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路程相對於來的時候要好得多,壓抑的氣氛一掃而空,十幾輛馬車悠哉遊哉的在管道上學烏龜,秋高氣爽的日子,誰都希望好好享受享受。
阮樂言靠着車窗慢吞吞的剝一顆石榴,紅豔豔的石榴籽不聽話的滾了滿身,引來顧念七責備的目光。
“你能吃的淑女一點麼?”
“不能!”乾脆利索的回答,阮樂言對於顧念七這種無聊的習慣已經有了足夠的抵抗力。
“要不,你也來點?”阮樂言嘴裡嚼着一把石榴籽,伸手將半個未剝的遞了過去。
“不用了!”中秋之夜的噩夢還歷歷在目,顧念七難得的心理陰影了。
“不要拉倒!”阮樂言收回手,繼續她的天女散花吃法。
一道深藍色的影子突然從窗前閃過,阮樂言急忙探出身子:
“大人!”
包默笙勒住馬頭回身靠近馬車慢行:“嗯?”
“回京後,我還能跟你學鍼灸嗎?”
包默笙看着阮樂言,冰冷的臉上有一絲鬆動:“當然可以,我會安排人帶你過來上課的。”
“那就好。”阮樂言揚臉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容。
包默笙面無表情,頓了一下,便策馬離開了。
“阮阮。”韓迦陵卻策馬過來了,一身白衫再配上他□□通身漆黑的駿馬,真是說不出的風流。
看到阮樂言掛在車窗上的小腦袋,韓迦陵突然傾身,阮樂言只覺得脣邊一暖,一隻修長的手劃過她的嘴角,溫暖的觸覺讓她瞬間紅了臉。
“吃得跟小貓一樣呢。”韓迦陵收回手笑道。
“韓公子,請自重。”下一刻顧念七黑着臉便出現在阮樂言的小腦袋旁。
韓迦陵只是一笑,便直接無視了某人。
阮樂言回神,一推顧念七:“小七,你看這麼好的天氣,大家都在外面騎馬,你一個大男人膩在車裡煩不煩啊,你也去騎馬吧!”
“不去,要騎也絕對不會跟外面那堆人騎!”顧念七生硬的回答道。
“真的不去?”
“不去!”
“那我去了啊!”說完,阮樂言一掀車簾便準備出去。
顧念七鬱悶,伸手揪住阮樂言:“你有馬麼?”
“這個好解決。”車旁的韓迦陵突然接口,“朝辭說她不介意將‘紫電’借給阮阮。”
“你……”
“呵呵,小七,這可是你不去的哦。”阮樂言得意,一扭身就跳下了車。
翻身跨上那匹黑底白花的小母馬時,阮樂言向馬車裡的朝辭揮手致謝。朝辭小姐在醫隊離開的時候便接到了她的父親大人禮部尚書的家書,十萬火急的催她回京。
這時,阮樂言才知道,面前這位嬌滴滴的大小姐原來也是個不安分的主,從十三歲起就帶着保姆出了家門,幾年來足跡幾乎遍佈整個江南,此次恰好停留在蒼南,卻正被瘟疫堵住了,老尚書原本就不放心這個心肝寶貝在外跑,此時更是軟硬兼施的要朝辭回京,說非要見到她安然無恙才放心,於是乎,長長的醫隊裡,又多了一輛掛着小風鈴的精緻馬車。
“騎術不錯啊!”韓迦陵笑眯眯的靠近。
阮樂言緊張的控馬,聲音都有些發顫:“還好。”
幸好官道甚是平坦,“紫電”又性子溫順,阮樂言一路騎下來便漸漸放鬆了,笑意也慢慢爬上嘴角。
初秋的下午,光線很充足,官道兩旁是一望無際的莊稼地,此時正是夏收之後,秋種未開的空閒期,於是被翻得送軟軟的泥土在日頭下靜靜的散發着淳樸的氣息。
阮樂言歪着頭看韓迦陵,他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
“喂,我有個問題。”阮樂言突然出聲道。
“嗯?”
“你,到底是什麼人?”問完阮樂言就有些後悔,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人家不說自有不說的道理,這麼問,到底是不好。
果然,韓迦陵聞言一愣,彎彎的雙目又用力的眯了一下:“我?我是韓迦陵啊!”
阮樂言也一愣,隨即笑了:“對,我糊塗了。”
你裝糊塗,那大家都糊塗好了。
阮樂言在心裡嘟囔完,終是不快,於是雙腿一夾,□□的“紫電”便提起小蹄子嗒嗒的跑了起來。
風呼呼的從耳邊過去,兩旁的景物也越來越快的倒退,秋日的陽光在地上投下一個又一個的影子,阮樂言覺得自己彷彿飛了起來,近日來的不快也隨着風飄走了。
當上醫學生又怎樣,當不上又怎樣,天下之大,成爲名醫也不一定非要進入那道宮牆。
終於想通的阮樂言一邊飛奔,一邊大叫,完全無視身後龐大的追隨隊伍。
“阮阮,慢點……”
“阮樂言,你不要命了嗎?”
“阮姑娘,你別再夾馬肚子啦,‘紫電’會把你顛下來的……”
於是一個剛剛翻完地的百姓,拄着鋤頭傻愣愣的看着官道上蜂擁而過的人馬,半晌只冒出了一句:
“這世道,還有公子小姐追着丫鬟跑的,天啊……”
轉眼一路晃晃悠悠便回到了京城,在抵達京城的前一天,韓迦陵便突然離開了醫隊,聽說是家裡有急事,先回去了,阮樂言歪在馬車裡聽了這消息只是動了動身子,便又一覺睡了過去,倒是顧念七,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引得剛好從車窗旁經過的朝辭小姐咯咯直笑。
還是在南門口,醫隊受到了盛大的歡迎,禮部尚書朝朝晗舒親自出城迎接,儀仗鋪開近半里地去。鑼鼓喧天吵得南門口方圓幾裡內都不見只鳥。
幾個老大夫看到朝晗舒感動得熱淚盈眶,哆哆嗦嗦的拜了又拜,阮樂言卻斜着眼睛看老尚書直撲朝辭的馬車,她覺得很大程度上,這位老大人如此盡心是爲了早一步看見女兒。
被繁瑣的儀仗狠狠折騰了一番,再站到顧心堂大門口的時候,阮樂言覺得這世上再沒有比顧心堂更美妙的地方了。
衝着出來迎接的顧大娘一個狠狠的擁抱,阮樂言拖着快散架的身體直奔後院,推開久違的房門便一頭栽倒在了牀上。
這黑甜一覺便一直睡到了次日清晨顧念七慣例砸門時,阮樂言揉着眼睛坐了半晌才理清腦袋裡的糨糊。
見到顧大娘的時候,阮樂言有些心虛。
“大娘……我……”
顧大娘卻手一揮:“小七都跟我說了,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教你藥理,包大人教你鍼灸,並不衝突,你也不必自責什麼的,從那種地方,你們不僅平安的回來了,還拐了個師傅,也是十分不易了。”
阮樂言傻掉:“大娘……這……”
“這什麼這?”顧大娘打斷她的話:“好啦好啦,婆婆媽媽幹什麼?仁和堂的死老頭子騙到保舉名額又怎樣?他那個年紀,指不定能不能熬到御醫考試呢,你就不同啦,樂言。”顧大娘突然站起身,兩眼放光,單手抓住人阮樂言的肩膀,還未痊癒的右臂激動的亂舞:
“你是包大人的徒弟,不論怎樣是左院判大人的關門弟子,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可以進太醫院了呢,到時候,記得替我氣氣仁和堂那個老東西,我要看他被我的乖徒兒氣到死的表情!”
顧大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阮樂言冒汗。果然還是有其子必有其母。
顧念七靠在門邊笑得天翻地覆,阮樂言摸摸鼻子,跟着也笑了。
三人正笑得沒型,前堂夥計秦伯進來稟告,說是有官差到了。
三人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點發懵。
顧大娘伸手理了理頭髮道:“你們倆在這等着,我去看看。”
阮樂言有些緊張,看看顧念七:“咱們纔剛回來,你還來不及去惹禍,醫隊的事情也交接完了,會有啥事啊?”
顧念七本來還想安慰阮樂言,聽到這話,臉一拉:“你什麼意思,什麼叫我還來不及去惹禍?”
“哎呀,我不過就那麼一說,你聽話聽重點好不好?”阮樂言頭疼,這個小七,總是不會聽話。
“我不會聽話,阮樂言你也要會說話好不好。”顧念七的聲音突然高了八度,臉也憋紅了。
“哎,我說顧念七……”阮樂言很快也被激起火來,站起身來爭辯,一時間兩人互相指責,吵了起來,到了最後乾脆背對背的生開了悶氣。
直到顧大娘回來的是時候,兩人還未氣消。
“樂言啊,好消息。”顧大娘一腳踏進門就說道,話說完才感覺到氣氛不對:“你們兩個,怎麼了?”
“沒怎麼,大娘你說是什麼好消息?”阮樂言湊過來問,不想卻和同樣湊過來的顧念七撞在了一起,兩人相互怒目,而後迅速扭頭。
顧大娘被他們逗得一樂:“好了好了,天天吵,你們不累,我看着都累。來,樂言,你看這是什麼?”
說着,遞過來一個帖子。
阮樂言狐疑的接過來,打開一看,突然間就覺得那天上掉的大餡餅,吧嗒一下子,就砸在了自己的腦門子上。
“大娘,這……這是怎麼回事?”
“就是那上面寫的那麼回事唄,我就說了嘛,你是包大人的弟子,他怎麼可能不讓你進太醫院。”顧大娘笑眯眯的說道,端起茶盞悠悠然的喝了一口。
“什麼?”顧念七驚訝,一把將帖子奪了過去。
“天啊,真的,想不到那個大冰塊,倒蠻不錯的嘛!”顧念七笑嘻嘻的合上帖子,全然忘了剛纔的爭吵。
“不對,不對。”阮樂言卻還在一旁甩頭。顧念七翻個白眼道:“娘,你看,樂言歡喜得傻了。”
“噗……”顧大娘一口茶沒含住被顧念七逗得一下子噴了出來:“咳咳……臭小子,你不會等老孃喝完再說嗎?”
顧大娘一邊手忙腳亂的收拾身上的茶水一邊數落顧念七,後者黑着臉抹去臉上的茶水,卻不敢還半句嘴。
好不容易等兩人都收拾乾淨,才發現阮樂言還捏着那張帖子發傻。
“樂言,你剛說什麼不對?”顧大娘端着顧念七新換上來的茶問道。
“大娘,不可能是包大人的,我好歹跟在他身邊一個多月,他不是那種會開後門的人,如果他真的要我進太醫院,直接把名額給我就好,不會到現在纔來個特殊名額。”阮樂言冷靜的說道。
“那還不簡單,不是包大人,那肯定是朝辭小姐了唄。”顧念七一副你是笨蛋的表情道:“朝辭小姐的父親是禮部侍郎,而太醫院醫學生的推薦和選拔都要經過禮部,朝辭小姐她知道你在蒼南的一切事情,說不定一時可憐你,就跟她父親說了,然後朝大人心疼愛女,就答應了唄!”
“可是朝辭小姐爲什麼要幫我,我與她,交情並不深啊,再說了,我……我還犯了那麼大的錯,保薦我的人,就不怕我再來第二次?”阮樂言訥訥的說道。
“哎呀,我就說樂言你總是把自己和別人都想的太壞,朝辭小姐覺得你這人呢,還不壞,更何況那藥方的確是你拿出來的,雖然出了錯,但還不至於一板子打死啊,她順手推你一把你還不領情。”顧念七說完,得意的看着阮樂言。
“大娘,你覺得呢?”
“嗯……這個嘛,不好說,照你所說,如果包大人不會幫你的話,那就只有小七的推測了,可是朝辭小姐幫你的理由也有點勉強,畢竟我們跟她素無往來。不過不管怎麼樣,這個名額是你的了,三天後你就得去太醫院報道,車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算一步吧。”
阮樂言傻愣愣的點了點頭,她覺得手中的帖子實在是太蹊蹺了,她阮樂言雖然一向沒心沒肺,但還沒到來者不拒的地步,這個名額,着實燙手。
不過呢,她阮樂言也不是個喜歡被人矇在鼓裡的人,不就是太醫院嗎,又不是刀山火海,去看看,就當長見識。
抱着這樣的心思,三天後,阮樂言按照帖子上所說來到了皇城的西南角,太醫院就設在這裡,緊挨着皇宮,但又不再皇宮之內,兩者之間用一條不長的巷子連接,巷子中間是一道大門,一般情況下,只有宮內人有需要御醫的時候纔會開啓,其他時間太醫院其實是作爲一個獨立的機構而存在。
恭恭敬敬的遞上帖子,阮樂言跟着當初醫隊推薦出來的兩個大夫一起被帶進了太醫院的大門。
兩個同僚,一個是仁和堂的孟大夫,年紀一把了,鬍子都幾乎全白了,另一個是慈安藥房的姚大夫,五十來歲年紀,胖胖的身體總是微微前傾,圓圓的臉上和那個笑面癱韓迦陵一樣總是笑眯眯的。
阮樂言按照後輩的禮儀給他們兩位請安,結果孟老頭鬍子一捋,扭頭哼了一聲就走了,姚大夫倒是笑眯眯的接受了,可那雙小眼睛裡閃爍的是鄙夷。
也許在他們心中,自己是靠關係進來的小人吧。
阮樂言苦笑道,這今後的日子,看起來,並不好過。
一一拜見過太醫院的衆位大人和禮部的官員之後,阮樂言一行被安排在太醫院西邊的醫學堂。在那裡,他們將學習三個月,之後纔會進行年底的冬試,考過了之後,纔算真正進了這太醫院。
醫學堂環境很好,阮樂言轉了一圈十分滿意,包袱一扔,就倒在自個兒房間的大牀上睡得不醒人事了。
直到一盆水潑在了她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