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旁人的譏笑嘲諷,就是他們自個,都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
只是,他們既不敢懷疑王爺的決斷,又不能質疑皇上的聖旨,所以唯有親眼見一見那被外面百姓跟說書之人吹噓的玄之又玄的女判官!
三法司的驗屍房不同於一般官府衙門的驗屍房,一應冰塊跟用具齊全,乾淨整潔,倒是讓許楚宛如回到了前世驗屍房跟實驗室中一般。
“王爺。”四名驗官拱手行禮,許是爲了給許楚下馬威,幾人都不曾理會她。莫說打招呼,就連眼神都不曾給她一個。
如此,倒是讓許楚心中隱隱覺得好笑。她受過無數刁難,也見過許多孜孜好學的真正仵作,可如今這四個所謂大周朝數一數二的由仵作成爲驗官之人,卻實在難讓她生出敬意來。
小肚雞腸,也不過如此吧。
蕭清朗剛要說話,就見許楚先開口問道:“可要現在驗屍?”
她說的乾脆,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的跡象,自然也沒有跟那幾人客套寒暄或是介紹自己的意圖。
蕭清朗的目光冷冷的掃過四位驗官,卻並未做出任何理會,只管看向許楚問道:“先驗看哪一具?”
“昨日在宮中出事的那位和親公主的屍體,可在此處?”
相較於時隔多日早已開始腐敗生了變化的屍體,如和親公主那般還算新鮮的屍體,值得驗看的價值會更高。
蕭清朗點點頭,“在下朝之後,皇上就責令內廷將屍體送至三法司內。”
他這句話看似無意,可卻讓四名驗官心頭一震。他們雖爲三法司帶品驗官,可是如和親公主那樣的身份,也並非他們能輕易查驗的。縱然昨日出事之後聖上曾令他們驗屍,可卻也只限於在宮中……
也正是如此,今早得了消息知道內廷將屍體送來之後,他們着實大吃一驚。還曾揣測,莫不是內廷之人要將案子甩手給大理寺?
而今看來,似乎他們都想岔了。或許,皇上此舉,根本就是爲了方便這位被他欽點的女仵作……
想到這裡,幾人的態度不由得肅然了一些,看向許楚的目光也隱隱有了變化。
按道理來說,他們已經擺脫了賤籍算是官籍之人,於情於理在許楚面前都可高人一等。可是,若有皇上的提拔跟看重,那出身就可忽略過去了。
畢竟,一個人是貴是賤,左右不過帝王的一句話罷了。
在來京城之前,許楚曾看過許多三法司的卷宗,自然也翻閱過三法司驗官所寫的驗屍單。雖說他們現在十分排斥與她,可她還是不得不承認,這四人在驗屍上的確有些能耐,至少比她遇到過的仵作技能都要精湛。
只可惜,入官籍久了,見慣了豪門中的勾心鬥角,使得他們也少了初爲仵作時的剛正。就如蕭清朗所言,爲官久了就會謹慎膽小,以至於高超的驗屍技能也多會受到約束,最後荒廢了去。
於他們而言,大抵就是能不出錯便是最好的。
雖然心裡對此事有些感慨,不可她卻也並未說什麼,直接向蕭清朗示意的那個驗屍臺而去。
說實話,三法司的驗屍臺比她曾經遇到過的都要專業,高度覈實,雖爲木臺,卻棱角分明唯有任何會影響屍體的木刺等物。而附近,也未有祭祀或是驅鬼燒過的香味味,自然也不曾有惱人的古怪味道……
看得出,驗屍房內看守的人,打掃的十分細緻。
而房間內,雖然陰寒,卻沒有絲毫森然之感,唯有幾個照明所用的火盆跟鑲嵌在牆上的夜明珠,將黑暗驅散,照的驗屍房恍若白晝。
顯然,許楚並沒有受到幾個驗官的影響,她徑直將屍體之上蓋着的白布掀開,只是一夕之間,一具赤/裸而泛着青色死氣沉沉的女屍就躍入眼中。
因爲屍體被保存的極好,所以除了額頭處的傷口外,倒是沒有皮開肉綻血肉模糊的可怖模樣。
她並不着急驗屍,而是有條不紊的取了棉布浸泡過釅醋之後,將棉布敷在死者傷口附近,而脖頸、手腕等處亦然。待到忙完這些後,她纔將餘下的釅醋沖洗起屍體四肢跟軀體來。
“死者,女,身長五尺四寸。眼角膜呈雲霧狀,半透明,屍斑指壓不褪色,死亡時間在十二個時辰左右。”
“屍體底下部位形成的屍斑顏色淺淡,可推斷爲死者生前曾有過大量失血的情況。”
“額頭有明顯鈍挫傷,且傷口有重疊現象……”許楚一邊說,一邊將敷着釅醋的棉布取下,卻見傷口附近赫然有大片青色瘀傷,“額頭有先於傷口出現的虐打傷,疑似撞擊桌角等物所留……”
她的目光一瞬不瞬的掠過死者的身軀,接着將那屍體翻過來。只見,被釅醋浸泡過的後頸至肩頸左右,赫然有兩隻呈倒八字狀的手印。
許楚取了棉籤上前擦拭,接着說道:“後頸有暴力脅迫的痕跡,施暴者拇指跟食指上,各戴一枚飾品。應該是指環之類的東西……”
這話一落,在場之人皆心中一震。要知道,花無病雖然歸爲丞相之子,可卻從未有戴指環的習慣。平日裡,他着衣風格雖說極其浮華奢侈,可卻對那些佩戴玉環跟簪花的所謂文人雅士十分不屑。
“可能確定?”蕭清朗問道。
對於和親公主身後的傷痕,之前驗官查驗的時候,也曾在驗屍單上標明。只是,當時驗官推斷,那應該是花無病兇手時所留。
而正是那份驗屍單,才成了花無病無法辯駁的理由。可現在,許楚卻說,那痕跡並非花無病所留?這事兒,就值得追究了。
許楚點點頭,用手中驗屍刀的刀尖指着屍體後頸右側的那個手印說道:“大拇指跟食指關節之下明顯有環狀摁壓傷。”
其實那痕跡並不明顯,若非是許楚用單薄鋒利的刀刃勾勒出來,許是真會被人忽略過去。
蕭清朗見狀,眸光一冷,轉而看向四名本還趾高氣揚的驗官,問道:“昨日是誰驗的屍,難不成沒有發現這事?”
如此端倪沒有發現,足以說明除了紕漏,甚至還險些因他們的驗屍單讓花無病含冤。此事若被證實,日後莫說他們會成爲三法司的笑柄,只怕丞相都不會再容的下他們。
這麼一下,幾人就不由得面紅耳赤起來。其中,爲是年長的那名驗官急忙說道:“是屬下大意了,望王爺恕罪。”
他也不爲自己辯解,只管先認錯。其實,按常理來說,在驗看屍體的時候,就該如許楚這般詳細。只是,昨日在宮中行事,他不知其中有多少牽扯,又擔心對和親公主的屍體不敬而惹怒聖上,所以在看到那手印之後,並未仔細查看指印情形。
蕭清朗眉頭緊蹙,目含冷意的看着開口的驗官,半晌之後才說道:“先將那手印拓下,待此間事了,對你驗屍不細之事,再做追究。”
那驗官聞言,連忙應聲,卻礙於許楚在查看屍體時候露出的專注,還有滿室的寂靜跟威壓,而不敢發出任何響動。直到蕭清朗的視線再次放到許楚身上,他才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心裡哀悼一聲,怕是自己的官籍完了。
而此時,另外幾名驗官的態度也肅然了許多,看向許楚的神情也有了些許複雜意味。事到如今,他們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的以爲自己在大周仵作中是如何出衆了。畢竟,一個年不過二十出頭的清秀女子,就這般輕易而淡然的驗屍,且手法老道比他們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此情形怎能不讓他們深受打擊?
只是許楚卻未在意他們的心情,而是依舊目光沉凝的掃視着屍體身上的每一寸肌膚。
不得不說,這位和親公主的身材極好,皮膚細膩,凹凸有致,就只看後背腰身就足以讓人羨慕的。只可惜,如此曼妙的身軀,最終也只能化作一抔黃土。
查看完體表之後,許楚忽然看向蕭清朗問道:“我記得案宗之上,指認花公子的丫鬟,曾說過花公子行兇的過程?”
“據那丫鬟所言,她曾見花無病拽着死者的頭髮猛烈將其額頭撞擊在石階之上。”
在今日之前,許楚早已將那案宗翻看過多遍,自然知道其中的諸多細節。
所以,蕭清朗對此並沒感到意外。
其實他早就看出來了,在小楚開口的時候,她就已經有了決斷。
其實他想的並沒有差錯,之前許楚驗屍,爲了顧及所謂的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也爲了給死者留下個交好的儀表,使死者家屬不會太過排斥驗屍,所以在查看死者頭頂時候,多是會以手仔細觸摸發中的每一寸頭皮,以確定死者頭部未曾被人以火釘等物刺入。
雖說火釘刺入頭部,不會是屍體發生出血現象,可若用手觸摸,還是會有不同的。
基於這些,她極少給屍體剃髮。
不過此時,她卻手法利落的將死者顱頂連接額肌跟後枕肌的位置頭髮剃光。卻見那頭皮之上,沒有任何異樣,乾淨光滑,除了頭髮渣竟沒有一絲出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