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小鬼
看着這一幕,我的鼻頭也是酸酸的,淚花在眼裡打轉。
這種悲劇是可以避免的,可最後還是發生了。如果四奶奶留意着小蝶,小蝶就不會跟着哥哥出門,不會下河玩水,也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悲劇。
左鄰右舍的人都幫着勸四奶奶,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憐惜與悲慼,大多數人的眼裡也像我一樣凝聚着淚花。
扭頭,我看向身邊沉默着的龍騰,哽咽地說道:“如果我們早一點來釣魚,或許小蝶不會死的。”
龍騰不說話,只是沉默地伸出他的大掌,帶着安撫握住我的手,他厚實的大掌裡透出了溫暖,似是要撫平我的難過。
小蝶才一歲半,現在淹死了,便屬於意外夭折了,又是死在屋外,按我們村子裡的風俗,未滿六十歲的人,在外面意外死亡的都不能把屍體搬回屋裡去,只能在屋外搭個帳蓬什麼的,停放屍身。小蝶不過才一歲多,更不能把屍身帶回屋裡去。
很快地,帶着憐惜的村民們便在河邊搭起了一個臨時的小帳蓬,再在小帳蓬下面的草地上鋪了一張席子,然後把小蝶小小的屍身抱起放到席子上,也有人找來了香,燭,紙錢,就在小帳蓬前面點燃了香燭,小蝶的那位堂哥帶着淚,被他的母親按跪在靈前,要他不停地給小蝶燒紙錢。
龍騰是獵詭師,他自然懂這些,他鬆開了握着我的手,走過去幫忙,他不怎麼說話,但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安撫着小蝶的靈魂。
我看到小蝶的靈魂就在附近,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剛纔靈魂離體後,立即就飄走,到處遊玩,這會兒看到那麼多的人都圍在河邊,她便好奇地圍過來,小小的身子往人羣裡鑽,看到自己的屍身躺在草地上,她也不明白是爲什麼,看到自己的親人哭得眼睛都紅腫了,她小小的臉上還有着不解,她甚至走到四奶奶的身邊,伸手去扯着四奶奶的手,卻發現自己扯不了。
她還是什麼都不明白,便往四奶奶的懷裡鑽去,在四奶奶的懷裡看着四奶奶又哭又嚎又拜的。
小蝶才一歲多,還是個幼兒,死後自然也稱爲小鬼,她們的思想單純,還不會自己想事情,只知道順着自己的喜怒哀樂去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所以說小鬼最難纏,就是指他們的思想不成熟,不能像正常人那樣會自己想。獵詭師遇着這類的小鬼,想送走她們也是很麻煩的。
像崔婷被打掉的女兒能變成六歲大的孩子,有了思想,那是她已經成了精,如果不是崔婷的懺悔,龍騰估計也不能那般的順利把她送走。
在這個時候,我不想告訴大家,小蝶的靈魂還在現場,免得讓大家更加的難過。
此情此景,我的心也是亂如麻,痛得厲害。我可以看得到靈魂,可我卻無法把靈魂再引導回肉身上,讓他們死而復生。我知道那是逆天的事,誰做了誰都要受到天譴,並非我的錯。可我還是覺得自己太沒用了,我應該去學一些東西,學一點本事,不能再像現在這樣得過且過。
明明我最有條件成爲陰陽師,偏偏什麼都不會。
“小蝶!”
忽然間,一聲尖銳的叫聲傳來。
那是四奶奶小媳婦的叫聲。
接着便看到她的人哭着爬過來,撲在小蝶小小的屍體上不停地撫屍痛哭。村裡的人把夫妻倆從鎮上緊急地叫回來,夫妻倆心生不祥之感,問過叫他們回來的村民,但村民不肯說原因,只是讓他們立即回來,他們以爲家裡出了點什麼意外,怎麼都想不到是自己的女兒被淹死了。
清晨出門上班時,女兒還懂事地跟他們說“媽媽再見”。
下午,再相見,已經陰陽相隔。
小蝶是我這位小嫂子的第一個孩子,小蝶長相清秀,又很可愛,人見人愛的,如今就這樣走了,連我們這些旁邊人都心痛不已,更不用說她的父母會有多麼的傷心了。
“小蝶,早上你還說讓媽媽給你買糖果,媽媽還沒有買呢,你怎麼就能走了,小蝶,媽媽現在就給你買糖果去,你不要走,媽媽去買……”小嫂子一邊哭嚎着,一邊跌跌撞撞地爬起來,突然而來的悲痛讓她走幾步跌幾步,在圍觀中的婦女們趕緊去扶她,勸她,安撫她,她卻像發了瘋一樣,推開大家,叫着她的小蝶要吃糖果,她要給她的小蝶買糖果吃。
她跑,撒腿就跑了。
“玉蓮。”四奶奶的小兒子,我叫他小哥的,立即追着妻子的身後出去。
見到兒子媳婦那瘋瘋癲癲的樣子,四奶奶更是難過,自責不已,覺得孫女的死是她一手造成的,她覺得無顏面對兒子媳婦,忽然間爬起來,就往河裡扎去。
“四奶奶!”
我驚叫一聲,迅速伸手去拉要投河自盡向兒子媳婦謝罪的四奶奶,龍騰的動作更快,在四奶奶往河裡扎去的時候,他出手如電就攫住了四奶奶的手腕,一用力便把有點瘦小的四奶奶扯了回來,那些老人們都圍過來,把四奶奶拉扯到河堤上,四奶奶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是捶地,又是拍大腿的,哭嚎着:“就讓我去找小蝶吧,我可憐的孫女呀,都是阿婆的錯,阿婆對不起你……”
本來在四奶奶懷裡看着四奶奶哭嚎的小蝶,在四奶奶要投河時,自然地飄開,此刻正站在四奶奶面前,那雙大眼正不解地瞅着四奶奶看,她的小嘴不停地動着,在說話,叫着“阿婆,阿婆。”可惜四奶奶根本就聽不見她的叫聲,只有我聽見。
小蝶看到自己的奶奶不理自己,覺得委屈極了,小嘴一扁,放聲大哭。
她的哭聲其他人也是聽不見。
龍騰似乎能感應到,他看向了小蝶,俊逸的臉上繃得緊緊的,神情非常的嚴肅,眼底有着隱忍。我知道他對小蝶非常的縱容,沒有立即就把小蝶的靈魂打散,他也不想打散小蝶的靈魂,希望能把小蝶的魂帶走,再幫她超度,讓她能夠往生。
我伸手去摸小蝶的靈魂,什麼都觸不到。
小蝶擡眸看我,那帶着豆大淚珠的青白小臉全是茫然,她帶着哭腔地叫着我:“野晴姑姑,我要抱抱。”
抱她,我還能像以前那樣抱着她嗎?過去,我每次回來,她見到我都衝我笑,叫着我姐姐,小嫂子次次都幫她糾正,讓她叫姑姑。她剛學說話,怎麼都無法說出姑姑兩個字來。現在她會說了,卻是死後……
淚,再也無法忍住,急速地滑落。
龍騰用他的身子替我作掩護,讓我把小蝶的靈魂引出人羣中,雖說現在接近傍晚了,對小蝶靈魂的傷害不會太大,但人太多,人氣旺盛,對小蝶的靈魂還是有一定的傷害的。
龍騰還趁大家不注意偷偷地做了什麼,我把小蝶的靈魂引出人羣外,才問他:“你偷偷做了什麼?”
輕嘆一口氣,龍騰憐惜地看着在我面前仰臉看着我的小蝶靈魂,他看不見,可他的眼神卻像能看到一樣,“我幫她定住魂魄,免得被大家的人氣衝得魂飛魄散,畢竟她太小了,又是剛死,魂魄經不起衝擊。”
“能把她送走嗎?”
我蹲下身去面對着小蝶,但不讓小蝶近我的身,我戴着小金佛呢,小蝶的靈魂過於脆弱,承受不起小金佛的耀眼佛光。
龍騰沉默半響才說道:“如果她肯跟着我走,就可以送走她,如果她不肯跟着走,只有兩條路,一是放任她逗留,吸取日月精華後,慢慢成精成煞,那個時候就能禍害他人。一是強行打散她的靈魂,讓她灰飛煙滅。野晴,一會兒我幫她做法事的時候,你就把這件事告訴你的小嫂子他們,讓他們哄着小蝶的靈魂跟我走,這個可憐的孩子,我不忍心對她用強的。”
他們這一行本來就是以善行事。
我點頭。
小嫂子夫妻又回來了。
小嫂子的神情讓大家擔憂不已,幾近瘋狂,她的頭髮都散落下來,此刻披頭散髮的,她真的買了很多小孩子愛吃的糖回來,在小帳蓬前又哭又叫的,那些糖果被她撒滿了草地。
“媽媽。”
小蝶搖搖擺擺地走向自己的母親,她是由奶奶帶大的,平時不怎麼跟着媽媽,但不代表對母親沒感情,特別是媽媽手裡有吃的時候,她會對媽媽很親熱。當然了,吃完媽媽手裡能吃的東西,她又會往四奶奶的懷裡鑽。
孩子嘛,都是誰帶着她的,她就跟誰親。
我小嫂子聽不見她的叫聲,還在哭嚎着,哭着哭着,終是無法再承受這錐心的痛,暈了。
大家又是呼叫,又是掐人中,又是扶,又是抱的,慌作一團。
小蝶的靈魂卻在草地上坐下來,撿着她媽媽撒在草地上的糖果就吃了起來。
我看得到她在吃,別人只看到滿地的糖果,安安靜靜的。
夜幕漸漸來臨。
出了這樣的意外,整條村子裡都沉浸在悲傷之中。
我們這條村的人都是姓野的,同一個老祖宗,等於一條村便是一大家人。哪怕平時鄰里間也會鬧着矛盾,此刻四奶奶家出了這檔子的悲劇,鄰里們都撇下了過往的矛盾,聚在四奶奶的家裡忙碌着,照顧因爲傷心過度的小嫂子以及又哭喊着要隨孫女去的四奶奶。
按村裡的風俗,小蝶的後事很簡單的,不用做法事,也不用守什麼靈,因爲她還是個孩子。生活條件不好的人家,往往會用一張席子把小屍身捲起來,就往深山裡埋去,預防被野貓野狗挖扯出來。生活條件好一點的,都會做一副小小的棺材給小孩,一般來說,火葬的方式極少會用到夭折的孩子身上。
我那位小哥堅持要給小蝶做一副小棺材,這是他第一個孩子,雖然夭折了,那份愛,那份感情依舊存在。他眼睛哭得紅紅的,不管四爺爺怎麼說,他都說要給小蝶做一副小棺材,不肯在今天晚上隨隨便便,草草率率地就把小蝶送到深山去。
四爺爺只得讓人趕緊到鄰村裡的棺材鋪緊急訂做一副小棺材。
因此,小蝶便要在河邊的草地上停放一個晚上,等到小棺材趕製出來了,才能讓她入土爲安。
入夜了,村裡的人都各自散去回家了。
河邊草地上,便只有小哥獨自守着他愛女的小屍身,我和龍騰也拒絕了老媽的要求,沒有馬上回家去。
在小哥的對面坐下,我拿過了紙錢,一邊燒着,一邊默唸着:小蝶,一路走好。
“你女兒年紀太小,屬於幼兒,還不懂事,不做法事,她的靈魂就不知道該去哪裡,便會留在世間徘徊,時間久了,還會生出怨氣,成煞,成精,當她成了煞成了精後,一般的大師都處理不了,需要請道行深的大師幫忙。雖然你們這裡的風俗,這麼小的孩子死後不會做法事,不過我可以引導小蝶的靈魂去她該去的地方,只是她太小,未必肯聽我的話,肯跟我走。現在晚上了,我想開始給她帶路,需要你們做親人的幫忙勸說小蝶的靈魂跟我走。”
龍騰也蹲了下來,一邊對小哥說着,一邊給小蝶燒紙錢。
小哥看向他,知道他是我帶回來的大師,小寶被鬼嚇得暈了好幾天,請了很多人來都沒有辦法擺平,龍騰一來就擺平了,小哥是相信龍騰的話。
他不捨得女兒,但也不願意女兒死後成精成煞禍害他人,那樣不是對他的女兒好,而是害了他的女兒。
“小蝶……她與我媽最親。”
龍騰嗯了一聲。
“小晴,你打小便能看到那些東西,你能告訴小哥,小蝶現在哪裡嗎?”小哥忽然問我。
我打了一個激靈。
河邊的流水靜靜的,若隱若現的月光有點磣人,河對岸的柳樹,隨風搖曳,影子透着陰森。一具小屍身停擺在此,便讓這裡變得有幾分的赫人。
四處張望,卻看不到小蝶的靈魂了。
“她現在不在這裡。天黑了,或許她跟着回家裡去了。”我看向龍騰,“你不是可以把她的靈魂叫回這裡來嗎?”
龍騰點頭。
“龍師父,求求你,你把小蝶的靈魂叫回來吧,我想看看她,我……”小哥說着說着,又難過起來,哽咽着無法再說下去。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情緒瞬間又激動,一個大男人,就雙手捂臉,大哭起來。
“龍騰。”我叫着龍騰,用着求助的眼神看他。
龍騰回給我一記安撫的眼神,示意我不用說什麼,他會幫忙的。
問過小哥知道了小蝶的生辰八字後,龍騰便用了召喚術,把小蝶的靈魂叫到現場。
我看到小蝶的靈魂從遠處飄來,不知道是不是晚上的緣故,看着小蝶的靈魂飄來,總覺得有點驚悚。白天的時候,感覺小蝶的靈魂還是很可愛的,怎麼到了晚上,卻那般的磣人。
小蝶的小臉上滿是淚珠,見到小哥,她哭着要撲入小哥的懷裡,無奈龍騰在作法,她不能親近她的父親,她便不停地哭,不停地掙扎。
“小蝶。”我試圖安撫她的情緒,她哇哇哭叫着:“野晴姑姑,我要回家,我要找阿婆,阿婆不要我了,我不能回家,我進不去。”
她的靈魂被門神擋在了門外,自然無法回家。除非家裡人請了法師把她的魂召回去,否則像她這種死在外面,死後屍身沒有帶回家裡的,靈魂很難回家。
“小蝶,小蝶在哪裡?”
我的叫聲讓小哥情緒更加激動,他四處張望,卻看不到小蝶的存在。
而小哥的激動也讓小蝶掙扎得更加的厲害,哭得更響,甚至小哥都聽到她的哭聲了。
“小蝶,小蝶。”小哥尋着哭聲的方向,雙手亂揮,亂抓,希望能抓到自己的女兒,他並不知道他的女兒就在他的面前,他的手無數次從他女兒的身體上穿過去,愣是觸不到女兒半分。
靈體是虛的呀。
連我這種通陰之人,都無法觸到小蝶的靈體。
“哇哇……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阿婆……我要阿婆……”
龍騰默默地站在一旁。
“小蝶,你先不要哭,不要難過,你聽野晴姑姑的話,好嗎?你跟那位叔叔走,他會帶你去找阿婆的,好嗎?”我試圖安撫着小蝶。
小蝶卻不聽我的安撫,拼命哭鬧着。
“龍騰,你真的在這!”
黑夜裡炸出一聲龍騰聽到就黑臉,我聽到就會忍不住抖上一抖的女高音。
東方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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