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帶着囡囡小睡了一會兒,她先醒了,起身過了斗篷來到門口,看着門外扯絮一般的雪花飛舞旋轉着飄落,鋪白了地面,染白了屋頂,將屋脊樹木都籠上了一層白色。
憋了兩三天,雪終於下來了。
剛進十月,這還是這一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倏忽間,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八個月了。但是莫名的,她卻似乎覺得,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化成了江夏娘,完全適應了這個社會的節奏,也養成了新的生活習慣。
咚咚咚,有人敲門,江夏略略整了整衣衫,前去應門。
裹着一身寒氣和雪花進來的是景諒的小廝潤成。
進門後,潤成先給江夏請了安,然後就將一個匣子連通一封信交給江夏。
“趕緊往屋裡去,我給你倒碗熱湯喝一喝,去去寒。”江夏招呼着潤生進門。
潤生笑着答應了,跺跺腳上沾的雪花,跟着江夏進了門:“姑娘還是先看信吧,只要跟小的說在哪裡,小的自己去喝就是。”
江夏笑笑,“就在小廚房的竈上燉着呢,旁邊草墩子裡放的有包子,你拿兩個來,放在火盆上烤一烤吃!”
“哎,哎,小的就愛吃那個烤包子,多謝姑娘心疼!”潤生連聲答應着,徑直去小廚房找吃的了。
江夏這纔在榻上重新坐了,拿了火鉗子撥了撥炭盆裡的炭火,這才取出信箋,展開來看起來——夏娘如晤……
信,是徐襄寫來的。卻照舊送到了景府。
買宅子搬離景府,她沒有知會徐襄。景諒顯然也沒有透露她的行蹤。不管他出發點是什麼,在這件事上,江夏還是很滿意的。
一頁信箋,即便是蠅頭小楷,也寫不了多少字。江夏很快將信看完,捏着薄薄的信箋,目光在那一個個俊逸清秀的字上滑過,然後轉開目光,將信箋重新裝了放在一旁,這才動手打開那隻匣子。
不大的老檀木包抽屜式匣子,沒有上鎖,江夏緩緩抽開蓋子,露出匣子裡的一枝竹根子雕就的簪子來。扁方形的竹簪,保持着竹子的青黃本色,只在簪頭處留着一根比頭髮絲粗不了多少的細根子,而在這細細的根鬚子上,竟臥着一枝螳螂,其中一隻刀臂高高舉起,彷彿向面前的敵人示威!
江夏倏地瞪大了眼睛,然後撲哧一聲笑了。
這人,這是向她表達自己的決心?螳臂當車,拼卻性命去麼?
手指輕輕地摩挲着活靈活現的螳螂,江夏暗暗嘆了口氣,他以爲,他勇敢面對就可以解了眼前的局,殊不知,能讓她推卻的不是鄭氏,不是那不知在何處莫須有的高門貴女,不過是……她心底的膽怯罷了!
她怕陷入那深深後院宅門之中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磨掉她嚮往美好的嚮往!也抹掉了她心中的善惡是非,泯然成那千千萬萬後宅女子中的一個,表面光鮮,內裡卻早腐爛敗壞的,見不得天光。
微笑着搖搖頭,江夏的手指在螳螂的翅膀上劃過,然後,將髮簪放進妝臺的首飾匣子裡去,那匣子裡,已經有了一支簪子,不同的是,那一支是小荷蜻蜓。連通她發間攢的一鳴驚人,三支簪子,一樣的竹木質地,一樣都是出自徐襄親手雕就。
磨墨執筆,江夏認認真真寫下一封回信:安心,一切皆好!
想了想,又在後邊添了一句:大姑奶奶脈象鬆動,似有醒轉跡象。
將信箋拎起來,輕輕抖了抖,晾乾墨跡,摺疊,放進那隻紫檀木匣子裡。又去櫃子裡拿了幾隻青花瓷瓶,一起放進匣子裡,又拿棉紙塞好,這纔拿着匣子出了裡屋。
潤生正守着火盆子,手裡拿着一隻烤的兩面金黃的包子啃着。一看見江夏出來,立刻笑着起身。
江夏擺擺手,將匣子放在潤生旁邊的桌子上:“這次是長貴還是長福?”
潤生吞下一口包子,答道:“不是他兩個,他兩個被人看的緊,脫不了身……是負責採買的永盛帶來的。”
說完,拿眼睛覷着江夏的臉色,竟沒看出有什麼變化,也只能在心裡感嘆,這麼好的姑娘,生得好,性子好,又有這麼一手好醫術,配二舅爺還不成?真不知道親家太太怎麼想的,就是看不上,唉!這樣子,終不是個長法兒,怪愁人的!
默了片刻,江夏將那匣子往潤生跟前推了推:“那就還讓永盛帶回去吧。裡頭是二少爺兩個月的藥量。”
潤生三兩口將手裡的包子吞下去,擦了手,將匣子塞進懷裡,磕個頭,又匆匆去了。
江夏跟着去關了大門,轉回來,目光不由自主地又在妝臺上掃了一下,卻隨即轉開了。
下雪了,擁爐賞雪,再生個鍋子吃涮肉是最好的!
想到就做,江夏去廚房裡弄了一塊肉,天冷,廚房裡停了火之後也上凍。肉凍的不是太硬,用來切片倒是剛剛好。先找出木耳、山蘑菇、腐竹、筍片等乾貨來泡發,然後動手切肉片。
等翠羽彤翎打着傘從外頭回來,江夏已經收拾妥當,鍋子滿滿的雞湯恰恰好滾開了。一家子大小四個丫頭歡喜說笑着,圍着火爐吃着鍋子,一片歡樂。
第一場雪,一般都不會太大。這一場雪也不例外。
第二天一早,雪早就停了,明晃晃的太陽又升起來了。只是,相對於夏季的熱情似火,這會兒只有太陽光很亮,卻幾乎沒了什麼溫度。
吃過早飯,江夏穿了一件珍珠皮大氅,帶了翠羽,腳步從容地出了門,一路往景家去了。
“玉翠姐姐也快生了吧?”翠羽隨口問着。
“快了,最多一個月……”江夏點點頭應了一聲,回頭看向翠羽道,“你今日也別在門子上等了,進去看她一眼,等再有人過來,也好給芷蘭捎個信兒回去。”
翠羽笑着應了,覷了覷江夏的側臉,道:“姑娘,咱們的身契都拿出來了,您自己的還沒……”
她的話沒有說完,江夏卻聽得很明白了。
她側轉臉瞥着翠羽笑笑,神情淡定,卻似乎答非所問,道:“二少爺就要進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