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驛站燈火通明,黑衣的侍衛齊刷刷的站成筆挺的小白楊。顧念七穿着官服十分滿意的視察了一遍之後,大手一揮:
“得了, 兄弟們辛苦了, 咱們在這兒休整三天, 接下來大家都自找樂子去吧!”
侍衛們炸了鍋, 齊聲致謝後, 一鬨而散。
阮樂言站在窗前捂着嘴笑成了一朵紅豔豔的合歡花,末了輕輕咳了兩聲道:“還成,挺人模狗樣的!”
唰, 顧念七的臉就融進了夜色裡。阮樂言一見,哐當關上了窗子。接着, 沒有意外的聽見窗外的咆哮:
“阮樂言, 你個死女人, 沒有欣賞水平,嫁不出去的死丫頭!你給我出來!”
阮樂言摸摸鼻子, 悠悠然的踱到牀邊解開外衣準備換藥,絲毫不理自己的房門被砸的山響。
說真的,她比顧念七和韓迦陵遲出發了一天,能同時趕到這山嵐縣不能不說辛苦,快速的騎馬的後果就是, 背上的傷口好像裂了。
門外的咆哮漸漸息了, 顧念七大概是覺着如此深夜咆哮也有失於他禮部侍郎的身份。阮樂言笑了笑, 這個小七, 雖說是當了官穩重了不少, 可惜,還是一如既往的自戀。
脫了上衣, 阮樂言舉着巾子艱難的忘後背一探,果然,一手的紅。她搖搖頭,將藥粉灑在繃帶上,然後忍着痛將繃帶紮緊。
慢吞吞的結上最後一個結,阮樂言還未來得及穿上衣服,只聽院中一聲驚叫:
“樂言,韓兄,快出來!”
接着就是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響。阮樂言來不及多想,劈手套上一件衣服就衝了出去。
夜色下,一個黑影突然沖天而起,定睛看去,只見顧念七狼狽的倒在院子中間,手上攥着什麼東西,官帽也歪到了一邊。
另一半白影一閃,韓迦陵就竄到了院中:“顧兄,發生什麼事情了?”
顧念七罵罵咧咧的從地上爬起來,攤手,掌中赫然一根白色的鳥羽:“我覺着我好像看見大白了。”
“大白?”阮樂言一邊急急的走近一邊伸手將剛剛未結好的衣帶弄好。顧念七和韓迦陵同時擡頭,接着居然一同變了臉。
“阮阮,你……”韓迦陵難得的語塞了。只是飛快的解下外衣一把裹住阮樂言。這時,阮樂言才發現自己隨手抓的居然只是一件輕薄的白色中衣,內裡的紫色肚兜在昏暗的燈光下若隱若現。
熱血轟的衝上腦袋。阮樂言尖叫一聲,轉身奔進了房門。
隨着門哐噹一聲關上,院中的兩個大男人黑着臉大眼瞪小眼。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在驚覺對方時一起住口。
“算了,你先說吧!”顧念七彆扭道。
“我是想說,她的傷,好像還沒好,我看見血跡了……”韓迦陵慢吞吞的說道。
顧念七點點頭:“那並不能解釋你爲什麼剛剛一直盯着她不放,殿下!”
“可是顧侍郎也一直盯着呢,況且,阮阮似乎是我的女人!”韓迦陵也毫不含糊。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我顧心堂出了個太子妃,殿下,您似乎記錯了。”
“是沒有,可是,阮阮是我認定的了。”韓迦陵盯着顧念七,眼中灼灼。
顧念七勃然變色:“我絕對不允許樂言去當別人的小老婆,就是你的也不行,你要她,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
“呵呵……顧侍郎,我替阮阮感謝你的迴護,可是,她,我要定了,而且,我尊重阮阮的意思。”韓迦陵突然輕聲笑道,隨手抽出腰間的摺扇,涼涼的揮着。
“你什麼意思?樂言腦子簡單,並不代表她就可以任人欺負。你到底怎麼騙了她我不知道,可是我警告殿下,請你離她遠一點,明天我就讓她回京!”顧念七倔脾氣上來了,壓低聲音一字一句的說道,額上青筋一跳一跳的。
“呵呵……”韓迦陵繼續笑得雲淡風輕,絲毫沒有把顧念七的話放在心上:“有時候,人還是要自省的好,顧侍郎,不知你是否曾捫心自問過,蕭瀟和阮阮,在你的心裡,到底算什麼?我可提醒你,人心很小,裝不下太多!”
說完,他合攏扇子,在顧念七的心口輕輕一戳。
登時,顧念七渾身一僵。手中握住的羽毛啪的折斷,尖利的斷口戳進了掌心,絲絲的疼。他有些迷茫,樂言和公主,算什麼?
樂言和他小玩兒到大,從來就沒有順着他的時候,事事與他作對,找到機會就落井下石,極盡整人之能事。可是,爲什麼他見了韓迦陵對她好就不舒服?
而蕭瀟,高高在上的公主,見了他只會拼命的讓他吃東西,然後她自己在一旁撐着下巴靜靜的看。還有那晚,月光下,公主掙扎着說:“顧念七,我要和你在一起!”他記得她臉上那顆晶瑩的淚珠,顫巍巍的掛在腮邊,揪得他腦中一片混亂。
“我……”顧念七茫然的開口,卻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話來反駁,只得僵着臉不去理韓迦陵。
夜風無聲的吹過,韓迦陵一擺扇子,在院中的石桌前坐下了,聲音有些輕飄的說道:“想不清楚就慢慢想吧,有時候,人要看清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泠泠的水聲響起,韓迦陵端起石桌上的酒壺,徑自斟了一杯,仰頭喝下。
房門終於開了,阮樂言穿着整齊的出來了,臉上還帶着未褪去的紅暈。她驚訝的看看僵成木頭人的顧念七,又瞅瞅悠然喝酒的韓迦陵,有些迷惑。
“小七,你們怎麼了?你剛剛不是說,看到大白了麼?”
顧念七一個激靈,從自己的思緒裡出來。他苦笑道:“是啊,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公主。”
“那羽毛呢?給我看看!”阮樂言說着就要來拉顧念七的手,顧念七卻彷彿被鞋子蟄了似的一跳老遠。
“給你。”
阮樂言看看神情古怪的顧念七,奇怪道:“你又發什麼瘋,我是老虎嗎?能吃了你?”
“對,我是發了瘋,我發瘋了,這算哪門子事啊!”哪知顧念七一聽這話,一跳老高,伸手就將羽毛丟在了地上,轉身一拂袖子就跑掉了。
阮樂言摸摸鼻子,轉臉看看韓迦陵:“這,他又發什麼瘋啊?”
“不是發瘋,也許,是顧兄終於看到了自己的心。”韓迦陵笑笑說道。
“心?看到什麼?”阮樂言遲鈍的反問。韓迦陵笑而不答。阮樂言看着他,腦中漸漸的清明:
“你……你不會是……不會……”
“對,就是那樣!”韓迦陵仰頭喝完酒,笑着說道。
“天啊……”阮樂言捂着臉走到桌邊:“這樣做,會不會太過分了,我……我本來打算事情一完我們就悄悄走掉就是了,可是你現在說了,我要怎麼面對他啊?小七他,會不會……生氣啊……”
阮樂言的聲音越來越小,捂住臉的手放下里,揪住了衣角。
韓迦陵摸摸她腦後散着的長髮,輕輕笑道:“放心吧,顧兄會想明白的,拖着對他沒好處,現在說出來,反而對大家都好。”
阮樂言皺着臉目光亂飄,不經意間看見了地上的那根羽毛,心頭一驚:“哎呀,還說呢,公主怎麼辦?剛剛那個,真的是大白麼?”
“別急,我來。”韓迦陵拍拍她的肩膀,嘬脣吹出了一種奇怪的聲音,一短一長,在夜空裡傳的很遠。
果然,不一會兒,只見一個白影子噗噗的就落在了桌上,可不正是那隻白鸚鵡。
“真的是大白!”阮樂言驚喜道,伸手就去抓,不想大白卻炸着毛使勁撲打着翅膀,還不停的叫着:
“滾開!滾開!”
韓迦陵的臉色沉了下來,他伸手抓住大白,細細的看去,只見那白鸚鵡除了尾巴上被顧念七揪掉了一根毛之外,別無傷痕,但卻一直焦躁不安,握在手中甚至可以感覺得到它在顫抖。
“蕭瀟一定在附近,而且,應該出事了,否則大白不會這麼煩躁。”韓迦陵皺着眉頭說道。
阮樂言心中一涼:“啊?那,那我們趕快找去啊,她一個小姑娘,太危險了!”
“別急,跟我來!”韓迦陵起身拉住阮樂言,二人出了驛站。拐上山嵐主街。
韓迦陵摸摸手中的大白,溫言道:“大白,你知道蕭瀟在哪裡對不對,你要幫我們,乖!”
大白漸漸的安靜下來,伸着脖子叫了兩聲。韓迦陵一鬆手,將大白拋上了天。
幽藍的夜空中,白色的鸚鵡格外顯眼,韓迦陵拖着阮樂言的手開始跟着大白跑。
一開始,他們還追得上,可是過了不久,阮樂言就受不了了,後背火辣辣的疼,額上大滴大滴的汗珠往下淌,韓迦陵一見,反手就將她負在了背上,只這一轉眼,大白就飛了老遠。韓迦陵無奈,只得縱身躍起,在屋頂上,耍起了輕功。
“對不起,我又拖累你了。”阮樂言趴在韓迦陵的背上,心中愧疚。
“別說話,幫我盯緊大白!”韓迦陵顧不上多說,他手臂上的傷也並未痊癒,此刻要用力摟住阮樂言,着實有些勉強,眼下,半支胳膊已經麻痹了。
二人跟着大白幾乎在山嵐縣的屋頂上奔了一圈,才遠遠的看見大白衝着一個院子一頭紮了下去,韓迦陵很快跟着輕盈落地,這一落地,二人都有些吃驚。
黑底金字的招牌,永遠如流水的客人。這不就是他們中午吃飯的溪仁居麼?
大白紮下去就不見了蹤影,也不知飛到了哪裡,二人對視了一眼,走進了溪仁居。
溪仁居里還是一樣熱鬧,人來人往,一樓的大堂裡,居然有幾個小姑娘抱着琵琶彈着小調唱曲兒,不時贏得衆人的掌聲。
店小二一見韓迦陵和阮樂言,便笑着迎了上來:“二位,住店還是吃飯啊?”
阮樂言正要張嘴說自己找人,卻被韓迦陵用力一捏手而住嘴了。
“我們吃點宵夜,小二哥隨便給上點小點,我們就在這裡聽聽曲兒,樂呵樂呵!”
店小二一躬身,將他們帶到大堂角落的一處桌子上,這才退下。
“爲什麼不進去找啊,大白明明白白是落進了這院子裡。”店小二一走,阮樂言就着急的叫了起來。
韓迦陵捏了捏她的手,道:“別急,你看那邊那個人!”
阮樂言順着他的目光一看,只見進門的桌子邊,坐了一個漢子,油光錚亮的臉,一件長衫胡亂的掛在身上,兩隻袖子高高挽起,露出毛扎扎的粗胳膊。一看,就不是個善茬。
“怎麼了?”阮樂言不解的回頭問韓迦陵。
韓迦陵擺擺手,輕輕的在她耳邊道:“那人腰上的玉佩,是我走之前送給蕭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