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開門!快點兒開門!”
漆黑的木門被人搖晃得吱紐作響,門外鬧哄哄的盡是此起彼伏的粗莽嚷嚷聲,在這寂靜蒙亮的早晨尤爲刺耳。
鍋內的白粥剛剛煮好,絮饒熄了爐竈下的火,皺眉朝門口走去。舅舅出門沒多久,舅母起早下地去了,年僅四歲的小表弟迅哥兒還在睡夢中。這突如其來的叫門聲太過蹊蹺且惹人生厭。
“是誰?找哪家的?”
絮饒耐着性子隔了門扉詢問。清軟的嗓音淡靜甜幽,如舒緩的泉流從門間縫隙淌出門外,讓外面雜亂的聲音有一瞬的寂靜。
隨後是變了幾絲味道的鬨笑聲,有人喊道:“你大名鼎鼎的許三爺在此!小美人快開門讓爺進去,哈哈……”
許三?!絮饒心中一凜,這麼會兒功夫,難道那嗜賭成性的舅舅竟在賭坊生了事?當下心裡暗歎舅舅不爭氣的同時冷靜的尋思對策。
不過須臾功夫,門外的人再次鬧哄哄的吵嚷開來:“快點快點!不然爺摁着你舅舅的腦袋把門撞開!”
“各位爺稍安勿躁,”絮饒客客氣氣的安撫道,“門上落了鎖,待我去把鑰匙尋來,便與衆位開門。”
話說完,絮饒便快步進了屋。屋內迅哥兒已被吵鬧聲給驚醒,瞪了霧濛濛的眸子害怕的躲在門後,見她進來,張嘴“哇”的哭出聲來。
“噓”
絮饒趕緊小心翼翼的把他嘴給捂上,示意他別出聲,看他聽話的安靜下來,就一邊拉着他往宅院後邊低矮的院牆處走,一邊叮囑他道:“快些去菜地裡將你孃親喊回來,就說賭坊裡的許三來鬧事,讓她多喊些鄰里親衆過來。”
迅哥兒點點頭,在絮饒的幫助下從院牆上翻出去跑開。絮饒則返回院中,隨意尋了把鎖與鑰匙,在並沒有落鎖的門上磨蹭片刻,儘量多的拖延了些時間,才把門打開。
門一開,便有十幾道目光直勾勾的落在了絮饒身上。其中尤爲讓她反感的猥褻目光出自這次鬧事的領頭人許三。
只見他圓盤臉,油光滿面,小眼周圍佈滿虛浮的淺淡青黑色。一身肥膘被俗氣的金絲紋元寶的綢衣包裹着,臃腫緊繃到似是隨時都會把衣料給撐開。
整個就一十足的酒色之徒。
被這樣的人渣用了色眯眯的眼神來回打量,比茶飯裡落了蒼蠅還讓人厭惡。心下氣惱,面上卻不動聲色,神色自然的揚首應對着他們不懷好意的目光,開口道:“幾位先進院子裡坐會兒,舅母回來後自會招待大家,我就不打擾了。”
“誒?想走?”許三手掌在下巴上來回摩挲,不滿於眼前美人的鎮靜冷淡。給身後幾人使眼色擋住了她的去路,然後自顧自的上前坐在了院內的石凳上,翹了二郎腿,堆着滿臉橫肉奸笑道,“今日就是爲小美人來的,你若走了,豈不是大煞風景?”
他說話的同時,門外那幾個粗野壯漢也隨聲鬨笑着,不僅擋了絮饒去路,還無規無矩的想動手把她往院裡拉,被她靈敏的閃身避開。
他們人多勢衆,看樣子也是有備而來,不是她一柔弱女子能對付得了的。掃了眼被他們捆成“糉子”狀的狼狽舅舅,心知不能硬碰硬,絮饒無奈反身回了院中,且看看這土霸王許三又想搞什麼幺蛾子?
思索間,絮饒裝作不經意的立在了廚房門邊,門裡靠窗的位置安放着一把鋒利的菜刀,伸手便可拿到。這許三的臭名人人皆有耳聞,且早在幾年前便對她存了齷齪心思。待會兒他若是敢做欺凌人的惡事,就算拼了性命也是要與他抗爭到底的。
“愣着作甚?美人兒先去給爺倒杯酒來。”許三語氣輕佻的調笑道。
“寒舍簡陋,不曾備有酒水。”
“嘿嘿,這般勾魂的聲音,今兒個爺高興,沒酒那便唱首小曲兒給爺聽,樂呵樂呵!”
完全被當做花樓裡的姑娘來輕賤,絮饒纖指緊握,細長的指甲嵌在手心,印下一片紅痕。估摸着舅母也該帶人回來了,她說話便也不再客氣。
“絮饒愚鈍,不懂吟唱。孃親去世時,倒是去廟裡誠心學過超度亡靈的經文,三爺若是想聽,可以爲你念上幾段。”
超度亡靈的經文豈是隨便聽的?任誰被這般戲弄都會落得不自在。許三當衆被下了面子,臉漲成了豬肝色,把目光移向那羣狐朋狗友,自找臺階道:“哈哈……,伶牙俐齒的,夠味兒!爺喜歡!”
隨即有人大聲附和道:“那就要恭喜三爺了,今日便可抱得美人歸!”
他們說話一句比一句放肆無禮,絮饒卻是不太清楚期間緣由,遂看向許三,穩了聲音道:“三爺怕是酒喝多了沒清醒,誤把絮饒當做了他人。我本清白人家姑娘,容不得人詆譭調笑,還望三爺放尊重點,莫要說話閃了舌頭。”
話音剛落,舅母孟氏帶着十幾個街坊鄰里從外歸來,看院內情景,先走至絮饒身旁,自然而然的與衆人一起將她護住,然後笑道:“今日我這外甥女兒說是要亮手藝,蒸桃花餅給大家夥兒嘗,趕巧兒三爺竟稀客登門,可也是爲着那桃花餅來的?”
舅母出身商戶人家,最會說話辦事。她這般活絡的話語讓剛纔緊繃的氣氛鬆開幾分,未及許三說話,只見她裝作剛剛看到舅舅的模樣,面露驚慌,上前一邊手忙腳亂的給舅舅解身上繩索,一邊賠禮道:“可是我家夫君又欠着三爺錢財了?都是熟人,三爺莫氣,只管說個數,我這就給您湊錢去。還請三爺網開一面,饒過我們這些小門小戶。”
“哼,不關錢財的事。”許三看如今兩邊人馬差不多,又是在這些賤民的地盤,硬着來的話,沒多大意思。遂悠閒的捻着鬍鬚,胸有成竹道,“既然都來了,那正好一起做個見證,你夫君秦正昨天可是白紙黑字把你這外甥女輸給我了,今日爺便是來領人的。”
此話一出,衆人視線皆落在了秦正身上。絮饒更是一改先前沉靜,美目含慍的看向自家舅舅。這麼幾年過去,還以爲他已經有所收斂,竟是又要如當年那般做喪盡天良的齷齪事?!
而秦正此時已被鬆開,嘴上纏着的破布條也已取下,對上絮饒憤怒的目光,忙慌慌張張的解釋道:“我沒有!即便當年沒在祖宗墳前發毒誓,給我十個膽子,也斷不敢再把你送去賣啊!”
他這話倒是提醒了絮饒。方纔先是受人言語欺侮,又聽聞再一次被當做賭注輸送給人,急火攻心,便失了冷靜。
如今想來,她身爲當朝權高勢大的齊國公府的庶出小姐,不過一兩日便要被接回府中認祖歸宗。這幾年身份瞞的緊,旁人不知,舅舅卻是最清楚不過,他怎敢在這麼個節骨眼兒上做出這等傻事?!
且這麼大的事,如若昨日真的有發生,舅舅怎會沒有與她們說,好讓她們多少有個應對?反倒是今早出門沒多久被如此狼狽的綁了回來,實在是說不過去。
那……目光落在一臉得意的許三身上。應該又是這惡霸搞的鬼!
絮饒深吸口氣,儘量緩着語氣冷聲道:“三爺莫要說笑,絮饒不過是與舅舅家較爲親厚罷了,終究不是秦家人,更不是抵過賣身契的奴婢。於情於理,舅舅都無權將我發賣與人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似是早已料到她會這樣回絕,許三搖頭晃腦道,“你如今孤身一人,婚姻大事可不得聽你舅舅舅母的?放心,乖乖跟了我許三做妾,就憑你這姿色,保你一輩子吃喝不愁。”
“哎呦,這我們可做不了主。”聞言,舅母孟氏忙搶過話頭,道,“我這外甥女如今可還處在孝期,我們怎敢違背祖制給她婚配?傳出去,我這秦家幾代人都莫想擡頭做人了。”
這麼幾番下來,許三的耐心也被磨完了,從懷中拿出一張字據,拍在桌上,不耐煩道:“給你們幾分臉色便當真不知爺的厲害了?!字據上又沒說非讓做妾,既然不識擡舉,那就以後爲奴爲婢侍候爺!不管怎樣,今日這人是要定了!”
氣急,絮饒反倒笑了,眉間那枚鮮紅的硃砂痣在清淺笑容的襯托下生動逼人,似是要把人的心神全給奪去。
“三爺一直口口聲聲的提什麼字據,可否將那字據拿過來給衆夥兒看看?”
“是啊,得讓我們看看!”一位街坊壯漢大聲道,“我去拿過來。”
許三也沒有阻攔,任由壯漢將字據拿到這邊人羣裡。結果都爭搶着看,“一不小心”便把字據撕扯成了幾塊兒碎片。
見狀,不等絮饒他們鬆口氣,許三便猙獰着面容奸笑道:“一張字據而已,還能奈何得了我許三?!死心吧,今日就是天王老子來了,小美人也得乖乖跟我走!”
衆人大怒,這不擺明了就是要無理強搶?!跟隨孟氏一起過來的那幾個鄰里家境貧困,平時多受絮饒照顧,往來久了,對絮饒也是真心以待。
如今看她被如此欺辱,終是忍耐不住了,上前拉扯着把許三衆人往外轟。院子裡頓時叫罵聲、廝打聲,亂作一團。
舅母孟氏身爲婦人家,插不上手,焦急的站在絮饒旁邊與她商量對策。猶豫道:“這許三與當地官員相互勾結,我們這樣與他大打出手終會吃虧,要不……把你身份露出來壓他一壓,量他知道後便不再敢放肆。”
聞言,絮饒皺眉看向扭打在一起的衆人,心裡五味陳雜。
真的要這樣做嗎?她的身份不是見不得光,而是……此事若鬧大了傳出去,對她無半點好處。名聲受損不說,怕是還會讓京城國公府內等着給她下絆子的人揪着大做文章。
她可不會忘了前世是如何被人活活逼死的!
可是,她定也不能讓真心待她的街坊鄰里無辜受累,眼下最要緊的應是要護住鄰里安危。船到橋頭自然直,日後到了國公府的麻煩事,到時候再想辦法應對便好。
打定主意,絮饒正待開口。院內突然闖進兩隊腰繫佩刀的官差,步伐整齊有序,迅速將鬧作一團的衆人圍了起來。
當下,院內所有人都被這番情景給鎮住,各懷心思的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