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一點不在意、不委屈,自然是不可能的。就算她當真不在意也不委屈,也不能在李氏面前流露出來,太超脫了,只會讓她的的戒心更盛。
“女子一生的大事,若能完美無缺,誰又容得些許瑕疵。三嬸孃說的道理我何嘗不懂,她爲五妹妹考量這些,可是老太太您也明白,五妹妹並不可能在我之前嫁的。她爲五妹妹委屈,我雖比不得五妹妹金貴,可也應該比五妹妹更委屈才對。可是若是要計較究竟有多委屈,我該計較的是這十幾年的境遇。”許嘉彤“咚”地一下跪下了。
李氏一驚,本能地伸手想要扶起她,愣了一下,縮回了手,直了直脊樑骨道:“你想說什麼?”
許嘉彤眼角發紅,哽咽着道:“既然我的父親是老太太的親生兒子,我就和五妹妹一樣,是您的親孫女。若是大伯尚在人世,太夫人依舊風光如初,我能體諒您不得不把我留在她身邊的苦衷。可是太夫人早已沒有了翻身的餘地,您爲何把我放在那裡?若非太夫人善念尚存,我又始終希望有一天能夠在您和父親身邊盡孝,恐怕我縱使沒有被餓死、凍死,也已經變成了一個目不識丁的無用之人。老太太,我不是要怨誰,就是想知道這究竟是爲什麼?”
這一番話聲淚俱下地說下來,李氏目光裡的猶疑終是減退了,估麼着她此時終於開始覺得一個剛剛及笄的姑娘家,又是在那樣低賤的地方長大的,能有多少心眼兒和能耐,陡然見了從前的富貴,如何能毫不動心。
原本還擔心沒有合適的時候對李氏說這番話,鄭氏把這麼好的機會送到她眼前,她不用都不行。
“東西舊了、少了,我委屈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可是這件事,我實在想問個明白。老太太您爲何厭棄了我,厭棄了我這個親孫女。”許嘉彤趁熱打鐵,這一回淚流滿面。
李氏嘆了口氣,扶起她,第一次讓她坐到了身邊道:“當年由她撫養你,是規矩所致,也是宗族長老的決定。你不要看我如今風光了,可她還是太夫人,縱然到了地底下也是如此。”
“是我沒能明白您的苦處,是我的不對。”許嘉彤又要下跪,這雖不是全部的原因,可只是李氏肯開口,知道真相就並非不可能了。
李氏攔住了她,話鋒一轉:“不過你方纔說守佛源閣的事只是一點微不足道的委屈,可畢竟也是委屈,你就這麼着決定忍下了?”
“父親雖然受到王上的信任,可西都比咱們許家門第高的人家比比皆是。日後我會見到許多這些人家兒女,甚至還會嫁入這樣的人家。我是吃粗茶淡飯、走街角巷尾長大的,日後少不得要受更多的委屈。若是連這一點都忍不了,還如何忍得下那百倍、千倍的委屈。”許嘉彤這一回說的是真心話。
霎時,李氏心中百轉千回,也頭一次正視面前的年輕女子,曹氏能把許嘉彤教養成這個樣子,着實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可是曹氏並非一個能爲仇人養育骨肉的人,許嘉彤能如此,還是因着是她李氏的血脈,她不由得暗暗得意。
“好了,不說這些了,你風光的日子在後面呢。”李氏大笑,看向她道,“跟我說說,你是如何見的戴元冠?又是如何使他讚許你的?”
與戴元冠的正面交集只有那麼一次,許嘉彤有自知之明,明白那短短的一面並不足以讓戴元冠在許孝祖面前爲她美言。
可若說只有那一面,又好像冥冥中還有她無法知曉的關聯,千絲萬縷,無法言說。
可是這些都不能成爲她對李氏的解釋,與前番的道理一樣。
若是讓李氏完全明白了她、錦繡坊、戴元冠之間的關係,李氏不僅會覺得她城府太深,還會不留餘地的利用她。
若是一點不透,則會引來李氏的輕視,甚至會藉着戴元冠的關注,想方設法地將許嘉晴推過去。
“錦繡坊的段師傅曾將我織繡的東西給戴爺看過,戴爺看着不錯,後來就讓我在屋外,隔門問了幾句話。戴家有意和錦繡坊合作,在西都也開上一間,正巧我也要回西都去,戴爺就說日後我可以多去那裡走動,女紅也不至於荒廢了。”許嘉彤道。
李氏沒有聽出破綻,問道:“看來戴爺對你青眼有加,他可允許入西都的錦繡坊了?”
“戴爺愛才,這是自然允了的,何況段師傅也要過去料理一陣子,我也能幫她做些瑣事。不過您也知道,戴爺身邊的能人很多,想必早有安排,我也做不了什麼,只是讓我閒來找些消遣,傳出些才名罷了。”許嘉彤微笑着道。
畫坊、瓷窯、紙坊、織坊……若是被達官貴人、文人雅士青睞,再若是能出上幾個入了尚宮局的,每年的確會有不少閨秀入門,有的是爲了走從尚宮局入宮這條路的,有的是拜了名師能得些才名的,有的是爲了出嫁之後依靠所學經營些產業。
而這些地方收了名門閨秀入門,也自然會得到她們背後的家族的支持,互惠互利,自然也會給她們許多能得到好處的機會。
不過能真正參與經營的卻寥寥無幾,她們都只是過客,好一些的不過是日後自家的生意與之有所交集時能得些便利罷了。
這也在意料之中,李氏點了點頭道:“能小有才名也就夠了,到了西都,還是多跟你母親學學管家,將來也不至於兩眼一抹黑,被婆家笑話。不過你和戴家有這樣的淵源的確是好事,戴家有很多產業,你父親在工部,說不準會有用得着他們的時候。”
“您說的是,我知道該怎麼做了。”許嘉彤會意一笑,言下之意,她會小心維持這種關係,不至於讓它斷絕。
說這番話時,許嘉彤忍不住想象着戴元冠對她和顏悅色的樣子,一張蠟黃的臉,向長輩看小輩那樣笑着,又覺得絕沒有這樣的可能。
他應該是從骨子裡看不起她纔對,尖酸刻薄得莫名其妙,就好像她是他腳邊的一隻小螞蟻似的,只要他擡擡腳就可以讓她瞬間屍骨無存。
她心裡忽然有一種不平的感覺,若非自小被拘在那樣的地方,她也會有一番作爲,至少不至於如此窩囊。好在如今情勢已經有了變化,早晚有一天她會讓他提起她時,語氣裡不再是是輕蔑和嘲諷。
“這幾日可有去看過太夫人?”李氏語氣淡淡的,對那看似已經無足輕重的宿敵依然很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