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氏一進偏廳的門便看見傅海容正坐在上首,心裡正有些疑惑。
城外的流民刻不容緩,這點她是知道的。往日裡他總是等到菜都熱了兩遍才肯從書房出來。今日不知爲何,來得這樣早。
正滿腹疑惑的時候,便聽到傅海容說道:“二孃,你坐過來。”
謝氏在家行二,因着平日裡並不好喊閨名,所以傅海容便一直叫她二孃。
謝氏有些疑惑,傅海容極少在用膳前這麼嚴肅地要說什麼事情。
但出於對傅海容一家之主的尊重,謝氏並沒有反駁,只是蹙了蹙眉,便坐到了他旁邊的椅子上。
傅海容便說道:“既然人齊了,我便說件事情。”
然後站起身來吩咐道:“把人帶上來。”
很快便有兩個家丁將一個書生扭送上來,那書生一邊走還一邊激烈地掙扎着,聲稱自己什麼也沒做,憑什麼抓他。
傅朝雲心底冷笑了一聲,端起手邊的茶,慢悠悠地啜了一口。
這一舉動倒是看得傅錦雲心慌不已,不知道她爲何還能如此淡定。
兩個家丁將那書生按在地上,那書生還猶自口出狂言道:“東西是你們家大小姐給的,怎麼此刻反倒不認了。”
傅海容輕咳一聲,那兩個家丁便放開了手,站在那書生身後。
那書生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便要站起來。兩個家丁又欲動手,傅海容便擡手製止了。
大黎向來崇尚官民平等,若是讓他一直跪在地上回話,被言官聽了少不得又要彈劾他一個“動用私刑”。
那書生怨憤地瞥了一眼身後的兩個家丁,看傅海容也不敢把他怎麼樣,於是擡着頭頗爲傲氣地說道:“東西是你們家大小姐送的,跟我毫無關係。”
王氏突然一拍桌子,將衆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這才虛張聲勢地厲聲道:“好你個賊人,可知我傅家大小姐是何等地位,由得你來誣陷!我看定是你偷了東西又不敢承認。”
然後又扭過頭去對傅海容說道:“老爺,我看就把這賊人送到官府去爲好。”
一席話口口聲聲地爲傅朝雲開脫,卻是提醒這書生,若是不咬死了傅朝雲,便要把他送到官府去。
這話聽着滴水不漏,連傅朝雲都忍不住要爲王氏拍案喝彩了。
可惜,王氏的一番話並沒有贏得傅海容的歡心,他只是微微側過頭去看了一眼王氏,心裡對她的不識大體有些嫌棄。
主母端坐在上面還沒發話,倒是一個姨娘猴急地跳出來,生怕別人看不見。
那書生擡着下巴,頗有些指點江山,恃才自傲的姿態。傅朝雲看了就有些想笑,心裡暗歎魏紫真是會找人。
傅海容對他的一派胡言自然是全然不信的。傅朝雲入夏以來總共纔出過兩次門,一次是去佛光寺上香,一次是去公主府赴賞荷宴。
且不說傅朝雲根本沒機會見到外男,便是真的見了,以傅朝雲的謹慎也不會隨便給人東西。
那書生見傅海容遲遲不說話,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麼。還以爲他是信了,不由得下巴昂得更高。
鼻孔朝天地對着傅海容說道:“東西是傅大小姐送我的。傅大人與其追究我造謠,還不如管教好自家的小姐。”
說着又有些得意道:“以我的才學,明年科舉必在榜上。若傅大人真擔心大小姐的名聲毀了,不如直接許配給我。”
謝氏此次是真的無法忍讓,直接站起來氣勢威嚴地說道:“我自己的女兒我自己清楚,你口口聲聲說她同你私相授受,人證何在?物證又何在?”
那書生還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仍是昂着頭不服氣道:“夫人何必不見棺材不落淚,此事人證物證俱全,已是鐵板釘釘。人證便是那當鋪老闆,物證便是那送我的金簪子。
“我一個窮困潦倒的書生,身上怎麼可能有那麼貴重的東西。不是你家大小姐給的,難不成還是我搶來的?”
頓了頓又頗爲嘲諷道:“收了她還是看得起她。我祖上雖一窮二白,卻是門風嚴謹。像大小姐這種隨便送男人東西的,我還是第一次見。若不是可憐她,怎麼會迎娶這種放蕩的女子……”
傅海容縱然是修養再好,也容不得他口口聲聲一再誣陷傅朝雲和傅府的聲名。這才一聲怒喝:“夠了!”
那書生悻悻地住了口,卻仍有些不服氣。
傅朝雲這才站起身來說道:“父親容稟,女兒與此人素不相識,不知爲何他要誣陷女兒。”
那書生便有些氣急敗壞道:“分明是你讓丫鬟送我東西,事到臨頭你又不想認。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怕了,所以敢做不敢當。”
傅朝雲有些好笑地回過頭去,真是夠了,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口出狂言,即便她脾氣再好也不能忍了。是時候揭穿一切了!
傅錦雲坐在傅朝雲的旁邊,看着她嘴角浮起一絲勝券在握的笑來,心裡忍不住“怦怦”直跳。
便聽傅朝雲說道:“不知父親可否把所謂的人證跟物證帶上來。”
那當鋪老闆很快便推推搡搡地被人帶上來,連着帶來的,還有呈在托盤上的金簪。
傅朝雲先起身拿起金簪打量了一眼,魏紫辦事倒是乾淨,連找的簪子都和她的差不多。
她把金簪舉到當鋪老闆的面前,然後問道:“老闆可看清楚了,他當的東西是不是這根簪子。”
那當鋪老闆連連點頭,然後說道:“正是。”
傅朝雲便走上前去說道:“回稟父親,女兒每年都會在銀樓訂做一批簪子,這簪子女兒也記不清楚了……”
那書生“切”了一聲,然後不屑道:“大小姐不會是認出了自己的東西,打算裝不記得,然後來個死不認賬吧?”
傅朝雲轉過頭去,有些輕蔑地看着那書生說道:“公子稍安勿躁,且聽我把話說完。”
然後又轉過頭去直視着傅海容說道:“父親也知道,每年府裡都會請銀樓打製些首飾。”
傅海容點了點頭,此事他是知道的。女子都少不了有些首飾,更何況傅家這樣的豪門世家,沒有首飾不成體統。所以謝氏每年都會專門請銀樓打製一批。
因着數目過於龐大,所以算是銀樓的大主顧,自然要上門招待。
傅朝雲見他點了點頭,便繼續說下去道:“因着是定製的東西,所以女兒所有貼身之物上都是有字的。這一點母親身邊的衛媽媽可以證明。”
衛媽媽便站出來欠了欠身,然後說道:“回老爺,大小姐說的正是實情。小到一塊手帕,大到貴重的飾件,大小姐的東西都是帶字的。”
這一點傅海容倒是不知道,他畢竟不怎麼用首飾,並不清楚後宅女人的事。
傅朝雲上前兩步,拔下頭上一根不起眼的簪子,一起遞給傅海容。
然後說道:“父親請看,就在簪頭跟簪花接口的地方。”
傅海容接過來細細看了看,果然,傅朝雲的簪子上刻着一個小小的“朝”字。不仔細看的時候斷然看不出來。
傅海容這才一把將那充做物證的簪子擲到那書生腳下,厲聲喝道:“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那書生沒想到變故來得這麼快,本來他還想要一口咬死了,到時候傅海容不認都不行。
可是轉眼間自己反而要背上誣陷的名聲,忍不住便嚇得癱坐在地上,再也沒了方纔的高傲。
他哪裡是什麼“才士”,不過也就是個自認爲有些才學,心生邪念的小人罷了。
見着魏紫說是傅家大小姐送他東西,他便得意洋洋地想要攀上傅家。畢竟傅海容是什麼人,普通寒門若是能跟傅家沾親帶故,那都能青雲直上。
故而當鋪老闆問他東西從何而來的時候,他便一口咬定說是傅朝雲送的。
他本以爲能借此攀上傅家,卻沒想到黃粱美夢一朝碎,眼前的一切不過是豪門背後的手段。
傅錦雲早在傅朝雲拿起那根簪子的時候,心裡就已經亂了。那簪子她畢竟看過,早就知道傅朝雲手裡的那根簪子已經被掉了包。
她一時心裡便有些發慌,不知道哪裡出錯了。是傅朝雲道行高,她怎麼也算計不了嗎?
偏偏傅朝雲此刻並不打算放傅錦雲一條生路,輕飄飄地說道:“父親容稟,女兒若真是要送他簪子,必定是派心腹過去。女兒想請他指認一下。”
那書生聞言,猛地擡起頭來,彷彿又燃起了一絲希望。對啊!當時那丫鬟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斷不會認錯的。
他仔細地在屋裡逡巡了一遍,突然眼睛一亮,指着魏紫說道:“就是她!大小姐就是派她過來送東西的!”
傅錦雲心裡猛地一跳,唯一的念頭就是要把魏紫推出去。
她猛地回身,一巴掌打在魏紫臉上,然後先發制人道:“你這個賤蹄子,說,爲什麼要揹着我做出這樣的事情。”
傅朝雲看着她們輕蔑地一笑,回過神來對傅海容說道:“父親親眼所見,送簪子的是妹妹的貼身丫鬟。”
傅錦雲聽到她這句話,連忙撲上前去跪在傅海容面前哭着說道:“父親,女兒也不知道魏紫爲什麼會揹着女兒做出這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