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徐牧從亭子裡走出,目瞪口呆的李碩墨,還想要說些什麼,被李如成眼神一瞪,便怏怏退了回去。
“小婿,有無聽過那些俠兒的一句詩文。”
“江山霧籠煙雨搖,十年一劍斬皇朝。”
李如成捋着發白的長鬚,“小侯爺與我說過,那些俠兒也是可憐人,於公於私,只想濟世天下。”
“這世道,你即便揉疼了眼睛,也辨不出黑白。有人在明堂粉飾太平,便會有人在黑暗中持正不阿。”
“莫看,會傷了你的眼。你只需記着,爲民者,即是天下間最大的義。”
“徐牧受教。”將手平舉,徐牧躬身長揖。
“恐有牽連,明日我入一趟長陽司坊,便說婉婉與你私奔,被我逐出了李府。”
“大義當前,這一步踏出去,只願山河萬里還故色。”
徐牧緩緩閉上眼睛。
“婉婉,你也過來。”隨着李如成的聲音,原本躲在一邊偷看的李小婉,也微微漲紅着臉,難得淑女了一回,踩着小碎步走來。
“等一會,你便回房收拾,跟着徐牧回馬蹄湖。”
“祖、祖爺,我這是嫁了?”
“嫁了。”李如成語氣慈祥,“出了李府,你便不是官家小姐了,以後要大氣一些。”
“我說小婿,你還不插頭釵?”
徐牧抽了抽嘴巴,今天是來談事兒的,沒想到這麼快,這會兒他去哪裡找頭釵。
猶豫了下,索性伸出手,從旁折了一枝雪梅,走前兩步,插在了李小婉髮髻上。
原先還以爲,大碗姑娘會生氣,哪裡想到,這喜不自禁的神色,多少帶着些得逞。
李如成擡手,便賞了徐牧一個爆慄。
徐牧有些無語,這才喝了幾碗酒,連聘禮都沒下,便直接領着姑娘走了。
“回吧,馬蹄湖路子有些遠。小婿,記得藏好我給你的東西。”
“徐牧記得。”
WWW☢ Tтka n☢ C〇
李如成點點頭,老邁的腳步踏出,在寒風中有些趔趄起來。
“長陽小侯白頭雪,澄城老卒不畏寒。”
“但使徵北李將在,不教狄狗度雍關。”
徐牧聽得心口發澀,久久立着不動,等再擡頭,面前李如成的身影,已經去了百步之外。
……
出了澄城,天空之上,又是一場冬雪飄落。
並未騎馬,徐牧踩着雪道,沉默地往前走。在懷裡,能調動八千人半面的銅製虎符,燙得他胸口發疼。
衛豐帶着二十餘騎,小心地跟在後頭。
“徐牧,你怎麼不說話。”李小婉走得搖搖晃晃,官家小姐的嬌弱,終歸讓她有些吃不消。
“在想事情。你莫摔了,把手給我。”
李小婉紅着臉蛋,急急把手伸了出去。
“徐牧,我是你的人了。”
“是……”
“那你會保護我吧?”
“會,不管以後如何,你和采薇兩個,我都會護着你們。不過,你跟着我出來,以後可不是官家小姐了。”
“不怕,我以後跟着你釀酒打架,做個厲害的馬蹄湖二夫人。我在望州的那面虎牌盾,可都擱在馬車上了。”
徐牧有些好笑,想起當初被困在望州,李小婉花着臉,揹着一面虎牌盾,跟在他後邊喊打喊殺。
“徐牧,我父親不喜歡你,你不會生氣吧?”
“不會。”
李碩墨打死也不願意去馬蹄湖,被李如成抽了兩棍之後,哭哭啼啼跑出了李府。
“徐牧,我想抱你。”
徐牧怔了怔,停住腳步轉身,無奈地張開雙手。轉瞬間,李小婉便撲了過來,在風雪中緊緊將他抱住。
……
長陽城,正北面,一眼無垠的宮殿羣。
風雪之中,金鑾殿前的九根蟠龍柱,即便再栩栩如生,在霜寒的天時裡,也仿若失去了活氣。
一大一小兩個人影,沿着御道緩緩往前。
在後方,有宮娥太監,有數不清的御林軍,緊跟着緩緩隨行。
“相父說,小皇叔要反了嗎?”
“確有這件事情,大理司的人剛查出來。”
“食君之祿,卻不作忠君之事。相父說的沒錯,他果然是個可恨的螟蛉子,一直想着謀朝篡位。”
幼帝身邊,一個穿着寬大貂袍的中年人,嘴角淡淡發笑。
“陛下記着了,在這個大紀,只有臣下,最忠於陛下。”
“朕當然知道,相父是天下間最大的忠臣。”
中年人終歸大笑起來,牽着幼帝的手,繼續往前走去。
“陛下,臣下已經調兵入內城。”
“相父,最好馬上去殺了小皇叔,他便是個賊子!窺覷朕的江山。”
“這可不好。”中年人聲音清冷,“陛下的那位小皇叔,身上還有先帝的免死金牌。”
“除非說,他先做了滅九族的大罪,救無可救。”
“天下第一侯,這名頭還有些大。”
“朕都聽相父的。”
金鑾殿前的御道,有落下的雪絨,很快便被太監們驚驚乍乍地掃去,免得凍了御步。
“相父啊,朕許久沒出宮了,這天下當如何了?”
“自然是百姓安居樂業,國泰民安。先前的時候,連北狄的使臣,都要來我朝求和。陛下,學子們前日的頌詩,有讀了嗎?”
“讀了,我大紀當真是民康物阜——”
轟。
小幼帝的話沒說完,金鑾殿前,九根失了活氣的蟠龍柱,無端端的,便有一根忽而崩塌,栩栩如生的蟠龍,連龍頭都砸爛一角。
巨大的響動之後。四下裡,一時間灰塵裹入雪花,混淆成污濁的模樣。
幼帝嚇得臉色蒼白,急忙抱着中年人,將頭埋住。
“相父,莫非是天授之意?”
“不是,是有人使壞了。臣下剛纔見着了,有幾個小太監在使壞。”中年人緩過臉色,怒而回頭。
“來人,把這幾個使壞的閹人,立即杖責打死!”
幾個小太監還沒來得及辯證,便被十幾個御林軍拖了下去,不多時,一陣又一陣的慘叫響了起來。
“陛下,無事的,明日臣下便讓人修葺。我大紀朝,如今是天下太平,將千秋萬載。”
幼帝又露出了歡喜的笑容。
“相父所言極是。”
不遠之處,幾個老太監立在寒風之中,急急轉了身,以袖遮臉,哭得淚流滿面。
風雪吹過金鑾殿前,靜靜躺着的半截龍頭,恰好有雪絨落到龍睛,待雪水一融,仿若生出了一道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