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弱弱的燈光,照耀在佛祖的金身面前,這是常年不滅的長明燈,爲生者禱祝,爲死者祈福。而今,這盞長明燈長年供奉在佛前,卻成爲了一盞爲其指路的明燈,倚照着這麼多年的相依,她從未像此刻一樣,那麼渴切的移開它。
同樣幽幽晃晃,搖搖曳曳照耀着的,是往偏僻處,皇后的禮佛堂處,常年不滅的長明燈,似乎在某種時期開始,便與太后的那盞長明燈在無意之中形成了一種相互輝映,卻各不相知。
誦經的聲音,從鳳儀殿一路嚶嚶嚀嚀,卻阻擋在了那紅牆的邊上。
時逢戰火連天,整個宮廷之中都在爲淮王出征的事而擔憂着,龍鳳鼓響透了這片上空,在內侍的宣旨之下,三日之後,命淮王率領大軍出征。
這一則消息傳來,則是讓跪在了蒲團前的太后更是坐立不安。
在朝天祭祀完了之後,清歌一身卻是一身便裝,在想要前往華清殿道別的那一刻,卻意外的發現,太后的身影早就在那邊等着了。
“太后……”一直到現在,清歌對於這個母親的稱呼,都依然覺得彆扭。此次出征,正好也算是給自己一個歷練的機會,也不至於沉淪在這座皇宮之中,最後消弭頹廢。
“哀家不放心你,所以過來看看!”太后在樹蔭下,伸出手想有愛替清歌擦拭在額邊上的汗水,至此春日乍暖,清歌臉色卻也依舊蒼白,這看得太后心疼不已。
清歌幾聲輕咳,比起在冬日時候的難以度日,如今的天氣對於他來講,已經算是最大的恩賜了。面對着這個不能承認的母親,清歌有時候也儘想躲避。
“三日後我便出征,太后你以後,就好生保重了,如若能夠凱旋歸來,再來承|歡膝下!”
太后含着淚,緩緩的爲自己擦拭着。只是,她的言語中卻多少有些怨尤,“哀家也很是害怕,當年先皇出征的時候,哀家也是日.日在這宮裡盼望着,年復一年,最終等回來的,卻是一個滄桑的男兒……”她多麼想,他能夠永遠在自己的身邊,承|歡膝下。
清歌只是沉默着,“母親,過去的事,清歌已經不想介懷,只是想從今往後,你在這宮中長樂安康,如此便成!”他鄭重的望着太后,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面的面對太后說這一個話題。
“我說到底是淮王之子,而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如若,……”他頓了一頓,知道往下的話有些難聽,可是,他今日也必須將自己的心裡話給說了出來,“如若是讓人知道你我之間的關係,恐怕你來日不好過,對天下人,也沒有一個交代!”
“這些,哀家豈能不明白!”太后黯淡的笑了一笑,這笑容顯得有些許的蒼白。太后繼而轉身,看着清歌想要走去的方向,儼然是華清殿的方向。
她的心略微的沉吟了一下,語重心長,“曦銘,有些事哀家不得不在這裡提醒你一下!”太后說罷,攙扶着清歌的手,來到這院子之中的石椅上坐下。
她的手往前指去,雖是被叢叢花錦給遮擋了去,但是太后所指去的方向,卻也是朝着華清殿的,她的意圖不言而喻,“母親只想跟你說,即便洛華再好,你也總該有一個決策與心理,她是這宮裡的皇妃,而你是堂堂淮王爺,你現在該去的是榭水閣,與你的妻子共同探討出徵事宜,而不是,……來到這裡,與堂堂華妃敘別!”
清歌怔住了,他早該料到,太后爲何會偏偏守在他想往華清殿而去的方向呢?原來是如此!
他沉默了一瞬間,從袖中掏出了一絹明黃的聖旨,道:“這是皇上下令,對洛宸身後事的頒賜,所以,即便我此次去找她存有私心,也,……合情合理!”
“難道你還不明白哀家所說的話麼?”太后對於清歌對洛華的執着,始終不能苟同。
清歌無奈的起身,他轉過身來,對着太后道:“我明白,我這一去,也不知道是有多久的時日,我只想去看看她,最後,道一聲別罷了!”
他淡淡然的話語,讓太后無力勸慰,最終兩個人都沉默在了這片樹蔭底下。直到,一抹春陽折射進這樹葉,照打在太后的眼睛邊上,覺得晃眼,她才緩緩的起身,“哀家既然勸不動你,你也便好自爲之吧!”
她的身影緩緩的走去,望着這背影,清歌頓覺滄桑。當年在他記憶之中,那個溫暖的背,如今竟然也老得有些佝僂了,看上去,無限荒涼。
清歌也無奈,繼而淡然的轉身而去。
寂靜的樹蔭之下,一直潛藏着的,雲姬的身影在兩人皆都散去的時候,卻緩緩的從樹的後邊走了出來,她深深的望着清歌所折去的方向,纖纖玉手卻拽在了身邊的樹枝上,一折,“啪”的一聲,嫩葉樹枝就此折斷在她的手上。
憤恨的怒視着前方。“洛華,……”她喃喃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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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清殿。
經過一段時間的空置,當洛華再次入住的時候,卻發現已然沒有了往常的熟悉之感。在連日的妊娠反應之下,卻見整個人尤爲的消瘦。
春困犯懶,當清歌到達華清殿的時候,卻見洛華纔剛剛梳洗完畢,懶洋洋的坐在亭子之中,頓賞春色。
連日來,她更加的覺得,她如當初的賢妃無二致。現在的時日於她而言,最大的事情便是生下肚中的孩子,其餘,天子根本不放在眼中。
就連皇后原本是一心想讓她與賢妃分一點恩寵的,卻沒想到她復位了之後,卻也依舊對楚曦鴻冷冷淡淡,以至於到現在,六宮的恩寵依舊落在賢妃的頭上。
當清歌入宮門的時候,所見到的這樣一付美人懶臥春梢的景緻之時,不覺也是開懷一笑,“春日真好,雖教人困頓,卻也別有一番景緻!”他緩緩踱步至洛華的跟前。
洛華本在小憩,被清歌這突然闖入的一句話嚇了一跳,當她睜眼看到清歌近在咫尺的時候,只覺得眼前這個纖長身影的濁世佳公子在自己的眼前,彷如夢中一般恍惚。
從那夜一夜荒唐之後,洛華一直找不到一個正確的態度前來面對清歌。而今日,看到清歌如此自然的在自己的眼前,她反倒有些自嘲。
她指了指身側的一道椅子,示意清歌坐下,“妾身此處無好茶可待客,還望王爺不要見笑纔好!”她率先開口,以着生分的語氣與清歌說着,是想趁機提醒自己,不要再陷入這兩難的困境當中。於她而言,此刻肚中的孩子,確實是楚曦鴻的,她也不應該再與清歌如此糾纏不清。
反而會誤了他!
她的手撫摸在那依舊平坦的小腹上,在這其中,卻已然蘊育了一個小生命在其中,讓她感受到一種作爲母親的安然。
看着洛華此時安然的模樣,清歌說不清楚到底是喜還是憂,他只是在洛華的錯愕之下,牽起了她的手,在洛華以爲他想要做什麼的時候,卻見他只是將手按在她的脈搏上,爲她診脈。
差點忘記了,他也是個醫者,洛華在心中暗暗感慨,便也沒有再多加反抗,只是伸着手,任由着清歌診斷罷了。
“很好,這段日子看來養得還不錯!”清歌說着。
洛華見他診斷完畢,想要將手收了回來,卻在她收手回來的時候,手腕忽然被清歌給抓住,他的眼神清澈,卻也帶着幾許期望,“洛華,三天後我將啓程出征,在這段期間內,皇宮處處險惡,你自己須得小心些!”
清歌尤爲在意的,便是洛華的身體狀況,在這深宮之中,都有豔羨妒忌之人,他怕只怕,洛華現在身懷六甲,樹大招風,惹來災禍。
洛華沉默着,就在此時,一個端來茶水的小丫鬟,卻是無意的撞見了清歌握住洛華柔荑的這一幕,一時之間驚嚇了住,茶水打翻了一地,將這兩個陷入在沉默之中的人拉了回來。
“奴婢該死,奴婢不是故意的,娘娘恕罪啊!”她忙忙叩首,希望不會因此而受到責備。
洛華本就心煩,被她這樣一攪和,更是有些失了耐性,便將手一揮,示意她下去。回過頭來,卻抽出了手,對着清歌道:“王爺,妾身今日非同那時冷宮中人,還請王爺不要僭越的好,免得落人閒話,阻礙了王爺前程!”
清歌自踏入華清殿開始,洛華便是這付清冷的模樣相待,他的事能夠知道洛華心中所忌諱的事。“我與你說過,那夜你我之間的事,我從來不後悔過,即便你選擇困守宮中,何嘗,我不能遠遠的觀望着你呢?”
這是清歌的選擇,他也知道洛華此刻的身不由己。
“楚曦鴻陰狠暴戾,確實不適合長久當這個君王,朝廷需要一個未來的棟樑明君,你所忌諱的,是這個吧!”清歌問着洛華,他注視着洛華的雙眸,只想從那汪青碧之中窺探出些許什麼。
“你多想了!”洛華側首,“腹中的孩子,來得我措手不及,現在,我只想如此平淡的過下去便好,至於你我那夜的錯事,還願君家莫要多加掛念,只當當日銷|魂,如夢一場,煙消雲散罷了!”
“你以爲有這麼容易嗎?”被洛華這麼一句絕情的話語一說,清歌頓時激動了起來,“你豈能懂得這種夜夜相思繚繞的苦楚?”清歌瞠大了雙眼,道:“現在楚曦霖的威脅已經破除,太后孃親也沒有了危險,你答應我好嗎,等到我凱旋歸來,你把這個孩子留還給楚曦鴻,然後,我們走吧,這一次,我再沒有後顧之憂了!”
“走!”洛華怔凝了下來,這是他兩人說過了多少次的話題了,延續至今,卻依舊未能夠實現,這讓洛華覺得恍如夢中一般。
她無奈的笑了起來,這抹笑中包含了太多的苦楚,“清歌,你我至今,走了多少回,又有哪一回能夠如願的呢?”她說至此刻,
卻有一滴淚,從她的眼眶中奪出,此中心酸,也只有她自己才能夠明瞭的。
“我有了我自己的孩子,你也有了自己的妻子,我是本朝的華妃娘娘,你呢?……”她貪婪的望着他俊逸的容顏,墨發隨着春風飄散在他的頸脖處,絕逸之姿,只教人看得呆了,“你是堂堂的淮王爺,你我註定是世俗所不能容忍的。”
“何況!”洛華說到此處,聲音漸漸的降爲了冰點,低低沉的道:“何況,母子連心,我無法在生下這個孩子之後,拋他而去。”
“當真如此絕情?”清歌凝望着眼前的這個女子,他想不明白她究竟是要什麼。
“我逃不掉的!”洛華無奈,面對楚曦鴻的強硬與霸道,她知道,即便是她最後真的拋下了孩子與他一道隱居,楚曦鴻也不會就此罷休的!
既然如此,何不早早做了一個了斷,放清歌安然,也給自己一個決斷,免得兩廂生誤!
清歌滯凝了許久許久,他無奈的頷首。
沉默了瞬間,他將袖子之中那張明黃聖旨遞給洛華,“這是皇上對洛宸的處置,明日正式將他的衣冠冢入駐皇陵,這也算是對你們洛家的一個交代了吧!”
“交代!”洛華接過那一張聖旨,如同看笑話的一般,她問清歌,“你覺得,這就算是交代了嗎?你應該比我清楚,洛宸,是被楚曦鴻害死的,洛家一家,就此不明不白,連我爹爹究竟是因何而死的,都不清不楚,這樣就算是一個交代了嗎?”
直至此刻,洛華的眼中才有了一許生機的模樣,少了剛纔那種波瀾不驚的平淡,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憤恨。
“洛宸死了,接下來,洛家背後的這樁案子,就落在了我的身上,所以,我更不可能離宮而去的!”洛華將那聖旨放在了邊上,執着的道。
清歌心疼於此刻的洛華,在這一刻,也不管洛華是否抗拒,一把將她抱了住,“無論怎麼樣,答應我,在我回來之前,你都要好好的!”
洛華的抗拒,只會讓他的手臂抱得更緊,到了最後,洛華乾脆任由他抱着,一陣安靜過後,清歌才緩緩的鬆開了手。
“你,……也好自爲之吧!”洛華淡淡的說着,隨即起身,卻是緩緩的徑自朝着寢殿之中而去,也不再管顧清歌,她只想,好好的照着自己的目標走下去。
洛家的重擔,沒有了洛宸來陪她承擔,這便只能她自己一個人挑起來。
在華清殿之外,一抹小小的身影似乎行走得很急促,碧綠色百褶裙,一支珠翠簪在頭上,小巧玲瓏,正是在華清殿中,那個剛纔侍茶的時候打翻了茶盤的婢女。
此刻,她正急匆匆的前往着婉妃的愉苑而去,只是,這小婢女似乎很是擔憂,一邊快步走着,一邊卻還是忍不住回首觀望,深怕此時身後有人尾隨跟蹤。直到,她的腳步停在了目的地上,再次觀望身後,確定無人跟蹤前來,才鬆了一口氣。
伸出手,從愉苑的後門敲了敲,便有另外一宮人前來接應,將這小丫鬟帶進了愉苑之中。
當這個丫鬟將她在華清殿看到洛華與清歌雙手相執的事情說出來的時候,就連婉婉也忍不住放聲笑了出來。
“她終於也會按捺不住了!”婉婉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嬌縱,凜冽的眼神之中,尤爲的怨毒,“少了一個賢妃,現在又來一個華妃,你不犯錯,豈不是整個宮裡的恩寵,全都要被你們這兩狐媚幺子給佔盡了?”
她沉默了一下,將眼神放回到那小丫鬟的身上,想了一想,從自己的髮簪上取下一支黃金釵,塞到這丫鬟的手中,吩咐道,“繼續回去,她有任何事情都必須第一時間來向我稟報!”
小丫鬟幾曾得到過這等貴重飾品,對於婉妃這般出手闊綽,更是歡喜得不得了,連連道謝退下。剩下婉婉獨自一個人,卻是愁煞了心思。
“捉賊那髒,捉姦拿雙,他兩人該如何,才能夠真正的不能翻身呢?”婉婉兀自沉思了許久,最後,她卻笑了起來,“雖然沒有證據,但是空穴未必來風,我若是將此事稟報於皇后娘娘知道,我看到時候,這宮裡就有得掐了!”
正當她尋思不到一個好的決策之時,卻忽然被桌子上繚繞的檀香芬芳給吸引了過去,她掀開了香爐的蓋子,這當中香味異常,卻讓她片刻之間,又似乎想起了什麼。
“當初,我不也是靠這薰香迷情之藥,才能擄獲到皇上的嗎?既然如此,何不再去向皇后娘娘討要一些,讓她洛華與她的情郎,再好好的上演一番鴛鴦交頸的好戲!”
“我就不信,郎有情妾有意,在出徵之前,兩人不好好的敘上一敘,有了這催情的東西,還怕你們不落網,看你肚中的孩子,又能保得了你幾時!”
她媚媚的一笑,吩咐了隨行宮婢準備了一些齋點,“走,咱們到皇后娘娘那請請安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