就這樣,她接連喝了一個月的井水,也接連做了一個月的牽線木偶。
一個月後,男人仍然沒有露過面,只是在井臺上擺了十來顆靈種,吩咐她種在地裡,並且告訴她:這裡是珠子空間,是由她祖上傳下來的那顆玉珠子變化出來的。而他是她的高高高祖。他早已成了神仙。因爲她身體太過孱弱,他老人家怕她夭折,這才下凡寄身於珠子空間中,護她一把的。
又云,院中的井水是珠子空間裡的靈氣所化,喝了可強身健體。但每喝掉一口,珠子空間的靈氣就會少一絲。不過,在院裡種些靈種,可以補回耗掉的靈氣。所以爲了維持住珠中世界,她不能白喝井水,要在院裡種地。
但是,因爲她之前魂魄之力弱得很,無法拿動實物,他纔不得不將自己的仙力依附到她的魂魄上,幫她做事。現在,經過一個月的靈氣灌魂,她的魂魄之力得到大幅度提升,不需要他幫忙,也能拿得動實物了。以後種地的事,他不會再幫忙。最多就是在一旁指點指點她。
另外,他雖是她的高高高祖,但仙凡是不能見面的。不然,一照面,她就會魂飛魄散,連鬼都做不成。男人再三告誡她只能在院子裡活動,不準推門進屋。
聞言,沐婉兒這才發現頸中的玉珠不見了。不過,此時的她已經認了這個老祖宗,將之奉若神明。老祖宗所說的一切,她都深信不疑,照做無誤。
大約過了半年,當她有一次進去,發現院子變大了。院子裡那塊巴掌大的地比原來變寬了三分之一。
老祖宗告訴她:因爲她種地盡心,種出的靈米品質極佳,靈氣充足,所以,珠中空間裡靈氣大增,進化升級了。
作爲獎勵,老祖宗賜下一成的收成給她,並許諾,以後,每次的收成,都只拿九成去回補空間靈氣,留下一成給她食用。
頭次得到的靈米不到一小把,只夠熬碗粥喝。沐婉兒哄得田媽媽幫她把靈米熬了粥。
那味道簡直不要太好,沐婉兒恨不得吞掉舌頭。她的幹勁更足了。
再後來,沐婉兒徹底扔掉了藥罐子,珠中世界也不斷進化升級。不出四年,院子裡那塊巴掌大的地兒擴展到足足有三分,能種的靈植種類也越來越多。每次收穫,老祖宗不但會獎勵她十分之一的收成,而且每次翻了地,都允許她從外間帶一顆種子進來,自行種植。不過,收成只能帶走一半。餘下的一半說是回補空間損耗的靈氣。
沐婉兒自己種過救人的良藥,也種過害人的毒藥。可以說,她能與在繼母等人的爭鬥中佔盡上風,甚至從京城衆千金之中脫穎而出,獨得首輔長公子青睞,最終十里紅妝嫁進魏府,全是憑藉着珠中空間。
憶起自己最後的慘狀,沐婉兒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真真是成也空間,敗也空間呀。
而今,珠子仍然在,她年僅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