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沒想到,看似穩重背後又無靠山的他,竟然也是個包藏禍心之人。而今,隨着他自盡,尋找指使他的幕後之人的線索也就中斷了。
蕭清朗看着由內廷記錄的案宗,其上所有關於小景子的調查都十分詳細,甚至尋到了其入宮之前的卷宗。只是,無論從哪一處看,都不見有異常之處。
小景子原是一個人販子自外地販賣到京城的,恰好那年,宮中採買年幼的宮人,陰差陽錯的他就被送進了皇宮。因其年紀小,又無親人在宮外,加上並不會討好後宮嬪妃,所以也受過許多搓磨。
直到劉德明幾番試探後,確定其身世清白將人調到御書房外當值,他纔算翻了身。
之前查找他的時候,劉德明曾細細盤問過與他一同當值的宦官,知道他從未提起過家中父母,也沒說過來歷。只是,相較於別人對金銀錢物的喜歡,小景子對此次前去錦州城傳旨的太監從錦州帶來的人偶跟一些小玩意兒格外稀罕。
蕭清朗面無表情的撥弄着被呈到他跟前的小皮影人,還有已經摩的看不出痕跡的彈弓之物,心裡暗暗思索。
忽然,他腦中閃過在錦州城那個畏罪自殺的牢頭一案。那牢頭自盡,於如今發生的小景子自殺一案,異曲同工。明明能順藤摸瓜尋到結果,可偏生隨着他們的死亡使得追查不得不中斷,而且觀其身份背景,也毫無任何勢力在身後牽扯糾葛。
如這般突如其來毫無前兆的自盡,若說沒有緣由,他是絕不相信的。若是說那有些年紀的牢頭是對幕後之人盡忠的話,那年幼就進宮且與旁人再無牽連的小景子,怎麼會對那人生出如此不顧性命的忠心?
他面色一凝,低沉着看向皇帝說道:“臣弟需要重新調閱錦州城謀逆案中,因假劉讓莫跟假宋德容監牢死亡而自殺的牢頭卷宗。”
皇帝頷首,回頭看向身邊伺候的劉德明。劉德明意會,趕忙出殿安排。
因爲案情牽扯極深,且可能涉及到有朝中之人叛國通敵之事,所以皇帝早已勒令戶部、兵部跟三法司隨時待命。
現在只需吩咐下去,不過半個時辰,三部內所有相關卷宗都會呈送到他的御案之上。
子時之時,戶部侍郎就將一應關於那牢頭的卷宗全部送來。甚至,連其生前祖上三代被消的戶籍信息,都追究出來記錄成冊送來。
蕭清朗翻看幾眼,露出個瞭然的神色,“果然如此。”
一如那幕後之人常用的手段,他早就知道,小景子是張牢頭唯一的侄子。或者說,當初小景子丟失,被販賣至京城,而後機緣巧合的進宮,也是他早就安排好的。爲的,就是在皇宮放入一顆不起眼的釘子。
張牢頭曾有個兄長,其兄長家有一名男童,在六歲之時丟失。而後,其兄長跟長嫂日日尋找,天天以淚洗面,最後鬱鬱而終。
而他,也爲尋找侄子各處奔波,以至於耽擱了成家之事。
後來他得到消息說曾有人在錦州城見過侄子張大景,所以也就背井離鄉去往錦州城。隨後,不知是何緣由,走了關係入衙門監牢當差,成了牢頭。
此後,他再也沒提及過尋找侄子的事情,甚至同在監牢當差的衙役也不曾聽他說過那事。
如此仔細一想,他的行徑實在反常。若說尋找侄子,最值得信任的,不應該是衙門嗎?
如果說他入錦州城衙門當差,是爲了找人方便,那爲何對侄子的事情閉口不言?
唯一的解釋就是,那給他提供消息之人,早已告知了他張家唯一的香火張大景的下落。而且,那下落是他遙不可及甚至不敢奢想之地。
“張牢頭的兄長名爲張栓子,其右腳有六指......”蕭清朗緩聲說道,“據當年張家報官的案宗記載,張大景在生下後,也是右腳有六指,爲此村中人多奚落與他,使其年幼之時哭着跑出村子而失蹤。”
他的話音落下,皇帝就挑眉看向了御案之上的驗屍單。那驗屍單上,寫的清清楚楚,小景子右腳爲六指......
一般而言,六指這樣奇怪的症狀之人,縱然願意忍受宮刑前來伺候貴人,可在檢查之時也會被刷下去。莫說入宮伺候皇家人,就是做些雜役,都是沒機會的。
可偏生,他不僅順利入宮,而且還得了重用。
若說這其中沒人幫襯遮掩,或者沒人在其中用手段,怕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劉德明,小景子是何時入宮的?當時宮中的管事太監是何人?”皇帝面色肅然,如果那人有能力把手伸入皇宮大院,那後果可比他預想的要嚴重很多了。
劉德明心裡早已算清,趕忙上前開口道:“小景子是先帝五十六年末的時候入宮的,當時的管事太監跟一應檢驗宮人,都因御前失儀而被處置了,也有幾人因觸怒龍顏而被下了內廷最後沒熬過去丟了性命。”
換句話說,當初所有涉及那件事的宮人,都無法再尋找。
皇帝聞言,先是一愣,旋即不動聲色卻含着些許關切的看了蕭清朗一眼。見他並無異樣,這才放下心來。
誰都知道先帝五十六年發生的事情,是蕭清朗心頭的痛。現在再牽扯到那一年被誅殺的宦官宮人,他怎能不擔心這位自幼在他身邊長大的弟弟是何心情?
蕭清朗眸色一沉,只是卻並未對此表態。
現在事情越發撲朔迷離,若是當年自己母妃所謂的醜事也與那幕後黑手有關,那是否可以說母妃之死也是那人一手策劃的?至少,讓母妃死後不得安寧不得尊享香火的事情,與那人脫不了干係。
他微微壓下心頭的涌動的情緒,良久之後才蹙眉說道:“按着現在的情形來看,小景子就是張牢頭苦苦尋找的張大景。依着那幕後之人的行事作風,他定然是以小景子的安慰威脅與張牢頭,使其隱藏在錦州城監牢內成爲他斷尾所用的一把刀。同時,他又以張家人來脅迫小景子,使其成爲他埋在宮中的一顆棋子......”
在棋子沒有用途之後,他自然毫不猶豫的將其割捨掉。
至於那人聯繫張牢頭的方式,也並不難猜到。畢竟,在他們將肅清錦州城之前,那個看似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的城池,已經全然被幕後之人掌控。
以至於那人果決斷尾之後,他們竟沒能順藤摸瓜的尋到那人的端倪跟蹤跡。
齊王在一旁說道:“他們既然有小景子一個棋子,就必然還會安排第二個第三個......皇上,此事不得不防,需嚴查!”
到底是在戰場廝殺過的人,雖然在家人面前收斂了血腥之氣,可在面對威脅之時,他言語之間都透露着些許冷意。
“按着之前的查訪,那人是在父皇生前就開始籌謀錦州城之事的。若是沒有差錯,契機應該就是父皇當政的五十六年......而當時,朝堂之上發生的最嚴峻的事情,就是董家一家獨大,且權勢隱隱逼向天子權威。”蕭清朗面容沉寂,毫無波瀾,可言語卻足以驚起陣陣驚濤駭浪。“當年我並不懂父皇爲何對董家那般縱容,就連剛正不阿的花相也在董家人面前氣短三分。可現在看來,當初的事情應該是別有隱情的。”
皇帝心中驚疑,臉色陰沉冷然道:“你是說......”
蕭清朗微微點點頭,看着想來俾睨天下的皇兄神情凝重起來,才說道:“只有三種可能,一是董家當初的行爲是有所依仗的,而那依仗是父皇跟花相無法對抗的。二則是,董家只是出頭鳥,還有人隱藏在其後。三則是......三則是當年父皇屬意之人,並非皇兄,當然也不可能是被送至邊疆的齊王兄,更不會是母妃被怒斥爲皇家羞恥而不得以妃嬪之位安葬的我。”
皇帝目光如劍,帶着幾分震驚跟冷然看向他,似乎是在思索他這番話是否可信。
良久之後,他才疲憊的收斂了目光,靠在龍椅之上揉着額頭說道:“所以,父皇到底給朕留了什麼爛攤子啊!”
若那幕後之人當真是在先帝的默許下行事,那他們要面對的情形將會更復雜,所處的境地也會更加艱難。
“那有什麼可怕的,皇兄只管坐鎮宮中朝堂,我與三弟齊力輔佐,必不會讓那人得逞就是了。”齊王眉頭一皺,聲音帶着幾分無畏說道,“自皇兄登基以來,天下太平,五湖皆臣服於大周。百姓誰不擁戴,四方哪個敢輕視大周?縱然有人心生反意,也不過是見不得光的魑魅魍魎罷了,難不成還能動搖國祚?”
他說的簡單,可細細想來卻並不是沒有道理。
要是十幾年前,在齊王還在北疆抗擊蠻夷,且蕭清朗孤軍深入南疆撤藩之時,若那人行事謀反,或許這皇位還會有岌岌可危的危機。可現在,縱然北疆十七國重新合併,也不一定能敵得過大周的百萬雄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