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則安第二天一早就見着了張大德。
張大德面色肅然,向謝則安說起晏寧公主要見他的事。
謝則安說:“聽你大德這語氣,公主殿下好像比太子爺還可怕。”
張大德和謝則安很熟,壓低聲音說:“皇室中人若要排個號,小殿下是可以排第三的。”
謝則安說:“前頭是當今陛下,另一個是誰?”
張大德驚奇:“你爲什麼不猜是太子爺?”
謝則安說:“……呵呵。”
這兩個字透露出來的感情跨越了時間,跨越了空間,一瞬間將謝則安的意思傳達到張大德心坎裡。張大德聲音壓得更低:“排在第二的,是恭王。”
恭王。
這個人物謝則安並不是第一次聽說。
這段時間謝則安聽得最多的名號有三個,當今陛下,太子爺,以及恭王。
提到恭王時坊間有各種各樣的說法,只不過最後都會變成以所有人緘口不敢言爲結尾,可見恭王的威名深入人心!
張大德居然說晏寧公主僅僅排在恭王這號人物之後,謝則安不由有了幾分好奇。
他對張大德說:“我去見公主適合嗎?”
張大德說:“小殿下想做什麼事,陛下和殿下一向不會阻止。”
謝則安說:“那我這就隨你進宮。”
張大德說:“小殿下對你畫的圖紙很感興趣,我看三郎你用的筆好像和毛筆不太一樣,你要不要帶上?”
謝則安說:“也好。”
謝則安用的筆是鉛筆,這時代當然沒有這東西,不過鉛筆做起來並不難,他叫張大義找人幫他做了出來。
鉛筆用的原料並不是鉛,而是石墨。石墨這原料找好了,謝則安又讓人弄了點樹脂、硫磺之類的統統加進去,具體配方他不知道,所以他讓“專業人士”試驗了幾天,終於做出了硬度適合、不易折斷的鉛筆芯。後面就更簡單了,給鉛筆芯套個“衣服”就好。
聽到晏寧公主注意到了圖紙的不同,謝則安想了想,叫謝小妹去房間把自己那套鉛筆拿出來。
有時候鉛筆用起來比毛筆方便,把它獻到晏寧公主面前倒也不錯。
謝則安拿定了主意,跟着張大德進宮。
雖然是第一次到皇宮,但謝則安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一路上都乖乖緊跟在張大德身後。
張大德驚訝不已,小聲說:“三郎,我頭一回進宮時都驚呆了,你怎麼好像覺得很平常?”
謝則安說:“不就是大一點嗎?”
作爲一個去過故宮、逛過長城、摸過飛機航母的現代人,這皇宮除了規模大之外,沒什麼值得謝則安驚歎的。
張大德張大了嘴,正要再說話,忽然聽到一聲爽朗洪亮的笑聲:“好一個‘不就是大一點嘛’,你是誰家的娃兒?”
張大德嚇了一跳。
謝則安擡頭望去,只見一個玉面中年人站在不遠處,約莫三四十歲,五官硬朗,鬍子齊整,頭上戴着金冠,腰上掛着金玉帶,瞧上去氣度不凡,一看就知道不是池中之物。
謝則安說:“草民謝……三郎,見過——”他拖長尾音,看向張大德。
張大德這纔回神,惶恐地跪下:“小德子給王爺請安!”
謝則安不想跪,直棱棱地站着見禮:“見過王爺。”
中年人不以爲忤,看向伏在地上的張大德:“你是皇侄兒身邊的小德子吧?這是領人去見皇侄兒?”
張大德說:“不,小的是領三郎去見公主殿下。”
中年人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擺擺手說:“那去吧,別讓晏寧等太久。”
說完中年人轉身上了軟轎,輕敲着轎沿示意轎伕起轎,消失在謝則安兩人的視線中。
這回張大德瞧清楚左右沒人了纔敢說話:“剛纔那位爺就是恭王。”
謝則安眉頭一跳。
剛纔他還不覺得有什麼,張大德這麼一說,他莫名地有了種寒透心骨的感覺。
果然是個可怕的人。
謝則安很快又穩下心來。
可怕不可怕與他有什麼關係?他是想渾水摸魚撈點好處沒錯,但他可沒有自大到認爲自己會成爲這種人物的對手!
等級本來就不一樣,人家哪會把他放在眼裡?他根本不必杞人憂天。
謝則安說:“別說了,隨便說句話都會給人聽見,你還是直接把我領過去吧。”
張大德點點頭。
晏寧公主的住處沒一會兒就到了。
謝則安目不斜視地跟在張大德身後。
張大德跪地請安,謝則安卻依然直棱棱地站着,拱手問安:“見過公主。”
事實上他根本見不着公主,因爲他們之間隔着蹭蹭帷帳,他連晏寧公主的一根頭髮都瞧不着。
謝則安對晏寧公主的長相不太好奇,問完好就站在原處等候對方發話。
他毫無好奇心,晏寧公主卻想看看他的模樣。
她擡擡手,示意宮女把帷帳一重一重撩起來。
直至只剩一重珠簾,晏寧公主才叫人收手。
謝則安見到了晏寧公主。
雖然知道晏寧公主肯定比趙崇昭小,真正看到牀上半臥着的小女娃時謝則安還是有些意外。
實在太小了。
現代的小女娃兒,像她這麼大的時候在幹什麼?
而張大德怎麼評價晏寧公主來着?皇室中人她能排第三位。
謝則安從一開始就沒敢小瞧這個時代的人。
他冷靜告罪:“冒犯了。”
晏寧公主同樣在打量謝則安。
她已經知道謝則安年紀和她兄長相當,可眼前的謝則安看起來卻像比她兄長小上一兩歲。這麼小的年紀就有那麼多心思,絕不是尋常人。
兩個半大小娃娃都面色沉靜地將對方品評一番。
最後晏寧公主終於開口了:“聽阿兄說你是和你阿孃、小妹一起入京的?”
謝則安點頭。
晏寧公主問:“爲什麼只有你們三人入京,你們家的男丁都不在了?”
謝則安說:“我不知道。”
晏寧公主隔着珠簾深深地看着他。
停頓片刻,她再次問:“你們是來京城投親的?”
謝則安明白了,晏寧公主是想直接盤問出他的底細。他繼續回:“我不知道。”
晏寧公主被他噎得一滯,有些氣惱地蹙眉。
她冷笑說:“像謝小官人這樣的人,居然會不知道爲什麼要入京?”
謝則安趣道:“殿下很瞭解我?”
晏寧公主靜默不語。
謝則安說:“我確實不知道。”
晏寧公主咳了一聲,擡起頭看着他。
謝則安說:“假如有人拋棄妻子,他是否還算我們家的男丁?”
晏寧公主一愣。
謝則安說:“假如果真如此,我們在京城是否還算有親可投?”
晏寧公主臉色稍霽。
她說:“這樣的話,你確實是不知道。該怎麼去確認這兩件事,你心裡有主意了嗎?”
謝則安說:“老實說,並沒有。”他淡淡地坦言,“這樣的‘父親’我也不太願意認他,入京是家母的心願,我遵從她的意思行事而已。”
晏寧公主沒有說話。
謝則安這種話可以說是大逆不道,可晏寧公主生在皇家,見過太多父不父、子不子的事兒,並不像士大夫那麼迂腐地認爲應該一味愚忠愚孝。
那不是忠孝,是犯蠢。
晏寧公主說:“聽說你很疼你家小妹?”
謝則安說:“嗯。”
晏寧公主說:“讓她進宮陪我一段時間吧。”
謝則安眉頭微動,平靜地說:“我不會再和太子殿下有任何往來,請公主殿下放心。”說完他直接轉身往外走。
原以爲是個臥病在牀的可憐女娃兒,沒想到果然不愧是“帝女”,直接想把他抓在手裡拿捏。
謝則安固然想攀上趙崇昭這座靠山,可他想找靠山是爲了什麼?
爲了保全李氏和謝小妹。
要他把謝小妹送進這吃人的皇宮當人質?想都別想。
晏寧公主沒想到謝則安會乾脆利落地離開,愣了一會兒才下令:“攔住他!”
她一急,扶着牀沿猛咳起來。
謝則安聽到那鑽心地咳法,有些不忍地頓步,轉身遙遙看着晏寧公主。
晏寧公主說:“我可以幫你找到那個拋妻棄子的男人,到時你想認還是不想認都由你。”
謝則安安靜地站在原地。
晏寧公主沒想到有着那麼多奇妙想法的謝則安居然是這麼個拗人,不過是試探一句他就變成這油鹽不進的模樣。
她有些氣惱,卻又明白是自己不對在前。
晏寧公主平復好呼吸,對謝則安說:“是我不對。”
謝則安驚訝地擡眸,對上晏寧公主清亮的眼睛。
晏寧公主說:“我只是想試探試探你是不是真的那麼疼愛你妹妹。”
謝則安恢復了面無表情的狀態:“試探出來以後呢?”
晏寧公主見他明顯還在爲剛纔的提議生氣,咬了咬牙,坦誠相告:“知道了你的軟肋,我對你當然比較放心,這樣我纔敢讓你留在我阿兄身邊。”她對謝則安動之以情,“易地而處,如果有人要接近你妹妹,難道你會在不知底細、不知深淺的情況下讓他們接觸?”
謝則安頓了頓,說:“我明白了。”
晏寧公主鬆了一口氣。
她鮮少見外客,要是難得見一次就落得尷尬收場,她會開始懷疑自己。
謝則安說:“有這麼個兄長,殿下真是辛苦了。”
連叫什麼樣的朋友都得把關,可見趙崇昭多不讓人放心。
晏寧公主:“……”
她替趙崇昭辯駁:“兄長他不是不會想,只是不樂意去想。他要是肯下功夫,肯定能做得很好。”
謝則安淡淡地提醒:“可惜有人幫他把功夫都下了。”
晏寧公主這次真的錯愕了許久。
直至左右悄悄喊了聲“殿下”,她才猛然回神。
晏寧公主眼睫微顫,過了好一會兒才平復心情:“你說得對。”
她擡眼看着謝則安:“你什麼時候想要去找你的‘父親’,都可以來找我,我的承諾依然有效。”
謝則安說:“多謝殿下,不過我還有點事要弄清楚。”他朝晏寧公主笑了笑,“殿下請放心,我不是那種瞎客氣的人,需要的時候必然會開口。”
晏寧公主怔了怔。
她從來不知道,有人可以笑得這麼好看。
彷彿像春日裡頭的花兒一瞬間全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謝:又到了犧牲色~相的時刻了!
三萬五成就達成!
一字不差!(喂
日更君得意洋洋地說:“我厲害吧?快誇我!”
存稿箱君說:“我……日更你、你真厲害!我還以爲我只能見到三更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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