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琮的夭折讓顧弘承很是難過了一段時間,甚至冥冥中不免要想,是不是他對蕭慶之做得太過分了,上天才帶走了他的兒子。這段時間,顧弘承相信蕭慶之已經瞭解了所有的佈局,但是蕭慶之還依然是像從前一樣對待他。
加之顧琮的死,蕭慶之也十分難過,那種難過並不作僞。蕭慶之這個人笑的表情可能是假的,但難過的表情絕對不假。顧弘承瞭解蕭慶之,就像他了解自己一樣,就這麼着,顧弘承又開始猶豫,血緣不血緣先放一邊,這是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他……着實有些下不去手了。
等到顧弘承從顧琮夭折的事裡走出來,才得知玉璧又懷上身孕的消息:“真是有福氣的人啊!”
是啊,太有福氣了,這讓顧弘承覺得是比蕭慶之本身能力手段更大威脅。如果子息薄,不用蕭慶之,他下邊幾個名正言順,正觀望着皇位的弟弟們就會撲上前來。二弟三弟府裡都開始傳來好消息了,他……似乎要加快步伐了。
於是乎,太子窩在東宮裡,決定好好造人。但是這卻讓淳慶帝十分不喜,堂堂一個太子,該乾的事兒不幹,天天膩歪在脂粉堆裡像什麼話:“去東宮傳太子來。”
太子沒到,蕭慶之和玉璧先到了,淳慶帝實在念叨玉璧的茶了,也想自己的長孫。皇長孫夭折了,淳慶帝心目中真正的嫡長孫還在呢,這時就更顯出重要性來了:“桓兒來了,怎麼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回陛下,這孩子晚上折騰着呢,是個白天不睡,晚上比白天還精神的。婢子是真不清楚,這小小孩子哪來那麼大精氣神,我看着都累了,他一天輪三撥人照顧。都能把人折騰得不成人形。”玉璧這絕對是在向淳慶帝吐槽,您看看您這孫子,您光帶着好玩了,我這當媽的可帶得吐血了。
哪想,淳慶帝聽完十分高興,覺得這孩子真是健康啊。有精神頭啊!看着蕭桓,淳慶帝倒挺想伸手抱一抱,可惜當着宮裡人的面不好太熱切,只好轉向蕭慶之:“子云吶,你去勸勸太子。別鎮日在東宮不幹正事,你們之間向來好說話,也省得朕費工夫去說他。”
太子膩在東宮不幹正事。蕭慶之和玉璧相視看一眼,心裡都在想:不幹正事,那就是在幹不正經的事。齊齊一縮脖子,夫妻倆心頭一寒,蕭慶之說:“殿下到底還是傷心了,長孫殿下畢竟是殿下的第一個孩子,感傷也是人之常情。”
御案後頭的淳慶帝都沒想替顧弘承遮掩,揮揮手說:“要是爲琮兒傷心。那也便罷了,總是一番慈父心懷。他在東宮夜夜召寢,他的心思我朕也明白。無非是想快些再有喜訊傳出,但這事哪裡是急在一時的,如此不顧惜身子。怎麼扛得起家國天下。”
這話就重了些,顧弘承在御書房外聽得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什麼叫“怎麼扛得起家國天下”。難道這家國天下他扛不起,準備讓別人扛,再想想這都一個多月了,東宮那幾個女人沒一個肚子裡有信兒的,顧弘承心裡愈發着急起來。
走進御書房,顧弘承行禮後,蕭慶之和玉璧又向顧弘承行禮。顧弘承看到蕭桓,眼神一閃,想起自己夭折的兒子來,心頭更是一陣鈍疼:“桓兒又長個了,越長越像子云了,眼睛倒比子云的還要好看一些。”
蕭桓聽着有人提起他,小眼睛一眨,勉勉強強從抱着他的宮女懷裡掙脫出來,邁着十分不穩的步子撲到顧弘承身邊。顧弘承不免心軟,蹲下來扶住了蕭桓,蕭桓擡着小臉兒,明晃晃的眼睛如照雪光一般看進了顧弘承眼底:“哥……哥……”
……
頓時間屋子裡的人都一怔愕然,這輩份就這麼亂了。顧弘承忍不住笑了一聲,抱起了蕭桓說道:“你這一句,我就平白小你爹一輩兒,記住了是叔叔,不是哥哥。”
抹了把汗,玉璧上前幾步引導着蕭桓說:“桓兒,叫叔叔,叔叔……”
天天被不同的人抱來抱去,蕭桓還是很有眼色的,扁扁嘴很快就改了口:“叔叔!”
清脆響亮的一聲喊完,顧弘承笑容更盛:“乖,到後邊吃點心去,陛下爺爺和話要和叔叔說,回頭叔叔再找你玩去。”
“好。”
就這幾句話裡,顧弘承心思千迴百轉,尤其是“哥哥”和“叔叔”這兩個稱謂。一者讓他想起自己的孩子,一者讓他想起自己和蕭慶之兩人間的血緣糾葛。但,顧弘承臉上依舊滿是笑意:“父皇,可是江南西道的錢糧轉運事宜要與兒臣相商?”
玉璧見狀,不等告退,自己就跟着蕭桓一道出去了,省得聽他們在那兒擺戲臺子。如今太后大約也聽說了點什麼,聽他們帶着蕭桓進宮了,就讓人前來傳玉璧帶着蕭桓到壽和宮去。壽後宮只住着太后,餘下的太妃都住在壽安宮,一進宮行罷禮,太后就向蕭桓招手。
這次玉璧倒想岔了,後.宮裡就是太后也沒得到消息,這事兒還真就只有淳慶帝和太子知道。太后也就是想見見孩子,自家曾孫夭折了,見見這不是曾孫勝似曾孫的小娃娃也好:“桓兒啊,你顧琮弟弟走了,還沒長大呢……”
聽着太后這一聲,玉璧差點掉眼淚,淳慶帝和顧弘承的悲傷情緒或多或少都有點演技派的味道,只有太后這一聲是發自骨子裡的心疼。做了母親的人,總能或聽或看地找出區別來:“太后娘娘,您別難過,日後太子殿下自會爲皇家開枝散葉,來年太后娘娘只有抱不過來的。”
“借你這丫頭的好話,只盼着來年真能如願纔好,還是你把孩子養得好,瞧瞧桓兒多可人疼。要是我那小曾孫有這麼好的身子骨就好嘍,我一把年紀了少活些年也願意的。聽說你懷上了,我替子云高興,這孩子從小過得苦,也不愛跟人說,什麼都一個人扛着。現在有你有孩子,心底裡能好受些。”太后表現得像是因爲失去孫子而滿心傷感,想要找人絮叨絮叨一樣。
微微低頭,玉璧挺想扒一卦的,她真的很想知道蕭慶之小時候到底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以至於他的內心這麼不安。但是,太后這麼主動,她真要上杆子送上去麼:“是這樣啊,婢子一直以爲慶之他一直活在蜜糖水裡呢。那日跟婢子訴苦,婢子還怨他不知好歹,生於富貴長於富貴,比吃不飽穿不暖得好多了吧。他只看着我搖頭嘆氣,說婢子天真不解世事呢。”
聽着她的話,太后露出了這段時間難得的笑臉人,仔細地打量了她幾眼說:“你這丫頭纔是真正掉進蜜糖水裡了,有子云這麼疼着你,他呀,外邊風雨在大也能咬牙扛着不給你透一點。有子云這麼個當家的,你和桓兒這輩子,比活在蜜糖還甜呢,解那些個世事做什麼。”
我是蜜糖,甜到憂傷……想起這話,玉璧差點噴出一口茶來,趕緊把茶嚥下去,玉璧說道:“太后娘娘,您要不跟婢子說一說慶之在宮裡的趣事兒吧。”
“行啊,上我這打聽來了,我還真就不告訴你了,想知道啊找子云去吧。省得回頭,子云到我這來埋怨,他那些個豐功偉績要告訴你,子云現在這好風範就全毀了。”話是這麼說,太后卻還是跟玉璧說了說蕭慶之小時候的事。
說到最後,太后雙目中精光一閃,不着痕跡地揮退了旁人,道:“丫頭啊,你是想問子云在宮裡遭過什麼罪是麼?”
玉璧略有些誠惶誠恐,伏拜道:“回太后娘娘,本不該打聽的,只是慶之近來總從噩夢中驚醒。有時候睡夢中還哼嘛着什麼,雖聽不太清楚,但婢子能聽出來,和少年在宮中遇到的事兒有干係。太后娘娘,慶之不招老太太歡心,婢子若再不體貼着他點,還有誰能來爲他解心中的結呢,還請太后娘娘諒解了婢子這一番殷殷心意。”
太后長嘆一聲讓玉璧起來,又說道:“其實也是時過境遷的事了,如今也沒什麼說不得的了。”
然後,太后就跟玉璧說了說當年的事,這件讓蕭慶之差點丟了性命的事,還關係到一樁當年宮裡的醜聞。如今相干的妃子早死了,那個血統不清的孩子瘋瘋癲癲長到現在也二十了,但卻不計入排輩兒裡,起因就是蕭慶之被人利用,撞破了這件事。
那時候的蕭慶之心性純然,他明白這件事要是說破了,妃子和孩子都活不了,還會連累一大羣人。蕭慶之雖然年紀小,但也明白,如果不說,混淆皇室血脈隱而不報,也是樁大罪過。幾相權衡,蕭慶之還是選擇了告訴淳慶帝……
但他這麼說,淳慶帝也不是他說就信的,蕭慶之卻知道,自己只要說了,後邊的事當然有別人去做。蕭慶之被利用的最終作用就是讓淳慶帝起疑,等撞破的時候,就再不會懷疑,也不會把事情鬧得風風雨雨。
那個妃子就這麼被撞破了所謂的“姦情”,那妃子當着蕭慶之的面被打死了,太后當時也在,她說:“誠妃到底是怎麼回事,到現在誰也說不清楚,誠妃臨死時,死死看着子云說‘是你害了我,蕭慶之,你要記住,你的手從這一刻開始就沾滿了鮮血,是我的命和我孩子的命’。這件事,就算再過很多年,子云也就是打那時起才變的,瞭解了深宮險惡,也就開始懂得怎麼在宮裡存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