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寶寶,你是不是病了?不會要死了吧……”碧水緊張地抱起它翻過來調過去地檢查着。
碧水看不明白,許嘉彤卻豁然開朗。那日許連平離開時突然摔倒,她隱約聽到了一聲清脆的響動,想必是暗中人以一細小的硬物出手所致。
糖寶寶佯裝抽搐的樣子豈不正是那樣許連平摔得狗啃泥般的慘樣,那這粒銀珠豈不是很有可能是那暗中人留下的?
許嘉彤將那銀珠收好,雖然事態越來越複雜了,可她心底裡卻沒來由地多了幾分期待。無論是敵是友,無論成敗與否,她都能學到很多很多……
錦繡坊的後院有幾處書樓、庫房,平日裡若無段氏的對牌,一干人等都不得入內走動。在最裡面有一處隱秘的角樓,從外面看去已是破敗不堪,想是存放着不甚重要的舊物,長年累月無人打掃,門前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土。
這樓的窗很是不同,尋常人家的窗上糊着紙張或是絹布輕紗,而這裡用的卻是薄而堅固的木板,將外側塗成了紙張經風吹日曬後黃舊了的顏色。靠近屋頂的地方,有幾個方形的“洞口”,入口處用鐵網罩着,向內裡延伸而去。
若有人得以進得裡面去才能發現,這“洞口”後的通道一路向下貫通了角樓上下兩層,有風通入。而特製的木板窗隔絕了內裡的光,即使裡面燈火通明,外面也看不見一絲光亮。
這是錦繡坊爲身份特殊的客人準備的住所,此時住在這裡的正是尚未離開崑山的戴元冠一行。燈火明亮如同白晝,戴元冠闔着眼靠在書案後的椅子裡,輪廓俊逸的面龐上不見一絲病態的蠟黃,五官深邃如刀刻斧鑿,更是不見一絲一毫的僵硬老態。
他一襲白衣上繪着山水,仿若已然成畫,又好像隨時都會變化一般,行雲流水,栩栩如生。連着名貴玉佩的絲絛從腰間垂下,隨意慵懶中透着絕世高華。
他既有着江南書生的儒雅,又隱隱似有北國武人的硬朗剛毅,更難得的是他內斂持重,讓見了的人即使不知他的身份,也知他出身尊貴非常人能及,經歷甚多而無法探知。
“主子,她似乎有所察覺,您看是不是先緩一緩。”趙棋允試探道,他每見一回許嘉彤,右眼皮就要跳上三天,此女禍水也,他巴不得主位上的人將此事就此擱置。
戴元冠眼皮都沒擡一下,聲音像是哼出來的卻無比清晰:“她何時啓程?”
短短一句話問得趙棋允一頭汗,只得硬着頭皮回稟:“許家姑娘出閣前都需在宗祠供奉的佛像前守夜祈福,聽聞許孝祖已經爲她安排了婚事,她啓程前必然要過這一遭。許家多年未有出閣的姑娘,準備得當還需要些時日。”
戴元冠冷笑了一聲,嘆道:“許孝賢還沒有回來,難怪這幾日如此無趣,得找些事讓她練練手,對手太弱,只會索然五味。”
“一個小丫頭豈能是主子的對手,老奴說句令您難堪的話,您如今想的和來時有些不同了。”趙棋允提醒道。
“怎麼會。”戴元冠不屑地冷哼。
“老奴再多說一句,難得糊塗,糊塗是福。”趙棋允目露憐憫地看着這位有一大半年紀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長起來的小主子。
戴元冠睜開眼,目光冷冽地看向他:“老棋簍子,在這件事上,我寧願清醒,即使清醒的結果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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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雖冷,其實已然入了春,這日便有些暖了,院子角落裡的積霜葉化了,井邊的磚縫裡隱隱有了一點新綠。樹椏上的鳥窩裡探出一個嘿嘿的小腦袋,轉着脖子四處亂看,叫聲清脆響亮。
許嘉彤一早按着府裡大丫鬟的份例寫了給曹太夫人準備的物品單子,讓雙繡拿去給雪心開庫房取東西,果不其然雙繡帶回來的東西多了幾件成色中上的東西,單子也重新寫了一份。她吩咐了一番,帶着碧水光明正大地出府奔着私宅去了。
碧水看着馬車裡的布匹錢糧,笑道:“多了兩匹絲絹、一隻金簪還有十兩銀子,這雪心的背後是老太太,看來她對太夫人和姑娘還是有所顧忌的。”
“我按着大丫鬟的份例寫,就是低了頭,她們心裡高興了,也就不在乎這點小利了。如今多給我幾分顏面,若是我日後有了出頭之日,也好多攀些情誼。若是沒有那一天,她們也可以對旁人說該做的她們都做了。”許嘉彤涼薄地笑笑。
這些還是鄭氏教她的,十歲那年有一次鄭氏到了私宅,曹太夫人碰巧去了醫館看郎中。鄭氏自然只能把氣撒在她身上,叫了兩個丫鬟按着她跪在日頭底下讀女誡,自己和身邊的大丫鬟在廊子裡喝茶談天。
她被折騰的一身汗,本是應該自顧不暇的,可是鄭氏她們的話卻不知怎麼的一字不落的落入耳中。鄭氏講的正是如何折騰她和曹太夫人又不被外人詬病的法子,可謂花樣百出、層出不窮。
如今李氏指使雪心的這點小伎倆,她又怎會不明白。
碧水道:“若是姑娘方纔把單子寫成如今的樣子,估麼着就是相反的結果了。”
馬車行至私宅,許嘉彤吩咐道:“聽說這幾日方家大姑娘常出入錦繡坊,我進去和祖母說話,你去瞧瞧,一會兒我去會會她。”
“是。”碧水領着車伕和私宅唯一的小廝把馬車上的東西搬進去,安頓好了,出了巷子,轉個彎去了錦繡坊。
帶去的東西本就不多,待到許嘉彤進去時已經安置停當了,她應景地囑咐了幾句,叫了跟在馬車外的一箇中年僕婦一起進去。
“祖母安好。”許嘉彤行禮道。
“過來讓我看看,氣色好了許多,果然還是祖宅的風水養人。”曹氏看着她,別有深意地讚許道,“啞娘,給四姑娘盛甜湯來。”
啞娘用力點頭,經過許嘉彤時,“哎哎呀呀”地對她比劃着。
許嘉彤眼角不禁溼潤了,點頭笑道:“明明剛過了幾日,卻覺得已經好久沒有喝過啞孃的甜湯了。”
許嘉彤半回過身望着首座上的曹氏,溫暖和煦的陽光從門口照進來,爲她清麗挺秀的側影鑲上了一層鵝黃色的邊。經過這段日子的調理,她的氣色好了許多,泛白乾澀的嘴脣開始變得纓紅,蒼白髮黃的皮膚也漸漸有了血色。
此時在柔光下,她肌膚如雪,輪廓柔美,加之身上的粗布衣衫已被官家閨秀的錦繡華服取代,拋卻了僞裝的卑怯,在微末中蒙塵的高華之氣如今已開始隱隱綻放。
望着她的曹氏,目光從欣賞漸漸轉爲希冀,她一直想有一個這樣的人代替她再次走入她曾經夢寐以求的地方,得到她不曾得到的一切,而這個人又要與她之間有着某種傳承,如今這些竟然都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