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日子僅僅只是在江南待下去,玉璧會覺得一生很美好,畢竟在吳州過日子,事事都是她說了算。蕭慶之就算偶爾要反抗她的權威,最後也大多會被無情地鎮壓掉。
江南比在北地的京城要舒服,空氣很溼潤,在這裡待幾個月後,玉璧覺得自己皮膚都變好了。而且北地的水土本身就養人,她穿來後一直就在南方生長,怎麼能不愛江南的山山水水。再者,比起京城來,這裡的空氣都是自由散漫無組織無紀律的。
但是六月底的某個下午,玉璧在自家杏花樓裡大搖大擺乘涼喝茶聽說書的時候,儉書忽然臉色刷白刷白地蹦進來。平時儉書是個可淡定的人了,蕭慶之面對她還偶爾發個瘋,儉書早修煉到刀槍不入自帶避雷針的境界了。
“儉書,怎麼了,天塌了還是地陷了,看你臉白成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爲你要唱大戲去呢。”玉璧打從出了京城後,就開始沒心沒肺地過日子。在這裡誰也不用侍候不是,那還處處小心謹慎個什麼,在吳州,天塌下來有蕭慶之去頂,地陷了也讓蕭慶之填去。
“夫人!”儉書實在恨鐵不成鋼,在京城看着多端莊有規矩的侯夫人,一到吳州怎麼就跟街上那些個婦人一般粗糙了。
真絲小絹扇一收,玉璧趕緊轉移話題:“到底怎麼了,說事兒。”
也確實是急事,要不儉書不能臉白成這樣,儉書話沒說臉又更白了幾分,然後石破天驚地說出四個字:“陛下到了。”
端着茶喝着的玉璧用詢問地眼神看着儉書,她以爲自己聽錯了,結果儉書又重複了一遍。她一口茶含在嘴裡差點把自己嗆死:“陛……陛,陛下?怎麼可能,陛下不是在宮裡嗎,彎彎繞繞七八天的路程,陛下怎麼說來就來了?”
見自家夫人震驚成這樣。儉書總算找回點平衡來。伸手一指說:“我把陛下安排到樓上雅間去了,陛下一進門就問夫人來着。我看夫人還是快些去吧,莫讓陛下再來召喚。”
“樓上沒別人了吧,陛下既然不聲不響地來了。就別讓旁人打擾到。免得出事兒。”玉璧說完趕緊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妝容,又連問了幾句芍藥有沒有不莊正的地方,芍藥說了好幾遍沒問題後她纔敢心懷瑟瑟地踏上臺階。
門口是幾個月不見的老熟人蘇德盛蘇大公公,蘇德盛一看着玉璧就滿臉笑:“陳尚令。有日子不見,臉色可是愈發好了。”
“蘇公公。您可不也健朗了。”走到蘇德盛跟前,玉璧又小聲問道:“蘇公公,陛下一向可好,近來心情可爽利?”
不待蘇德盛答她的話,簾子後邊,淳慶帝的聲音傳了出來:“在外邊打聽什麼呢,還不快進來。”
連忙堆起笑臉來,諂媚無比地挑開簾子走進去:“陛下,婢子可惦記您了。”
淳慶帝一點兒笑模樣都沒有,那臉色彷彿誰都欠他當朝上下一年的賦稅似的:“別揀好聽的話說,來江南一趟別的沒學着,盡只學着滿嘴放炮仗。”
“陛下,婢子錯了,那陛下想聽點兒什麼,您想聽什麼婢子說什麼,保證不帶半點水分。”玉璧嘿嘿然,忽然覺得在外邊淳慶帝不像在宮裡那樣莊嚴肅穆,淳慶帝在宮裡,那正是隨便看人一眼都讓人心跳加快三倍。
“沏茶。”淳慶帝雖說不完全是爲玉璧的茶來的,可專程繞到吳州來,絕對是爲了喝玉璧的茶來了。到這裡一看,這還是在御案前小心翼翼低眉垂目伺候茶水的那一品小宮女嗎?如果可以,淳慶帝真想把江南的官員拎出來一個個審審,問問他們是誰把好好的一品小宮女教壞成了現在這德性。
心裡腹誹一句“誰不知道你是來喝茶的”,然後樂巴秧地跑去燒炭點爐子燒水,蘇公公居然還跟她說了一句:“玉璧丫頭,隨行帶了雪水來,去讓人取來給陛下沏茶吧。”
這得多怨念才從京城帶了雪水來,玉璧暗暗搖頭,也就皇帝能幹得出這事。呃,不過,蕭慶之也爲她幹過,從老遠託人帶雪水來沏茶喝。抱了雪水好點着的爐子回到雅間裡,就在玉璧想開口的時候,忽然發現一個不該出現的人出現了:“謝東主!”
正跟自覺跟淳慶帝聊得很哈皮的人完全沒注意到玉璧什麼眼神,一個勁地跟淳慶帝介紹吳州的風土人情,因爲淳慶帝自稱是京城來的,謝春江覺得自己是地主嘛,就十分熱情地跟人聊起來。
謝春江怎麼會出現,侍衛沒帶上來,就蘇德盛一個人守着,儉書在下邊喊了一聲蘇德盛,蘇德盛就到樓梯口上去跟儉書說話。結果謝春江居然就在隔壁,然後見簾子開着有人,這位在杏花樓把自己當半個主人,很歡脫地就跑去跟人拉家常。
看着謝春江那隻作死拽拖住淳慶帝龍袍的手,玉璧都不忍心去看:“記得謝東主是舉人哈,不妨聊聊詩書,也可以說說對時事的看法嘛。”
怎麼都比拽着淳慶帝的龍袍更安全,沒看淳慶帝那臉都難看成什麼樣了,謝春江怎麼就這麼沒臉色呢!
蘇德盛一來,蘇德盛也暈菜,儉書說上邊沒人,他讓侍衛隨便看了看就收了場,畢竟是晉城侯夫人的地方,也不好大動靜免得驚嚇了其他客人。沒想到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一朵奇葩,以爲守着樓道口就不會有人上來,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景。
一時間,蘇德盛都覺得自己的腦袋不是自個兒的了。
這時,作死的謝春江正在大談“關於江南官場貪腐案中陛下的不作爲”,淳慶帝那表情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奇特的是,淳慶帝沒有生氣,而是頻頻掃過謝春江拖着他寬大袖子的手皺眉道:“江南士子都如你這般作想嗎?”
咦,有門,看來謝春江保住一條命。玉璧這才安安心心擺好東西沏茶。至於謝春江嘴裡跑什麼火車,她儘量不去注意,省得替他操心壞了手裡的茶,要不然淳慶帝饒不了的就是她。
“請二位用茶,蘇……蘇伯伯。您也用一杯。”去去火。安安神,免得被謝春江這奇葩給嚇出好歹來。
感激地看玉璧一眼。蘇德盛朝淳慶帝看一眼,自家陛下看來沒工夫管他了,瞅着空分一口陛下的茶喝。陛下向來好與人分茶。應該不會怪罪。
從京城帶來的雪水是積年儲下的,和新雪又有些不同,謝春江只喝一口整個人就僵在那兒,好半會兒才轉過腦袋去看玉璧:“侯夫人。你這可就不對了,我來的時候怎麼就沒這麼好的茶招待。難道這位先生是你家大人,不然怎麼拿出這麼好的茶來招待。”
沾了便宜還要喊吃虧的無知傢伙,玉璧都懶得瞪他了:“謝東主,你還真說對了,這是我家大人的大人。”
“唉呀,那可就失禮了,不知該怎麼稱呼長者。”謝春江立馬又規矩儼然起來。
淳慶帝輕咳一聲,說道:“稱先生便可。”
“也好,那咱們繼續來說江南官場的事。”這時代也是個士大夫不因言獲罪的時代,所以士子們說點什麼,只要不是太過於失分寸,都不會有什麼問題。
只是,如果面對的是淳慶帝,真的沒一點問題嗎?
等到中午蕭慶之站到簾子外邊時,謝春江這大嘴巴已經把話題深入到了某某官員後院蓄養了多少小妾,後院的生活如何浮華奢靡。這麼說吧,蕭慶之查案查到的他全知道,蕭慶之查案沒查到的他也知道,淳慶帝看着謝春江已經半天沒言語了。
“慶之,你說他還有命活着回家嗎?”玉璧對謝春江的前途可不怎麼樂觀,江南官場奢靡,在謝春江看來那就是淳慶帝不聞不問放任自流的結果。做爲一個皇帝,管不好江南官場不是什麼大事,但是好歹能把江南道臺好好管一管吧。
就此,謝春江把蕭慶之都不會去得罪的姚清甫給得罪了個結實,幸虧姚清甫不知道。
“胡說什麼,陛下不會見怪,若要謝東主的命,哪會留到現在。”蕭慶之也注意到了,淳慶帝好像看着謝春江隱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也正是因爲這種情緒讓淳慶帝一直聽着謝春江漫江南地侃。
不管是蕭慶之還是玉璧,他們都沒有注意到一個現象,淳慶帝有些微不可察的激動,至於這激動從哪裡來,依淳慶帝的深深城府,除非他自己說出來,否則誰也察覺不到。
在謝春江把自己弄死之前,蕭慶之覺得還是拯救一下他爲好,按玉璧的話說這怎麼也是自己的崇拜者,他也不能眼睜睜看着謝春江自己挖坑把自己埋死,那太悲慘了:“老師,您來江南怎麼不事先知會一聲,好讓學生前去迎接您。”
蕭慶之是武試第二名,不管文科武科,頭十名都是天子門生,所以蕭慶之管淳慶帝叫老師是很合情合理的事。
“子云回來了,坐下喝茶,這可是爲師從京城特地帶來的雪水,還是去年玉璧丫頭埋在地底下的。”淳慶帝神色一改,看着蕭慶之時顯得整個人很高興,看起來淳慶帝是真的很喜歡蕭慶之這個臣子。
蕭慶之又說了幾句既好聽又讓淳慶帝聽着舒坦的話,然後就想要解救謝春江,結果謝春江真是奇葩得沒治。他一聽蕭慶之喊淳慶帝老師,那恭敬度和熱情度立馬上升一個全新的層次,旁邊三個人也不知道該替謝春江悲傷還是罵他蠢。
不過,謝春江說什麼淳慶帝都挺平和地聽着,並持接受諫言的態度。玉璧和蕭慶之都用詢問地眼神看着蘇德盛,那意思是:“陛下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