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郎與書院中的夫子一樣,都是教習小姐們作詩唸書的。只不過,夫子多是年過半百的老者,探花郎則爲年輕有才的俊俏公子,且每年最多隻有一位。
所以,上次不曉得,這回記得了,便不能再失禮,理應喚他一聲“師郎”。
只是,本喚得理所應當,被他這般揶揄一句,絮饒不禁有些尷尬。桃面微醺,輕輕垂眸,躲開他戲謔的目光,淺笑不語。
季景黎見狀,輕笑出聲,不再爲難她。溫柔道:“已是這個時辰,怎的還在外面?不用聽夫子講學?”
“我……”
聽他語調柔和,清潤有力。絮饒禁不住擡頭看向他,眸中柔光瀲灩,眼波流轉間,甚是無辜可憐。
“我尋不到路了。”
“哦?”季景黎挑眉,“哪個園子?”
“淑雅園。”
“倒真是巧了。”季景黎指尖慵懶勾住最後一個繩結,稍一用力。繩結散開,繩子從石柱上脫落,連帶着飄在湖岸邊的小船蕩了幾蕩。
只見他踏上小船,然後轉身對絮饒道:“既是同路,那便隨本王一同過去罷。”
同路?他此刻是趕去淑雅園講學?
絮饒微感訝異,俯首道:“絮饒不敢失禮。”
“嗯?”
“勞煩師郎給指條路就好,其他的,絮饒不敢丟了分寸。”
“是嗎?”季景黎摺扇輕搖,月牙形的面具在陽光下閃着柔和的色澤,但那雙流光四溢的桃花眸中的戲謔,卻是暗了幾分。竟是有忍心拒絕他的女人。
果真……有趣!
“你已是繞了遠路,若想去到淑雅園,需得沿着這湖岸再走上近半個時辰。而若隨本王坐船的話,則只需一會兒。”
“這……”絮饒有些爲難。
看她仍舊猶豫,季景黎拿竹篙不緊不慢的把小船撐離了湖岸,悠悠道:“錯過了本王的講學,可是要受罰的。”
左右思量,絮饒最終決定乘下魏王這份好意,遂快走幾步,到岸邊妥協道:“那絮饒謝過師郎了。”
季景黎沒說話,隻眼神溫柔的把手中合着的摺扇伸向她。
明白他的意思後,絮饒面色一紅,纖指輕顫幾下,才輕搭在摺扇上,在他的拉扶下踏上了小船。
季景黎收回摺扇,繼續撐船。絮饒則轉身把紫蘿與墨柳也拉上了船。然後主僕三人默立在船上,暗歎他果真風華不一般,就算是撐船,舉止間也是極盡風流,毫無半點違和感。
反倒覺着,像他這樣隨性的人,就該面帶笑意的盪舟湖上。
小船悠悠盪盪的行到了湖中,絮饒看他都未帶什麼下人,爲表謝意,於是自告奮勇道:“撐船我也會的,我來幫師郎。”
“好。”季景黎脫口道。
絮饒依言上前,輕握了竹篙,想從他手中拿過來。卻見他非但不鬆手,還挪了下位置,將她半環在了懷中。
一根竹篙兩人來握,一條小船兩人來撐……
姿勢有些曖昧,絮饒不免尷尬。解釋道:“我……我來就好,師郎在旁邊歇息。”
季景黎恍若未聞,依舊環了絮饒撐船。直到她些許慌亂的輕推,鬆了竹篙,逃離他的懷抱。才擡眸頗爲惋惜道:“不是說要一起嗎?難爲本王空歡喜一場。”
“……”
絮饒羞的滿臉通紅。先前她就聽說魏王最是個風流人物,如今看來,果然……名不虛傳!溫柔歸溫柔,卻生了個愛調笑人的性子,竟然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不過,這樣一來,絮饒卻也不再拘謹。把心中惦念的恩情暫且放下,大大方方的撒謊道:“突然有些累了,所以還是師郎來罷。”
季景黎挑眉,不置可否。
待小船靠岸,季景黎先踏上岸,把船系穩了,才招呼絮饒她們上岸。
而絮饒面上紅暈已是褪下,剛說鬆口氣,誰知,繡鞋剛沾地面,下巴就被人挑了去。
“本王給你帶路,你可要如何答謝?”
“……”
不怎麼喜歡被人觸碰,甚至有些牴觸情緒。如若遇上的是裴六郎那般強硬霸道的人,絮饒早動手“招呼”過去了。可偏就是個溫柔如水,動作曖昧,眼神卻無辜自然,不含絲毫褻瀆的。
還有那低柔的聲音,似是帶了些……撒嬌意味!像是她曾經養的那隻花貓在她跟前討肉時的可憐樣,由不得她心不軟。
絮饒心中嘖嘖暗歎,難怪能把那些姑娘小姐們迷得要死要活的,她自詡定力很好,也是有些招架不住,不懂該如何拒絕。
不知所措之際,偏頭看到滿地盛開的杜鵑花,絮饒眼睛一亮,有了主意。
俯身採了一朵在手中,低眉輕嗅。潔白的花,清新的香,絕美的人。像是瞧見了誤落塵世的花仙子,季景黎眯眼看她,想知道她究竟如何個“答謝”法?
“春花易謝,綠水長流,都是人生避不開的憾事。”
絮饒看向潺潺流動的湖水,把手中剛採的杜鵑花扔在湖中,看花水相交,纏綿飄向遠處。勾了脣角淺笑怡然,回頭繼續道:“恰逢花開,那便請師郎賞一番‘綠水繞芳花,芳花隨綠水’的美景。可好?”
季景黎眸中現出璀璨笑意,仿若繁華落盡,終於尋到安寧處的那般欣喜。轉身朝淑雅園走去,一路輕笑。
絮饒也淺笑着緊隨其後。
而淑雅園內,敏慧正站在窗前來回張望。看到他們一前一後的走來,先是高興的回頭衝姐妹們道:“來了,來了,師郎過來了!”
然後又疑惑的張望一番,驚奇道:“那個跟師郎一起過來的,看着眼熟的樣子,幽月,可不是你那庶妹?!”
本跪坐於書案前等着聽課的杜幽月,聞言沉了臉色。厲聲道:“不許胡說,她應該還沒到呢。”
按她指的那條路,不可能這麼快趕到的!
“哦,那是誰啊?”敏慧撇撇嘴,邊朝外張望,邊嘀咕道,“怎的瞧着跟師郎很熟的樣子?”
很熟的樣子?
敏慧的這句無心之言可是把杜幽月給刺到了,終是沒忍住,裝作腿腳痠痛,起身揉腿的樣子,朝外望了一眼。
便也就這麼一眼,讓她唰的青了臉色。
雖說民風開放,但女學中畢竟都是未出嫁的官家小姐,多少得避諱着點。所以夫子都是老態龍鍾的老者,惟有探花郎不同。
往年探花郎都是從科舉會試前三甲中來選,需得家境貧寒、仍未娶妻納妾和容貌尚可者才得以勝任。並且最多可以在女學待一年。
所以,並不是每年都能有符合條件的探花郎來書院教書。
今年就是如此,本以爲不會有探花郎。卻在前段日子聽聞外出遊歷幾年的魏王回朝後向皇上自請要做探花郎。
探花郎不是什麼高品階的官職,區區九品。且只能教習淑雅園即將離開書院的小姐,爲避嫌,還得佩戴遮住大半容貌的面具。
但對於剛入京城的中舉才子來說,卻是一個可以通過底下女學生的引薦而結交朝中官員的大好機會。
當然,這樣也不可避免的促成幾樁“探花郎與女學子”的親事。對此,百姓本認爲有違倫理,但出現的多了,且爲朝廷所默許,便見怪不怪,逐漸傳成了佳話美談。
那像魏王這樣身份尊貴的閒散王爺,自請來當探花郎,定不是看上了這點兒俸祿,也是不缺與人相交的那點機會。
所以,惟有一個解釋合乎情理,那就是……
已年滿二十五的風流才子魏王,終於決定收收心,開始考慮娶妃納妾的事情了。如今皇室子孫不多,想是皇上也希望這個比他還要大上幾歲的皇兄能早日爲皇室添點血脈,壯大皇室一族,所以欣然應下的罷。
想到這裡,杜幽月再次朝外面斜了一眼。恰巧看到魏王季景黎笑着回頭,似是對絮饒說了句什麼,絮饒含羞不語的模樣。
手中錦帕被揪的緊緊的,緩和臉色重新跪坐好。心裡卻暗暗發誓:雖是已定有婚約,但也不是沒有迴旋餘地了。憑着她杜幽月的才情容貌,理應配這朝中除皇帝外,最爲尊貴、最有才情之人!
誰都不許跟她搶!也搶不過她!
季景黎進來的時候,屋內的小姐們已從窗前走開,回到各自的位置,端正坐好。絮饒便也坐在了那唯一的空位上。
季景黎拿了書卷開始講詩,絮饒卻是把書案上的所有書卷翻了個遍,都沒找到他講解的那篇。疑惑之際,正好看到坐在前面的杜幽月有意無意的回頭朝她看了一眼,瞬間瞭然。看來不止給她使了一處絆子。
因坐的比較靠後,不想鬧太大動靜,絮饒索性隨意拿了一冊書卷來看。
卻突然感覺後面似是有人在她背上輕戳。疑惑的回頭去看,一張熟悉的笑臉映入眼裡。之前來的急,並沒有注意到她。
只見她把一冊書卷遞給絮饒,指了指絮饒腿下的蒲團,示意是從那裡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