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之中,洛華從被摔倒的茶杯上,將那繩子給割了開,踉蹌着出了營帳,一片黃昏細雨,揮灑在青絲之上,疲憊不堪,卻心急如焚。
鼓聲震天的方向,是從城牆那邊傳蕩而來的,她急忙而去,一路風雨夾雜,這一股冷然在逐漸的加深,與之營帳之中的溫暖相比,顯得刺骨。
倉促的腳步,慌亂無邊,可是,除卻了城牆那一邊上的鼓聲震天,依稀從耳畔傳來的,似乎還有其他的聲響,是什麼?……
促使得洛華的腳步停頓了下來。
她錯愕的回首,寬廣平原,夾風帶雨,獵獵旌旗,在由遠及近,以着極快的速度朝着這一面而來。噠噠馬蹄,震天響透,就連洛華也在這一刻躑躅失神。
但見前方,從她的眼前而過的這一支雄壯軍隊,威風昂然,兵強馬壯,鋪天蓋地,氣撼山河,若非是在軍隊最前方掛着的那一面寫着“淮”字的隸書大旗,她恐怕會就此而驚慌。
但是,在確認了這一支軍隊的身份之後,她繼而大喜,瘋狂着朝着那一支軍隊的奔跑而去,“來了,援兵終於來了,清歌有救了,卓逸雲他,……卓逸雲他沒騙我,他真的代我去將淮王請來了!”
她的呼喊聲,在震天的馬蹄聲下,湮沒在這風塵之中,夾風帶雨,悽風戾厲,她的步伐奔跑得再快,也未必能及軍馬喧囂,護歌震盪。
直到,她再也追之不上了,便只能夠眼睜睜的看着那一支軍馬與自己擦肩而過。
“清歌,……援兵,援兵來了,等到了,支撐下去,終究是對的……”她望着援兵所去的方向,說得哭了,可是,心中,卻是笑着的。
她不會知道,當清歌得知這援兵前來的那一刻,將會是多大的諷刺,他誓守孤城多日,在最後全城覆滅的時候,援兵來了……
…………
戰鼓聲,在大火逐漸的燃燒之下,接近了夜色的時候楚曦霖方纔叫熱鬧停歇,整座城,在他的買年前燒了一天了,所有該燒的都成了灰燼,望着那一片廢墟,在細雨之中,焦灰坑土,冒着濃煙,刺鼻的味道充斥在周邊,心中,卻依舊澎湃起伏。
“本王征戰多年,也只有你這一介書生,讓本王起敬!”對着那茫茫護城河上漂浮着的油渣,黑乎乎的一片,在大火的焚盡之下,滿目瘡痍。
對着江河,他如此說道。
本就是對立的兩軍,清歌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楚曦霖多少有些瞭解,而他能夠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帶着這一支殘兵敗將撐守至今,也算得他清歌的能耐了,何況他的氣節。
一日的戰亂,誰都有累的時候,楚曦霖也不排外。
也就在這鬆懈下來的這一刻,身後的慌亂,有人吶喊“亂軍殺來了……”
“亂軍,哪來的亂軍?”楚曦霖詫異了,但是,就在他轉身過去的時候,卻見卓逸雲一馬當先,在亂軍之中,大爲英勇。
“快,迎戰……”在混亂之中,楚曦霖畢竟還算鎮定,重整旗鼓,迎戰此刻突襲而來的軍隊。
只不過,讓楚曦霖尤爲忌憚的,卻是那馬上的卓逸雲,此人看來,或許就是雲姬曾與他說起的皇帝從京中派來的來使,只不過,皇帝不是要淮王清歌死的嗎,爲何,來使卻不受皇命,偏生在此時,……
不對,楚曦霖似乎抓到了某種隱藏着的秘密,他若是真心想要救清歌的話,怎麼就偏生在此刻纔來,而不早一點?
是無心之失,還是,……有心延誤?
一日的征戰,與清歌那一役,對於楚曦霖而言,算是耗費了太多的精力,包括他的軍隊,此時再迎上卓逸雲帶來的兵馬,於他而言,已然是再吃力不過的了。
廝殺陣中,當卓逸雲看到眼前這一座死城的時候,斑斑駁駁的城牆上,已經失了原來的面目,那瘡痍滿目的景象,致使得卓逸雲心中久久迴盪,無法平靜下來。
“啊……”卓逸雲嘶聲怒喊着,沖天的怒氣,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刻,化作干戈上的揮舞,刀槍斧鉞,在零星剩下的火光之中,倍顯威武。
楚曦霖沒有想到卓逸雲居然會在這個時候帶兵打了過來,他纔剛打完一場仗,卓逸雲的到來,幾乎打得他快無了還手之力,只能夠儘量的保全自己的兵力,且戰且退。
卓逸雲此行的目的,也不是爲了和楚曦霖一較高低,他的目標,是那一城的百姓。而今入目的這滿目的瘡痍,讓卓逸雲的心從懸崖邊上落入了雲層之中,越發的沉重了起來。
楚曦霖一邊將身退到了安全之地,一邊看着自己軍隊的形勢,親自擂動戰鼓,重新鼓舞士氣,在這樣的招架之下,逐漸的也適應了起來,正面迎擊上卓逸的軍隊。
身後,洛華的身影卻也趕到此處,但是,眼前的大戰讓她再次錯愕,確切的來說,是那方城牆的燒燬之度,讓她徹底的驚呆了。
“清歌呢,百姓呢?”她驟然呼喊出聲,將站在前方觀戰的楚曦霖給喚回了頭。
楚曦霖回首,見到洛華此時一臉失神的模樣,心中一澀,不想回答洛華的話,繼續擊打着戰鼓。
“我問你,你到底做了什麼?”洛華忽然來到楚曦霖的跟前,她想要阻止楚曦霖的動作,可是,就在她出手的時候,卻被楚曦霖將身一偏,又用他的肩膀將洛華一推,洛華一個吃力不住,朝着後面踉蹌而去,幾步的踉蹌,纔算穩住了腳,避免了摔倒的難堪。
“火燒孤城,你所見到的,還用得着我說嗎?”在鼓聲震天之中,楚曦霖的心也隨着戰情逐步的冷卻着。
火燒,……孤城。
這麼四個字,讓洛華只覺得眼前一黑,卻無法阻止去心中的憤怒,眼淚在這一刻,居然無濟於事。
就在楚曦霖專注着打擊着那面戰鼓的時候,驟然之間,他奮力敲打着鼓槌的手,突然鬆了下來。他錯愕了,從背後,刺骨的痛傳達了過來,但見冰冷的匕首刀鋒,握在洛華的手上,刀刃,則是緊緊的插在了楚曦霖的背上,鮮血,淌染而下。
鼓槌,掉落在了地上,鼓聲,也戛然而至。
他回過頭,身體卻因爲洛華的這一刺,差點摔了下去,勉強支撐在那面戰鼓上,看着洛華,神情,再複雜不過了。
鼓聲一旦停下,整支軍隊,就好似亂沙一樣,驟然失了準心,在戰場上,只能夠任對方魚肉。
那原來的守將官,剛開始還詫異着爲什麼突然楚曦霖的鼓聲會驟然停頓下來,但當他看到楚曦霖受傷了的情景之後,急中生智,爲了保留下剩下的兵力,他立刻鳴響自己身邊的金鑼。
鳴金收兵!
在這金鑼聲響起的時候,纔開始撤退了。
守將官想要將洛華殺了,卻被楚曦霖阻止,“先撤吧!”他捨不得對洛華下手,更捨不得她死在別人手上,只是,眼中的那一抹情意,卻在逐漸的冷卻。
誰也料想不到,這一次的見面,這一次的別離,這兩人,從此以後,居然是再不復相見。
“洛華,你負我,……太多了!”他一步步的離去,隨着那個守將一道撤去,他也知道,在這樣的情形下,他也無法戀戰了,只能夠逐漸的退離這片戰場,保存實力要緊。
“楚曦銘,你在哪裡,給我滾出來……”在混亂中,卓逸雲嘶聲的吼叫着,在將楚曦霖打得無力招架之後,楚曦霖的退兵,也讓卓逸雲停了下來,也不想再追窮寇,只是一心想要找到清歌,問一個清楚。
火光,再一次照亮着這一片天地,只不過,這一次是卓逸雲命人點亮起的火把,“搜,給我全力的搜,哪怕是一個角落,也不許落下一個活口,……”
卓逸雲下了戰馬之後,便一心留在搜索的事情上面。
“他媽的楚瀚天,憑什麼拖我這麼久,早點把兵馬交給我不就行了嗎?……”踏進這座死城之後,這是卓
逸雲第一個感想。
那些個屍體,大多都被燒的焦黑了,楚曦霖下手,真的是不帶半點人性,這滿城的都是無力還手的百姓,他就如此一把火,所有的生命就都如此消失了。
就連在路邊,都能夠從那些燒死婦人手中,看到她們緊緊的護住懷中的嬰兒,可憐得,……卻是如此緊緊的偎依,死在一處。
眼角處,有一絲溼潤的東西,在極力的抑制着,不想落下。
一拳,砸在那些燒得脆弱的城牆上,崩塌了好大一片,也將那些個在搜尋的將士嚇了一跳,只不過,他們也不在意,畢竟他們是楚瀚天所培養出來的精良之軍,再大的事情,面對着也能夠從容。
只是,滿城的婦孺生命,就如此消失,這些在搜尋的人,臉上卻是個個沉重。
當洛華第一步踏進這座城的時候,原本蒼白的臉色,在這一刻,驟然鐵青了起來,焦灰的屍體,斷壁殘桓,交融着烈火燒過的味道,驟然之間,不適在心頭繚繞着,她朝着城牆的角落處奔了過去,蹲在那邊上,不斷的吐了起來。
這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慘絕人寰的事情。
“清歌,……清歌呢……”她的心中,只有這一個記掛,所有的人都死了,那麼清歌呢,他是否,也……
她不敢在往下想去,所該想的,也盡隨着肚子裡的倒海翻江而終止。她本就懷孕在身了,而今看到這樣的景象,她自然受不住。
卓逸雲注意到了洛華的異樣,靜靜的站在她的身後,等着她吐完走起來的時候,他將一方手絹交到她的手上,默然無語。
“爲什麼?”洛華死死的盯住卓逸雲,“我讓你去找楚瀚天,原本預計的三天之程,爲什麼,……爲什麼你時至今日纔來,你告訴我,爲什麼……”
“是不是你非得如楚曦鴻所吩咐的那樣,非要清歌死在這裡才甘心,不惜拿這一城的百姓的性命作爲陪葬?”洛華說得激動了,淚雨紛飛,一直拽着卓逸雲衣襟,死死的逼問着。
心中的悲愴,已然被憤怒取代,她所想見到的,不是這樣的一番景象,她將所有的冀望都放在了卓逸雲的身上,可是,終究到頭來,他足足十天才到達這裡。
“清歌,……清歌在這裡支撐了那麼久,滿城的百姓都在這裡等了你那麼久,你就這樣辜負了所有的人,你現在高興了,你可以去向楚曦鴻覆命了,……” ωωω▪Tтka n▪C〇
她越說越激動,卓逸雲一直任她責備着,可是,說到最後,他卻也煩了,一把扯開洛華的手,盯着她,眼神之中,有着同樣痛意。
“百姓的死,我和你一樣,都是最不忍見的……”他話說到了這裡,頓了一頓,接下來的話,他也帶着憤怒,“他媽的就是楚瀚天,一直延誤着時日,直到昨日纔將兵馬交到我手上,你說我能怎麼辦?”
卓逸雲的話,讓洛華徹底的怔住,隨即,她卻嘶喊出聲,不可置信,“你騙我,他不可能拿清歌,更不可能拿全城的百姓作爲兒戲的。”
“可是,事實如此……”
卓逸雲的話,讓這周圍的空氣,都幾乎要滯凝了,洛華也忘記了哭泣,甚至忘記了憤怒,整個腦海中,所剩餘的,就是卓逸雲的這一番話。
而卓逸雲,也未必能夠理解楚瀚天的這一番舉動。
他只記得,楚瀚天在被自己暗算之後的從容與大度,這個男人的胸襟是全天下第一個讓他佩服的人,可是,他居然也真的,……拿所有人的性命,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他,……晚了一步。
“清歌,……清歌在哪裡?”洛華見追究無果,忽然起身,也跟隨着搜尋的士兵,一起進入了搜尋的隊伍之中,幫忙扳着那些堆積的廢墟。
“你有孕在身,這裡危險……”卓逸雲想要阻止,洛華卻回過頭,瞪着他,不發一語,只是冷冷的,撇開了他的手。
她一定,要找到清歌,無論生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