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皇帝的話,司馬光趕緊道:“陛下不過天命之年,聖體康健……”
“不要持俗人之見麼!”趙禎平靜地打斷他道:“寡人自去歲以來,身體每況愈下,太醫們不敢說,我自己知道。皇考、皇祖聖壽都沒超過六十,我想我也難以例外了。”
“各人有個人的壽限,豈能一概而論?”司馬光輕聲道:“只要官家培養元氣、調養生息,不愁聖壽綿長。”
“呵呵,古往今來的帝王,無論是英主還是昏君,人人都想長生,都忌諱這個‘死’字。但悠悠千古,誰能逃得過?”趙禎搖搖頭道:“不提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然而清醒之際不想後事,臨危之時,想說也說不明白,甚至被區區宵小,假傳了遺詔,爲社稷帶來莫大的災難,甚至有亡國之患,你是史家,這種事在書本上看的還少麼?”
這種事當然太多了,司馬光點點頭。沉默良久,方低聲道:“臣……遵旨。”
“很好,”趙禎頷首讚許,便授意司馬光,將方纔趙從古求領軍而不能,卻派趙宗績監軍之事,修改爲趙從古推薦自身和宗績監軍或爲將云云。
“其實從古和宗績都適合,知道寡人爲什麼不讓從古去麼?”趙禎想一想,問道。
“微臣不敢妄度。”司馬光低聲道。
“但講無妨。”趙禎淡淡道:今日之言你知我知。決不許外人知道,明白麼?”
“微臣明白。”司馬光只好咬牙道:“微臣想。兵權還是在太宗一系手裡的好。”
“不錯……”趙禎倏地看了司馬光一眼,愈發察覺此人不簡單。低聲道:“還是讓宗字輩掌軍吧,肉爛總之在鍋裡。”
司馬光心下一凜,果然猜中了。趙禎之所以不讓趙從古領兵,也許有看中趙宗績的地方,但更多的,還是擔心太祖一系重新掌兵。趙二當年對大房做得太絕。無論如何,趙禎不想讓大房把同樣的事情,再做一遍。
他感到脊樑一陣冷風,帝王心術真令人可畏呀!
趙禎見他發呆。淡淡道:”諒你已經知道了寡人的苦心,但你不能說破了,說破了對誰都沒有好處。”
“臣謹記。”司馬光趕緊應道……彼時已經仲夏,第一屆汴京球會的春季聯賽結束,決出了入圍秋季錦標的六十四強。
天下承平已久、富貴風騷,造就了汴梁人對娛樂的瘋狂追求,儘管就娛樂種類來說,還無法與後世相比,但宋人對娛樂的熱衷和投入,卻是後世沒法比的。
譬如相撲。不過是兩個身着片縷的漢子摔跤而已,就能讓宋朝人如癡如醉了上百年,養活了汴京城中大大小小的相撲社上百個,每日收到的賭資,竟有上百萬貫之多。
而且相撲還不屬於全民運動,畢竟只有那些牛高馬大、一身蠻力的傢伙,纔敢下場相撲。從癡迷程度和參與程度上講,汴京城的第一運動,非蹴鞠莫屬。
每當春天來臨。汴京城的百姓,便紛紛奔向園囿去踢球,男女老少都成了蹴鞠的對手,你來我往,流星滿天。城內娛樂場所之間,凡是寬闊處則都成了市民練習踢球的地方。這種全民性的體育鍛煉熱潮,在後世中國都看不到。
然而宋朝的蹴鞠,主要是以幾個人圍成一圈,互相踢來踢去,比的是誰能讓球不落地,誰花樣玩得好。只有隔網對踢還算有些對抗性,但還是花哨有餘、激烈不足,所以雖然參與者衆,卻沒有像相撲那樣,誕生出各種萬衆矚目的比賽。
陳恪請小郡主考證出來‘唐式蹴鞠’,又按照現代足球的規則加以修改,完善賽會制度。在豐厚獎金和鋪天蓋地的宣傳下,世界上第一屆足球賽會,於嘉佑五年的春天,在汴京城拉開了帷幕。
前期準備是充分的,光預熱就半年。爲宣傳賽會,陳恪命人在汴京城,做起了鋪天蓋地的廣告,還出版了《汴京球報》,免費送給各大酒樓、茶肆、賭館、妓院,並花錢請幫閒念給客人們聽。
在這種高強度的宣傳攻勢下,汴京城就沒有不知道這屆球賽的。就連深宮之中的官家,都很清楚比賽規則,獎金設置,以及賭球的方法。他曾經問司馬光,聽說如果能拿到冠軍,累積獎金會達到一萬貫以上?
司馬光也不太清楚,趕緊回去找了份《球報》看,第二天稟報道,能入圍春季聯賽的球隊,將分成三十二個小組踢單循環,贏一場一百貫,輸了也有二十貫出場費。
最後每個小組的前兩名,晉級秋季錦標賽,分組後捉對廝殺,首輪晉級獎金三百貫;次輪獎金五百貫,第三輪八百貫,第四輪一千貫,半決賽一千五百貫,決賽兩千貫。敗者則只有一百貫的出場費。
以此而論,如果某支球隊,能在聯賽和錦標賽中保持全勝,理論上是可以得到一萬貫獎金的。
“什麼人這麼有錢?”趙禎奇怪道。
“據說是五皇子和陳仲方,在遼國時,參加過馬球比賽,覺着充滿對抗的運動,才能強健百姓身體,培養血勇之氣。但我大宋缺馬,組織馬球比賽不現實,正好長安郡主考證出了唐氏蹴鞠,其激烈程度不次於馬球,於是兩人遊說富戶出資,興辦了這場賽會。”
“看來汴京城的富戶們,很是買賬啊。”趙禎淡淡道。
“微臣估計,一百年來,汴京城一直在玩老花樣。如今終於有了新鮮玩意兒,富戶們樂意支持一下。”司馬光回道:“再說,陳仲方向來闊氣,據說出了一半……”
“這小子是蝨子多了不咬,就不怕御史們彈劾他聚集百姓,居心叵測?”趙禎似笑非笑道。
司馬光看看皇帝表情,知道他只是說笑,便輕聲道:“他就是仗着官家仁厚,纔敢肆意胡鬧,聽說他還要在十三行鋪建什麼‘智慧院’,實在讓人不知該說什麼好。”
“天要下去,娘要嫁人,由他去吧……”趙禎輕聲感嘆道:“年輕真好啊……在鉅額獎金的誘惑下,汴京城大大小小几百家球會,都組建了自己的球隊,摩拳擦掌準備參賽。雖然都有些瞧不起,這種‘有失粗野’的比賽形式,但誰也不會跟錢過不去。
沒踢了幾場,人們就發現,與宋式蹴鞠相比,這種唐式蹴鞠更加激烈、更有懸念、更能刺激人的熱血。又以聯賽的形式組織比賽,更加具有競爭性、完整性,也使球隊和球星更深入人心,使觀者更有代入感,伴着支持的球隊品嚐勝利的激動,失敗的沮喪,回味以弱勝強的驚喜,一波三折的跌宕。
當然,球賽的火爆,跟賭博的熱情分不開,因爲牽扯到自身的輸贏。那些強隊很快便聚集了大量的擁躉,比賽時觀者數千,把球場圍得水泄不通……這還是因爲沒有專業球場,無法容納更多觀衆的緣故。
也不是陳恪捨不得建球場,實在是球場的樣子太像城堡,他不想被扣上圖謀不軌的帽子。
但觀者全情投入,吶喊加油、喝彩咒罵,人聲鼎沸,絲毫不遜於後世的場面。
至於賽會的組織,竟不需要陳恪特別操心。宋朝人太會玩了,各種玩樂組織的多了,只消看看他提供的章程,便知道該怎麼做了。基本沒有他想象中的混亂甚至騷亂,也不知是宋朝人太順從,還是太有素質……
不光比賽精彩刺激,賽後還有專門的‘採編’,用評書的形式,彙總當日賽況,評選最佳球隊、最佳球員、最佳進球等,寫成段子發表在《球報》上,次日一早就能印成報紙,送到京城各處。閒漢們念出來,給沒條件觀看的人解饞,哪怕昨日親臨現場者,也很享受通過這種方式回味。
大部分人都意識不到,這是件多麼了不起的事情。但汴京城那些書社的老闆,卻被驚得目瞪口呆。要知道,哪怕用最熟練的工匠,印製這樣一份幾萬字的出版物,也得用十幾天的時間。這報紙卻是當天寫稿當天印刷,第二天一早就可以賣了。
他們太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呢?要是搞不清這一點,他們只怕要關張歇業了。
無論如何,在不斷的良性促動下,汴京球會的聯賽愈發惹人關注,甚至逼得別的比賽都沒法進行,因爲人們全都跑去看球賽了。城外集中比賽的幾處場地,終日人山人海,竟比大相國寺還熱鬧。
商人們馬上嗅到商機,在球場範圍搭建起了茶酒鋪子、飯館子、傘鋪子、球市子,生意自然出奇的火爆。據說入夏以後,各大球場每天賣酸梅湯的,比整個城內賣的都多……
一直到了五月底,七百多支球隊終於分組廝殺完畢,決出了六十四強。
之後進入兩個月的夏休期。待到八月時才重燃戰火……分割……繼續寫,明早發。
而組委會也終於獲批,可以在城外五里處修建球場,自然要趁着夏休期,馬上調集工匠、加緊施工。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