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屏和傲鳳公主密謀了兩個時辰。
第二天,傳出消息,他同意隨蘇蘇一起前去會見匈奴小王子。
蘇蘇聽到這個消息忍不住楞了一下。
楞過之後,她對眼前的軍醫說:“你讓他進來。”
軍醫聽令而去,過了一會,南屏走進屋內。
這時候蘇蘇纔剛剛起牀,桌子上放着一隻黃銅盆子,裡面的洗臉水都還沒來得及倒掉。
她坐在梳妝檯前,身上照舊穿着雪白長裙,頭髮沒有挽起,長長披在身上,像一條華美的緞子,在陽光底下,反射出烏鴉羽毛般的冷銳光澤。
“你來得真早。”蘇蘇一邊笑,一邊緩緩擡手,摘下臉上的面紗,放在桌子上。
南屏原本鎮定自若,但見她主動摘下面紗,忍不住腳步一頓,眼中似乎閃過一絲慌張。
他想起了之前蘇蘇說過的師門規矩——摘下她面紗,看見她容貌的人,要麼死要麼娶她!
蘇蘇對他笑得美好,其實她是故意爲之的,就是要他慌亂,然後趁機把主動權握在自己手裡。
“坐吧。”她對他說,“對了,你吃了早飯沒?”
南屏找了張離她最遠的凳子坐下,優雅的笑道:“還沒。”
“那就一起吃吧。”蘇蘇說完,拍了拍手。
一個女軍醫推門而入,手裡捧着一個木盤子,盤子裡是一碗藥粥,還有幾碟小菜。
“叫廚房再做一碗,加雙筷子。”蘇蘇對她囑咐了一聲,等人走了,先將藥粥推到南屏面前,示意他可以先吃。
可南屏哪裡吃得下去。
對方越是溫柔的猶如新婚妻子一樣,他心裡就越是感到毛骨悚然。
“咱們還是先說正事吧。”最後,他被蘇蘇逼得先行開口,“紅蘇姑娘,你打算什麼時候去會見匈奴小王子。”
“這就要看你了。”蘇蘇輕描淡寫的回道,“你真的決定好了?要同我一起去?”
“匈奴乃我慶國大敵,既然有機會能夠一勞永逸的消滅他們,我自當盡力而爲。”南屏認真的說道。
蘇蘇盯着他的眼睛,見他眼神真誠,毫無愧色,過了一會,笑眯眯的問:“沒有別的原因了?”
南屏心中一跳,矢口否認道:“沒有了。”
蘇蘇已經看出來他在說謊,但沒看出來他究竟隱瞞了什麼。
但這已經夠了,她會好好使用他,也會好好戒備他。
她相信南屏說的話,他身爲慶國太傅,一定會幫她出謀劃策,對付匈奴。但她不相信他是無害的,只怕等匈奴一滅,他就會掉轉頭來對付她……而她已經被他坑過一次,就絕不會被他坑第二次,相反,她會藉着這個機會,好好坑他一次。
“紅蘇姑娘?”南屏被蘇蘇看得心頭髮虛,忍不住笑着問道。
“……哎,真叫人失望。”蘇蘇攏了攏肩頭的長髮,慵懶似貓的望着他,“我還以爲你是太過擔心我,不忍心讓我一個人去冒險,所以纔要跟我走呢。”
南屏被她說得心中尷尬,忍不住咳嗽一聲。
蘇蘇又亂了他的心一把,趁機說道:“不過咱們可得約法三章。”
“請講。”南屏回過神來。
蘇蘇正色道:“這次會見匈奴小王子,我是主使,你是副使,我可以指揮你,但你不可以指揮我。”
南屏眼神一凝,她這是要搶奪主導權了,正要據理力爭,卻見她忽然從梳妝檯前起身,朝他慢悠悠走過來,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俯下身妖冶的看着他:“反正咱們以後是要成親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何必分什麼彼此?”
南屏又被她弄得渾身尷尬,節節敗退,一邊拂去她的手,一邊沒奈何的說道:“紅蘇姑娘,請你自重。”
“既然你不反對,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蘇蘇嘻嘻一笑,忽然單手拿起桌子上的碗,用調羹舀了一勺子粥,作勢要餵給他吃,“來來來,正事談完了,我餵你吃飯。”
南屏實在是忍受不了她這樣莫名其妙的熱情。
老實說,她這樣的行爲讓他想起一個人,一個他曾經無比厭惡的人……
想起這個人,南屏只覺得心頭一疼,忽然之間沒了爭權奪勢的興趣,一手推開蘇蘇,淡淡道:“好吧,這次出使,就由你來擔當正使,我來擔當副使吧。”
說完,他向蘇蘇拱拱手,便毫不留戀的轉身離開。
走到門外時,見葉荊棘大步流星,迎面走來。
兩人擦肩而過。
在交錯而過的那一瞬間,南屏忽然轉頭看着葉荊棘,面色複雜的問道:“葉將軍,你還記得蘇蘇嗎?”
葉荊棘腳步一頓,轉過頭來,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
“看你殷勤的往這裡跑的樣子,看來是把她給忘了吧。”南屏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絲不屑,“記得她曾寫過一部《新百娘子傳奇》,很多人都猜那是她的自傳……”
“你究竟想說什麼?”葉荊棘打斷他的話。
“我只是覺得你很像許仙。”南屏緩緩轉過臉去,側臉冷漠的對着他,淡淡道,“一樣的薄情寡義。”
說完,他不等葉荊棘反應過來,就擡腳離開。
葉荊棘聽了這話之後,究竟會作何反應,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他在蘇蘇落崖死後,沒過多久,就將心思放在了紅蘇身上。
那紅蘇不但是個美人,還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異人,非但如此,似乎還是個出色的毒師……但那又怎麼樣呢?她又不是蘇蘇。
“葉荊棘……”南屏走到軍醫營外,忽然擡起頭,看着頭上那片蒼白肅冷的天空,長長的吐出一口白氣,那白氣就像霜雪一樣,把他的面孔都染得冰冷蒼白,他負手而立,黑髮在腦後翻飛,彷彿自言自語般的說道,“別人可以忘記蘇蘇,你怎麼可以忘記她?”
頓了頓,他忽然悵然若失,擡手接着天上落下的一片雪花,喃喃道:“蘇蘇……現在是不是隻有我還記得你了。”
曾經被他深深憎恨的那個女子。
曾經被他偷偷愛着的那個女子。
曾經被他親手殺掉的那個女子。
她的身影從未在他心中消失,她的笑容至始至終依然在他眼前浮現。
“蘇蘇……”南屏低聲嘆了嘆,忽然低下頭,弧度優美的脣吻着掌心裡那片雪花,然後揮手一揚,將那片雪花揚了出去,讓那雪花帶着他的吻,他的心,飛向天空,飛向那個已經再也回不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