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靈帝的病越來越沉了。
這樣的事情拓奈奈原本是不應該知道的,可是,她還是知道的。倒不是因爲董卓告訴她,而是從種種的細枝末節上猜出來的。
這樣深沉的病,讓拓奈奈幾乎都擔心起來,漢靈帝是不是真的要駕崩了。對於現在的拓奈奈來說,雖然漢靈帝是這樣防着她,關着她,可是,卻還是不能死的。漢靈帝一死,董卓勢必要擁戴少主,到時候各路諸侯紛紛揭竿而起,亂世就將要真正的來臨。
而以拓奈奈現在的實力,如果真的在亂世到來的時候,她只怕是連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更不要說,她現在還在依靠着董卓,那以後各路諸侯一起義,只怕自己也要遭到池魚之殃了。每每想到這裡她就愈發的害怕,宿宿不能成眠。
幾日下來,倒也顯得消瘦了不少。
這日,她正謝謝的靠在池子邊的亭子裡,用手裡的魚食有一下沒一下的喂着,思緒卻早就不知道飛到什麼地方去了。
“你在想什麼?”郭嘉的出現似乎總是這麼神乎其神,就連他說話的調調的也有些神叨叨的。有時候拓奈奈忍不住想,到底是這個傢伙更像是天人,還是自己更加像是天人。
不過,相對於郭嘉那氣定神閒的說話,正在餵魚的拓奈奈顯然是被嚇了一跳,她的手猛然一抖,手裡的魚食就這樣連着碗一起落進了池子裡。在水面上打起了一個巨大的漣漪,甚至還濺起了幾滴水,打溼了拓奈奈的衣襬。
她回頭,有些驚魂未定,對着站在身後的郭嘉嘟起了嘴角:“你怎麼也不出個聲,突然就出現,是不是想活活嚇死我啊?”
郭嘉顯得很無辜:“我怎麼就是忽然出現啊。我怎麼就是沒有出聲啊?我明明不是問了你在想什麼了嗎?”
拓奈奈狠狠的瞪了郭嘉一眼。拍了拍雙手,這才轉過了身子,面對着這個青衣的男子,嘆了一口氣:“好了好了,你說話了。只是我沒有在意好不好?”
“你倒是鮮少這麼客氣地說話。”郭嘉整理了一下衣襬,然後緩緩地坐了下來,也不看身邊的拓奈奈。只是看着院子裡鬱鬱蔥蔥的樹木。
“別說得我好像是潑婦。我覺得我還是淑女呢。”拓奈奈露出了一個輕鬆的微笑,隨後,她的肩膀也塌了下來,她已經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這麼輕鬆地笑過了。
“你好像不是很開心呢。”郭嘉閉上了眼睛,任憑和煦的春風從亭子裡吹過,將他的頭髮吹拂了起來,甚至還將拓奈奈地頭髮也吹拂到了他地臉孔上,癢癢的。可是卻有一種很踏實很平和的幸福。
幸福?郭嘉微微的愣了一下,隨後,嘴角翹了起來。在這樣的亂世中,能感到幸福其實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至少在他的身上是如此,甚至,他還這樣想,如果明天一切都沒有了。明天他就死了。只要此時此刻是幸福的,那麼也就值得了。
“我。想家了。”拓奈奈沉默了很久才吐出了這幾個字,隨後,她安靜下來。而郭嘉也同樣地安靜着,一直到了很久之後,拓奈奈才又開口說:“我想徐州的不是黑店了。”
“那是你的家嗎?”郭嘉笑得有些嘲諷。
“那有我的親人。”拓奈奈低下了頭,顯得落落寡歡:“我想他們了,雖然那日子過得很辛苦,過得很累,可是,很快樂。”
“我,也是你的親人。”郭嘉聽着拓奈奈那落寞的話語,不知道怎麼了,心裡那原本堅硬的外殼似乎被一隻小小地手捏碎了,只剩下了一片包裹着鮮紅液體地柔軟。他想,如果那隻手如果繼續要捏着他的心,那麼他地心在下一刻一定會血肉橫
他並不是一個會哄人的男人,在他的生命裡並沒有駐足過女人。女人之於郭嘉不過是來來往往的風景,好看,卻從來不會屬於他。而,在這個時候,他卻沒有辦法抑制住自己的心,沒有辦法抑制住自己的嘴,讓自己對着面前的這個女子柔軟起來。
從徐州到洛陽,半年多來的日子,這個女子彷彿時時刻刻都在他的身邊,她的笑,她的淚,她的落寞,她的歡心,這些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眼睛裡,在他的生命裡,他甚至開始享受起來有這個女人陪伴的歲月了。
郭嘉不是浪子嗎?他也這樣問自己。他還是忍不住想到處想走,想去找那片可以成就他野心的天空,不過,在看見拓奈奈的時候,卻停住了腳步。
微笑,在郭嘉的脣邊一直盤旋着。他忽然明白了,浪子之所以可以這麼肆無忌憚的流浪,那是因爲他有一個可以永遠等他回去的地方。而,拓奈奈是不是那個可以等他的地方呢?他不知道,不過,他願意試一試。
拓奈奈猛地擡起了頭,不相信的看着郭嘉,兩隻眼睛瞪得好像是兩顆大大的銅鈴。他是吃驚了,沒有錯的。這句話怎麼可能從郭嘉的嘴裡說出來呢?他這樣的男人,怎麼會說出這樣讓人心疼的話來呢?
“怎麼?爲什麼用這樣目光看着我?”郭嘉睜開了眼睛,轉頭望着拓奈奈,笑得很輕鬆,彷彿剛纔他什麼也沒有說一樣。
“你剛纔說……”“我說,我,也是你的親人。”郭嘉又重複了一遍,這一次他說得很明白,很清楚。表面上,這句話他是說給拓奈奈聽的,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句話,他是說給自己在聽的。
“你是我的親人?”拓奈奈有些不相信郭嘉的話,又遲疑的重複了一次。
“是的,有親人的地方,就有家。”郭嘉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最後彷彿用了全部地力氣又說道:“所以。有我有你地地方。就是家。”
眼睛熱了起來。拓奈奈的手指都抖了起來,這是她第一次親耳聽見有人在這個世界裡說是她的親人。這和她願意認爲別人是自己的親人是兩種不同的感覺,甚至是一種更加衝擊地激動。
郭嘉低垂下了眼瞼,他抖動了一下睫毛,伸出了手。輕輕的握住了那隻抖動的手,好像一下子就握住了整個世界。他地心裡一片平和,那久久不能平復地心潮似乎在這一刻得到了真正的寧靜。他又說了一次。對拓奈奈。也是對自己,是陳述,也是承諾:“有我,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拓奈奈很想笑,卻笑不出一點聲音,她緊緊的握着郭嘉的手,緊緊的。彷彿許下了什麼承諾,也彷彿是應允了什麼問題。她拼命的深呼吸着,努力讓那冰冷的空氣吸進胸腔,將自己眼睛裡地滾燙壓下去。
可是,最終還是有不聽話的淚水落了下去,不偏不正,正好落在了郭嘉的手背上。
郭嘉愣了一下。隨後好像是看見什麼世界上最稀奇的東西。他好奇的看着那滴溼潤,過了一陣子以後。他擡起了手,將手背湊到了嘴脣旁邊。輕輕的聞了聞,接着他小心的伸出了舌尖,貼在了那滴溼潤上。
鹹鹹地味道從郭嘉地舌尖開始蔓延,很快就擴展到了整個口腔。他的心裡好像是也爲了這滴眼淚,徹底地變得柔軟下來。
“原來眼淚,是鹹的。”這是那天郭嘉對拓奈奈說得最後的一句話。因爲,在他說了那句話以後,拓奈奈就站了起來,她背過去,不再看郭嘉,可是她那抖動的肩膀泄露了她所有的情緒。郭嘉想伸出手去拉她,卻沒有想到她更早的就抽身離開了。只是在亭子裡的石板地上,留下了兩滴大大的,清晰的淚痕。
郭嘉再次見到拓奈奈已經是第二天了。
她說,郭嘉,天氣很好,我們到街上走走吧。她笑着,臉上帶着淺淺的梨渦,很溫暖的樣子。那樣的笑,那樣的話,讓郭嘉根本沒有辦法拒絕,於是,他就和拓奈奈一起徜徉在了洛陽的大街上,在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中走出了一片的蓮花。
“郭嘉,你說,有我,有你的地方就是家,是不是?”拓奈奈站在十字路口邊,擁着那華麗的衣衫,持着那金絲團扇,回過了身子,看着那個青竹一樣的男子認真的問着。雖然她的脣角帶着笑,雖然她的眼角含着溼,可是,卻沒有任何人能懷疑她的真誠。
郭嘉也靜靜的看着拓奈奈,他知道拓奈奈很緊張。而他,也同樣的緊張。他是沒有辦法給予任何女人承諾的,包括拓奈奈。可是,他真的沒有辦法不陷入這樣的一個漩渦,他不捨的放開此時此刻的這抹溫柔。他甚至想,如果對象一直都是拓奈奈的話,那麼停下來又何妨。
“是的。”就在他的心裡還在猶豫的時候,他已經聽見自己的嘴巴這樣回答了。
而在聽見他這麼承諾的時候,拓奈奈脣角的笑容更加燦爛,眼角的溼潤更加的晶瑩。她伸出了手,主動的拉住了郭嘉的手,然後,指着對面一家很是好生意的酒館說:“郭嘉,你說過,我不是什麼天人,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你說得一點都沒有錯,確實就是這樣的。而現在,我這個普普通通的女人打算還是做些普普通通的事情。”
“什麼事情?”此時此刻的拓奈奈是如此的耀眼,光芒四射的讓郭嘉都捨不得挪開目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她,一直看着她,直到把她的一切全部全部的印在心裡,哪怕有一天失去了,他也可以從記憶裡將這一刻翻出來,一生懷念。
“我是個酒娘,我是賣酒的,所以,我要一直一直都賣酒。”拓奈奈捏着扇子的手朝着洛陽城裡最繁華的大街上掃去:“我要在這條街上全部都開滿我的不是黑店。”
郭嘉笑了起來。他喜歡這樣的拓奈奈,喜歡她的得意,喜歡她的自信,喜歡她這樣的野心。他只是凝視着那不可一世的拓奈奈,凝視着她的意氣風發。
“你說,好不好?”拓奈奈的眼角眉間流露着耀眼的光彩:“郭嘉,你說好不好?”
“好!”現在的時候,有誰能說不好?有誰可以說不好?
“那麼,郭嘉,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拓奈奈脣邊的笑容漸漸的收斂了,她的臉上帶上一種很慎重的表情。
“什麼事情?”
“如果你可以,在你不離開的時候,一直陪着我。”拓奈奈輕輕的抖動了一下睫毛,似乎是懇求,又似乎是一種服軟,這樣的表情讓任何的一個男人都無法拒絕。
郭嘉也是男人,所以,對於這樣的拓奈奈,郭嘉同樣是沒有辦法拒絕的。所以,他慎重的點點頭,認真的回答:“好的,只有我不理開,我就會一直陪着你。”說到了這裡,他忽然又笑了起來:“不要忘記了,你可是我的大老闆,我可是差着你一個玻璃杯呢,我現在擔心的是,在我有生之年裡,我能不能還完你的債呢?”
拓奈奈愣了一下,隨後纔想起了似乎真的有這麼一回事,她彎下了腰,再也忍不住的笑了出聲,“是的,真的有這麼一回事呢,我幾乎是忘記了,你,是差着我一大筆債呢!”
看着笑得如此爽朗的拓奈奈,郭嘉也忍不住陪着她笑了起來,他們笑得很是張揚,吸引了來來往往所有人的目光。
“陛下生病了。”拓奈奈彎着腰,雙手撐着自己的膝蓋,用一種只有兩個人才聽得見的聲音說着。
郭嘉怔住了。聰明如他,一下子明白了拓奈奈這些日子愁眉不展的原因,他閉緊了嘴脣,過了好一會才說:“會死嗎?”
“這個,也是我擔心的,在史書上,他是不應該死的,可是,看着董卓最近忙碌的樣子,我怕他真的會死了。”拓奈奈緩緩的擡起了頭,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這樣看着郭嘉,靜靜的訴說着已經困擾了自己很久的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