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遜的這一句話，如同絕響，在整個寢宮之中迴盪着，伴隨而至的，是長久的空洞，寂靜如死。隔了許久之後，長孫無遜才徐徐重複道：“洛華肚子裡的孩子，是個女胎，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如願的，收手吧！”
“你騙我？”皇后瞠大了雙眼，在長久無聲的靜寂之後，她驚呼而出，“當初可是你親自去診治的，你親口跟我說確診無誤，你現在跟我說是個女胎！”
長孫無遜沉默了下去，面對長孫紫凰的指責，他無可辯駁，只能由衷的說，“你該知道，我喜歡洛華，我很喜歡，自我見到她的第一面開始，我就喜歡上她，無可自拔，我只想保護她，可是，姐姐你卻想要禍害她，我別無他法！”
“就爲了這麼一個女人，……”長孫紫凰氣得臉色通紅，“你這是被她的哪一點迷住了，貌美的女子，天下比比皆是！”
“可是洛華卻只有一個！”長孫無遜辯駁道：“哪怕她是皇妃，我都寧願一輩子守在她身邊，看着她過得好便行，姐姐，你何苦如此執着？”
“我沒你那麼孬種，爲了一個女子，竟然甘願當這縮頭烏龜！”她所有的打算，都在長孫無遜的這一番話之中，灰飛煙滅。
她只一味的相信着長孫無遜，卻不曾想，爲了保護洛華，他居然連自己都騙，幸而，他是在現在來跟自己說實話，如果是到了洛華生產的那一天知道的話，她非瘋了不可，非瘋了不可！
“你這樣做，會被載入史冊，萬世唾罵的！”長孫無遜無奈的道，他原本以爲長孫紫凰在他的勸慰之下，會回頭是岸。但是，看皇后此時的反應，卻是一味的不知悔改。
“哪怕是萬世唾罵，我也甘願，可是，我就是不甘願被你如此欺瞞，你可知道，你這樣會害死我的，你會讓我死無葬身之地的！”長孫紫凰掩面而泣，“你可知道，我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了，就連當年爹爹留在宮裡的那支力量，也迴歸到我手上了，我就等着，……等着這個孩子了，你現在來跟我說，……”
“你跟我說這個孩子是個女的！”她乾澀的苦笑出聲，心中百位參雜，似乎這一切於她而言，都只是一個玩笑似的。
“姐姐，我不會害你的，我只想你安然就好！”長孫無遜苦口婆心，他實在是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姐姐在這個泥潭之中，越陷越深。“你可知道，你再這麼執意下去，皇上遲早會罷黜了你，那個時候，你的下場，……可想而知！”
在皇后的激動之下，長孫無遜雙手抓住了她的雙腕，這些話強擠出來，他希望姐姐多少能夠聽從一些進去，不要再這樣泥足深陷了。
“我寧願死，我也不想再像以前那樣毫無尊嚴的活着！”皇后瞪着長孫無遜，將雙手狠狠的一甩，不想自己就這樣被鉗住，“我身爲皇后，堂堂一國之後，卻過着佛堂悽苦的生活，手下那一幫人，個個都是勢利之人，我沒有權勢的時候，哪個會來認真伺候過我一天？”
“你再這樣執迷不悟下去，我也幫不了你的！”長孫無遜大吼出聲。
長這麼大以來，他是頭一次這樣與自己的姐姐說話。以前，哪怕有再大的矛盾，他都未曾自己心血激昂，他寧願，像以前那樣，一個巴掌將她扇醒。
可是，世事未必能夠如願。她已經在權勢的薰陶之下，變成了連自己都不認識的女人了，是在這壓迫之下所趨，還是，這宮中的浸染？長孫無遜想不透。
“你最好就不要再輕舉妄動，一切聽從皇上的意思，否則，誰都保不了你！”長孫無遜覺得無力再勸她什麼，“我也只能夠言盡於此，剩下的，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言盡於此，他的心中卻閃過一抹厚重的酸澀。長孫紫凰又何嘗不是，在心中，除卻酸澀之外，更飽含着更爲沉重的一層失望。
“無遜，如若你一早肯與我聯手，我們早就成功了！”她看着長孫無遜，怔怔的道，對於這麼多年來，這個弟弟的不長進，她只感到無比的痛心。
“姐姐，世事，絕非如此簡單，你能聽從便聽從吧，如若不能，我也無話可說！”
面對長孫無遜，皇后又豈不是無話可說了？
長孫無遜在一陣沉默之後，將兩人都緘默不語，便緩緩的轉身離去，在臨出宮門的時候，則又再度遇上了那個笑靨如花的宮女。
但見她依舊笑意盈盈，“國舅爺，這麼快走拉！難得前來，皇后娘娘可一直想念您老人家呢？”她嘴甜，卻沒有發現長孫無遜此時臉上的難堪之色。
長孫無遜也沒有迴應她什麼，只是淡淡的繞過她的身邊，離開了此處。只留下小宮女不解的喃喃道：“真是奇怪，國舅爺怎麼這麼急着走呀！”
她側首看着站在殿內一動不動的皇后，瞥見了她此時的臉色也甚是難看，不禁收住了嘴，不敢再嘰嘰喳喳的多言什麼。
皇后
此時，卻沒有表面上看上去那麼平靜鎮定了。她暗中已然將袖子底下的手捏得泛白，指甲深深的掐入掌心之中，“洛華，居然懷的是個女胎，這樣的話，我何必再留着她？”
她忿忿的望着宮外，朝陽才初初升起，但是卻帶着另外一種陰寒。她擡眸，看到那個與長孫無遜搭訕的小宮女，正在廊庭處澆花，一臉的天真爛漫。
她斜眼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緩緩的，她到房間之內取出一個小瓶子，瓶子之中所盛何物，恐怕也只有皇后自己知道了吧！
她來到桌子邊上，將瓶子之中的透明色藥物緩緩的傾倒在那上面的一盤糕點上，漸漸的，藥物融入了糕點之中。
“洛華，原本這東西是想在你生完皇子之後給你，送你無災無痛的離去，現在看這樣子，只好提前讓你上路了！”她喃喃的說着，末了，卻是轉身朝着宮外的那個小丫頭喚道：“玉兒，你過來，本宮有事吩咐！”
那個叫做玉兒的小宮女，在皇后的叫喚下，快步的朝着此處而來，“娘娘有何吩咐？”
皇后抿脣一笑，將那盤糕點端了起來，交給玉兒，道：“本宮這裡有一盤糕點，心想華妃懷孕在身，又此時受着牢獄之災，心中着實放心不下，你便幫本宮將這糕點送去天牢，給華妃娘娘享用吧！”
“娘娘真是仁德心性，佛祖必然保佑！”玉兒聽着皇后的話，不免心中感慨。
“去吧！”皇后催促着。
看着玉兒離去的身影，皇后脣邊的那一抹仁德的笑意，也隨之淡化了下去，隱現的，是一抹凜冽的殺意。
————
天牢！
獄卒們清早打掃，也僅限於牢獄的門面，如若是哪個上級前來巡視，看到這不堪的地方，恐有降罪。
但是，這牢獄之中，卻鮮有人前去打掃，那裡面常年的晦暗，發黴的味道比比皆是，由此更是少有人肯來打理，惡性循環下去，越發的惡臭越發無人去打理，越無人去打理，就越發的惡臭熏天。
陽光的傾灑折射，被來人一身繡襦遮住，上雕金線鷓鴣，雙雙成對，一看便是出自宮廷好首的宮裝。
而着此宮裝的，非是她人，正是賢妃。
身旁的丫頭，在進了牢獄之後，不禁將手掩鼻，嫌惡的說：“娘娘，這等下|流之地，惡臭不堪，恐誤了娘娘聰慧，還是早早回去吧！”
賢妃淡淡然的，沒有多責備這丫頭的多嘴，只是將手一揮，用繡帕遮住鼻息，道：“你先下去吧，本宮有些話想單獨和華妃娘娘言說！”
她吩咐着，小丫鬟不敢不從，卻也似乎是巴不得儘快離開這惡臭的地方。在小丫鬟走後，賢妃便命這裡面的獄卒帶路，前往囚禁洛華的牢房而去。
一路越往深處走，這股惡臭的味道才逐漸的消失，看來，洛華在這裡，也不會受到太多的欺凌。最起碼她現在有孕在身，皇上即便再憤怒，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也暫時不會讓洛華吃太多的苦頭的。
進了天牢，遣去獄卒，洛華倒是顯得意外，“真沒想到，你會在這個時候來這裡看我！”她深知這宮裡的人情世故，在她此時，恐怕很多人是避之惟恐不及，卻沒想到，昔日爭風吃醋，鬥得如同仇敵一般的賢妃，現在居然會不避這個嫌諱，來到這裡探望。
“宮裡人情世故，本宮看得比你還通透，當初你肯不避嫌諱到冷宮看望於我，今日我同樣可以！”賢妃淡淡的一笑。
今日之她，早非昨日之賢妃，她的冀望全部寄託在別處，故而，與洛華之間的嫌隙，卻迎刃而解。加上人情冷暖，她看得太多，纔有今日的這一番造訪。
“其實，你我之間早該兩不相欠，你在之前就已經幫過我了，現在就算你不來看我，我也不會有半句怨言！”洛華這話出自真心，但是，賢妃能來，她終究在心中感戴。
賢妃環觀着這四周圍，雖說牆壁四面，但是，她也終究不能肯定究竟是不是會隔牆有耳。於是，她走近了洛華的身邊，將頭側在她的耳邊，細細的說：“今日，我便是來告訴你，這宮裡要你死的人多的是，你哪怕有孩子保護着你，可是，也該提防，牢中的飯食，最好先試再吃！”
洛華怔住了，她沒有想到，賢妃費盡周折，卻是想來提醒自己這一點。她也只是淡淡的點了頭，“我知道，宮裡嬪妃太多，人心不一，皇上不想要我死，不代表別人不想我死，而這天牢，是最好下手的地方！”
她指着一旁的食物，從昨夜進到這裡來，她一口未動。
賢妃看着眼前這個一身素白的女子，不禁在心中暗自首肯，“你能這麼做最好，這往後的食物，如若你放心得下本宮，便由我替你負責吧，反正現在在這宮裡，我生死早置諸度外了！”
“你這樣對我，難道，就真的只是想讓我替你報仇？”洛華心中感慨，她不禁對着幹女子有些看不透。曾經那麼想
要得到榮寵，現在卻鉛華落盡，這眼前的女子，幾乎是化繭成蝶，超脫世俗了。
“你或許，是我目前唯一的寄望吧！”她自己不肯動手，對楚曦鴻下不了手，也只能夠放寄望在洛華的身上了。
“你的情，讓我如何還得清？”對於此刻的賢妃，洛華卻莫名的深信不疑。
賢妃再次淡淡的一笑，“好好把孩子生下來吧，得以繼承大統，江山無後顧之憂，這樣便還清了！”她想要楚曦鴻死，就只能讓洛華的孩子生下來，這樣天下才不會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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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華卻無奈的笑了起來，怎麼每個人都用着不同的方式，盯着自己肚子裡的孩子看呢？這樣的集萬千寵愛，對肚子裡的孩子來說，未必就是一種好事。
“這孩子，……或許，是個女孩，也說不定呢？”洛華說得有些悽然，她不是信不過長孫無遜的話，只是她知道這些事情勉強不來，即便是個男孩又怎麼樣，他出生就登基的話，天下何嘗不會大亂？
天子年幼，蒼生更是堪苦。
賢妃聞言卻是一愣，隨即卻又是一笑，“這些事情，誰說得準呢？”她說至此處的時候，不禁有些心酸。
任是洛華也看得出，她在想自己的孩子，如若不是她的孩子命薄，或許，現在集萬千寵愛的，就該是她的孩兒了，現在計劃成爲儲君的，也該是她的孩兒了。
只是，人生漂浮不定，一切事情因由，再如何寄望深厚，終究拗不過命運之手。
隱約之見，她的眼角，也參雜了一點淚痕，在這般蕭然的場景落淚，更添愁煩，看得洛華的心中，也不禁唏噓不已。
“其實這一切，都是出自皇后之手，現在我在這牢中也未必不好，只要等到太后醒來，皇后就無可遁形了！”洛華轉開話題說道。
賢妃淡然的點了點頭，“這事，明眼人一看便能知道，受益最大的，非皇后莫屬，她沉默了這麼多年，最終，該屬於她的也都被她掌握在手裡了！”
“只是，她做事也太絕了，太后的權力都交到她手裡了，還下殺心，……”賢妃分析着道，對於這宮裡的把戲，她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這事，我不信皇上沒有察覺，只是就是不明白，爲何皇上會將氣都撒到你的身上來！”
“因爲太后，真的就是我藏起來的！”洛華坦白道，對於賢妃，她不想隱瞞。“太后在宮裡，遲早會遭皇后的毒手，那時候，我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與其如此，不如將太后轉到一處安全的地方，等到傷勢好了，再行回宮不遲！”
“這也未嘗不是一個好辦法，只是苦了你了！”賢妃嘆了一口氣，“只是，太后卻是藏在哪裡，安全不？就怕出了宮再出個什麼意外，那時候，就真的措手不及了！”
洛華面對賢妃的這一問話，卻是茫然了起來，“我也不知道，只是我知道，太后在他的手上，是絕對安全的！”
“誰？”
“他……”洛華的言語戛然而止，隨之抱歉着道：“他的身份有些忌諱，只怕，暫時還不能講！”
賢妃頷首，“也好，只要你信得過，就定然會是安全的，只是，……”賢妃的話還沒說完，外面的獄卒卻進來打斷了她的話，“稟兩位娘娘，外面皇后託人送了東西過來。”
兩人相覷了一眼，眼見着那個叫作玉兒的丫頭，依舊一臉不變的笑意走了進來，手上都端着那一盤皇后賞賜的糕點。
“參見兩位娘娘，皇后娘娘命奴婢送來糕點給華妃娘娘品嚐，……”玉兒行禮說道。
賢妃輕笑了一聲，伸出手接過那玉兒頂上端着的糕點，仔細端詳着那一盤精緻漂亮的餓糕點，嘖嘖讚道：“皇后倒是有心！”說罷，將那糕點放到洛華的面前，道：“你倒是看看皇后這般良苦用心！”
洛華對於此刻的皇后，倒是沒有多大的忌諱，她只知道皇后一心想要她的孩子，卻不曾想到，在這一刻，皇后是想要將她置之死地。
她笑盈盈的伸出手，想要觸碰上那個糕點。賢妃卻詫異了，她訝異於洛華居然會如此放心，就此伸手想要拿取這糕點。
賢妃快速的將手中的盤子轉移，讓洛華這一拿落了個空，“你瘋了，她送的東西你也敢貿然的吃？”
洛華聞言，卻是一笑，“賢妃你這就有所不知了，現在整個宮裡的人都會要我死，就皇后不會要我的命，……”這個中因由，洛華在此時不好多說，但是，她自己卻是心知的，故而這般放心。
賢妃卻怎麼說都放心不下，她側首，看着那個玉兒，指這餓她道：“你，過來，吃一塊看看，若是無是，本宮便代華妃娘娘，收下了皇后娘娘的賞賜了！”賢妃如此說來，確實有些跋扈，當初的本色不改，但是，卻也無可厚非。
“皇后送過來的東西，你是皇后的人，有沒有鬼把戲在裡面，你們先試試再說！”說罷，將糕點放在了玉兒的面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