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禮有心事,看什麼東西都入不進眼了,楚氏一臉擔心,在後面慢慢陪着。
傅雲杉察覺到父母的異狀,略一思索,蹲身在小妹傅紫菀耳邊嘀咕了兩句,傅紫菀笑嘻嘻的點頭,扭頭撲到傅明禮腳下,抱着他的腿,糯糯的叫,“爹,爹……”
傅明禮回神,垂眸去瞧腳下的幺女,女兒正眨着一雙黑葡萄般黑亮黑亮的眼睛濡慕似的看着他,小臉鼓鼓的,粉雕玉砌一般惹人喜歡,他脣角不由勾起一抹笑,緊蹙的眉宇緩緩舒展開來,蹲下身將女兒圈在自己懷中,看着她笑問,“怎麼了?”
傅紫菀扭頭看了傅雲杉一眼,有些得意的哼了哼鼻子,再回頭時,臉上已掛了十分委屈,“三姐壞,不給紫菀買花燈!爹爹替紫菀打三姐屁股!”
傅雲杉愕然,無語。
幾個丫頭在一旁抿着脣拼命忍笑。
許長清抱着兒子哈哈笑出聲,傅剪秋與楚氏也是一臉笑意。
傅小八笑眯了眼,揉了揉傅紫菀的頭,正要說什麼,就見傅紫菀小大人一般叉了腰,晶亮亮的眸子帶着三分怒火,嬌嗔的瞪着自家哥哥,“二哥,我不是告訴你,不許摸我嗎!”說完,瞧了一臉愕然的傅明禮一眼,皺眉沉思了一番,壯士扼腕道,“爹爹可以摸!”看了眼楚氏,又道,“娘可以摸……”
轉了一圈,“大姐可以摸,三姐可以摸,大哥可以摸……”
合計着只有他不能摸?
傅小八失笑,“鬼丫頭!”
傅紫菀朝他翻了個白眼,扭頭抱着傅明禮的脖子,小身子在傅明禮懷裡拼命扭着,“爹,爹,我要那個燈籠,三姐不給我買,你給菀兒買!好不好……”
傅明禮被女兒這一番鬧騰,早忘了心裡那點不愉快,笑着將女兒抱起來,跌聲道,“買買買,咱們菀兒看上什麼,咱們就買什麼!”
“嘻嘻……”小丫頭得逞的看着傅雲杉笑,小眼睛眨的格外歡實,傅雲杉不由好笑,這丫頭也不怕眯了眼。
心下卻微鬆了口氣,側眸看了眼傅思宗,看到傅思宗笑着朝她點頭,心下定了定,臉上盈起滿滿的笑,挽着楚氏的胳膊跟在傅明禮身後朝前逛着。
“小姑娘好眼光,這盞八角琉璃蝴蝶燈可是今年獨一份的,雖比不上宮燈華貴,可在這京都也絕不會有第二盞這樣的燈了……”一襲藏藍色棉袍的商家笑着介紹攤位上的一盞燈,楚氏笑着逗偎依在奶孃懷裡的妍兒,傅雲杉含笑擡頭欲看看繁鬧的街市,眼角卻不經意掃到兩個人影突然躲進路邊的店鋪裡,神色不由一緊,垂下了頭,餘光果然掃到那兩人從店鋪中走了出來,隱藏在人羣中,一順不順的看着他們這一行人。
傅雲杉不動聲色的送了挽着楚氏的胳膊,作過去看花燈狀,碰了碰傅思宗,壓低了聲音道,“哥哥,後面有人跟蹤我們。”
傅思宗拿花燈的手一頓,臉上的笑半分未動,低聲道,“我墊後,你帶大家去一品居,從一品居後門回宅子。”
“好,哥哥小心。”傅雲杉應了一聲,接了他手上的花燈,笑,“都怪小妹催促,我早上沒吃飽,這會兒好餓。”
冬青隨伺在傅雲杉身邊,自是將兩人的對話聽了,也笑着道,“姑娘這麼一說,我也餓了,不如我們去一品居吃點東西再接着逛吧?”
傅紫菀一聽要去一品居,胳膊就伸了過來,“三姐,我也餓了,我也要去……”傅雲杉笑着將她抱過來,捏了捏她的鼻子,“就知道你喜歡吃一品居的糕點。”
傅紫菀嘻嘻的笑。
傅思宗眺望了一眼,笑道,“我看到一盞很漂亮的花燈,你們先過去,我一會兒就來。”
傅明禮與楚氏不疑有他,一行人先去了一品居。
傅思宗吩咐了白蘞將馬車趕去一品居後門,轉身鑽入了人潮,等那二人跟着大部隊往一品居而去後,遠遠吊在後面,頗有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意思。
那二人眼看着傅雲杉一家進了一品居二樓一個臨窗的房間,在斜對面找了家茶樓,一邊故作談論一邊壓低了聲音,“他們一家全在一品居,正是好時機,你去稟一下,看要不要動手?”
另一個人點了頭,笑着拍他的肩頭,“哈哈,今日真是不巧,兄弟我還有事在身,下次,一定請你喝兩杯。”
兩人拱了拱手,另一個人起身出了茶樓,穿過人潮往一條小巷竄去。
傅思宗一眼認出那個小巷深處的宅子,眉峰幾分厲色掠過,悄無聲息的跟了上去。
沒多會兒,幾個形跡可疑的黑衣人從宅子裡竄了出來,身形如電飛速掠過小巷,朝一品居的方向而去。
傅思宗瞧着遠去的背影,臉色冷凝如冰,一雙黑眸泛着怒火,薄脣緊抿,雙手握着咔嚓咔嚓的響。
回到宅子時,他直接去了傅雲杉的院子,冬青倒了茶,立在一邊。
傅雲杉瞧見傅思宗氣紅的眼,笑着將茶遞給他,“喝杯茶消消氣。”
傅思宗搖頭,問傅雲杉在一品居發生了什麼,傅雲杉看了眼冬青,冬青嬉笑道,“一瞧見那兩人有一人回去報信,姑娘就找了藉口將老爺夫人和幾位公子小姐送回了宅子,只留我們兩個在那等着。誰知道他們也是下三濫的,什麼藉口不好,偏藉着錢袋被偷,與那些人打進了一品居!”
傅思宗蹙眉,面露擔心去看自家妹妹,傅雲杉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冬青繼續笑道,“等他們打上二樓時,我和姑娘就從窗戶那跳了下去,鑽進人羣走了回來。”
傅思宗愕然。
傅雲杉挑了眉笑,“他們想對我們不利,還讓我們等在原地不成!”
傅思宗鬆了口氣,依舊心有餘悸道,“幸虧你察覺到了不對,否則……”他可是聽的真真的,那些人要對他們家下殺手的!“他究竟想幹什麼?!”
冬青的眼神有幾分閃爍,看了眼傅雲杉。
“哥,你該準備準備去皇宮了。”傅雲杉看到了冬青的眼神,眉眼也掠過幾分猶豫,卻終是什麼都沒說,岔開了話題。
傅思宗看着妹妹,在心裡重重嘆了口氣,就着她的話瞧了眼沙漏,起身道,“差不多了,我該進宮了。”
傅雲杉也站起,“我送你。”
傅思宗點頭,兄妹兩個一前一後出了院子,傅雲杉去了楚氏處,傅思宗回房更衣,讓小廝喊了顧淮揚過來,兩人在屋裡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傅思宗出門時,臉色沉的嚇人。
顧淮揚後腳去了書房,將與傅思宗說過的話悉數告訴了傅雲杉,傅雲杉聽罷,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眉眼卻緩緩綻放出笑意。
冬青瞧着高興,笑道,“我就說大公子肯定會問的!”
“大公子威脅我,說我如果不告訴他事情真相,他就將我留在大棚裡,再不讓我進家門……咳咳……”顧淮揚一臉苦笑。
真是好嚇人的威脅!
傅雲杉忍不住笑出聲,身子也放鬆下來,搖了搖頭,“我本來也是打算等他從宮中回來再告訴他的,沒想到……”哥哥這麼心急。
“大公子已然能獨當一面了。”
“是啊,哥哥已經是官身之人了,等成了親,就是……”大人了。
她這種吾家有兒要成人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傅雲杉失笑,揉了揉太陽穴,問顧淮揚,“顧叔,我那套鳳凰展翅的頭面打好了嗎?”
“還沒好,古師傅的女兒好像一直不滿意古師傅與咱們挽玉閣合作,過年時又說了幾句,古師傅一氣之下離家出走了,到現在還沒回來。我差去尋人的小廝被古家小姐攆了出來。”顧淮揚臉色奇怪,很是無奈道。
啊?
傅雲杉與冬青面面相覷,傅雲杉也作無奈狀,“那還真是沒有辦法了,只能等着了,幸好哥哥與公主大婚之日還有一段時間,否則……”
“誰說不是呢?”顧淮揚苦笑,“姑娘放心,我派了人守在古師傅的店鋪旁,他一回來,我們就能得到消息。”
傅雲杉點了點頭,不再糾結這件事,轉而安排起晚上出去看花燈的事,“柳姐姐的院子留幾個人,幾個院子里人出去以後全部封鎖起來,大門關緊,除非我們回來,否則,誰叫門也不許開!”說着,頓了一頓,“若是樓公子來,就先請他去哥哥的院子裡坐,再派人通知我們。”
“是。”顧淮揚笑着應了。
傅雲杉接着道,“除了常跟隨在幾個公子姑娘身邊的人,每個人身邊再派兩個懂武功的人,王叔那邊也找人照應一下。今天的事是個警告,難保他不會趁晚上人多行事。”
冬青在一旁插嘴,“姑娘,不如咱們將事情給大家講清楚,不去外面看元宵燈會了!”
“萬一是我們想多了,壓根沒人來豈不是折騰的人心惶惶的?”傅雲杉看了冬青一眼,笑。
啊?
冬青張了張嘴,還真是,萬一是虛驚一場,府裡的人心不穩是一說,擾了楚老爺子一家,四老爺一家、六老爺一家和王監造一家遊玩的心情可就是罪過了。
顧淮揚笑着點頭,“姑娘考慮的是,他們白日動了手,晚上再行事的機率也有,不過處在人羣中,想趁亂起事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我這就將人手安排下去,定不會擾了大家的興致。”
酉時左右,天漸漸暗下,府裡各院子的燈籠都點了起來,長長的甬道掛着兩排大紅的燈籠,紅的耀人眼,兩個宅子裡的人齊聚一堂,熱熱鬧鬧的吃了團圓用了飯,張羅着去街上看花燈。
吩咐丫頭去請司命時,丫頭回來稟道,“青閣姑娘說司命公子最近忙於煉藥,要休息,就不去看花燈了。”
傅雲杉微怔,本覺得他要離開天啓,以後再難得見到天啓的花燈,卻沒想到他最近一直忙於煉藥,是想給她多留點防身的藥吧?傅雲杉的眼神有些複雜,看了眼司命的院子,擺了手讓丫頭退下。
卻不知,青閣一襲黑衣,深呼吸了幾次才推開藥方的門,“門主,休息一會兒吧。”
司命頭也不擡,聲音裡帶着幾分喜悅,“你去外面守着。今天是元宵,杉兒一會兒定會來邀我一起去街上看花燈的,你先幫我應了她,等我手上的藥配好,我就去跟她匯合。”
青閣冷淡的臉上剛醞釀起的一個淺笑僵住,眸色一閃,淡聲道,“適才傅三姑娘已派了院子裡的人來說,讓門主放心配藥,今日不勞煩你跟她一起上街了。”
司命配藥的手一頓,好半響才重新動作起來,聲音恢復清冷,“知道了,你出去吧。”
青閣眼中掠過痛色,指甲掐進掌心,淡淡道,“是。”
正陽路,花街燈如晝。
人潮熙熙攘攘,比白日多了不知多少倍,幾乎是腳踵相間,
傅雲杉牽着小妹傅紫菀,回頭看了顧淮揚一眼,顧淮揚笑着朝她點了頭,傅雲杉笑着回頭,低頭與小妹說話。
與此同時,皇宮,慶華殿。
中間鋪着大紅地毯,兩側安置了三列桌几坐墊,宮女太監分伺。第一列,爲文武百官之位;二三列,爲各府家眷之位。
酉時末,宮宴正式開始。
洪德帝一番陳詞之後,酒菜上桌,百官跪謝皇恩,恭賀元宵佳節。
傅思宗本坐在文武百官末,被一個小太監引了坐到傅禺身旁,傅禺身後的傅大夫人笑着道,“怎麼杉兒沒來?”
似不知道洪德帝下了朝令夕改的兩道聖旨。
傅思宗也不提及,笑着接了話,“要她來宮裡動不動下跪,她寧願留在家裡陪爹孃看花燈。”
傅大夫人笑,“這丫頭……”
傅禺自然知道實情,卻覺得現下不是說話的場合,只笑了笑,傅思宗也笑了,拿了酒壺給傅禺斟滿了一杯,擡眼就瞧見不遠處的六皇子樓重朝他舉了舉杯,他一笑,也斟了一杯,兩人隔空碰杯。
樓重揚眉一笑,拿了酒杯,拎了酒壺,起身朝皇座走去,親自給洪德帝倒了一杯酒,洪德帝龍顏大悅,接了酒就豪邁的一飲而盡!樓重還要倒酒,卻不小心腳下絆了一下,灑了洪德帝一身,他毫無抱歉的笑着道歉,拿了一旁的帕子往洪德帝身上胡亂的擦,氣的剛展顏的洪德帝拂袖離去。
雖一會兒就回了來,臉色卻格外的差,容妃頂着一張殘破的容顏巧笑着上前討好,哄了半天,洪德帝才施恩一般接了她的酒,抿了幾口就放下了,容妃也不生氣,乖乖的坐了回去。
蕭妃嗤之以鼻。
底下,歌舞昇平,二皇子格外的熱情,拎着個酒壺幾乎將文武百官敬了一遍,與誰都能聊上幾句,一路笑語連珠。
傅禺多看了二皇子兩眼,眼露疑惑,傅思宗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給傅禺斟了杯酒,壓低了聲音,“祖父,怎麼了?”
“二皇子今日有些奇怪。”傅禺並未多說,傅思宗心裡卻有了幾分計較,不動聲色的打量着二皇子,等敬到他們面前時,還笑着跟二皇子打了招呼,卻在聞到二皇子倒給二人的酒時,眼睛微微眯起,身子一個踉蹌,撞上傅禺手中的酒杯,兩人的酒都灑了出來。
二皇子臉色有些難看,傅思宗忙賠罪,“實在是不勝酒力,臣自罰三杯。”
說着,連喝三杯,二皇子笑着離去。
等他走遠,傅思宗在傅禺耳邊低語了兩句,傅禺眼中精光一閃,目光就落到了身後的傅大夫人身上,朝傅思宗點了點頭。
傅思宗起身做頭暈狀,看了樓重一眼,出了慶華殿。
樓重接到傅思宗的眼神,正想起身出去一探究竟,就聽到大雄寶座上傳來一聲尖銳的呼叫,“皇上!皇上,您怎麼了?”
樓重回眸,只見洪德帝口吐鮮血,胸前的明黃龍袍已被鮮血染紅,泛着深諳的黑紅色,洪德帝一臉苦笑的看着樓重。
樓重臉色一沉,目光如鉤,還未看過去,就聽到大殿門口有破風一般的響聲,一道寒芒夾着冷厲的殺氣直撲皇座!
“洪德帝,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