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恪等人的逼問下,小亮哥吞吞吐吐道出原委:
事情還要從七年前說起,陳希亮通過省試,成爲一名‘過省舉子’,又叫貢士。因爲自從‘張元事件’發生後,宋朝的殿試,便不再黜落士子,只排名次。所以他已經是一名預備進士了……
發榜當天,有宋一代最經典的‘榜下捉婿’,再次上演。
汴京城內、只要家有待婚之女的公卿達官、富商縉紳之家,便全家出動,爭相強奪登第士子做女婿……甚至還有從洛陽、從南京來的富紳也加入哄搶。那你爭我搶的激烈場面,簡直就像後世的橄欖球比賽。
最近幾十年,基本是四年一榜,每榜最多四百名進士。而且以中進士的平均年齡三十二歲而論,未婚的絕對不會超過一半。另一面,卻是汴京,乃至全國大戶,攢了四年的閨女,其狼多肉少、可想而知。這時候,新科進士們的生辰八字、家世背景、體態相貌已經不重要了,甚至結婚與否,都可以先不管……搶回家再慢慢問道。
想陳希亮這樣成績不錯、長得不賴、沒有配偶、年紀也不算太大的鑽石王老五,自然是搶手的貨色。但他卻對各路老丈人一概拒絕……在人們的追問下,他終於道出原因:‘榜下擇婿,是圖的這個進士身份,嫁的是‘官’這個身份;何況我還有四個兒子,怎忍心讓人家的掌上明珠,來當後孃呢?’
其實這話說白了,就是我看不慣你們這操行!
但就是有不信邪的,而且檔次之高,令人咋舌——乃當今官家的大舅子、曹皇后的弟弟曹國舅……對,就是八仙中的那位……來爲他和皇后的妹妹,楚國夫人曹氏提親了。
說起曹氏,也是個苦命人,新婚不久,丈夫便戰死於西北戰場,之後便孀居八年,一直未婚。不消提曹皇后和曹國舅,就連其公公也很着急……在宋代,是沒有守節一說的,如果女子喪偶後,無子還居住在婆家,這對婆家是極大的壓力。
一個,會被懷疑貪圖兒媳的嫁妝,另一個,老公公、小叔子也有被說三道四的危險。那位文壇盟主歐陽修,就是因爲兒媳寡居一年未嫁,便被人污衊爲扒灰,弄得他灰頭土臉,趕緊把兒媳嫁出去,卻還永遠的留下了污點。
可想而知,曹氏的公公,柳家老太爺,承受着多大的壓力……上一榜科舉,他便想爲兒媳擇一可心的繼夫,大家都覺着實乃才貌雙全之良婿,無奈沒過曹氏這關。
這四年裡,他仔細琢磨,終於明白了,原來兒媳不喜歡那些一旦中第,便飛揚浮躁、滿心攀高枝的男人,所以這一科,選得格外慎重。在聽說了陳希亮的事蹟後,頓覺着非此人莫屬。
卻又擔心他是欲擒故縱、待價而沽,便把顧慮對曹國舅講了。曹國舅說不要緊,我粗通觀人之術,待我去看看再說。結果見了面,沒交談幾句,就直接升級爲提親了……
陳希亮自然不會答應。柳老太爺有那層顧慮,他也一樣……
曹國舅笑着說不答應不要緊,咱們交個朋友吧。我請你到我家喝頓酒,難道這也不行?不用擔心別的,我還請了別人,不是隻有你一個。
小亮哥不好再拒絕,那天便去了。
結果他還是太實在了,當日除了他和曹國舅夫妻外,只有一名女賓……顯然那女子也是被誑來的,曹國舅和他老婆,一人招呼一個,唯恐這兩位跑掉。幾乎是強押着他們,吃完了一頓相親飯。
有道是千里姻緣一線牽,吃完這頓飯,小亮哥便動搖了。而曹氏也對這個面冷口拙的書生,有了絲絲好感。但兩人有着這樣那樣的顧慮,直到陳希亮離京外放,也沒有什麼進展。
之後幾年裡,兩人卻保持着鴻雁傳書……如果一切按部就班,這對悶騷的男女,很可能會將曖昧進行到底。然而西南的戰爭,陳希亮險死還生,極大地刺激了他們。
巨大的心理波動之下,感情如洪水決堤,一發不可收拾,終於,在迎接大軍凱旋的人羣中,出現了曹氏的身影!
之後,善體人意的官家,將陳希亮留在了京裡,準備在合適的時候賜婚。然而不巧的是,曹皇后的母親突然去世,這門婚事便又拖了兩年。直到去歲臘月服闋,曹皇后和曹國舅,迫不及待的開始操持婚事……結果,正月裡,皇帝暴疾,而且突然衝出宮門,朝着大臣們大喊:‘皇后與張茂則謀反!’
雖然後來官方的說法是,皇帝病中喊的是瘋話。但宮禁之事、諱莫如深,在宮外看來,自然是真真假假、撲朔迷離。很多人都說,既然是瘋話,那張茂則爲何要自殺?可見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總之,曹皇后整日以淚洗面,曹家的壓力也大極了,而這樁好事多磨的婚事,只好再次擱置下來……
“幾年來,爲父的生活,都是由你曹姨姨照顧。”回顧了過去七年的光陰,陳希亮不勝感慨道:“不管曹家結局如何,我都是定要娶她的!”
陳恪等人聽完後熱烈鼓掌,慶賀陳家繼二郎後,又一位情聖誕生了。
“跟你們說這些,”陳希亮大窘:“是爲了讓你們,對她少一些牴觸。”
陳家兄弟三個一起搖頭:“絕對不牴觸,只要你喜歡……”
“臭小子……”陳希亮感到鼻頭有些酸,他爲了四個兒子,不受後孃的氣,十多年沒續絃,現在連最小的六郎,也已經是十五六的大個子。孩子們對他的體諒和支持,就是最好的回報了。
交代完了八卦,他纔想起來:“怎麼沒見老泉兄,三郎不是寫信說,你們一同抵京麼?”
“咳……”陳恪咳嗽一聲,打個哈哈道:“我們先看看住處吧。”
“也好。”陳希亮便帶着他們,參觀起在京城的新居來。
作爲世界上唯一的大都市,汴京人提前一千多年,享受到了大都會帶來的各種便利,亦提前一千多年,嚐到了大城市病的痛苦。這鬼地方人太多了。大宋建國初,汴京城的設計容量是三十萬人,但現在,固定加流動,人口已經達到一百五十萬,是設計容量的五倍,其寸土寸金也就可想而知。
在汴京買房,是想都不要想的,就算是相公們,也主要是靠租賃的……當然,相公們不是買不起,而是他們職務變動太頻繁,誰也不知道能在京裡當幾年官,幾年才能回來。
房租自然也是高昂的,尋常百姓和低級官員,根本租不起私有住房,但也沒有露宿街頭的現象發生。這是因爲汴梁是有廉租房的,只要到一個叫‘店宅務’的衙門,繳納一筆租金……根據房子的大小,租金高低不同,平均是一百七十文每月,只有商品房價格的十分之一。便可租到一處,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小房子。
陳希亮之前,便一直租的公房住,這次全家搬來汴京,且還要結婚,這才狠狠心,讓曹氏幫着租一處大些的住宅。曹氏也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自然十分上心,讓人找了很久,才尋到這處四通八達、鬧中取靜,兩進帶後園的四合院。
陳希亮說,曹氏的意思是,讓他們都住進後宅,但陳恪他們怎會那麼不懂事?堅持住在前院便可……這住處,自然沒法與青神舊居相比,但房間數量一點也不少。前院有正房三間耳房兩間、左右廂房各三間,還有三間倒座房。住下他們幾個綽綽有餘。
陳恪雖然揣着幾萬貫錢進京,但他沒有享不了的福,也沒有遭不了的罪,不覺着住的緊湊點,有什麼不好的,還熱鬧着哩……
晚飯後,陳希亮示意陳恪,跟自己到後院走走。沉默了一陣,陳希亮道:“你蘇伯伯,生我的氣呢?”
“不然嘞?”陳恪聳聳肩道;“要不是我回川一趟,你信不信,第二塊碑又立起來了?”
“唉……”陳希亮長嘆口氣道:“誰能料到啊……”
“柳家,是不是就是曹夫人的前夫家?”陳恪問道。
“嗯,那女娃娃,就是她前夫的大侄女,”陳希亮嘆口氣道:“當時總以爲是件好事,誰知弄成這樣子。”
“這就奇怪了,既然跟你都是一家人了,怎麼就不能商量呢?”陳恪皺眉道。
“後來才知道,柳家人的性格,頗爲……霸氣。”其實這件事,陳希亮究竟向着那邊,還真不好說。他苦笑道:“不過問題已經解決了……也虧你能請動歐陽公,他們不得不給個面子。”
“那就好。”陳恪鬆口氣道:“早說不就得了……”
“不過,第一,你得登門道歉。”陳希亮聲音越來越小道:“第二,得讓你兄弟中的一個,頂這門親事。”
“我靠,還真霸氣……”陳恪大翻白眼道。
知道餘秋雨和金庸……以及若干現代文人,爲什麼夢想着回到宋朝麼?這就是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