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嘉彤是不願意想這些的,被他一問卻又不得不想:“我與我父親只見過四五面,只說過一次話,那時他問我是哪個親戚家的孩子。母親的話,聽長輩們說在我出生後不久就與世長辭了,實在沒有什麼記憶。”
“一個父親對親生女兒的忽視到了這樣的地步,一個母親身前前德行顯著,身後卻沒有人與你提起,你就不曾想過這當中的蹊蹺?”戴元冠的神情此時竟帶了幾分嚴峻,不知在琢磨什麼。
許嘉彤冷笑了一聲,不以爲然地道:“世間男子本就以薄情薄倖爲多,何況人走茶涼,我的母親去世多年,他又將美貌的妾室扶正,早就忘了我的母親,又何來與我提起?至於旁人,就好比這祖宅的下人們,他們中最年長的也就在我母親剛過門時見過她幾面,情分更薄,怎會與我說起她。”
戴元冠身子忽然向前一傾,手肘支在膝上,拳頭託着下巴,好奇而又陰鬱地道:“如果有一天你知道這一切背後另有因由,而你原本的生活並不該如此,而是富貴無雙,甚至這天下都沒有幾人能奈何的了你,到那時你待如何?”
許嘉彤不禁蹙眉,放佛眼前的人是個瘋子,跟瘋子說瘋話她自然不會認真,打哈哈道:“若真有這樣的好事,我自然要回到我原本的地方去。到時候什麼都有了,不用再擔心這些有的沒的了,就可以去做我真正想做的事了。”
“到時候你想做什麼?你回去了,你現在的親人們怎麼辦?”戴元冠問道。
“親人?祖母我自然會贍養,其他人,我沒有別的親人了,眼裡心裡沒有我的人,算什麼親人。等我的日子好起來,我就用我的一切,把錦繡放發揚光大。”許嘉彤笑了一下,到時做什麼到時再說。
“也對,那些眼裡心裡眼裡沒有你的人,不是親人。”戴元冠的目光竟多了幾絲羨慕,笑笑道,“不如我們打個賭,我賭你那時的想法一定與今日不同。”
“戴爺打算拿什麼做賭注?”許嘉彤問。
戴元冠道:“就賭一次活命的機會。”待真相水落石出,有一次這樣的機會就已經很奢侈了。
“也好,命是最重要的,我還要感謝戴爺給我這樣的機會。”許嘉彤也笑了笑,眼前的人依然高深莫測,卻不像從前那般可怕了。
可是,他的身子既然沒有問題,那麼出入她身邊跟蹤、保護過她的人,究竟是他身邊的人,還是他?如果是他,這事情就更不簡單了,她可不覺得自己重要到能勞動他親力親爲。
“有了這一回,許家的人都不會對你掉以輕心。那個李氏原先還算信你,現如今許她的寶貝孫女兒栽了,不得不依靠你,可是她會對你更不放心,遲早會找機會翻盤。更不必說許孝賢和他的夫人,恐怕恨不得你立刻就不得好死,你打算怎麼辦?”戴元冠又成了原來的樣子,像貓玩兒老鼠一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貓與老鼠,可是這老鼠不該是跟他站在一起的她,應該是他話裡的那些人才對。許嘉彤也不生氣,又笑笑道:“戴爺既然想讓我快點去西都幫忙,幫人幫己,戴爺就再幫我一回。”
屋內靜得可怕,薰香斷裂的聲音都可以聽得清楚。許嘉彤也不明白爲何戴元冠對她的態度有了變化,她想要抓住機會更進一步。而雖說戴元冠的態度有了鬆動,可這對於他來說不過是冰山上的一點點融雪,隨時都會再次凍結。
“你是一個不會被輕易馴服的女人,一頭養不熟的小狼,爲了你順利回到西都爲錦繡坊效命,我可以幫你做一些事,讓你保住性命。可是更多的,比如讓你在許家立威,我爲什麼要幫你做這些事?我今日幫你做的,恐怕他日就會成爲你與我對抗的資本。”戴元冠彷彿要看到她的心底去。
他這樣說,許嘉彤反而舒服一些:“戴爺是對我太有信心了,還是對自己沒有信心?難道戴爺覺着隨着我勢強,自己就會變弱?這可不像天下人口中的戴爺,這世間真正的強者,能把他身邊的強者變作他的壁壘,他的墊腳石,我不信戴爺沒有這樣的膽量。何況我只是一個小女子,從來都不是戴爺您的對手。”
戴元冠不疾不徐地道:“你說的對,我總有辦法馴服你這頭小狼。其實在某件事上,你與我一樣都該恨他們,雖然還沒有到讓你知道真相的時候,不過我可以讓你提前感受一下復仇的快感,也當是爲了我自己。我這兒有件東西,你單獨見李氏的時候交給她,她就不得不依靠你了。”
“謝戴爺,事成之後,相信我就可以更好地爲您效力了。”許嘉彤說着就將遞過來的卷着的冊子打開,這是一本賬冊,它的主人是鄭氏,“這是真的,還是僞造的?”
“鄭氏親筆所書,如假包換。東西拿到了,你可以走了。”戴元冠道。
許嘉彤行禮剛要轉身離去,戴元冠叫住了她:“等等,你想就這麼走回去?把這個喝了,自然有人送你回去。”
許嘉彤一愣,她差點忘了她是被“偷”出來的,不能正大光明地走回去。可是即便要將她偷偷送回去,也不必讓她喝藥昏迷過去,除非……
“這兒不是錦繡坊?”許嘉彤趕忙再次環視這間屋子。
這裡與錦繡坊那間暗室很像,甚至是一模一樣,只是……光,窗口隱隱有光透了進來。這裡不像是倉促間租買的,像是早就備下的,還是專門爲戴元冠備下的。因爲這裡的一切都符合他的喜好,可是戴元冠怎麼會在那個時候就在崑山下這麼大的功夫?
崑山,許家,錦繡坊,還有她,究竟和他有什麼關係?
“你在想什麼?”戴元冠挑眉,長眉高揚,在幽暗的燭火下帶了幾分魅惑。
“沒什麼,勞煩戴爺的人送我回去了。”許嘉彤知道今日的話已然多了,眼下不再多話,端起面前的藥碗一飲而盡,“能不能不要再讓糖寶寶過來了?它只是一隻聰明一點的兔子。”
“聰明的兔子派不上用場,要不燉了?還挺肥的,可以燉一大鍋。”戴元冠笑笑。
許嘉彤想狠狠地瞪他一眼,卻翻了個白眼,再次昏睡了過去。她彷彿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戴元冠正在生火,他的兩個手下正在磨刀,三雙眼睛緊緊地盯着她和懷裡一身肥肉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