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八章

徐君誠回朝掀起了不小的風雨。

姚鼎言說服人很有一套。在兩次推辭趙崇昭的旨意之後,徐君誠便在第三次詔書到達時起復。這消息是許多人意料之中的,但徐君誠的新職位又出乎許多人的預料——副相?這是讓徐君誠繼續給姚鼎言讓位的兆頭!

身在暴風雨中心的幾人,卻難得和氣地坐在御花園中飲茶閒談。趙崇昭相邀,謝則安作陪,姚鼎言和徐君誠面對面地坐着。這次推出的新制,改變的是整個官員體系的運作模式,每個位置都得“競爭上崗”,意味着現在很多尸位素餐的人都面臨着極大的危險,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擼掉。同時爲了規範“投票權”,朝廷對縣衙、州衙的“領導班子”搭配做出了明確規定,州衙名額較多,縣中若是有多餘的人可以考慮實際情況往上級調配。

當然,若是那種掛職吃空餉的,肯定會直接裁剪。

徐君誠苦笑着說:“一回來就搞出這麼讓人頭疼的東西啊。”

謝則安也頭疼。他是出生於二十一世紀的人,從小耳濡目染的就是這麼一套制度,不能說這制度很好,但至少效率比現在這亂糟糟的官制要好得多——而且真要他折騰出別的他也搞不出來。姚鼎言的打算是文官武官一把抓,把兩邊的升級體制都換一換。

這種事也只有姚鼎言敢想。

此時此刻,謝則安只想當自己不存在。

姚鼎言哪會讓他如願。姚鼎言說:“三郎,你別躲了,躲不開的。你跑去逍遙了幾個月,還想什麼都不幹?哪有那麼好的事?”

謝則安說:“我還年輕……”他不想被大家的唾沫淹死啊。

姚鼎言說:“做任何事都有人贊同有人反對,這件事也許會引來不少人的不滿,但長久下去必然有更多的人認同!你就算是金子,也有人嫌你顏色太俗氣,難道你還想討好所有人不成?”

徐君誠點頭應和:“我同意先搞‘試點’,這可是三郎你出的主意,你至少得負責其中一塊才行。”

趙崇昭說:“不行!”

姚鼎言和徐君誠齊刷刷地望着趙崇昭。

趙崇昭說:“三郎不能再到地方去了。能做好這件事的人有的是,”他說什麼都不會同意,“像耿洵啊,李明霖啊,這些人都是非常出色的年輕才俊,我們應該多給他們一點兒機會。”

趙崇昭這話說得有理有據,姚鼎言和徐君誠對望一眼,都對這兩個人選挺滿意。姚鼎言說道:“陛下說的兩個人倒也是不錯的選擇,不過三郎爲什麼不行?”

謝則安暗暗捏了一把汗。

趙崇昭一臉自然地說:“三郎當然是要留在我身邊。”

趙崇昭說得太理直氣壯,徐君誠和姚鼎言都覺得無可反駁。謝則安早就在地方呆過幾年,當年也算是政績斐然,根本不需要再到地方去折騰。而且趙崇昭要把哪個臣子留在京城,誰敢有意見?

想到趙崇昭少年登基,如今身邊也只有謝則安這麼一個親近人,姚鼎言和徐君誠都不再反對,轉而商量起其他人選。

不出幾日,趙崇昭便在朝會上宣佈這項重大舉措。新方案分發到每個人手上的時候,所有人都被砸蒙了,連反對都忘了提,紛紛拿着回去仔細琢磨。

等大夥都消化了這件事,反對的聲浪一聲更比一聲高。

這個新方案推行之前,必然會有一次大而嚴的清查行動,這對許多人來說都是極其危險的!在朝爲官,哪個沒做點徇私枉法、瀆職貪墨的事?真要嚴查起來,誰都不乾淨。這下好了,以後乾點什麼都有個對你位置虎視眈眈的“對頭”擔着,原本只能奉承自己的人有了另一個選擇,而且還有什麼“投票權”,那豈不是時刻要擔心自己的位置會不會丟掉?甚至要他們反過來討好那些官職比自己底的部屬!

這像話嗎?怎麼看都不像話!

更該死的是,這東西居然還把鄉勇、差役編入一個叫“警察司”的地方,說什麼“警,警惕嚴防也;察,察探分辨也,乃明是非、辯善惡之所”,說得非常冠冕堂皇,其實就是讓原本的衙役有了從這警察司步入仕途的可能性。

這是要動搖根基!

士林掀起了一陣反對狂潮。

爲首的正是消停了一段時間的胡正叔。見徐君誠回朝後不僅沒和姚鼎言針鋒相對,反倒還隱隱偏向了姚鼎言那邊,許多人都對徐君誠有所不滿。胡正叔利用了這一點,糾合了一大羣人利用報紙當武器,猛烈抨擊這項荒唐的“新法”。

這時有人向趙崇昭獻上了一幅圖。

在看到這幅圖的前半段,所有人都覺得機會來了,這次肯定能讓“新黨”徹底倒臺!結果看到後面一半,百官都沉默了。

前半段,畫的是“流民圖”。明明是太平的世道,新法一出,生靈塗炭,不少人爲了躲避新法之害連夜離鄉背井,流落他鄉成爲無家無籍的“流民”。那幾乎能從紙上躍出的畫面,看得人極爲揪心。

趙崇昭也是揪心的人之一,想到自己治下居然曾經出現過這樣的畫面,他比任何人都難以接受!

好在到了後面,不少人站出來力挽狂瀾,包括力主新法的姚鼎言也壯士斷腕般撤掉了幾個重要“新黨”。“流民圖”由冬轉春,處處透出新的生機,比之從前竟有了更好的好光景。

送上這張圖的人表示畫圖人是他的好友,曾近因爲新法的迫害而帶着鄉里離京,如今他們已經回去了,生活得非常安定。說到最後他話鋒一轉,對姚鼎言和徐君誠這項舉措表示十二分贊同,覺得姚鼎言和徐君誠所作所爲都是一心爲國、一心爲民,即使眼前可能會有波折,將來也必將顯露它的好處和妙處!

這是在給“新法”搖旗吶喊了。

有一就有二,第一個人發聲了,其他贊同的聲音也陸續響起。不管是“新黨”還是“昇平黨”,都有不少人出了頭。而在徐君誠的安撫之下,守舊派中比較活泛的人也決定保持觀望。

胡正叔糾合的那點兒人,很快就變成了汪洋大海中的小浪花,一下子被吞沒了。

遠在嶺南的顧騁倆原本已閒散度日,聽到這個消息後呆了呆。想到自己曾經一力反對免役法,顧騁喟然一嘆。姚鼎言此人雖是固執,卻着實有大魄力,當初他先是支持新法,後來因爲免役法波及到自己身上又大肆反對,這等首鼠兩端的作派,難怪姚鼎言要拿他開刀!

身居窮苦偏僻的嶺南,顧騁的想法反倒豁達了許多,他攤開紙,揮毫作賦一篇,言語間對這股“新風”大爲讚揚。這新賦他投稿到《旬報》去了。

過了幾日,顧騁收到了不少故人的來信,或罵他趨炎附勢,何不改名叫顧三變;或誇他想法通達了,回京之日必然不遠。

顧騁草草看了幾封,便把信一扔,穿着蓑衣和芒鞋冒着細雨登山去。

到山頂,山風滿袖,四野豁然開朗。

同樣改變了心境的還有身在泉州的姚清澤。

姚清澤自從到了泉州,每日都有忙不完的事。直至在泉州呆得夠久了,他才慢慢摸索出讓自己空閒下來的方法。

多信任別人。

姚清澤漸漸體驗到與人合作的愉快。

遠離了京城,遠離了一直想要較勁的人,姚清澤找回了曾經的從容和智慧。他的妻子看見了姚清澤的改變,覺得這樣的丈夫正是她心目中的良人,從此與沈敬卿不再聯繫。夫妻二人同心同德,日子竟過得頗有滋味。

心中已靜,生活再無波瀾。

而站在風口浪尖的謝則安,此時卻喜悅無比地趕往裕王府。裕王府離京不遠,一同前往的還有趙崇昭。

謝小妹臨盆。

眨眼間,那個跟在自己屁股後面到處跑的小娃娃,如今已爲人婦、爲人母。

世事真是奇妙。

謝則安和趙昂一樣緊張地等在外頭,着急地聽着屋裡的動靜,到最後趙昂實在忍不住了,直接衝了進去,抓着謝小妹的手不肯放,任憑穩婆說什麼他都不走。

趙崇昭站在門外聽着,不由得緊握謝則安的手。他說道:“還好三郎你不是女的,要不然我肯定比昂弟更害怕!”

謝則安緊張都少了幾分,調侃道:“你怎麼不說還好自己不是女的。”

趙崇昭一樂,抓住謝則安的手不再放開。

到天色大亮,一聲嘹亮的哭聲從屋裡傳來。

有人出來向謝則安和趙崇昭報喜:“是個男娃兒!”

此時天邊密佈着絢麗的紅霞,霞光滿天,照得整得裕王府亮彤彤的。

真是個好兆頭。

謝則安和趙崇昭對視一眼,邁入產房,一齊去看趙昂和謝小妹的第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