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朗嗤笑一聲,輕輕拍了拍她的額頭,“怎得同明珠一樣,越發的口無遮攔了,這話也就是在此處說一說吧,離開我的視線,切莫多言。”
那一句最無情帝王家,若是傳出去,指不定又要給她惹上是非。朝中忌憚他與她的人良多,想要拿捏他們把柄的人,自然也不在少數。
許楚撇了撇嘴,卻也知道自己剛剛當真是太隨意了,於是緩緩點頭說道:“我明白,左右不過是在你面前說一說而已。”
蕭清朗略微側頭,看着她的側臉無奈一笑。不過他也相信許楚所說的話,依着她的性子,若非對着毫不設防的自己,又怎會脫口而出皇家之事呢?
她最怕麻煩,也最怕是非,偏生選擇了一條最會引來麻煩跟是非的路。這般矛盾,仔細想想倒是讓人覺得頗爲好笑。
倆人又將名冊翻閱了一遍,發現符合既熟悉皇宮且又算得上有權勢的人,而且與英國公府有瓜葛的,除了王明陽並沒有其他的。
“王陽明的屍骨最後被葬在了何處?”許楚小聲詢問。
最後雖然下場淒涼了一些,可是至少是以總管太監的身份被收斂了屍體,肯定不會如一般犯錯宮人那般被隨意丟棄在亂葬崗。
蕭清朗點點頭,“歷來總管太監都會在皇陵附近安葬,世代守護皇上皇后。所以,他自然也被葬在了那裡。”
“那英國公呢?”
“自然是在英國公墓了。”蕭清朗坦然自若的將那名冊收起,側目輕聲對許楚說道,“我已經派人去查看了,待到確定無人阻攔,尋個夜黑人靜的時候去探一探虛實。”
許楚挑眉,看着目光深遠的蕭清朗啞然片刻。原本她以爲,要說服他偷偷挖墓查探應該是極難的事情,畢竟對古人而言墓地是一族風水更傳承所在,而且動墓地會入罪……
以至於,她琢磨了許久,想了無數種要說服他的說辭,卻沒想到,他竟然早有準備了。
許楚深吐一口氣,看着俊秀雅緻的蕭清朗咋舌道:“王爺的手段跟心性果然非比尋常。”
她這話說的真摯,倒是絲毫沒有輕賤意味。其實在她看來,要在這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保證公正,本就不能只靠光明正大的手段查案。而蕭清朗這般,卻是甚合她的心意的。
蕭清朗挑眉,眼底噙笑道:“否則怎能坐穩三法司的一地把交椅?”
當初他面臨的險惡,何止是挖墳掘墓這麼簡單的?最難的時候,他只能看着雲南王當着自己的面派人活剝人皮而不能出言阻止。甚至於,在山野亂葬墳中求得躲避追殺的地方。
所以,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之後,他的底線也就隨之發生了變化。曾經不到束髮之年的那份非黑即白的性情,也漸漸被染成了黑色,只要能懲治兇犯,或是詐人或是解剖屍體,又有什麼不可以?說到底,不過就是換了手段罷了。殊途同歸,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查看過名冊之後,蕭清朗跟許楚先去見過皇帝,再次得了首肯之後,二人才與皇帝身邊的總管太監劉德明一同往長麗宮而去。
長麗宮幾十年不曾住人,自先淑妃娘娘被廢之後,就已經成了荒院。雖說其內景緻華麗,宮殿堂皇,可是架不住當今礙於先帝的旨意跟蕭清朗的心情,所以未曾再讓嬪妃入住。
久而久之的,這裡的氣氛就越發陰森冷寂,都說裡面有擇人而食的鬼怪。縱然那流言最後被壓了下去,可長麗宮也成了旁人眼裡可怕的存在。
蕭清朗跟許楚對那些卻全無感覺,他們二人在前,隨後是劉德明跟魏廣先後入了長麗宮。
在此來到這裡,蕭清朗心裡是說不出的複雜意味。年幼之時,他也曾幾度偷偷回來見自己的母妃,雖然在這裡的時光算不上快樂,可也是他心心念唸的。
他的前半生,在感情之事上的希冀實在貧少,以至於在母妃死後,他連對母親的希冀都沒了。最後,險些真的成了一柄破案的機器。
若是他沒有去蒼巖縣,若不是生了愛才之心,若不是遇到了許楚……他的後半生,大抵依舊是沒有指望跟歡喜的。
他一邊想,就看向了身邊神情謹慎的許楚,繼而勾脣一笑。
許楚正精神緊張的看着左右,唯恐那幕後之人留有後手,卻不想突然之間自己的手竟被什麼牽住了。她心裡一驚,剛要有所動作,鼻翼之間就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於是心裡的防備緩緩放下。
她嗔怒的瞪了蕭清朗一眼,小聲道:“王爺,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蕭清朗眼底含笑道:“我只是擔心你太過緊張,一會兒下了密道,會因爲精神繃得太緊而慌亂。”
這話說的許楚反駁不得,她的確是太緊張了,這會兒手心裡還溼漉漉的滿是汗水呢。
想到汗水,她不由臉色一紅。待偷偷瞟了一眼蕭清朗,見他神情不變,心道莫非自己手心溼漉漉的感覺,只是自己的臆想不成?怎麼頗爲愛潔的蕭清朗,一點反應都沒有?
二人身後,眼尖耳明的魏廣無語的將視線挪向一旁。哎,如今的王爺,越來越不似往日那般威嚴冷漠了,真是……真是可喜可賀啊!
自發現此處的密道之後,皇帝就派人暗中看護在長麗宮四周了,更有暗衛隱匿在長麗宮中。一來是爲防備有人借密道行刺,二則也是想要碰碰運氣,試試是否能逮住那暗中出入密道的男人。
這件事,挑釁的不僅僅是皇家的顏面,更是挑釁了皇帝身爲男人的臉面。倘若真有男人能自由進出後宮而不被發現,那麼……那麼他是否與後宮女子有私情?又是否買通了後宮的嬪妃,或是與之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
能登上皇位,且在先帝駕崩之後以鐵血手段在最短的時間內肅清朝堂上的董家餘孽的人,必然不可能是個心思簡單的。他待自家兄弟手足親熱,且也只是因爲那割不斷的血脈牽連。至於旁人,若要挑戰他的底線,那少不得要見識見識帝王一怒浮屍遍地的後果。
許楚雖然不知道這麼許多,可是在踏入長麗宮後,還是敏銳的感到好似被什麼盯住了一般。
她眉頭緊蹙,被蕭清朗握在手心的指尖微微顫了顫,無聲的看向蕭清朗。
蕭清朗嘴角的弧度不變,輕輕喟嘆一聲,小聲說道:“莫怕,這四周藏匿着皇上的人。”
許楚見他渾不在意,心裡的擔憂也漸漸落了下來。她遲疑了一下,悄然靠的蕭清朗越發近了一些。這種靠近,就好似本能,根本就是無意識的一般。
魏廣察覺到自家王爺與許楚的小動作,不由挑眉,暗道沒想到許大人竟然這般敏銳警覺,這倒是與王爺有些相似。怪不得二人這般合拍,感情骨子裡都是相似的人。
倒也不是他想的誇張,實在是能被皇上選中安排來看守長麗宮密道之人,必然都是其心腹。皇上的心腹,除了朝中的幾位天子近臣,餘下的就應該是如魏延那般的宮廷暗衛了。而暗衛,隨便喚出一個來,都是以一敵百的好手。更何況,他們最擅長藏匿,就好比魏延一般,若他不現身,怕是一般人難以察覺他的存在。
莫說是一般人,就算是王府之中的雜役跟奴僕,這麼多年只怕也不知王爺身邊有暗衛保護。
可是這種藏匿的技能,在許楚面前好似全無用途。縱然她不知那人藏在哪裡,可是卻能第一時間感知到有人隱藏在暗處觀察着她。這種直覺,當真是準確的可怕。
魏廣一想到這裡,看向許楚的目光就越發的敬重了。如果她當真對危機感知這般精準的話,那有她在身邊,王爺豈不是多了一重保障麼?
這廂,魏廣正思緒翻飛呢。那邊,蕭清朗跟許楚已經進了長麗宮。
長麗宮縱然荒廢多年,可是到底也是一宮嬪妃的住所,所以除去破敗的跡象跟荒涼之外,倒是沒有許楚相像之中的破落跟雜草叢生的景象。
反倒是,偌大的宮殿之中,依稀能看得出原有的富麗堂皇跟還有殿宇之間的玲瓏別緻來。
此處沒有太后宮中的奢華貴氣,可是看着左右的參天大樹跟熠熠生輝的琉璃瓦,還是不難讓人想象得到在長麗宮未荒廢前的清幽雅緻模樣。
不過到底是宮中的殿宇,縱然多年沒有人氣,庭院之中假山怪石被風雨侵蝕的有些鬆動了,而花圃之中的草木也多半枝杈橫生毫無美感。可是卻依舊不難看出,此處應該是有宮人時不時的簡單打掃一下的,否則也不至於只是寂寥落寞而已。
一直不曾有神情變化的蕭清朗,在真正走進長麗宮之後,嘴角的弧度終於維持不住了。他緊緊抿脣,心裡泛着莫名的酸澀之感。他也曾在這裡住過多年,雖然不曾有太多的記憶了,可是最起碼那個時候母妃還能看着他說許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