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事情果然如謝季禹所料,很快有了後續:謝老夫人迎來了她人生中最震驚也最頭疼的一天。

她收到兩份拜帖,一份來自太子太傅徐君誠,一份來自大名鼎鼎的集賢院大學士姚鼎言!

更要命的是,兩份拜帖字裡行間透着的意思都是“我想見見你們家三郎,見完後要是合適的話就直接讓你們家三郎拜我爲師好啦”。

謝老夫人這才意識到這個“便宜孫子”到底有多不尋常!

徐君誠和姚鼎言在士林的地位相差無幾,兩人同年中舉,那會兒彼此之間也頗有些交情。可惜後來徐君誠投入秦老太師門下,兩個人對很多事的見解漸漸出現分歧,到如只能算是有點頭之交了。

這兩個曾經交好又分道揚鑣的“士林領袖”居然同時想收自己孫子爲徒!

饒是謝老夫人比一般婦人眼界更開闊,還是被這種事震住了。

原來自己兒子沒說大話。

連這兩個人都來了,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即使宰相親臨也不會讓她吃驚。

謝老夫人趕緊讓人去通知謝季禹。

謝季禹早就料到姚鼎言會上門,可徐君誠的到訪卻在他的意料之外。人都來了,想逮住謝則安問問他怎麼會把人招來也來不及了,謝季禹只好理了理衣服出去迎客。

徐君誠和姚鼎言都坐在正廳喝茶,兩個人都是成了精的人物,面上帶着笑你來我往地客套,言語間不忘試探對方的來意。

姚鼎言向來直接,大大方方地把自己來跟謝季禹要徒弟的意思說了出來。

徐君誠心裡咯噔一跳,暗道不好。

本來姚鼎言自己就已經能說善道了,再讓他收個伶牙俐齒的學生,太子殿下肯定會被他們牽着鼻子走!

徐君誠知道姚鼎言幫謝季禹推廣“拼音法”的事,一下子明白自己這次肯定收徒無望了。他在心底嘆了口氣,隱去自己的來意不提,訕訕然地說:“我是來給季禹道賀的,我與他相識多年,怎麼都該親自來一趟。”

這時謝季禹出來了。

徐君誠上前把剛纔的說辭又說了一遍,留下賀禮走了。

姚鼎言是什麼人?徐君誠的說辭根本沒法在他這兒矇混過關。

等徐君誠離開,姚鼎言用鼻子哼了一下,對謝季禹說:“我就是瞧不慣他藏着掖着的脾性,做什麼事都不敢明言。連自己要做什麼都不敢說出口,做什麼事能做成?”他瞅着謝季禹,“季禹,他應該是衝着你們家三郎來的吧?”

謝季禹說:“姚大人別讓季禹爲難了。”

這等於是承認了姚鼎言的話。

姚鼎言說:“既然他先放棄了,那季禹你可以把你們家三郎喊出來了。我想讓他拜入我門下,季禹你應該不會反對吧?”

謝季禹有些猶豫:“這得看三郎自己的意思。”

姚鼎言把那天和謝則安的對話說了出來,對謝季禹說:“這小子聰明過人,可也得多加管教才行,事事由着他只會害了他。”

謝季禹唯有叫人去把謝則安喊出來。

那晚和謝季禹聊完以後謝則安就知道自己躲不過了,事情真到了眼前,他也只能在姚鼎言的注視下行弟子之禮,乖乖地喊一聲“先生”。

姚鼎言越看越滿意。

姚鼎言知道徐君誠爲什麼來和他搶“學生”,因爲他也看到了趙崇昭送到趙英那兒的摺子,更知道那主意是謝則安出的。

徐君誠明顯是見謝則安腦筋活絡又能影響太子,生出了收徒的心思。

可惜他來晚了一步。

姚鼎言說:“三郎,明天卯時一到就在大門前等我。”說完他竟沒再多說什麼,直接起身離去。

謝則安和謝季禹面面相覷。

謝季禹說:“照你先生說的去辦。”

謝則安覺得苦不堪言:“卯時就得起來!”

卯時就是凌晨五點,他還睡得香沉。

謝季禹說:“卯時都早朝完了,什麼叫‘就得起來’?你先生說得對,你這性子不成,太疲懶了,是得讓你先生管教管教才行。”

謝則安:“……”

再怎麼不樂意,謝則安第二天還是早早爬了起來,候在門口等姚鼎言出現。

姚鼎言準時來到謝府前,接了謝則安前往刑部。

謝則安看着那威風堂堂的“刑”字,不由問道:“先生把我帶過來沒關係嗎?”

姚鼎言說:“帶你來確實不太適合,不過沒有人會說什麼。怎麼,你不敢進去?”

謝則安的迴應是跟着姚鼎言大步往裡面邁。

姚鼎言說:“我負責審查刑獄案件,看看有沒有什麼冤假錯案,我知道你是識字的,幫我記點東西。”

謝則安爲了圖省事自己就“栽培”了兩個“秘書”,沒想到這活兒也會落到自己頭上。他老老實實地說:“沒問題。”

姚鼎言叫人把他們帶到存放宗卷的地方,領着謝則安審查起來。謝則安本來已經背下了刑律,看到刑部那些無奇不有的案件後又覺得自己的“知識儲備”實在不夠,因爲在正經的律法之外還有着各種皇帝簽發的“補充”詔令,斷案時需要把它們也考慮進去。

謝則安跟着姚鼎言看了接近兩個時辰,已經快被繞暈了。

姚鼎言明明已經四十多歲,精神卻比他還好,一個早上忙下來都不見疲態。見謝則安在一邊可憐巴巴地捂着腦袋,姚鼎言笑了起來:“堅持不了了?”

謝則安由衷誇道:“先生您太厲害了。”

姚鼎言說:“你已經很不錯了,去外面討杯水喝喝,休息一下再進來吧,我接着把剛纔挑出來的宗捲過一過。”

謝則安從來不喜歡死要面子活受罪,一聽姚鼎言這話就如蒙大赦地跑掉了,找人要喝水。他歇夠了後才提着水壺回去找姚鼎言,沒想到屋裡多了另一個人,是個長相老實的中年官員。

那中年官員正在和姚鼎言說話,神色頗爲激動。他走進一聽,原來是在說一樁頗有爭議的案子。

那是一樁“命案”:一個女人遵從長輩的意見和未婚夫訂婚,結果發現未婚夫長相醜陋,拿起刀想砍死未婚夫。由於男女的差距,女人沒殺死未婚夫,只砍掉了未婚夫一根手指,案發後女人投案自首,誠心認罪。

中年官員是當地的知州,他見女人謀殺未遂又主動自首,從輕判了女人服刑數年。

沒想到案件轉交到審刑院和大理寺之後,這兩邊都以“謀殺親夫,罪行惡劣”爲由改判女人絞刑。

最終刑部這邊也認同了審刑院和大理寺的判處。

中年官員知道這天姚鼎言會過來,特意來找姚鼎言爲女人鳴冤。

謝則安聽完後嘖嘖稱奇,對眼前的中年官員另眼相看。同爲男人,他能理解執意判那女人死刑的原因——“謀殺親夫”這種事,誰聽了都不能忍啊!而且理由還那麼荒謬。

這種情況下,這位知州居然肯爲對方鳴冤,實在是耿直得可愛。

謝則安看向姚鼎言,想看看姚鼎言會如何判定。

姚鼎言翻完了整份宗卷,直截了當地對中年官員說:“你是對的,他們錯了。不過光憑我一個人沒法改掉刑部先前的判處,得找陛下裁斷。”

中年官員咋舌。

這種案件也要鬧到趙英面前?

姚鼎言說:“你要是不想繼續出面,那就算了。”

聽到姚鼎言這話,中年官員又堅定起來:“這判處是錯的,不能草菅人命。”

姚鼎言說:“那好,我會把宗卷帶到陛下面前。”

送走中年官員,姚鼎言眉頭終於皺了起來。

謝則安忍不住問:“這事很麻煩嗎?明明只是很小一案件啊。”

姚鼎言瞧了他一眼,說:“朝堂上從來沒有小事。”

謝則安決定夾起尾巴多學點東西。

第二天謝則安就明白什麼叫“朝堂上從來沒有小事”了。

趙英居然讓徐君誠和姚鼎言重審這一案,徐君誠和姚鼎言之間本來就已經涇渭分明,這事兒一出,就變成支持徐君誠的人和支持姚鼎言的人你來我往地爭論!

徐君誠那邊的意見是“女人是因爲知道逃不掉才認罪的,不能算自首”,姚鼎言則是堅持要按律法中的“自首罪減二等”來判。

兩邊的脣槍舌戰足足持續了三天,誰都沒有讓步,謝則安見識了古代人的多元化掐架:當面吵、信上吵、堂上吵、堂下吵……應有盡有,不勝枚舉!

眼看戰況愈演愈烈,呈到御案上的摺子越堆越厚,趙英才出面敲定了最後的判處:處刑七年。

這比姚鼎言這邊堅持的“輕判”要重一些,比徐君誠那邊堅持的絞刑卻輕太多——竟是姚鼎言贏了!

謝則安看明白了:案子大不大根本不重要,爭議性足就成了,趙英只是想找個由頭看兩邊吵一吵而已。兩邊的人看似在互掐,實際上卻是在展示自己的才幹和能力——甚至是展示自己這邊在趙英心中的地位。

還真是有趣極了。

謝則安興致勃勃地看了好幾天的熱鬧。

就在他快要把趙崇昭和晏寧公主都拋諸腦後的時候,一個意外的來客造訪他住的小院。

謝則安看到那個坐在梅叢邊的女娃兒時愣住了。

聽到腳步聲,女娃兒轉過頭來,淡淡地喊道:“三郎。”

她一開口謝則安就確定了,竟然真是那有過一面之緣的晏寧公主!

謝則安說:“殿下氣色好多了。”

晏寧公主“嗯”地一聲,問:“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謝則安苦笑:“有點。”要是這金貴的傢伙在他這裡出了什麼事,估計趙崇昭會把他大卸八塊吧?

晏寧公主臉上帶着笑意:“我是偷偷出來的,阿兄不知道。”她看了眼謝則安院子裡的梅樹,“你這裡的梅花開得很好。”

謝則安決定不告訴她自己正準備把它們砍掉種點別的。

晏寧公主收回了視線,看着謝則安繼續說:“三郎,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謝則安心裡咯噔一跳。

能讓晏寧公主瞞着趙崇昭親自跑一趟的事情肯定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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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裡的案例是歷史上的,挪用一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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