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一身高超的驗屍技術,還有許多比大周人更爲先進的知識跟認知。
蕭清朗見許楚摘了手套,當即上前說道:“今日天色已晚,先下衙吧。”
許楚點點頭,今日的屍體跟顱骨皆已復原,畫冊也都呈交給了司空翰,所以衙門裡也用不到她了。
至於查案的事情,有蕭清朗跟唐喬正等人,自然也無需她再去奔波。
雖然真的能一心驗屍了,可是許楚忽然有了種悵然若失的感覺。那滋味,就好像心裡空落了起來,算不上難受卻有些彆扭。
“你對兇手有何想法?”二人並肩從衙門溜溜達達的往回走,許是氣氛有些冷寂,所以蕭清朗便開口尋了個話題問道。
其實他也並非故意尋話說,而是當真想知道,通過那些屍體跟兇手行兇的手段,許楚能推測出什麼。
自從雲州城相遇一來,他就對許楚的那套心理畫像的理論格外好奇。後來他也曾套用過那個法子,甚至在審理案宗之時,也用過,當真覺得有奇效。
蕭清朗默默的看着她,饒有興趣的等着她的話。
許楚挑眉瞧了他一眼,眉心微動說道:“其實這案子並不複雜,甚至可以說案情十分明朗。”
“假如用處子血煉的丹真是爲了恢復某個人的男、根,又或者是想要讓董瑞陽日日沉溺溫柔鄉,那應該取碧玉年華的女子血液更爲合適。更何況,就算取血,也不該用那種手法,只取女童破瓜之血。另外,那屍體雖有完整的,可是更多的卻是被明顯砍過或是有缺失的,這更像是有意所爲的。最後,我也實在不明白,爲何在人死後,乃至屍體腐爛,董瑞陽跟玄陽道人還要藏屍,而並非是尋個地方拋屍。要知道,相比於藏屍,在深山中丟棄屍體,要更容易抹去痕跡。”
所以,這之中一定還有什麼她們沒發現的關聯,或者是內情。
蕭清朗長長吐了一口氣,擰眉說道:“我隱約記得,年幼之時曾聽太傅提及過一些被燒的禁書,其中好似記載過有人以活人做法術之事。只是一則大周並未有那些傳聞,二則我尋遍史書,也只是尋到一二端倪,加上公務繁忙所以就並未仔細研究。”
“不過多年前我好似曾聽花無病給明珠講過一本軼事雜記的話本子,是說江浙之地有一名爲賴省乾的富戶,以妖術殺人祭鬼,其常在浙中買十餘歲童女供祭祀使用。只是本朝並未有過那般案件,且那類詭異故事,多是爲宣揚《心經》而編纂的,所以我並未放在過心上。”
如今要是非要說起來,倒是如現在這案子中女童接連死去卻屍骨不被拋棄的情形格外相似。
許楚愣了一下,神情肅然道:“你是懷疑,以女童之血煉丹是假,實際上,是有人藉機祭祀惡鬼?”
蕭清朗搖搖頭,“現在還不敢做如此定論,稍後我們先尋明珠問一問當時的故事再說。”
許楚聞言,也不再追問,她點點頭繼續說道:“除了那一點之外,還未完全腐敗的死亡女童體內都發現了致命的金石藥,且餘下的骨骸身下泥土跟身上蛆蟲內,全部都有金石藥的殘留。若按着常理推斷,應該是有人餵食了她們金石藥,以至於讓她們昏昏欲睡......”
“後來發現那具女人的骨骸,雖然是似於鶴頂紅中毒,可是鶴頂紅的毒藥中也參雜了金石藥。加上王爺曾說過,丹鼎派就是以丹藥著稱,她們修煉常以丹藥輔助,而金石藥便是她們最常服用的一種。所以,我便推測,極有可能是有她信任之人將鶴頂紅混在金石藥中喂她服用了。”
“死者若真爲道姑,卻有了身孕,那這就很有可能是她送命的原因。”
“而那人爲了遮掩罪行,纔會尋到董瑞陽做掩護。說到底,那些所謂的取血女童的死,最大的用途就是遮掩那名道姑的死罷了。”
“另外,根據勘驗幾具沒有完全腐敗的女童屍體情況,知道了她們私處都有過出血,可是卻沒有暴力撕扯跟侵犯跡象。所以我猜測兇手的性情多半不是兇殘成性的,而且他很有可能有不同於常人的癖好,甚至是不能人道。”
說到這裡,許楚不禁嘆了一口氣,“所以王爺,我覺得現在關鍵的還是要搞清楚,給董瑞陽煉丹的人,跟那死了的道姑到底是何干系。只要搞清楚這些,案子就能即刻了結了。”
蕭清朗勾了勾脣,目光淡淡帶着欣慰的看着侃侃而談有條不紊分析的許楚,點頭道:“此事我已經着令唐喬正去查了,能做到大理寺卿的位置,這點事兒必然難不倒他。”
他說的篤定,就好像一切早已瞭然一般。不過許楚卻並不懷疑他的話,畢竟自己隨他查過多起案子,每一宗,他都能提前洞察,就好像一切罪惡跟手段在他眼前都形同虛設一般。
再者,蕭清朗識人之能,根本就不是常人能比的。他將唐喬正提拔爲大理寺卿,相比唐喬正就有足夠的能力爲三法司效力。
相比於前世小說中看過的橋段,許楚覺得這纔是三法司真正的模樣。比動刀動槍,動輒出動精銳通緝朝廷要犯,又或者是在江湖上興起陣陣驚濤駭浪的六扇門之類的橋段,動腦探案且能壓制住大周罪惡的邪風纔是真正的刑獄官員。
傍晚時分,在蕭清朗剛要詢問一道前來的蕭明珠關於浙中人殺人祭鬼的故事,就聽的下人通報說唐喬正前來求見。
至於求見的誰,根本無需多問。
在許府門前來回踱步的唐喬正,是真的有些詫異。他原以爲王爺只是看重提拔了許楚,卻沒想到,王爺跟許楚的關係竟然如此親密,以至於離開衙門都不曾回王府中去。
所以在許府門前等着的時候,他心裡就不免開始揣測起來,莫不是這位新晉的大理寺丞許大人,還有旁的背景?以至於王爺都如此厚待與她?
可是當初他曾尋吏部尚書問過,說這位許大人家中只有一個做仵作的爹爹,再無其他親人。家世背景清白簡單,沒有任何異常之處。
那......莫不是王爺看上了許大人的美色?
可是許大人雖然算得上清秀佳人,可卻也不是什麼絕色。要知道,王爺當年之所以被稱爲鬼見愁玉面閻羅,其不近女色,對女子鐵面冷情也佔了極大的一部分緣由。
久而久之,京城上下就都開始猜測王爺有龍陽之癖。所以,怎麼想,他都覺得王爺被許大人的美色迷惑,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麼越琢磨,唐喬正的思緒就越發偏了起來,以至於蕭清朗都行至門前了,他還未能回過神來。
“唐大人在想什麼?”蕭清朗並未驚動沉思的唐喬正,而是挑眉聲音低沉的詢問道。
“王爺的龍陽之......癖”唐喬正腦子一抽,竟然生生把最後一個字補全了。待到瞧見蕭清朗似笑非笑的神情之時,他心裡哀嚎一聲,趕忙躬身行禮道,“王爺恕罪,王爺恕罪!”
緊跟在蕭清朗出門,欲要到靖安王府書庫尋找端倪的許楚,此時表情愕然一瞬。到京城這些日子,她自然也聽說過蕭清朗以前的名號,再加上他曾說過,只怕就連太后也懷疑他有斷袖之癖呢,只是卻沒想過,竟然會有人如此堂而皇之的......當着蕭清朗的面吐露這話。
她餘光瞥了一眼蕭清朗有些抽搐的太陽穴,心裡爲唐喬正默哀一瞬。
其實也並非唐喬正沒有心機,只是他沒想到,這次求見不僅王爺出來了,就連許大人也一副要跟隨王爺一道去王府的架勢。縱然他們的確是同僚,可是在這夜幕降臨之時,一個孤男攜帶一個孤女到府上,這事兒怎麼想怎麼有姦情啊......
這麼一走神,他的嘴可不就圖嚕了?
蕭清朗沒給他懊悔的時間,只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不緊不慢的開口道:“哦?本王倒是沒想到唐大人竟然如此關心本王。”
他的話裡沒有情緒起伏,卻依舊讓唐喬正汗流夾背,甚至連頭都不敢擡。
“王爺恕罪,下官不是那個意思,下官是說王爺龍精虎猛、春秋鼎盛、年富力強......”他越說,就越發覺得自己心虛,就連偷窺蕭清朗臉色的心思,都不敢生出了,唯有低頭聲音越來越低的囁喏起來。
許楚心道,怎得覺得這臺詞越說越像是青樓楚館調戲之詞啊。不過這些詞用在蕭清朗身上的話......她不由得將落在蕭清朗抽動發黑的臉頰上的視線微微下移,還未落到他的腹部,就聽到蕭清朗語氣陰沉的開口了。
“行了,先去王府。”
臨行之時,蕭清朗還隱隱帶着些許意味不明的神情瞥了一眼許楚,有些警告好似還有些不好意思!
蕭明珠湊到許楚身邊,小聲說道:“楚姐姐,你瞧瞧,自打三叔春心萌動之後,連嘴巴都不毒辣了。要是放在以前,此時他定會將唐大人損的面無人色,恨不能尋個地縫鑽進去呢。哪裡會輕輕放過,而且那耳根子還紅了起來......”
許楚聞言,視線不由自主的就掃向了蕭清朗的耳根,見其確是有些發紅。
走在前面的蕭清朗,腳步一滯,而後恍若未曾聽到一般的繼續往前行去。
大抵除了他自己,旁人無從得知剛剛他又回想起了今早驚醒之前的旖旎香豔的夢境。也正是如此,使得他此時竟然不敢多看許楚一眼,唯恐自己會有失態。
也虧的蕭清朗到許府的時候,是同明珠一道的,所以縱然有人看到,也難生起流言蜚語。
更何況,京城裡對他的傳言,早就讓一衆人都不相信他會對女子心生愛慕之意了。
不過話雖如此,有一日他與許楚的關係不過明路,就有一日不能肆意相交。就像現在,爲着與小楚多待一會兒,都要帶上嘰嘰喳喳纏着小楚不放的明珠做掩護。
想到這裡,他心裡就暗暗盤算起來了。許仵作一日不現身,他就沒法說服小楚成爲準王妃。這實在是個難題......
臨進王府大門之時,蕭清朗吩咐魏廣去了一趟孫家,只說有要事相詢。
無論許仵作爲何要藏匿行蹤,又或者他倒是隱瞞着什麼秘密,總是要想辦法讓他現身才行。否則,自己與小楚的感情,又如何能告知天下?
他倒不擔心自己與小楚心意相離,只是如今這樣遮遮掩掩的,實在有些難受。再者,若是能讓皇太后認可小楚,且小楚又冠上靖安王準王妃的頭銜,那日後她在京城行走之時,旁人也會更敬重一些。
甚至,那些隱藏在暗處的黑手,在下手之時也會掂量幾分。
回到王府之後,蕭清朗沒有再計較滿頭大汗心思惶恐的唐喬正失口之事,先差人將許楚跟蕭明珠帶到了王府書庫之中。據明珠所說,花無病當時是被花相罰抄寫《竹書紀年》,只是花府的《竹書紀年》早已被他禍害的不全了,所以他就尋來王府借書。借書的時候,偶然翻到的一本軼事雜談看到了那個殺人祭鬼的故事。
只是當時花無病講的粗糙,且隱去了許多細節,使得她也記不清具體來龍去脈了。就隱約記得,好似是說一種風俗,又好像是什麼鬼怪故事。
待到與許楚跟蕭明珠分開後,蕭清朗才帶了唐喬正去書房,直接了當的詢問他的調查情況。
唐喬正將今日所查名冊上的道士情形一一稟報,這些人雖然號稱方外之人,可卻也不敢真與官府說虛言。尤其唐喬正此次,是打着靖安王的旗號,更是讓那些還欲要在京城達官貴人府上得賞錢的道士門謹慎回話了。
他們所說,與寧蘇白昨夜所探聽到的消息別無二樣,甚至有道士可證明,董瑞陽的確與他們詢問過一人血煉丹之事。因爲那法子太過玄妙,且有些邪乎,所以他們都不敢應承。
後來聽說,他不知從哪尋來了一名玄陽道人,號稱是丹鼎派的傳人。當時,隨他前來的,還有一名身形短小面容俊俏的女道姑。
道教之中,有內外修煉之法,也有流派會以自身爲鼎爐修煉陰陽之術。所以,就算她們二人說是師出同門,旁人也並未質疑什麼。
後來董瑞陽就只用玄陽道人跟那靜虛師太幫他煉丹,直到有一日玄陽道人說他與師妹靜虛師太要閉關,董瑞陽才又開始尋了旁的道士按着董瑞陽的法子煉製丹藥。
在那之後,每次煉丹的藥引子跟藥粉,都是林瑞陽親自到玄陽道人跟靜虛師太所在的暗室中去取。
數天之後,玄陽道人出關,只說靜虛師太爲修煉暫時回道觀了。此後,他們就在未曾聽說過靜虛師太的名號,自然也就沒人提及她了。
唐喬正見蕭清朗一目十行將他呈上的記錄書冊看完,繼續說道:“下官曾下午派人追查過玄陽道人的出身跟來歷,知道他並非什麼丹鼎派的傳人,就連做道士都是半路出家。不過在東郊二十里之外,倒是有個荒廢的道觀,裡面供奉着丹鼎派的師祖王玄甫塑像。下官讓一些信道之人辨認過,錯不了。”
蕭清朗眼神犀利,可動作卻並無異常的合上手中的冊子,問道:“可是查出了玄陽道人與靜虛師太的關係?”
“王爺果真料事如神,那道觀雖然已經破敗了,不過卻還有個看門人。據那看門人說,其實那道觀的先館主,實際上是靜虛師太的父親,她父親死後,經丹鼎派一脈傳承與她。後來不知怎得,靜虛師太救了個年輕人,就是後來的玄陽道人。”他說着,就從袖中取出另一本有些年頭,甚至破搜搜的冊子遞上去,“這邊是當初道觀興盛的時候,所有在道觀中修行道士的名冊。其中記明,玄陽道人是先帝三十六年才摒棄紅塵入道修行的。”
一陣冷風透過窗戶吹入,使得案桌上的燈光有些搖曳,同時也讓蕭清朗陷入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