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寶兒的小侄子終究沒能站住。
三天上就病了,高燒不退,江夏用盡辦法,也沒能留住這一個小小的生命。
小生命過了午時來的,同樣也是過了午時凋零。滿打滿算,就在這個世界上活了整六天。連一週都不到!
江夏都沒去向崔氏告辭,直接從大房出來,對外頭等着的趙煊拱拱手,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也沒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四喜樓,也沒換衣裳,就窩在自己專用的房間裡,要了兩壇酒,幾個小菜,就自斟自飲起來。連着喝了幾杯酒,江夏眼前,那孩子的一雙眼睛,滿是對這個世界的留戀……
她終於發泄出來,淚水在不知不覺中糊了滿眼滿臉!
無聲地哭了一場,一直到後來,也不知是先喝多了,還是先哭累了,就那麼歪在暖榻上沉沉睡過去,石榴和金桂這才上前,替她褪去外邊的衣裳,蓋上被子,又用溫帕子把臉上糊的亂七八糟的涕淚擦乾淨。
江夏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不時地還會抽噎兩聲。那麼幼小的生命,那麼艱難地來到這個世界,卻又被死神帶離……她作爲一個醫者,眼睜睜看着病人的生命一絲絲抽離,卻束手無策……那種滋味兒,簡直比讓她她自己個兒受死,還難受!
明明屋子裡暖意融融,明明她蓋着厚厚的被子,卻仍舊覺得自己身體溫暖不過來,手腳冰涼……
就在她努力蜷縮着身體,也沒辦法溫暖自己的時候,突然,一個溫暖的身體靠近過來,將她整個人都圈在懷裡。她下意識地回抱,靠近過去,像八爪魚一般,汲取着對方身體上的溫度。
睡夢中,她隱約還奇怪了一下,徐二同學真是胖了,你摸摸這胸肌、這肩膀、這腰身……
隱約着,對方的脣落下來,印在她的眉頭。她沒有迴應過去,只是哼了一聲,窩在了他的懷裡。
似夢非夢中,她再次沉沉睡過去,然後,石榴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將她喚醒——
“姑娘,快醒醒,快醒醒,宮裡的順總管來了,說是宮裡的小皇子病了!”
江夏激靈靈一下子醒過來,霍地坐起身,眨眨眼,又眨眨眼,目光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卻沒看見其他人的影子。
睡夢中那麼清晰地感知,真的只是夢麼?
看來,天天跟徐襄睡一起,不知不覺已經有了習慣,即便他不在身邊,睡夢裡也夢着了。人的習慣果然很奇怪!
她搖搖頭,將不相干的念頭拋開,只要了水洗着手臉,一邊讓人將福順請進來,詢問情況,得知小皇子懋兒同樣是驟然高燒……
江夏的心一緊,隨即在心裡寬慰自己,小皇子雖然身體弱,但畢竟大一些,將近兩週歲的孩子,抵抗力比新生兒強太多,不會接連出事的!
收拾利落了,匆匆換了一件乾淨的袍子,也沒回家換官衣,江夏就帶了石榴一個人,跟着福順總管匆匆進了宮。
在她的身後,四喜樓的另一個房間裡,顧青茗站在窗前,默默看着她的車子越走越遠。
懋兒的病發急,病程進展快,江夏到達宮裡,看到孩子的時候,小孩子的臉上已經有了幾個紅色的點點!
江夏一再地診察,最後還是很驚恐地發現,這個命運多舛的孩子,又一次換上了一種近乎絕症的病——天花!
天花,又被稱爲‘痘疹’,是一種多發於小兒的烈性傳染性疾病。病死率高,空氣傳播……
結合,之前她給趙家那個小孩子看診的脈象、病狀,江夏很快作出判斷,那個新生的小孩子,並不是被天花侵襲,而是死於新生兒感染。
而她既然接觸了小皇子,能做的,就是留在他的身邊,爲他治病,直到他被治癒,或者……在此之前,和之後的一定時間裡,她都不能回家。她的家裡還有好幾個孩子!
她突然想到,一直以來,她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一件什麼事情,今天,才終於想起來,那就是種痘!
若是她早一點想起這件事,早點兒把牛痘,甚至人痘給做出來,給孩子們種了痘,這一回,就完全不必要懼怕天花的突襲。
如今,不管孩子們會不會被傳染,她自己先陷了進來。說不定,她已經被傳染了,剛纔畢竟她已經給小皇子診過脈,檢查過身體,完全是零距離接觸了。
向貴妃和皇上回話之後,景妱娘當場昏死過去,好在被身後的成慶帝托住。
江夏自動申請,陪着小皇子去單獨闢出來的小院落,位於西苑的湖心島上,獨門獨戶,無人往來!
江夏坐了船上島,還沒下船,她自己個兒就差點兒笑了。這是要她臨了臨了享受一回光緒帝的待遇,囚禁瀛臺?!
隔絕了與外頭的聯絡,江夏轉身往遙遙跟了來的石榴道:“你拿藥櫃子右上角,第二個抽屜裡的藥丸子,給咱們家大大小小的孩子都吃上,一人一粒即可!”
石榴答應着,在岸上跪下,遙遙地向着江夏這邊磕了個頭,然後爬起來,轉身大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