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襄那語氣神情,簡直跟問候‘你吃了嗎’一樣,平靜無波,自然從容。
江夏未說完的話一下子卡在喉嚨裡,下意識地想要拒絕徐襄陪同,但隨即轉念,或者人家徐襄徐二少爺去,陪她是捎帶的,重點是去看望生病的表姑娘魏酈娘呢!
江夏有一瞬,覺得自己的表情無處安放,她僵硬着臉默默轉身,提步往外走去。
魏酈娘住的小院位於徐府東路,就在徐慧娘之前住的院落後邊,小院的格局與徐襄的院子類似,規格卻比這邊大,裝設也整齊的多。
黑燈瞎火的,江夏也看不清什麼,只在踏進門之後,就回身看向魏酈孃的丫頭佩兒:“你們家姑娘住在哪一間?”
佩兒連忙上前回道:“我們姑娘的習慣與二少爺是一樣的,住東間,西間做了書房。”
江夏微微一挑眉梢,嘴角溢出一抹無聲的冷笑,道:“前頭帶路。另外,讓人吩咐下去,燒壺開水來倒在大碗裡冷着……”
這些話不用佩兒反應,太太身邊的胡婆子就連忙答應下去了。
一行人隨着佩兒進了正房,挑起簾子來踏進門,江夏目光一轉,就見房間里布置富貴堂皇,又有牆上的書畫卷軸,多寶格子上擺着羊脂玉軟珊瑚耀目,還有重重簾幔堆就中絲絲縷縷散蕩出來的清逸愉悅的香……江夏不由自主地瞥了徐襄一眼,心道,這位也真是的,這麼好的小姑娘,生得好,有才華,又有情趣,將來舉案齊眉,紅袖添香的,不又是一段佳話?!
算了,她也別替古人操心了,先操心着顧好自己吧。
江夏略一駐足,看見佩兒挑起了進東間的簾子,她也就整了整顏色,帶着彤翎走了進去。
徐襄卻沒有跟上,而是就在堂上隨便坐了,默默垂着眼睛,不知思量什麼。
卻說江夏進了裡屋,就看見環兒和一個婆子小心翼翼地此後在牀側,牀上帷幔半放半挑,只露出魏酈孃的上半身,就那麼嬌軟地依靠着一隻大迎枕坐着,臉色蒼白,頭髮披散……這副模樣隨便換個人,大概就跟鬼一樣吧,可放在魏酈娘身上,卻沒有半點兒不堪之意,只平添了幾倍的楚楚之態,我見猶憐。
嘖嘖,這樣的美人兒,要是她是個男的,也會動心吧?!怪可惜的,她沒來個女穿男啥的。
“姑娘。”佩兒上前呼喚。
魏酈娘微微睜開眼,第一時間問道:“可是表哥來了?”
佩兒臉色尷尬,飛快地瞟了江夏一眼,低聲道:“二表少爺來了,在外屋坐着呢!”
“啊,表哥來了?表哥來了!……”魏酈娘前一刻還病懨懨嬌弱無力,一轉眼就激動起來,連連抓着自己的頭髮道,“表哥來了你們怎麼不早說,我的頭還沒梳,臉也沒勻……還有衣裳……我這幅模樣怎麼能見表哥啊……環兒佩兒,你們趕緊打水伺候我梳洗,再去櫃子裡,將我那條留仙裙取來……”
江夏看着完全陷在自己的世界裡的魏酈娘,很是無語地默默看着,心裡莫名地涌上一股情緒,說不清是喜還是怒,亦或着可憐,亦或着悲哀。
魏酈娘心裡是愛着徐襄的吧?
之前徐襄生病,鄭氏派人去魏家商談婚事,卻被魏鄭氏拒絕……
江夏一個激靈醒過神來,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來:那個時候,魏酈娘沒有堅持主張,這會子再怎麼掙扎討好都有些嫌晚了吧?有些傷害造成了,即便癒合也留了疤,再不會平復如初了。唉,魏酈娘這種人或許可憐,卻並不無辜。
佩兒和環兒都急的不行,兩個人順着魏酈娘應和着,一邊勸慰着似乎想要將魏酈娘從自我中喚醒,可惜魏酈娘對她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竟越來掙扎的越厲害,只鬧着要去見二表哥……
江夏嘆口氣,從腰間的針包中取出一枚三寸銀針,幾步來到魏酈娘牀側,目光一瞄,下一刻,一根銀針已經下在耳後頸側處,銀針入肉一寸半,尚有兩寸針尾露在外邊,顫顫巍巍地抖動個不停。
鬧的不可開交的魏酈娘突然定住了,目光僵滯着,眼珠兒也不轉了……這副樣子,實在是詭異森然,讓人遍體生寒!
“夏姑娘……”佩兒下意識地開口想要求情,話未出口,卻見江夏已經將那枚銀針提了起來。
魏酈娘幽幽嘆出一口氣來,眨眨眼活了過來。
轉眼看見江夏站在牀側,露出一臉的驚愕,隨即扯着嘴角綻開一抹略帶羞赧的笑容來:“夏姑娘什麼時候來的……酈娘身體不適,儀容不整,失禮了,還望夏姑娘不要擔待。”
江夏笑着搖搖頭:“表姑娘不必客氣……是佩兒過去叫我來的,說表姑娘病了……表姑娘覺得身體如何?若是無妨,夏娘就回去了。”
“姑娘,您就讓夏姑娘診治一下吧!”佩兒在旁邊搶着勸慰着,環兒和那個婆子也附和着出言相勸着。
江夏剔剔眉毛,心中莫名詭異,這樣子……人家竟是不想用她的?
“夏姑娘……”魏酈娘似乎完全不記得了之前的失態,尷尬一笑,似乎想要開口解釋。
江夏卻笑的溫和平靜,淡淡道:“之前是佩兒言說表姑娘身體微恙,叫我過來看看……如今看來,表姑娘身體並無大礙,我也就不在這裡耽擱表姑娘休息了。對了,佩兒說表姑娘腸胃失調,若真是有不適處,濟生堂的趙先生最擅腸胃科。”
說完,笑着點點頭,轉身離開。
趙一鳴啊,別怪她沒義氣,將你推出來……實在她的功力不夠,頂不住表姑孃的殺傷力。而且,她隱約聞見魏酈娘身上有一抹極淡的藥味兒……這樣子,她更不好摻和進來。
只是,江夏有些想不明白,若這是個針對她的圈套,魏酈娘那一番‘癡情’豈不是砸了自己的設計?亦或着,她是想着看自己控制不住發作了?嘖嘖,她大概以爲自己稀罕的,全世界人都稀罕吧?
亦或者,魏酈孃的癡情是真的?她算計良多,卻獨獨忽略了自己對徐襄的情誼?
徐襄見她走出來,連忙起身:“怎樣,可以回去了?”
江夏眨了眨眼,突然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