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人走了狗屎運,走到哪都能碰上好事兒,也就一兩年工夫吧,他這銀器鋪子就經營的有聲有色,時常會有客商來訂貨。加上裡面許多銀器首飾的花樣子,都新穎的很,所以本地也有許多富豪鄉紳家的女眷點了名的要他鋪子裡的東西。
如此經年,於富貴倒是真成了氣候,置房買田,添置丫鬟小廝可都不在話下。而家中除了落魄時候娶的一房窮秀才家的閨女,還納了好幾房美妾,那日子過得好不得意。
只是他人雖然有錢了,但卻極其吝嗇,尤其是對岳丈家更是一毛不拔。使得好幾次有人瞧見其夫人章氏,偷偷摸摸往孃家捎送東西,補貼孃家。
爲這事兒,於富貴沒少爲難章氏。因着於富貴不在意章氏,地下的姨娘小妾甚至丫鬟小廝自然也就算不上多尊重了,寬裕人家下人多會踩白捧紅,所以章氏的日子真算不上好過。
偏生她也不是個善爭的,在冷了心以後,就再不過問於富貴的事兒了,只管一個人將自己拘束在院子裡吃齋唸佛。
據說有幾次於富貴趁着酒勁兒去了她院子裡,可不知夫妻倆在屋裡吵嚷了什麼,最後都氣的他拂袖而去。
直到前幾日於富貴派人來報官,說章氏中風暴斃了。黃縣令雖然有些庸庸碌碌可也不是草菅人命的無良縣官,一聽說縣中生意紅火的於家夫人沒了,趕緊帶了仵作跟師爺前去。
一番查看,那仵作卻並沒看出什麼來。
可是章氏的爹,章秀才可不認這結果,他天天堵着縣衙門口喊冤,非說自家閨女死的冤屈。又寫文章咒罵於富貴,說他爲了美妾行殺妻之事。一時之間,縣城裡流言蜚語不計其數,就連戲臺子上都開始重新編排陳世美的戲段了。
章秀才大概是越想越覺得冤屈,幾番尋到衙門說,要是不給他個清楚,他就學着之前蒼巖縣張家老倆去行宮喊冤。要是還不管用,他就要拼了老命去京城告御狀。
一聽這話,黃大山哪敢大意啊,要知道之前蒼巖縣的縣令可不就因爲玩忽職守草菅人命被擼了官職。後來連帶着雲州城的知府大人孫行爲也遭殃了。
反正不管倆人相繼下臺有沒有干係吧,這風險,他可不敢冒。
只是一遍連換了好幾個仵作驗屍,都說除了死後撞在瓷器碎片上的傷口,章氏身上並不見有生前留下的任何致命傷。
這就麻煩了,那邊章秀才雖然沒權沒勢,可架不住人家是有秀才功名的人,在縣裡本來就是高人一等的。據說他在京城,也有幾個同科的同窗在朝爲官,或是在貴人府上行事,所以黃大山就算證據確鑿說章氏死因無異,卻也不敢強制壓下章秀才去。
更何況,章秀才早在出事之後就搶了章氏的屍體回去,而後碰到從錦州回來的許仵作後,再行驗看,竟又發現幾處傷痕。
只可惜就算這般,許仵作查驗的依舊是中風而亡。
本來還想着這回總能讓章秀才信服了,可章秀才的事兒還沒了呢,那邊於富貴倒是反過來又狀告章秀才誣告訛詐之罪。這下,黃大山可徹底是一個腦袋兩個大了。
許楚看着手裡的卷宗跟那六份相似結論的驗屍單,果然所有的驗屍單上都說,死者頭部心口等部位並無異樣,而最後一份自家爹爹所勘驗的陰戶之處也無異常。唯一的異樣就是身上的深淺不一的傷痕,確有一處是可以致命的。
“凡生前刃傷,即有血汁,其所傷處血蔭,四畔創口多血花鮮色。若死後用刃割傷處,肉色即乾白,更無血花。蓋以死後血脈不行,是以肉色白也。章氏身上傷痕雖有可致命處,但皮肉泛白,沒有血蔭,故而斷定爲死後所留。”許楚點了點爹爹最後似有疑問的註釋,心道莫非爹爹有些拿不定此事,纔會留下這般不合尋常的驗屍單?
要知道,一般仵作驗屍,所填寫的驗屍單都是簡單明瞭,絕不會將書上傷口常識問題寫在其上。
她看完所有的單子,又重新翻閱了一遍關於於富貴跟章氏的文書卷宗。這些都是章氏死後,黃大山爲應付章秀才而例行調查時候所詢問到的,至於是否有水分,誰都說不清楚。
“大人可曾派人查過突然讓於富貴發家致富的那家錦銀坊?”按理說,就算於富貴得了錦州貴人提攜,也不該如此短的時間內就能出人頭地啊。尤其是金銀之事上,誰會讓一個小小的銀匠突然獨當一面?
蕭清朗揚眉,顯然有些贊同她未出口的懷疑。
銅礦上失蹤的銅塊若要重新鑄造,必然需要個合理的地方,既能遮人耳目又需合乎常理。那金銀鋪子,怕是最適合的地方了。
更重要的是,最後一張驗屍單已然清楚記錄,自死者口中取出銅錢一枚!
而那枚讓人摸不清頭腦的銅錢,卻被蕭清朗認定爲假幣。雖然她沒有問如何辨別的,可卻也知道,那些貨幣一旦流入市井,將會造成何等膨脹。就好似前世貨幣的槓桿原理一般。
若是任由發展,最後百姓或是商販拿了那些銅板去錢莊儲存之時,就會造成兩種結果。一是錢莊未曾查驗清楚就貿然給了銀票,而後大量假幣將各大錢莊掏空。二則是錢莊查驗清楚,認定假幣之後報官,由此牽連衆多百姓,讓百姓人心惶惶不得安寧。
最終這些假幣將會導致大周經濟混亂,暴起不斷!
黃大山聽她問話,趕忙苦哈哈的說道:“哪能不查呢,可那錦銀坊的生意正常的很。不光是客商來買貨,連本官後宅的家眷也愛去他家置辦行頭......”
見許楚沒再開口,他才湊近幾步,試着討好道:“許姑娘可是要先去驗屍?本官讓人把屍體保存的極好,妥妥當當的。”
那眼神就差冒光了......
其實也可以理解,有許楚這個陰司女驗官的名號在,若是驗屍證明並沒有冤屈而真的只是中風而死,那章秀才必然也就該無話可說了。到時候,他也好了解了心事,結案了事兒。
更何況,上次就是讓許楚驗屍,幾眼之間居然就看出了兇手,那本領還真有那麼點通神的意思。就算她驗屍的手段有點......有點匪夷所思,可架不住好用啊。
許楚斜睨他一眼,略所思索便應道:“如此也好,只是勞煩大人派人取了我的工具箱來。”
“哎哎哎,一應物件都給您備齊了,您只管去驗屍房就好。”見許楚答應下來,黃大山生怕她反悔,趕忙一疊聲的催促底下人去準備。
蕭清朗心知她的心情,所以一直沒有開口勸阻,見她奔波之後毫不歇息就要繼續驗屍,才微微皺眉。只是,最終他也沒說什麼,而是冷靜的跟着同去了驗屍房。
如今,他都有種錯覺了,好似自己對驗屍房格外熟悉了。要知道以前縱然辦案,他也極少親自勘驗屍首。
到了驗屍房,蕭清朗自覺的伸手提起驗屍所穿的防護衣衫,毫不避諱的給許楚系在身後,而後退後一步冷言旁觀。說是冷眼旁觀,他卻也接了一側縣衙老仵作手中的紙筆準備記錄。
那名老仵作早就聽聞許楚名號,心裡對她的本事將信將疑。信則是幾宗案子卻是有她的驗屍推理過程,做不的假,就連縣令大人都連連誇讚。疑則是覺得一個稚嫩女子,就算膽子頗大,從小跟着父親見慣了屍體,可也不該有那般多的經驗。
相比於自己這般積年累月查驗屍體跟傷口的老仵作,她簡直可以稱得上不過是黃口小兒罷了。
許楚見一衆人準備好了,這才帶了手套取了鑷子開始打量起屍體來。
“死者身上傷口深淺不一,多爲瓷器扎傷,肉色泛白是爲死後形成。”許楚指着章氏身上的傷痕說道,“乍一開好似合情合理,但實際上卻漏洞百出!傷口雖然凌亂,卻不難發現胸口致命傷爲生前所留,而餘下的多是死後補紮上去的。”
“這怎麼可能?胸口那一處雖然扎的極狠,可翻開的皮肉慘白無血蔭,按洗冤錄集記載此爲死後所留。”老仵作見許楚稍作查驗就行口雌黃,不由得吹鬍子瞪眼呵斥道,“我當你真有些才學,卻不想不過是沽名釣譽罷了。真真是不知所謂......”
他也就是看在許仵作的面子上,否則定要將許楚罵個狗血淋頭。
然而許楚並不惱怒,冷靜的看了那位老仵作一眼,隨後用鑷子輕輕按壓胸口那處傷痕左右肌膚。卻見那處相較於別的地方似是略微乾癟,但上面卻又有幾顆不明顯的水痘狀疙瘩。
“這裡有什麼問題?”老仵作皺着眉頭,語氣極爲不悅,在滿是隱隱腐敗氣味的驗屍房中,更顯得氣壓低沉。“稚子手段,不過是一些腐敗水泡罷了,屍體存放多日,生了腐敗的水泡很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