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七章

“何況還有一個謝三郎。”

這句話若是出自常人之口,不過是一句笑談罷了。可這話是出自狄國國主之口——雖然這位國主剛上任不久就被人攆出王都,到底還是名正言順繼位的。他心甘情願地向大慶朝廷稱臣,等於讓大慶軍隊“師出有名”:連你們國主都承認北邊是我們的了,你們還抵抗啥?肯定是被壞人矇蔽了,我們正義的王師馬上來救你們於水火之中。

“謝三郎”這名字,又一次頻繁地出現在衆人口中。這位謝三郎一去數月,原以爲是和姚鼎言有了嫌隙,沒想到他竟能得到耶律昊這般讚譽!

他去北邊到底做了什麼?

此時此刻,耶律昊正在欣賞舞姬美麗的舞姿。在他不遠處坐着個年輕和尚,眉目清逸俊朗,帶着幾分出家人的寶氣。舞到熱烈時,舞姬們的腰肢顯得越發柔軟。爲首的兩位舞姬大膽地上前來,偎入耶律昊懷裡挑逗,耶律昊目光微熱,覺得這溫香軟玉十分動人。

他正要伸手攬住舞姬的纖腰,眼角餘光卻不由自主地掃向旁邊的明棠。一看之下,耶律昊怒火中燒。原來明棠正握着一個舞姬的皓腕,神色柔和地和對方說着什麼。那舞姬臉上有些情動,軟軟地往明棠懷裡靠。

耶律昊猛地站了起來,上前想把那個礙眼的女人甩開。明棠警覺地發現耶律昊的意圖,起身把舞姬擋在身後。

耶律昊勃然大怒:“明棠,誰給你的膽子!”

明棠沒理會他,轉身讓那舞姬先下去,別再做跳舞這種事。舞姬臉色微微發白,感激地朝他行了一禮,惶急地退了出去。

明棠這才轉過身望向耶律昊:“你在生什麼氣?”

耶律昊在生什麼氣?耶律昊這段時間見了不少南邊的美人,有男有女,可總是下不了口,總會想起明棠那過分清嚴的臉龐。這些凡胎俗子,怎麼比得上明棠的滋味?耶律昊發現自己是放不開這位小聖僧了。可他向來自傲,無法接受這純粹是自己單方面的感情。昨天聽說這兒的舞姬特別火辣,他便生出個主意來,想看看明棠對自己是否有半點兒在乎。

萬萬沒想到,這位道貌岸然的小聖僧居然會和舞姬調-情!

想到明棠剛纔對那舞姬的溫柔和維護,耶律昊都快氣炸了。耶律昊遣退了所有人,一把按住明棠:“誰給你的膽子,讓你敢當着我的面和別人調-情!”

明棠呆了呆,解釋道:“沒有調-情。”

耶律昊說:“你當我眼睛瞎了?”

明棠說:“那個舞姬懷孕了,她自己卻不知道。跳剛纔那種舞對她來說不好,我勸她不要再跳了。”

耶律昊狐疑地看着明棠。

明棠說:“這點程度的挑-逗,對我來說沒什麼影響。”

耶律昊說:“說得好像你道行多深似的。”還不是夜夜在他身下承-歡?

明棠卻像是聽出了耶律昊沒說出口的意思,靜靜地和耶律昊對視片刻,目光動了動,還是據實以告:“道行不算深,只不過剛纔那點程度真不算什麼,其實以前往你身邊送的人都得練習到能讓我動情才送過去。”

明棠是想讓耶律昊別去找剛纔那舞姬的麻煩才把以前的事情說了出來。他久居寺中,不曾真正瞭解過世間情愛是怎麼回事,所以根本想不到這純粹是火上加油。

耶律昊聽到明棠若無其事地說出那樣的隱情,怒火幾乎把他整顆心都燒沒了。讓他動情是什麼意思?也就是那些個曾經讓他得手的人都已經嘗過明棠的滋味?

耶律昊發了瘋一樣把明棠壓在身下,怒不可遏地質問:“每一個?每一個都能讓你動情?”

明棠皺起眉頭。

他說道:“都是以前的事了,有什麼好說的。”

耶律昊一滯。真要算起來,他也好不到哪裡去。

可是他不甘心,明明這人應該只屬於他,怎麼能被那麼多人沾染?耶律昊在明棠頸邊用力咬了一口:“看起來是個清正無比的小聖僧,結果卻做過那麼多腌臢事!”

明棠並不在意,任由耶律昊在這飲酒取樂之地肆意侵入他的身體。於他而言,身體承受再多的痛楚和侮辱都不算什麼,只當是在修行。

耶律昊實實在在地佔有着明棠的身體,心裡卻更加空落落,像是什麼都抓不住。連這身體都是其他人能染指的,那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擁有了眼前這位小聖僧?

耶律昊面色晦明不定,用披風把明棠裹起來,抱回房中再次肆意地侵佔起來。

那粗暴之中帶着點惶急的動作讓明棠心裡泛起一絲迷茫。

耶律昊爲什麼突然焦躁起來?

明棠累得沉睡過去之後,耶律昊披着外袍站到窗邊。一路上見識了大慶如今的繁華,聽聞了趙崇昭與謝則安之間的相互信賴,再親眼看着謝則安在聽到災情之後毫不猶豫地趕過去,他知道自己手裡那點兒兵馬對於眼前這個大勢已成的大慶朝廷來說根本不算什麼。與其被碾成鐵蹄底下的肉泥,還不如早早拋了那重毫無用處的身份投奔大慶朝廷!

反正他對狄國並沒有多深的感情。

耶律昊靜靜站了一會兒,回到牀上把明棠抱入懷中。

他仔細回想着曾經沾染過的人,確定他們早已不知不覺間離開才放下心來。至少不用再看到那些人了,要不然他真的會忍不住殺人。

第二天一早,耶律昊向趙崇昭提出要回到北邊去。

稱臣的降書已經遞上來,趙崇昭對耶律昊的去留不甚在意。不過謝則安已經回來了,他語氣和煦了許多:“卿大可多留幾天,好好遊玩。”

耶律昊說:“一來一回會耗去兩三個月,還是早些回去比較好,否則容易生變。”

趙崇昭想了想,說道:“那行,明天你們就出發吧。”

耶律昊實在不想多留,回到行館便吩咐從人收拾行李。這邊是明棠的故里,說不定多留幾天明棠就不走了。

過去的事就算了,以後絕對要寸步不離地把人帶在自己身邊。

送走耶律昊和明棠的第二天,趙崇昭就在謝則安陪同下祭天請罪,誠誠懇懇地下了罪己詔。趙崇昭繼位以來不是沒做荒唐事,但總的來說還是個非常勤勉的君主。在趙崇昭向天告罪之後,姚鼎言主動提出自己也做得不夠好,跪在趙崇昭身後請罪。宰相都這樣表態了,百官誰敢落後,紛紛表示自己也應承擔罪責。

這些話不管真心還是假意,都讓謝則安心安了不少。

祭天結束後,趙崇昭自然而然地示意謝則安跟在自己身邊回宮。

許多人本來認爲離京數月的謝則安會和趙崇昭有了隔閡纔是,眼下一看,才知道事實並非如此。謝則安聖眷正濃!

一行人回到宮中,謝季禹那邊也傳來了消息。由於救援及時,又有足夠的大夫,賀州並沒有太大的疫情出現,一切都很順利。在地龍翻身中遇災的百姓都已經安頓下來,受傷的人得到及時治療,傷情非常穩定。只要這幾天沒有餘震,重建工作就可以開始了。

趙崇昭和謝則安放下心來。

兩人商量起讓徐君誠回來的事。徐君誠曾經身居相位,要是趙崇昭提前讓他奪情起復,未免會寒了不少人的心。問題是趙崇昭對姚鼎言非常滿意,並不想把姚鼎言從相位上撤下。這樣一來,徐君誠該起復到什麼位置好?

這件事,趙崇昭和姚鼎言簡單地提過,卻沒有仔細商量該怎麼把徐君誠召回。

謝則安說:“我寫信去看看徐先生的意思。”

趙崇昭說:“也好。”

不多時,徐君誠就回信了。徐君誠先是表示君恩浩蕩,不勝惶恐,然後才表明自己的想法。這兩年來姚鼎言的改變他都看在眼裡,如今姚鼎言做事穩妥,並未出錯,沒有讓出相位的道理。他還在孝期,本就不應這麼快回朝,請陛下不必煩惱。

這番話若是讓其他人來說必然顯得虛假,從徐君誠信上說出來卻是絕無虛意。

謝則安又去姚家找姚鼎言。

姚鼎言一見他便笑了:“你是爲了你徐先生來的吧?”

謝則安微訝。

姚鼎言說:“上回你離京,你徐先生着急的人,寫了封信來罵我。我給他回了信,說是你這小子自己要跑的,順便把你罵了一頓。這一來二去,我們就通起了信。你今兒肯定收到你徐先生的信了吧?我也收到了,他還勸我讓陛下打消讓他奪情起復的想法。”

謝則安說:“先生能和徐先生盡釋前嫌,真是我今天聽到的最好的事。”

姚鼎言說道:“盡釋前嫌哪有那麼容易,以前不同的觀念現在還是不同,以前不同的做法現在也還是不同,他要是回來,我們肯定還是不會太和氣。”

謝則安說:“那您是不希望徐先生回來?”

姚鼎言說:“不,我還是挺希望你徐先生回來的。你這小子到底還小,與你當對手沒什麼意思,還顯得我欺負學生。你徐先生可不一樣。”

謝則安一臉震驚:“先生您居然拿我當對手!我可是真心實意把您當老師敬重着……”

姚鼎言說:“少油嘴滑舌,做戲給誰看?真要和我作對的時候你可從來沒猶豫過。”

謝則安大喊冤枉:“我可沒和先生你作對過。”

姚鼎言說:“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沒有和我作對的意思。”他看了謝則安一眼,提出自己的想法,“以前我們通信時有過一個想法,現在也許可以試一試。”

謝則安心裡咯噔一跳,問道:“什麼想法?”

姚鼎言說:“正副輪任。”

謝則安猛地擡起頭,看向姚鼎言。

一般來說,只要沒出大錯官場上都是隻進不退。像姚鼎言身居相位,要麼是做到他致仕爲止,要麼是被罷相,很少會被挪到別的位置上去!

姚鼎言說的正副輪任是他們以前商量過的事情,如今副相這個位置一般都不會安排人,相權全部握在宰相手裡。如果把副相這個位置真正用起來,姚鼎言手裡的權利其實小了很多。更要命的是後面那個“輪任”。

“輪任”是指每三年重新“選舉”,在正相和副相之間重新選出“正副”之分。當然,有“選舉權”的人不多,約莫就是政事堂的幾位參知政事加上趙崇昭而已。

而且照姚鼎言的意思,這個正副輪任的方法不僅要用到相位上,各府衙、各州縣也都要遵循此律,統統來個三年一輪任。這對地方上的衝擊不算大,反正他們經常也是三年一調;衝擊比較大的是朝中的要員,這可是直接威脅了他們的地位!一般坐到了“正位”,誰還願意挪窩?

謝則安沒想到姚鼎言會拿他自己開刀。

如果說他以前還對姚鼎言一些做法有些非議的話,這一刻他對姚鼎言是真正地欽服。

謝則安說:“先生此議,必然會有不少人反對。”

姚鼎言爽朗一笑:“我做事從來都少不了反對。”

謝則安靜默。

姚鼎言拍拍謝則安的肩膀,眼底滿含期許:“朝中有你在,我即使丟了相位也不會擔心。”

謝則安說:“先生你太看得起我了。”

姚鼎言說:“你何必自謙。就拿你徐先生來說,以我對他的瞭解,以前他要是回鄉待上兩年的話絕對會受到胡正叔的影響。”他說起當年的舊案,“記得以前我們判過一樁案子嗎?一個女人殺夫未遂的案件,當時先皇讓我和你徐先生會審的。你可能不會相信——要是沒有你從中斡旋,我失勢之後他們絕對會把這案子重新翻出來判那個女人死罪。他們就是這樣一羣人,論偏激和頑固,他們哪個都不下於我。”

謝則安點點頭。

姚鼎言說:“你爲了緩和我們之間的關係做出過不少讓步,爲了你徐先生不受某些人的影響你也做過不少事情。我們和你徐先生一直水火不容,將來也不可能同心攜手,但是有你在,我們應該不至於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語氣平靜,“所以現在正是好時機,要是我不在相位了,這件事只會更難辦。”

謝則安與姚鼎言對視片刻,正正經經地行了個弟子禮。

能被謝則安這個學生真心認可,姚鼎言心裡挺高興,只不過他面上不露分毫,擺擺手頗不耐煩地說:“去去去,回去忙你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