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急趕,天矇矇亮時,已經過了德州府,進了直隸境內。
福順總管心急如焚,但他們這些從京裡一路急趕到臨清,片刻未曾停留,就又折返回來,前前後後在馬背上顛簸了六七百里,十來個時辰了。鐵打的人也要熬不住了,重要停下來吃點東西,喝口水。
更不用說,江夏主僕皆是女子,能騎馬跟着一口氣跑出三四百里路,已經是極難得了,此時,兩人都是臉色蒼白,汗水微微、氣喘吁吁,再不休息休息,只怕撐不到京城。
進了直隸境,臨近北地,百姓喜食羊肉之風漸盛。
官道旁邊的小鎮子,統共不過二三百戶人家,簡單的幾間土坯屋子,門前搭個茅草棚子,支一口大鍋,在秋日清晨的一片清寒中,羊肉湯翻滾起來,熱氣嫋嫋,香氣四溢,引得過路人忍不住停下腳步,喝一口熱湯暖暖身子。
江夏一行人就在棚子前停下,因爲天色尚早,棚子裡還沒有客人。
小食肆的老闆剛剛熬滾了羊湯,正在案頭切早上要用的羊雜碎呢,聽得馬蹄聲停在門前,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迎出來,一邊引着一行人進了棚子落座,一邊朝着屋裡招呼:“老婆子,趕緊給幾位客官上茶。”
福順攔住那老闆,冷冷道:“不必上茶了,趕緊上湯,一人一大碗羊雜湯,多放肉!”
說着話,一隻五兩的小銀錠子已經塞進了老闆的手中。
那老闆微微一愣,隨即綻開滿臉的燦笑,一疊連聲地哈腰道:“客官請稍做,馬上來。放心,絕對選最好的羊肉!”
江夏這會兒下了馬,落了座,才察覺到兩腿戰戰,臀部和大腿內側都火辣辣的,疼得厲害!
她回頭瞥了石榴一眼,見她也同樣臉色蒼白,雙腿微微打顫,心知這丫頭是第一次騎馬趕路,只能比她更不適應。
於是低聲向福順打個聲招呼,引着石榴進了裡屋。向那老闆娘借了一下里屋,取了藥膏子給石榴和自己塗了,又低聲叮囑石榴:“再騎馬時儘量放鬆……”
那邊老闆動作極快,江夏和石榴轉出來,桌子上已經端上來兩大盤細嫩鮮美的羊肉。並一碟蒜泥,一碟老醋,一碟芝麻鹽,做蘸料。
老闆娘隨即送上來一個柳條小笸籮,金黃色的烤餅剛剛出鍋,酥脆濃香!
那些隨從都是壯年漢子,連續奔波了十來個時辰,早就又累又餓,見了燒餅和羊肉,卻仍舊看着福順,沒有一個人動手。
江夏主僕過來,福順親自取了筷子遞給江夏,又遞了一隻燒餅過來,然後招呼一聲,衆人才鬨然伸手,兩大盤羊肉眼見着少下去。
江夏和石榴卻並沒有伸手,顛簸了半宿,已是困頓疲憊至極,哪裡還有半點兒食慾。若非理智上知道,不吃飯更難堅持,她們大概連一口飯都吃不下。
等到羊肉湯端上來,江夏多加了胡椒粉。又走去,打開藥箱子,取了一隻青瓷小瓶兒出來。
打開甁塞兒,竟然是通紅髮亮的辣椒油,倒進滾燙的羊湯之中,熱氣蒸騰着,頓時一股特意的刺激性的香氣四散開去,引得低頭猛吃的衆人齊齊擡頭看過來。
“你也來點兒?”江夏低聲詢問石榴。
石榴點點頭,微微皺着眉倒了幾滴。平日裡,她是不吃辣的,或者說,家裡大部分人都不太能吃辣。今日,太過困頓了,她卻想着要一點辣辣的味道,刺激一下,讓自己清醒起來。
福順忍不住露出一絲笑來,微微搖搖頭,伸手將瓶子接過去,也滴了幾滴在湯裡。
那些護衛隨從們也紛紛效仿,接過去加一點點在碗中。
然後,就聽得衆人呼啦呼啦喝湯的空隙中,不時有人發出嘶嘶的呼氣聲。
不過,這辣辣的一碗熱羊湯喝下去,整個人卻徹底活泛過來,連夜趕路的寒氣,也被驅散,渾身血脈舒暢,身體也跟着消了大半疲倦去。
吃過早飯,福順又要了些火燒分給衆人,要了些切好的羊肉,用荷葉包了,一人分了一包。
江夏隨着衆人去打理馬匹,飲水喂草,一邊看着福順做這些準備,就知道,這是要儘快趕進京城,再不找吃飯的地兒了。
前前後後,休息了不到半個時辰,衆人再次牽了馬,認鐙上馬,順着官路一路疾馳而去。
臨近午時,衆人過了通州,人困馬乏之下,尋了一處水塘停下,人在樹下歇息吃東西,馬匹則去水塘飲水,水塘旁茂盛的青草,就成了馬匹最好的草料。
這一次,又是不到半個時辰,衆人就再次啓程。
未時初,京城高大巍峨的城牆終於進入了衆人的視野。
江夏雖然累,但長期以來的習慣仍舊讓她支撐着,腰身仍舊挺直,只有臉上不可避免地露出一絲疲態。
石榴卻是真心累壞了,整個人都幾乎趴到馬背上去了,斗篷早已經脫掉,卻仍舊汗水淋漓,鬢角的頭髮被汗水浸溼了,有幾絲貼在臉頰上,讓她的情況看起來越發可憐。
“江大人,可還好?”福順比她們兩個更累,卻仍舊咬牙堅持着。在皇帝身邊伺候時間久了,最擅長的就是擠壓自己的餘力,堅持、再堅持。
江夏點點頭:“我還好。只是我這丫頭怕是頂不住了。進了宮,還望順總管尋個屋子安置一下,讓她緩一緩。”
福順看了石留一眼,心中不無感嘆,也不知是羨慕還是嫉妒,這麼個小丫頭能跟上個好主子,自己還沒歇着呢,先替僕人鋪排起來了。
“姑……公子,奴婢不礙的……”石榴喘息着,勉強支撐着說道。
江夏回頭看她一眼,淡淡道:“我知道。只是,剛進去我要參見皇上和貴妃,又要診病,都用不上你。等用上你了,我再叫你就是。”
這麼說,石榴也就不再多說,只再一次咬了咬舌尖兒,打起精神來,緊跟着江夏身後,催馬進了京城。
未時中,衆人終於進了宮。
一乘亮轎已經等在了宮門上。江夏下馬,緊走幾步,接了石榴手中的藥箱子,也沒做無謂的推卻,坐了轎子,一路往景仁宮去了。
小皇子未滿週歲,又有些天生不足,就一直沒離開貴妃娘娘,養在貴妃娘娘的寢宮中,由親孃照應着。
江夏在京時,每隔十天都要進來給皇上、貴妃、小皇子請一次平安脈。原本她計劃到九九重陽,陽氣最鼎盛之日,再來進宮施治,卻沒想到,小皇子畢竟年幼體弱,竟提前發作了……或者,還有其他未知的誘因?
江夏坐在亮轎之中,身體能夠稍作歇息,腦子卻比路上更加快地運轉起來。
琢磨了一回,她就將這些猜測暫時拋開,只專心琢磨施治的方法和程序……
她之前爲人施治,都是讓親人迴避,連自家的丫頭也都打發了……治療對象換成小皇子,這個方法顯然行不通了。只不過,她已經早就有了籌劃應對之策,此時倒也不再着急了。
亮轎走的極快,四個擡轎子的太監步履如飛,不到兩刻鐘工夫,就把江夏送到了景仁宮門口。
也沒用通報,江夏到了,已經有人在大門口等着,接了她就直接引進去,一路直穿過院子去,只到了景仁宮門口,方纔略停通報。
幾乎是在通報聲落下的同時,門簾子已經從裡邊打起來,福寧公公迎出來,引着江夏進去,一邊低聲道:“皇上和娘娘都在。王太醫和太醫院的好幾位也都在……”
其實,到了景仁宮,江夏已經暗暗鬆了一口氣。
自從昨夜奉召,她就一直擔心小皇子撐不住,等不得她回京。
如今看景仁宮的情形,小皇子病情危重,卻還堅持着……
她突然念及一件事,拉了福寧總管一把,低聲詢問道:“小皇子可是已經服了大還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