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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老泉好大的耳刮子抽在程家臉上,把他們的矜持與驕傲拍了個菊花滿地殘。
程府自然震怒無比!
正廳中,珠光寶氣的宋夫人,摔碎了手邊所有的物件,自幼驕縱的高貴女子,還從未受過此等侮辱。
堂下,站着程管家、賴婆子,以及若干伴當婦女。她的長子、弟弟、堂兄,雖然坐着,也都不敢言語,唯恐成爲她的出氣筒。
宋夫人是個身段風流、眉目標緻的大美人,否則也生不出程之才那樣的美男子。美中不足的是,她的牙齒有些外齙,導致嘴脣有些外鼓,尤其是生氣的時候,這一點就更明顯了,看起來就像人平常吹火時候的口型。
這在相學上叫‘吹火口’,主愚鈍或者奸猾百變,舉止輕佻俗不可耐,乃混淆黑白之相。
此刻見她粉面鐵青,咬牙切齒道:“當初結這門親事,我就一百個反對!江卿之家,怎麼能與庶民通婚呢?現在知道了吧,不僅女兒是不下蛋的母雞,當爹的更是亂咬人的瘋狗!”
“現在看來,確實是奶奶英明。”
“那蘇家頭頂長瘡、腳底流膿,真是壞透了。”賴婆子等一衆伴當婦女,趕緊爭相附和道。
幾個男人聽她們要把沒營養的車軲轆話說到天黑,終於忍不住了,互相看了看,還是由宋夫人的弟弟,前任青神知縣宋安之,開口提醒道:“姐姐消消氣,咱們還是合計一下,該如何應對吧。”
“對,那塊碑給咱們程家抹黑不少。”程管家附和道:“老爺知道後定會震怒的,得趕緊想辦法,將鄉議平復下來。”
“嗯……”宋氏終是點點頭,收起話匣道:“現在該怎麼辦,你們幾個倒是拿主意啊。”
“先連夜把那塊碑去了是正辦,這兩天,聞訊去看的人源源不斷,不能讓它再立在那兒了。”畢大官人明俊道。
“不行,”宋安之搖頭道:“那塊碑一旦丟了,不管是何人所爲,別人都會認爲是程家乾的。到時候,不僅得罪了眉山全部姓蘇的,而且他們一旦告程家‘掘其祖墳’,麻煩就大了。”他不愧是當過知縣的,分析起來頭頭是道。
“難道就讓那塊碑立在那兒,每天讓人看程家笑話?!”宋氏怒視着弟弟道。
“當然不是。”宋安之苦笑道:“我的意思是,別人都不能動那塊碑,只有讓蘇姓人自己動手。”
“好主意,蘇姓人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可見蘇老泉之狂犬吠日、不得人心,他污衊我們的話,便都不攻自破了。”程管家撫掌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眉山那麼多姓蘇的,不信找不到願掙這個錢的。”
於是衆人議定,由畢大官人、宋安之和程管家,分頭去找相熟的蘇姓人,希望讓他們出面,拆掉那塊碑。
誰知找到誰家,誰家都大搖其頭:“那可是俺們的族譜碑,給多少錢也不能幹啊!”
倒也有見錢眼開的,小聲說,這事兒我可以幹,不過得趁天黑,沒人看見才行。你們還得立個字據,保證事後不把我供出來才行。程管家等人哭笑不得,那還用你幹啊?!
一天下來,不僅沒人答應此事,還有那脾氣火爆的,便直接翻臉攆人,破口大罵道:“我給你錢,你去把你爺爺的碑刨了,開個價吧!”自然,他們也不會替程家隱瞞,還要到處警告族人,千萬不要一時財迷心竅,幹出那種親者痛、仇者快,祖宗哭、後代罵的事兒來。
結果程家非但沒遂願,其想要毀掉蘇氏族譜碑的想法,卻鬧得盡人皆知。這下程家更被動了,不得不連夜派了人,去守着蘇家的碑亭,以免被人栽贓陷害。
蘇老泉的高招便在此,他先給族人們灌輸榮辱與共的宗族觀念、又把大字報寫進族譜碑記裡,與族譜融爲一體,讓每個族人都不敢成爲程家的幫兇!
程家人固然可以仗着勢大,通過各種施壓,迫使蘇氏族人改變主意,然而那需要時間。而時間一長,碑文傳得舉世皆知,這塊碑便完成了使命,就算毀掉它,又有什麼意義?
程家人何嘗不知,只要取得蘇洵的諒解,其實是最佳解決之道。但江卿之家的驕傲,讓他們只是動一動這念頭,都覺着恥辱難當。
他們有自己的行事準則。
於是第二日,程管家懷揣重鈔,造訪了知州衙門。眉山知州賀新元,曾與程家老爺程浚有同僚之誼,平日裡也對程家多有照拂,程家希望通過他,來逼迫蘇洵就範。
程家的面子在那裡,程管家暢行無阻,便進了二堂。差人說,令尹在簽押房與本縣周大令談話,請他在偏廳稍坐。
“好說,好說……”程管家在偏廳候了盞茶功夫,差人便把他請去簽押房。他趕緊整整衣冠,進去拜見令尹大人。再一看,周大令仍在,不禁暗暗吃驚,心說這是唱得哪一齣?
請他坐下後,賀知州便道:“程先生來的正好,這裡有個告訴,周大令本要親自送去貴府,這下倒讓他省事兒了。”
“告訴……”程管家眼皮一跳。
“呵呵,是這樣的,”周大令將几上一張傳票推到他面前道:“有本縣女子蘇八娘,呈送告訴一份,被告是你家大郎。”
“……”一聽八孃的名字,程管家的臉上登時沒了笑容,不看那傳票道:“大令,她告我家大郎什麼?”
“夫妻義絕,要求判離。”
“這……”程管家把那傳票退回去,沉聲道:“這種狀子,大令怎麼能接?還把傳票簽了呢!”
“本官這個小小知縣,倒要請教程大管家,什麼樣的狀子才能接,什麼樣的狀子不能接……”周大令明顯不悅道。
“這!”見平日裡稱兄道弟的周大令翻臉,程管家心裡頓時沒了計較:“按照習慣,江卿之家的離婚案子,官府都是不接手的。”
“在大宋律例中哪條哪款上,你給我找出來,我立馬把狀子退回去。”周大令冷冷道。
“這……”程管家有些懵了,只好放低姿態道:“請大令看在我家老爺的份兒上,給程家留一些顏面吧。”
“我要是給你家留了這顏面,”周大令冷笑道:“明天就留不住這頂烏紗了!”
“這……”程管家可憐兮兮的望向賀知州。一直在邊上看戲的賀知州,這纔對周大令道:“建仁,你火氣太大了,先回去消消氣吧……”
“好。”周大令起身抱拳道:“下官告退。”說完便抓起烏紗出去,看也不看程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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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程別生氣,”賀知州這才讓人給程管家上茶,又起身坐到他旁邊道:“他就是這麼個人。”
“小老兒不敢生氣。”程管家定定神,從袖中掏出個厚厚的信封,不動聲色的擱在桌上道:“只是還請令尹周全我家顏面。”
“那是自然了。”賀知州笑眯眯道:“我和你家老爺多少年同僚了。”
“那,這傳票可以收回麼。”
“這怕是不行,你們兩家的恩怨,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官府不受理的話,是要被罵的。”賀知州一臉愛莫能助道:“如今之計,只能讓那蘇家小娘撤訴。”
“如何撤訴?”
“讓你家大郎寫一份‘放妻書’吧。”賀知州道:“鬧到公堂上,對蘇家小娘也沒好處,她定會撤訴的。”
“……”程管家不做聲了,其實他五十多的人了,什麼沒見過?賀知州和周大令兩人,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不就是想逼着自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麼。想到這,他一臉爲難道:“這種事,不是小老兒能置啄的,還得回家請問夫人。”
“好說好說。”賀知州笑道:“我讓周大令,把過堂日期拖上幾日,足夠你們請示程大人了。”
“多謝令尹美意……”程管家心情沉重的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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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離?做夢去吧!”聽了程管家的回報,宋氏斷然否決道:“她蘇八娘生是我程家的人,死是我程家的鬼!想讓我兒寫放妻書!下輩子吧!”
“如果不寫,”程管家小意道:“就要對簿公堂了,鬧到這一步的夫妻,官府還是會判離的……”
“我家人不去過堂!”宋氏來了潑婦精神:“待若我何?”
“我們缺席的話,官府就會按棄權論,直接同意蘇家的主張。”宋安之無奈給家姐普法。
“我不管,你們必須給我想出辦法來!”宋氏怒不可遏道:“堂堂江卿之家,豈能讓庶民這麼欺負了!”
衆人面面相覷,被宋氏逼得沒法,宋安之方緩緩道:“那就反訴吧。”
“反訴?”宋氏瞪大眼道:“何意?”
“比如訴她不守婦德、無後之類。”宋安之道:“這在官場上叫‘反制’,只要官府判我們贏,蘇八娘要吃板子,蘇家也就不再被同情。人們反而會覺着,被他們愚弄了,自然也不信蘇老泉的那些話。”
“好主意!”宋氏頓時高興道:“快寫狀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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