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覺得兒子很有可能不會向他吐露,所以蕭慶之悄悄跟玉璧說了,讓玉璧問他去。蕭慶之是覺得,既然已經開始有改變了,就不要再讓蕭楨因爲原來的結局而憂心忡忡,不管蕭楨內心的年齡有多大,對於蕭慶之來說都是兒子,他不希望兒子在應該享受一家人在一起的溫馨時總是不能真正高興起來。
蕭慶之認爲,這是他這個做父親的責任,而不應該全部讓一個孩子來承擔。
被委以重任的玉璧擺了一桌子點心,看着蕭桓這吃貨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蕭楨卻只是每一樣嘗一嘗,滿懷歡喜地稱讚。看着這樣的對比,玉璧總算是明白爲什麼蕭慶之非讓她來盤問兒子了,太鮮明瞭嘛!
“楨兒,人不能總是活在回憶裡對不對,其實你不說,孃親也知道你心底對孃親和爹是有怨懟的。從你不多的言語裡我能想象得到,在你的記憶裡,我沒有很好地承擔起母親的職責,而是一味的傷心憂思。你怨你爹走得太早,怨孃親不爭氣,只知道抱着回憶不肯放下。這樣既然是不對的,你爲什麼不能放下,我不能保證什麼,但是一切都會不同的。”玉璧怎麼可能看不出蕭楨眼裡偶爾浮現的幽怨,不多,只有那麼一點點,更多的是對她和蕭慶之的孺慕之情。
是高興的,但並不代表心中全然沒有怨,老顧家遺傳真不好!
她這麼一說,蕭楨就僵在那裡,是啊,他是怨的,甚至可以說是憤世嫉俗。經歷過那樣的人生之後,怎麼能不怨,怎麼能不恨。重新回到父母健在,且都平安喜樂的時候。他可以放下恨,但怨念又怎麼可能輕易放下:“因爲仍然對那樣的結局存有畏懼,所以,我無法放下心中怨念。孃親,我曾經眼睜睜地看着你們一個一個離開我,我一個人看着空蕩蕩的家。像孤魂野鬼一樣活着,活着和死了沒有區別。”
面對玉璧,蕭楨還是能把心裡話說出來的,至於面對蕭慶之時爲什麼不能說出來,那隻能說他跟他這爹真的不是很熟。就算是眼睜睜看着蕭慶之那麼疼愛他。那麼鮮活地在這個家裡,他還是有種已經失去了的感覺,並沒有重新找回來的欣喜。
輕輕揉着兒子的頭髮。玉璧心裡酸酸的:“本來,你爹是讓我來問你,你後來到底做了些什麼,但是,楨兒,我更希望你放開它忘記它。”
“我拜了一位師傅學習醫術,但沒用到正途上,而是用醫術爲禍。害了許多人。皇爺爺……皇爺爺也是我下的手,因爲我恨他,正是因爲他爹他們纔會死。咱家纔會變成那樣。”蕭楨終於把心裡最大的秘密說了出來,如果說他有秘密,這是唯一他不願意說給任何人聽的。
張大嘴巴半天沒合上。玉璧驚訝得已經說不出話來了,眼前像雪糰子一樣的兒子,居然最後弄死了最大的boss。老顧家的血統真是強大,果然都是些有仇必報十分,不留半點兒的主。嘆口氣,看着兒子躲閃着不敢看她的目光,她除了心疼就是埋怨自己:“不怪你,是我沒照顧好你們,不要再記着這件事,你只要記住,它不會再發生就對了。如果上一回你是用醫術禍,這一回,你可以用你的醫術去救天下人,也許這就是上天讓你重新回到現在的意義。”
點點頭,有些事還是要慢慢想,蕭楨能說出來,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其實他本來打算打死也不說的,可是面對他孃親,他還是想把心底的所有苦楚都一一傾訴。
母子倆談了很久,蕭桓吃飽了消完食都已經睡着了,玉璧才讓哥倆都躺下睡覺。蕭楨說了這麼多話,情緒波動也太大,疲倦得歪在了羅漢榻上。摸摸兒子的額頭,玉璧輕嘆一聲說:“楨兒,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了,向穿越大嬸兒保證!”
關上房門,玉璧看着深深的夜色站了許久,直到廊下的一盞燈籠因爲蠟燭燒盡而熄滅,她才轉身回房去。蕭慶之躺在搖椅上看書,見她神色不對地走進來,知道肯定問出什麼非常不妙的事來了:“很嚴重?”
“嚴重到你聽了,可能會想打他個半死。”他兒子殺了他老子,這樣的事兒怎麼都很難以接受吧。玉璧說着坐下來,倒了杯水給蕭慶之,又說道:“楨兒後來拜了師學醫術,但他的醫術沒用正途上。”
這一點,蕭慶之已經猜了個七八成,所以不覺得意外:“想到了,咱家的兒子,做壞蛋那絕對得是個招許多人恨的大壞蛋。”
聞言,玉璧很不合時宜地笑出聲來,捶了一下蕭慶之的肩道:“你就不能正經點兒,說正事兒呢。”
就是不想看她那表情,蕭慶之才這麼說的,見她笑了,他才問道:“如果只是這麼件事,他不應該會瞞着我們,應該還有別的事,說吧。”
伏低身子,玉璧湊在蕭慶之耳邊低聲道:“楨兒認爲這一切都是陛下的錯,所以他動手了。”
震驚地瞪大眼睛,這件事蕭慶之確實很難相信,簡直就是萬里無雲的晴天裡閃現一個大霹靂:“當真?”
不待玉璧回答,蕭慶之就相信了,換個位置來想一下,他的兒子他了解,沒那能耐就算了,有那能耐絕對會有仇報仇有冤報冤,絕對不會就此沉寂。不過,自己的兒子弄死了自己的父親,這樣的事真的很難消化下來。
看着蕭慶之這半天緩不過勁來的樣子,玉璧只是等在一邊,讓他慢慢消化這個消息。其實玉璧也挺難接受的,畢竟就從蕭楨的話裡也能聽出來,這孩子後來不是弄死一個兩個人,死手上的人絕對不少。
“楨兒可能是怕我們責怪他,所以一直不跟我們說,真是傻孩子。”雖然難以接受,但是自己的兒子,經歷過那樣的鉅變,做父母的沒盡到責任又怎麼可能怪孩子。不過,玉璧想了想,要是自己幹了那樣的事,可能也不敢向爸媽坦誠,怕爸媽像看殺人魔王一樣看她。
“嗯,我會開解他。”淳慶帝的事確立很難消化,但是手上有許多人命這樣的事,並不難消化。蕭慶之這樣在宮廷裡生存下來,在戰場上得勝歸來的人,並不畏懼於雙手沾滿血腥。
一夜無言,蕭慶之第二天一大早就把蕭楨叫到身邊,蕭楨有些不大敢看蕭慶之,畢竟他覺得自己對他爹來說就是個“殺父兇手”。蕭楨就算沒怎麼見過蕭慶之和淳慶帝相處,也明白,蕭慶之對淳慶帝是有情義的:“爹。”
“如果我是你,可能會做得更過分。我也曾功成名就鮮衣怒馬,那樣的人生,都是鮮花白骨和鮮血之上。楨兒,你並沒有做錯,是我們爲人父母,沒有承擔應該承擔的,反而把一切都壓在你肩上。”淳慶帝的事,蕭慶之也不覺得兒子是錯的,只是路到底走得有些歪了。
這幾句話聽完,蕭楨猛地擡起頭來:“爹……不覺得很髒嗎?”
只聽這話蕭慶之就知道,兒子本質是淳厚,只是被仇恨帶到歪路上去了:“因爲你知道學習醫術是用來治病救人的,所以你纔會覺得很髒,你心裡明白這一點,所以纔會自我厭惡憎恨。楨兒,現在你有機會重新選擇,不要錯過它,也不要再沉溺於自我憎恨的過去,把不好的都放下,去做你認爲好的。”
蕭楨低下頭思考了很久,蕭慶之也不出聲打擾,許久之後,蕭楨才重新擡起頭來:“我師傅是樑廣舒,十幾年後纔會到京城來,來京城以前也歷經過家破人亡的事,父親幫我找到師傅吧!這一回,我希望能不帶任何歪心思,好好跟師傅再學一回醫術,也希望師傅家中的事能得到解決。”
聞言,蕭慶之頷首:“哪裡人?”
“青州。”
“好,我記住了。嗯?青州!”蕭慶之心說真巧,又是青州,崔家也在青州。
“跟崔叔叔沒關係,師傅流落到京城來,我見師傅落魄就留下了他。”蕭楨趕緊擺手,生怕他爹不幫他去找師傅,師傅一家能不能繼續團團圓圓過下去,還得靠他爹幫忙呢。
這件事一說開,蕭楨纔算是解開了心裡最大的結,他孃親說得對,上回爲了仇恨害人,這回什麼都不爲,一心用醫術治病救人,因爲這是學醫之人的根本。
蕭慶之這一傷,在京城的市井傳聞裡就沒再好起來過,至四月間,陳玉琢來書信,說是姚三娘已經懷上了。玉璧回書信時,讓他把姚三娘送回京裡來調養,並一道把陳家二老送回京來,省得跟着他在任上顛沛。
本來陳家二老還想跟着兒子在任上,但一聽說兒子可能到時候要調職,調職的地方路遠難行,二老想着怕媳婦不好安胎,就和姚三娘一道坐上了回京的馬車。
四月還發生了一件事,一直養在玉觀園的弘寧殿下下了大獄,罪名十分繁複。不可能明明白白公告天下說弒兄,顧家丟不起這個人,羅織一堆貪贓枉法,結黨營私的罪名就夠顧弘寧喝上好幾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