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嫩竹之輝夜姬 全部章節

夜暗之中,嘶的一聲,突然有某樣東西掠過腦後。

昌浩沒有回頭,大叫道:

“歸命!佛法僧三寶!神聖無量光智悟!一切!利成!”

那從四周張開準備包圍昌浩的黑暗發出了一聲悲鳴後退散了。

那裡趁着夜暗想偷偷進行襲擊的妖怪。雖然它已經儘量想把妖氣隱藏起來了,但是結果還是讓昌浩感覺到了。

昌浩右手保持打出的刀印,繼續警戒着。旁邊飄來一個漫不經心的聲音鼓舞着他道:

“加油~不要輸哦——晴明的孫子——”

昌浩的旁邊站着一個正不斷揮動着前足,用後腿站立着的生物。

昌浩一瞬間把眼前的敵人的存在拋在到了九霄雲外,咧着嘴吼道:

“不要叫我孫子——————”

在廂房中窺探外面情況的安倍昌親聽見那一聲怒吼後不禁輕輕按着額頭——

“……”

另一個男人看到他這個樣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是安倍成親,是昌浩和昌親的哥哥,雖然年經,但已經身居陰陽寮的歷博士之位。

“算了,有威勢是件好事嘛。”

“是這樣嗎……”

弟弟昌親不禁露出了懷疑的眼神。成親苦笑了一下,然後回頭看在背後渾身顫抖着的年經宮女,以及她懷抱中一臉驚恐的孩子。

“不用擔心,我們會保護你們的。”

宮女青着臉點點頭。在她臂彎中本來充滿了恐懼表情的孩子突然吊起了眼角。

“快點收拾那個妖怪啦!笨蛋!”

笑得一臉燦爛的成親眉毛抖動了一下。

看到他這個反應的昌親若無其事地扯了扯兄長的衣角。

成親回過頭來,臉上一瞬間露出了憤慨的神情,但是神色馬上變得緊張起來。

“……看來不容易對付啊。”

就在他這樣說着的時候,本來關着的門突然被推開,一陣疾風灌了進來。

小孩突然發現了一聲短促的悲鳴。

“你們究竟在幹什麼啊,沒用的傢伙!”

“哥哥,護身壁!”

在小孩罵出口的同時,另一個聲音也大叫起來。

昌親無言地迴應了。他單膝跪地,在冰冷的地面上飛快地劃了一條線。

“————禁!”

地上劃出來的橫線中,一座不可視的牆壁稍然騰起。

一秒之後,一團黑影般的東西從開着的門中飛了進來。宮女發出的一聲尖銳的驚叫直刺耳膜。

然而昌親築起的那道牆把瞬間飛來的黑影彈飛了。

一聲銳利的拍手聲響起,成親雙手合十,眼睛瞪視着黑影。

“歸命!持蓮華!不空!尊勝伏~!顯現~顯現!成就吉祥……”

剛剛被彈飛的黑影重整了體勢,凝視着成親。發出低沉咆哮的黑影被真言的威力所壓制,開始不斷後退。它似乎輸給了成親的法力,從廂房之中退到了玄關門外。已經準備妥當擺出架勢的昌浩舉起刀印,猛地揮了下來。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猶如彎月的清冽靈氣之刃向着黑影飛去,可是被它避開了。只見它狠狠瞪了昌浩一眼之後忽然消失了身影。

周圍飄蕩着的沉重空氣被那彎月之刃一掃而空。

昌浩一瞬間把眼前的敵人的存在拋在到了九霄雲外,咧着嘴吼道:

“不要叫我孫子——————”

在廂房中窺探外面情況的安倍昌親聽見那一聲怒吼後不禁輕輕按着額頭——

“……”

另一個男人看到他這個樣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是安倍成親,是昌浩和昌親的哥哥,雖然年經,但已經身居陰陽寮的歷博士之位。

“算了,有威勢是件好事嘛。”

“是這樣嗎……”

弟弟昌親不禁露出了懷疑的眼神。成親苦笑了一下,然後回頭看在背後渾身顫抖着的年經宮女,以及她懷抱中一臉驚恐的孩子。

昌浩看着空無一物的空間咬緊了嘴脣。

“可惡……竟然被它逃了!”

“那黑色的東西……是猛獸吧。”

在昌浩的旁邊不露破綻地防備着的小怪解除了警戒。晚霞色的眼睛掃了一眼廂房之中,側着耳朵道:

“……那個小鬼究竟幹了什麼?”

小怪低聲嘀咕道。昌浩慌忙把食指放在嘴脣上。

“小怪,不行,不能這麼說啦。”

“咦咦咦咦?有什麼關係?反正那傢伙也聽不見我說話的聲音啦……”

小怪似乎很不爽地豎起了長長的尾巴,然後斜着身子看着昌浩。

這隻怪物,身材比貓大一點比狗小一點,全身披着雪白的毛皮。長長的耳朵垂在後面,脖子上有一圈勾玉似的突起,額上則有着紅色的花樣圖案。四肢的前端有着五隻爪子,那半眯着凝視昌浩的眼睛,彷彿融進了一片晚霞的赤紅色。

地球上不管哪裡都找不到這種生物。那是隱藏了真正面目變化而成的異形之物。

昌浩把它叫做小怪。

這個時候小怪突然豎起了耳朵,然後移動着視線掃視周圍。

同時小孩子高亢的聲音響起。

“討厭死了!討厭死了!這些傢伙根本就一點也不頂用!叫晴明來啊!把這些沒用的東西派到別的地方去,快叫晴明來————!”

小怪的眼睛一瞬間劇烈地搖動起來。

在小怪往前氣勢洶洶地踏出一步的時候,昌浩連忙一手扯着他的尾巴,小聲叫住他。

“小怪,這個時候你就忍耐一下吧。”

“不要阻止我,昌浩。不管什麼情況,有些話是不應該亂說的!”

回過頭來看着昌浩的小怪吊起了眼睛,露出了牙齒,深深吸了一口氣。

“天文博士安倍吉昌的三個兒子特意前來保護他,他竟然還敢說這樣的話!”

昌浩看着小怪那憤怒的樣子,死心似的嘆了一口氣。

“可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

老實說昌浩自己也很惱火。自己也就算了,可是大哥的成親和二哥的昌親都是陰陽寮中一致被公認將來有作爲的年輕術師。當着他們的面竟然說出這種無能啦不頂用啦之類的話,實在叫人發火。

可是這種事情,自己也不能隨便說出口。因爲——

“……誰叫他是左大臣大人的兒子,鶴君少爺呢……”

那是當正月的各種儀式終於告一段落,到了正月過半的時候的事。

當代第一大貴族藤原道長派了一個使者到昌浩的祖父安倍晴明那裡,要他馬上前去晉見。

晴明匆忙出去,回來已經是日落西山時分。

一臉嚴肅,似乎遇到了什麼難題的晴明把兩封信交給了十二神將之一的風將白虎。白虎接到命令後立即出發,然後昌浩被叫了過來,渾身雪白的小怪也跟着一起,站在旁邊雙手環胸觀察晴明的臉色。

“怎麼了?臉色看來不太輕鬆嘛。”

“嗯,發生了一點比較麻煩的問題。”

昌浩從祖父那神色凝重的表情中覺察出一絲不尋常的氣息,連忙端正了坐姿。

“爺爺,左大臣大人他說了什麼……?”

晴明把視線投向一臉真誠地向着自己發問的十四歲孫子,充滿困惑地嘆了一口氣。

“……是詛咒,還是咒殺呢……”

“什麼?”

小怪皺起了眉頭,坐在它身後的昌浩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是…………某個人要取左大臣大人性命的意思嗎……?”

如果是那樣的話,那就可真是大事了。

藤原道長是當代第一大貴族,在朝廷中也擔任左大臣和內覽之職,擁有莫大的財產。國爲處於他的立場經常會被人懷恨或者嫉妒,所以經常會找擁有絕代大陰陽師這個稱號的安倍晴明商量各種事情。

去年冬天過半時讓長女作爲女御入住藤壺宮中,據說馬上就要有聖旨下來要冊封爲中宮了。

昌浩露出了認真的表情握緊了雙手。

現在瓣天皇身邊有着無數妃嬪,所以其中應該有很多人對於藤壺女御入宮這件事感到大爲不滿的吧。說不定施下詛咒的人就是跟這些妃嬪有關係的人也說不定。

如果左大臣真的有危險的話,那就一定要想辦法避免才行。自己有這麼做的義務。

“……昌浩——”

聽到祖父叫自己的昌浩連忙擡起頭,只見爺爺那皺紋滿布的臉正以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自己。

“爺爺,什麼事?”

“被詛咒的人,不是左大臣。”

“咦?”

“那麼是誰?你的確是給道長叫出去的呀?”

對左大臣直呼其名的是小怪,是跟人世間的身份、地位等無緣的存在。不管對方是誰,他都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晴明看了用後腿搔着脖子周圍的小怪一眼,點了點頭。

“你說得沒錯,是左大臣找我商量的。他說希望我能夠把他那九歲大的少爺從每晚都會出現的妖怪手中救出來。”

而之後受爺爺吩咐前往東三條殿是在第二天。那是正月過半,望粥的節日(望粥節在正月十五日)。

一大早就在大內裡宮中做完一天工作的昌浩在中午之前回到了安倍府,然後還沒有來得及稍作休息,就已經開始做外出的準備了。

據說身份不明的幻妖經常在左大臣的府邸東三條殿的西邊廂房中出現,只要一有空隙就會立刻潛入主屋之中襲擊年幼的左大臣家少爺。

小怪看着昌浩從櫃子中拿出念珠和符咒等進行挑選的樣子,思索着說道:

“詛咒的對象是左大臣家的少主嗎。果然是那個吧。針對他的兒子而不是本人的話,會讓道長感受到比起針對自己還要大的傷痛,就是瞄準了爲人父母的心理纔會採取行動的手段吧。”

昌浩停下正在分選符咒的手,露出了迷惘的表情。

“我覺得也應該是這樣。聽說那位少主只有九歲,應該也不懂得什麼抵抗的手段。”

順便說一句,要說九歲時的昌浩的話,由於各種各樣的理由暫時喪失了陰陽眼才能的他什麼妖魔鬼怪也看不見,所以每天都在持續死記硬背理論,徹底地把技術塞進腦子裡這一項苦差。

那個時候大他許多的哥哥已經結了婚,並且住到妻子家裡了去了。所以昌浩和他們一起渡過的日子時留下的記憶只有那麼一點點。因爲年齡差距比較大,所以哥哥們都非常疼愛他,要是一旦幹了壞事或者闖了禍的時候,也會被罵得很慘。如果光是說話聽不明白的時候甚至還會有拳腳侍候。

“尤其是成親哥哥,可真是不會手下留情的啊……”

“嗯?你指的是什麼?”

聽見昌浩自言自語的小怪問道。

“不,我只是在想小時候幹了壞事的時候總給他們打……”

小怪用力點了點頭,彷彿在說那是理所當然似的。

“對於語言方面還不太能夠理解的小孩來說,只用嘴巴說的話是行的嘛。所以要讓他用身體記住才行。這是當然的了。”

“嗯,我也這麼覺得。”

昌浩坦率地表示同意,腦內隱約浮現起某個場景。

——……!

異常嚴厲地斥責自己的聲音。

昌浩反射性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一邊不停地把右手的手指張張合合,一邊側着頭露出了迷惘的神情。

究竟是什麼呢?好像有什麼曾經發生過而自己卻已經忘記了似的。

因爲是小時候的遙遠記憶了,所以也許將來會因爲某些契機想起來也說不定,但是現在的話無論怎麼想,都還是回憶不起來。

遲點問一下爺爺看看吧。

當昌浩把好幾張符咒放進了懷裡的時候,門的間隙之中傳來了清脆的聲音:

“昌浩,露樹夫人說讓你出去之前先去吃點望粥哦。”

推開門走進來的是身材比起昌浩矮上一個頭,年齡小一歲的少女。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彰子。”

彰子眨了一下眼睛。

“其實我以前就覺得……”

“唔?”

彰子在昌浩旁邊坐了下來,微笑着說道:

“昌浩你即使是很小的事情,只要是人家幫你做的,你都會很坦率地表示謝意呢。”

“可是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雖然是這樣沒錯……”彰子回答道,臉上的笑容顯得更深了。

現在的她因爲某些原因,現在正在安倍府中半永久居留中。其實她的真正身份是當代第一大貴族家中的千金小姐,在剛來這裡的時候可真吃了不少苦頭。最近聽說使用菜刀的手法終於變得嫺熟些許了。

“今天露樹夫人還表揚我了呢。說我做事越來越利落了。”

不過跟露樹比起來的話,應該還是相差很遠吧。

看到彰子雙手緊握在胸前高興地說着的樣子,昌浩和小怪微笑地聽着。因爲他們都知道彰子曾經多麼努力地去學習這一切,所以也十分能理解她現在的這份喜悅。

“那就太好了。啊,這麼說來,彰子,我有件事想問你的說……”

“什麼?”

彰子不解地側着頭。小怪繼續說道:

“我們現在要去東三條殿,在你印象中西邊廂房是什麼樣一種感覺?”

“咦?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聽見小怪這麼一說,彰子不禁瞪大了眼睛。東三條殿是彰子出生長大的地方。

“嗯,有一點吧。不過不是你父親,是你的大弟弟。”

“鶴君他怎麼了?”

聽見彰子這麼一問,昌浩終於知道了那個少主的名字。原來如此,叫做鶴君嗎。

在安倍家一般不使用乳名。以前晴明嘴上經常說名字是最短的咒語什麼的,所以在一生下來的時候就已經取好正式名字了。不過好像這是從晴明這一代纔開始沿用的風俗,聽說他在小時候的乳名叫做安倍童子。這個名字的意思就是“安倍家的孩子”,真是個好理解的名字。由於本人對這個乳名沒有半點好感,所以昌浩的伯父吉平以及父親吉昌從生下來的時候起,就已經直接叫吉平和吉昌了。

不過這只是安倍家的習俗。一般來說男孩子生下來的時候取乳名,到長大舉行了完服儀式之後再取正式名字,這才符合習俗。不過在貴族之外的市井之家倒不會太在意這種事情,這樣做的也很少。安倍家的家風比貴族要奔放一些,也許比較接近平民風俗。

“據說西邊廂房中每晚會出現幻妖,情況似乎很不妙。爲了退治妖怪,似乎要把久未相聚的安倍家三兄弟聚集一堂。”小怪舉起前足滔滔不絕的說明,昌浩則在旁邊不斷點頭。

“本來是讓爺爺去進行退治的……”

仔細問了情況之後,據說過了初三之後幾乎每天晚上幻妖都會出現。最初似乎還不敢接近廂房,但是後來距離就慢慢縮短了,前幾天終於踏上了走廊,甚至還咔嚓咔嚓地拉開門,想進入屋中。

最初注意到妖氣的是跟着少主的宮女。

“據說宮女一開始因爲聽到了一些奇怪的聲音,所以就往廂房外面看了看,發現有一個黑影在屋外徘徊,用閃閃發光的眼睛狠狠瞪着他——”

“那一定是桂野了。母親經常說她是宮女之中眼睛最尖的呢。”

彰子原先生活在東三條殿的東北廂房之中。由於東三殿非常大,就算在同一座府邸之內也極少到別的廂房中去。

“你看,我住的那個東北廂房跟西邊廂房離得比較遠不是嗎?雖然鶴君有時會到院子中或者在我房間附近玩,但是從來沒有進來過。應該也就是一個月之中見中幾次面而已吧。”

“是這樣啊……”

昌浩聽到她這麼說不禁有點驚訝。

他一直以爲所謂的兄弟姐妹就應該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經常碰面的。至少在安倍家中在兩個哥哥結婚離開這裡自組家庭之前都一直是這樣。

“嗯,不過,我也覺得他很可愛呀,畢竟他是我弟弟嘛。雖然有點粗魯,不過根子裡是個好孩子呢。”

彰子雖然說他只是有點粗魯,可是現在的昌浩覺得他已經不是可以用“一點”來形容的了。彰子一定是搞錯了。

因爲剛纔消失的幻妖說不定還會再次進行襲擊,所以昌浩和小怪就坐在圍着西邊廂房的走廊上觀察周圍的情況。

而九歲的少主則在房間中一邊看着惶恐不安的宮女,一邊對着成親和昌親發泄——

“你們真是太沒用了!我要去跟父親說,訂他換晴明過來!”

少主也不知道是不是吼累了,說完這句話之後終於閉上了嘴巴。成親看他終於肯閉嘴,以一臉落落大方的表情露出了淺淺的微笑。看見他這個樣子的昌親微微挑起了眉毛。

“……少主,也許真如您所說,我們是無能又沒用的木偶,但是我們的祖父安倍晴明現在也很忙,所心能不能就請您再給我們多一點時間來處理這件事呢?”

昌浩和小怪通過門上的間隙聽到了成親所說的話後,不禁面面相覷。

以安倍家長男安倍成親的性格,對於侮辱自己家族的行爲是最爲討厭的。雖然因爲對方是左大臣的嫡子,所以纔會努力裝出平靜的樣子說話,但是對於兄弟來說,現在他的怒氣簡直是不用看都知道。證據就是昌親現在正拼命踩着哥哥的衣角,防止他突然輕舉妄動。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成親的話之後覺得不爽,鶴君再次開始大吵大鬧起來。小孩子特有的尖銳嗓音像刺一樣刺進耳膜之中。

“……真是讓人發炎啊……”

以前,在完服儀式舉行之前,昌浩和父親吉昌第一次來到東三條殿的時候,就曾經想過像這樣子的大貴族的嫡子的話,肯定想法方面也和普通人有着很大不同。希望不是太創造性那種就好了。

誰知當初自己的預測竟然這麼準確。不,其他貴族子弟也就算了,可是自己和這個左大臣的嫡子的話,一定合不來。

小怪看到昌浩的臉色越來越不高興,於是後腿一下子直立起來,啪啪地拍着他的肩膀。

“不要生氣不要生氣,對方可是當代第一大貴族的獨生子哦!”

“這個我知道啦!”

可是,讓妖怪逃走了的自己也就算了,連已經好好完成了保衛任務的哥哥們也被他叫做“不頂用的傢伙”,這個昌浩是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

從門的間隙中看見哥哥們被那小鬼當作出氣筒發泄的樣子的話自己就會忍不住生氣,於是昌浩只好把視線移向庭院。

東三條殿的庭院相當廣闊,當風貼着池面吹過來的時候,空氣就會冰冷得好像會把全身都凍僵。雖說現在已經是春天,不過還只是正月中旬,而且太陽也已經西沉了,,所以氣溫更是驟然變得寒冷起來。

廂房之中被屏風和幾賬圍着,還放置有火桶,所以應該比外面暖和很多吧。

“真好……”

昌浩有點恨恨地說道,一手把小怪抱了起來,然後把它渾身雪白的長長身體圍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面,往手上吹了一下熱氣。

“昌浩,你究竟當我是什麼了?”

“現在的話,覺得是件十分不錯的防寒用具。”

“……”

小怪原來是打算表示抗議的,卻得到了這種十分肯定的回答,只好閉上了嘴巴。昌浩掃了它一眼,那晚霞色的眸子正呈半眯狀態。

可是真的很冷嘛,有什麼辦法——就在昌浩在心中這麼想着的時候,腳下突然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氣息,直往背上爬去。

小怪跳了下來,飛快地四下打量。只見一隻四足的幻妖猛地跳過高欄。躍了出來。

“果然是猛獸……”

幻妖正準備撲向昌浩,小怪連忙用身子一擋把撞飛,幻妖的身體撞到了緊緊關着的廂房側門上,那震動連在走廊上都感覺到了。不過它馬上就翻身躍了起來,向着小怪直衝過來。

“小怪!”

小怪爲了迴避徑直衝過來的幻妖的攻擊,連忙飛身躍起。然後用前足抓着側門上方的鐵鉤掛在上面。下一秒,幻妖已經向着小怪撲了過來。

“嗚哇!”

小怪嚇了一跳,一蹬後腿翻身,勉強避過了幻妖的攻擊,然後鬆開了抓住鐵鉤的前足。

在空中翻了兩圈這後一扭身體,僅以後腿在走廊上着地。

在旁邊看着的昌浩不禁忘記了眼前的危險狀況,被這華麗的表演所感動,反射性地拍起手來。

“好厲害!太棒了!”

“是吧是吧,你看本大爺這靈巧的身手可真不是蓋的~~”

小怪舉起雙手得意洋洋地說道,不過很快地,他再次躍起。因爲調轉身子的幻妖已經從背後攻擊過來了。

“怎麼回事,難道這傢伙打算先收拾我嗎?”

小怪躍到了圓形的高欄,一邊跳躍着避開後面追過來的幻妖一邊眯起了眼睛。

那種蹦蹦跳跳,一邊打着跟頭,又或者做着空中三百六十度大回旋一邊躲避幻妖攻擊的樣子,在旁人眼中看來就像是在玩耍一樣。

昌浩啞然地看着小怪跟幻妖的對陣之時,一匹黑色的猛獸突如其來地衝了上來。

昌浩正坐在走廊的盡頭,被這個出其不意的奇襲嚇得反應慢了半拍。

“昌浩!”

小怪的大叫了撞擊在胸膛上的衝擊幾乎同時發生。

“嗚……!”

昌浩被衝擊壓制着,身體失去了平衡,從連接着走廊的階梯上滾了下去。

這個時候幻妖突然消失了身影,昌浩背向那十數級臺階直往下墜落而去。

“嗚哇~!”

“嗚啊……!”

雖然總算避免了扭斷脖子這種最壞的事態,可是由於衝擊太過強烈,所以成爲了昌浩的墊底毯子的小怪還是不禁發出了慘叫。另一方面昌浩也發出了無聲的悲鳴,一時動彈不得。

昌親聽見了外面的騷動,驚訝地打開門衝了出來。

“昌浩!?”

昌浩勉強睜開了眼睛。

只見階梯上方有個人正在俯視着自己。是二哥昌親。明明平時是那麼處變不驚的他,現在卻難得地慌張得臉色都變了。

接着,哥哥的身後出現了另一個身影。

小小的影子正在俯視着自己。陽光從他的背後投射過來,所以表情看不真切。

注視着無法動彈的自己的眼睛。他的嘴脣在動,傳出了聲音————

“……嗚……好重……”

後背下面傳來了小聲的呻吟,眼前的幻影消失了。

昌浩眨了眨眼睛。

“……小怪,雖然被你救了還說這樣的話有點不太妥當……”

“什麼?”

“你不覺得用那個姿態的話要撐起我有點勉強?”

“……覺得。”

小怪回答道,可是還是不死心地繼續用力支起昌浩的上半身。然後把雪白的身體伸展了一下,一臉不爽地說道:

“可惡,我太大意了……”

自己以爲那個幻妖不會有太大力量,所以根本沒把它放在眼內。

“沒事吧?”

昌親走了臺階來伸出手,昌浩抓住他的手,站起身來。

“沒事,只是有點痛罷了。”

昌浩拍了拍衣服上現的泥土,踏上了走廊,然後向正在廂房中的宮女招了招手。

“對不起,有點事情我想問一下……”

宮女桂野用有點害怕的表情看着成親。只見他點了點頭,才戰戰兢兢地走出走廊。鶴君仍然在她的背後不停地數落着什麼,聽在耳裡十分刺耳,可是實在沒有辦法。

“那個,請問有什麼事嗎?”

桂野誠惶誠恐地問道。昌浩伸手指了指臺階。

“請問最近有沒有人從這個臺階掉下去過?”

昌親和小怪沉默着聽着昌浩說話,小怪瞄了昌親一眼,只見他有禮貌地迴應了自己的目光。

昌親知道小怪的本來面目,成親也是。

現在這個雪白的身體不過是僞裝,小怪的真正面目是十二神將的騰蛇。作爲兇將,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十二神將中最強的。偶爾迸發的鬥氣之中還着火焰特有的凌厲氣勢。現在的他把真正的力量封在這個小怪身體之中,所以如果沒有靈力的人是看不到他的身影的。像剛纔那種情況,他也可以恢復本來面目來救昌浩,可是這樣一來的話身體之中那強烈的神氣就會噴發出來。如果不是到了無路可走的情況的話,隨便讓一般人看見他的身影並不是上上之策。

桂野聽到昌浩這麼一問,開始沉思起來。

“……這麼說來,在正月的時候來這裡作客的矩忠大人的少爺曾經從樓梯上掉下來弄傷了腳……”

“是中納言大人的少爺嗎?”

這麼問的人是昌親。昌浩自己倒是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

由於只是陰陽寮之中的直丁,處於最下層的職位,所以也就沒有必要去記住朝廷中上層人員的長相和名字了。

桂野點點頭。

“是的,之前纔剛舉行過完服儀式,可是據說在腳傷治好之前卻沒能進宮面聖,一直在府邸中養傷……”

在夜半已近三更的時候,昌浩和小怪正向着中納言藤原矩忠的府邸飛奔而去。

由於心情比較鬱悶,而現在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候也不用擔心會碰到誰,所以昌浩就乾脆把一直戴着的烏帽子交給哥哥保管,然後把髮髻解下來,在腦後綁成一束。

“我看到了一個人影在臺階上面俯視着我……”

在他旁邊跑着的小怪搖了一直那雪白的尾巴。

“你覺得那跟現在這件事有關係?”

昌浩露出了嚴肅的表情點了點頭。

“嗯,應該有。”

那俯視着自己的身影,是鶴君。正用憤怒的聲音大聲說着什麼。

幻妖所留下的氣息讓昌浩看到了那個情景。所以一定是曾經在那裡發生過什麼事了。

據說那一天中納言矩忠曾經還着剛剛舉行完工完服儀式的兒子到東三條殿來作客。矩忠和道長在宴會上談笑風生,而兒子克時則和年齡相近的鶴君玩耍。

矩忠的府邸就在左京的南面的六條街上。應該不用半刻種就能到了吧。

“至少在亥時之前……”

說到這裡昌浩突然閉上了嘴巴。

前方出現了一個人影。

只見來人穿着一身襤褸的墨染僧衣,明明是深夜。卻依然戴着帶網罩的斗笠,一直遮到眼睛。右手拿着的錫杖每走一步就沙拉沙拉地發出厚重的響聲。

小怪一躍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半夜三更還在路上亂逛,還真是個可疑的和尚啊。”

“小怪,我們也沒有資格說別人啦。”

“的確。”

昌浩從僧人的旁擦身而過,就在那一瞬間,脖子後面掠過一絲冰冷的氣息。

小怪也立刻露出了警戒的樣子,全身的毛都倒豎起來。

昌浩連忙轉身看着背後。

剛剛從身邊經過的僧人也停下了腳步,回頭看着自己。昌浩也站住了。

僧人突然又再轉身,無言的邁步離去了。昌浩目送他的背影離開,有點驚訝地皺起了眉頭。

“……不知爲什麼,有點奇怪的感覺。”

小怪警覺地眯起了眼睛。

“那個僧人……法力可不小啊。”

昌浩和小怪所感覺到的是即使對方已經極力隱藏還是隱約飄散出來的力量的一片鳳毛麟角。

“是高野或者是比的和尚嗎……”

不管裡哪裡的,到了三更半夜還在街上閒逛這種事畢竟是比較少見的。

兩人沒有多加思索,馬上又專心趕往矩忠府邸的方向去了。

等昌浩邁步離開之後,僧人再次停下腳步目送他的背影離去。

他的嘴角微微往上挑起,然後擡起了斗笠,出現在其下面的是一張三十多歲甚至更爲年長的臉。

“……被發現了嗎。果然不愧爲安倍家的小兒子啊。”

中納言矩忠用力搖着似乎正在做着十分可怕的惡夢的兒子。

“克時、克時、振作點!”

渾身冷汗的克時突然張大了眼睛。

“……父親……”

矩忠看到兒子醒了,終於放下心頭大石似的舒了一口氣。

“是不是腳又痛了?要不要讓人準備冷毛巾?或者叫藥師過來……”

克時跳了起來。

“不,我沒事的……只不過是做了惡夢而已。”

是嗎。矩忠搖搖頭,臉色變得陰暗起來。

“你也已經長大成人了,得學會像樣點才行。不要再出現像上次那種從樓梯上滾下來的失態了。左大臣家的少主也因爲這件事受到了驚嚇,一直躲在廂房中沒有出來哪。”

克時的手用力握住了代替被子披在身上的褂衣。

“……是。”

“都已經十一歲了,要顯得沉穩一點才行。好了,慢慢睡吧。”

克時低下頭點了點頭,父親就徑自出了房間。門被關上了,克時狠狠咬緊了嘴脣。

“…………”

他的兩手依舊緊緊抓着褂衣。

做了惡夢這個是真的。可是自己卻完全想不起來那究竟是什麼樣的夢。

他伸手卷起了左手的袖子。上面纏着一串黑色的念珠,據說只要戴着這個的話,就一定會有好事發生。

可是——

“……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什麼好事,不是嗎……”

腳傷好得也很慢。最近食慾也不好。因爲一直積壓在心中的感情得不到宣泄的緣故吧。

很想說出來,告訴父親真相不是那樣,可是,卻說不出口。

好不甘心。不甘心。腳好痛。胸中好沉重。

克時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躺了下來閉上了眼睛,然後隔着衣服摸着左手上的念珠。

希望今夜,真的能做個好夢……

昌浩終於趕到了中納言的府邸,突然停下了腳步。

小怪露出了緊張的神情低聲說道:

“這個……究竟是怎麼回事……”

從收拾得十分整潔的府邸一角中涌出來一股帶着赤紅的黑色霧靄。

“和那個……黑色幻妖是同一種氣息!”

突然,眶噹一聲,從背後傳來了金屬碰撞的聲音。

昌浩和小怪嚇了一跳,連忙轉身。

就在一丈開外的地方,站着剛纔那個僧人。

昌浩屏住了呼吸。從這個僧人身上完全感覺不到氣息。

“……我可不能讓你們妨礙我啊。”

“什麼意思?”

低聲這樣子吼道的是小怪。昌浩只是不停地小心翼翼地呼吸着。

僧人再次搖了一下錫杖。

“那是那個少年的真實願望,沒有半點虛假。我的意思就是要你們不要多管閒事。”

小怪瞪大了眼睛,眼前的這個僧人回答了自己的問題。

“你、看得見我?”

對方沒有回答。只是網罩斗笠下面的嘴脣,微微露出了笑容。

冰冷的風吹過,同時小怪那雪白的身體開始被緋紅的鬥氣所包圍了。

昌浩倒吸了一口涼氣,高聲叫道:

“不行,小怪,快退下!”

準備進入戰鬥姿勢的小怪聽到命令後靜止了下來。

“對方是……人類……”

昌浩靜靜地追加了這麼一句。小怪十分不爽地咂了一下嘴。十二神將是不能對人類出手的。

即使如此,爲了保護昌浩,小怪還是擋在前面沒有後退,用尖銳的目光狠狠瞪視着僧人。

昌浩瞄了一下中納言府邸,然後向僧人問道:

“爲什麼你要阻止我們?”

那股霧靄,是不祥之物。必須阻止那個讓霧靄產生的人才行。

僧人的錫杖再次響起。砰的一聲,從中納方府邸中躍出來一隻幻妖。只見它像是嘲笑似地瞄了昌浩他們一眼,然後就向着北方消失而去了。

“是到東三條殿嗎……”

昌浩和小怪打算追出去,卻給僧人阻止了。

只見他舉起錫杖,用前端指着昌浩的喉嚨。

“如果你消滅了它的話,那麼那個少年的命就會保不住了。還是說,左大臣的兒子比較重要,值得你做到這一步?”

昌浩呆住了,反射性地怒吼起來:

“不管對方是誰,幫助有困難的人是我的工作!”

僧人在喉嚨中咯咯地冷笑了一下。

“果然不愧爲安倍家的人啊,只會說些好聽的話,沒有半點實際。”

“什麼……?!”

小怪低聲吼了起來。晚霞色的眸子散發出憤怒的光芒。

“退下。紅蓮,退下!”

昌浩叫出了小怪的真正名字,右手結起了刀印。

至今爲止還沒有對人類使人類使用過法術。可是本能告訴他,眼前的這個人是敵人。而且,還是個深不可測的對手。

僧人把錫杖猛地插在了地上,錫杖上方掛着的數個小環發出了哐當哐當的聲音。然後那些聲音漸漸變成奇怪的反響,像針一般刺進了昌浩他們的耳裡。視野猛烈地搖晃起來。錫杖的聲音不斷在耳膜深處迴響,化成了一股貫穿腦際的痛楚。

“可惡……!”

昌浩抱着頭拼命忍受着這陣痛苦。當聲音終於消失,周圍恢復平靜的時候,僧人的影子也忽然消失了。

昌浩茫然地環視着周圍。

“……那傢伙……到底……”

“不知道。”

小怪用極力控制着怒氣的語調說道,一躍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不過……那個實在太危險了,如果他要與我們敵對的話,我能做的就只有保護你的安全而已。”

如果對方是妖怪的話,那自己還能恢復本來面目,進行迎擊。

小怪的本來面目是十二神將之一,有着高大的身材。紅蓮這個名字,是昌浩的祖父安倍晴明所起的。紅蓮所操縱的火焰,能夠燒盡世上一切。可是,如果對手是人類的話,就會違背十二神將該遵守的規條。昌浩伸手摸着小怪那雪白的頭,長長的耳朵往後垂下,像是在說“不要煩我”似的。

“沒事的,我也會努力的嘛。”

不過比起這個,更讓人在意的是——

昌浩回頭看着中納言的府邸。

剛纔飛躍出去的幻妖,是應該馬上去追呢,還是應該從根上把它剷除?

“……東三條殿之中——”

小怪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

“有成親和昌親在——”

正準備轉身趕回東三條殿的昌浩,聽到他的話之後停下了腳步。

沒錯,東三條殿裡面有比自己大上一圈的兩個哥哥在,他們會守護住那個任性嬌縱的小孩的。

只要他們在的話那就沒問題了,至少那兩個人的法術都在自己之上,比起技術還未熟練,要倚靠小怪的力量的自己的話,應該更靠得住吧。

昌浩回頭再次看着中納言府邸。

騰起的霧靄,停留在府邸的上空,沒有散去,變成了一團比起夜暗還要漆黑還有濃厚的陰雲。

從門的另一邊傳來了被惡夢折磨着似的呻吟聲。

小怪豎起了長長的耳朵,它露出了狐疑的目光眯起眼睛,然後把右耳直立起來,整個頭貼到了牆壁上,傾聽着室內的聲音。

輕輕翻過圍着中納言府邸的木造圍牆進入了院子之中的小怪,無聲地踏上了走廊。

而木牆外面的昌浩則正在用足跡圈起界線張開簡單的結界。因爲已經飛出的幻妖哥哥他們應該會進行迎擊的,那麼至少自己應該在這裡阻止回來的東西進去。

小怪在裡面觀察了一會兒情況之後,無聲地翻過圍牆,又跳了回來。

“哇啊!”

白色的東西突然從天而降,正在走着的昌浩不禁驚叫了一聲,小怪不禁打趣道:

“怎麼了怎麼了?這種東西就能嚇倒你的話那還得了,將來或許應該可能會成爲一流陰陽師的人,這樣未免太窩囊了吧?”

“人類有無意識的本能的啊。不過現在別說這個了——”

昌浩擡起頭看着圍牆的另一邊,用認真的表情說道:

“裡面情況如何?”

“唔——的確是有妖氣。可是什麼力量都沒有的小孩是不可能產生這種妖氣的啊。”

一定有別的什麼東西。

昌浩不禁陷入了沉思。這種半夜三更突然來訪,裡面的人會毫不懷疑地放自己進去嗎?

坐在昌浩腳邊的小怪搖了一下尾巴。

“這個啊,當然是不行啦。不管怎樣突然這種時間來實在是太奇怪了,奇怪得太離譜了。”

“啊,果然是這樣啊。”

現在已經是過了子時的深夜,要是有人突然說因爲看見貴府上空飄蕩着一股奇怪的霧靄,所以想見一見可能是其原因的貴公子之類的話——

如果把自己置換到對方的立場上的話,一定會覺得來者十分可疑吧。

坐在地上的小怪十分靈巧地在胸前交叉起前腿。

“這種時候不能隨心所欲地活動可真是不方便啊。要是像我們一樣普通人根本看不到的話那就能大大方方地進去,不用擔心給人發現了。”

你說是不是?小怪向着昌浩背後什麼也沒有的地方徵求別人同意般的問道,然後傳來了一絲迴應他的微弱氣息。十二神將的就在昌浩的旁邊隱了身。

昌浩漫不經心地聽着小怪說話,突然間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瞪大了眼睛。

“……對了,只要換一個出發點就行了!”

昌浩單膝着地移低視線,然後抱起坐在地上的小怪。

“小怪,現在到了你表演的時候了哦~”

“啊?”

小怪晚霞色的眼睛驚訝地眨了一下,昌浩點了點頭。

午夜的風從外面吹了進來。

由於太過寒冷,克時醒了過來。

四周一片漆黑。現在究竟是什麼時間了?

他模糊的思索着,呆呆地移動着視線打量周圍。全身已經被冷汗浸溼,戴着念珠的手腕感到了一陣異樣的熱度。

突然,在視線的一角有某個東西在閃光。油燈的話應該在睡覺之前就吹熄了的。而且由於已經是深夜,所以應該到處都籠罩着一片黑暗纔對,究竟——

一對閃閃發光的東西應自己眼前。顏色猶如燃燒的火焰一般赤紅。

“嗚……!”

克時整個人跳了起來。本來關緊了的門被打開了。風從打開的門中吹了起來,一對光正射向自己。

牙齒在咔嚓咔嚓地發着抖。是因爲太過寒冷,還是因爲害怕?自己也已經分不清楚了。

突然,紅光慢慢地開始動了起來。

心臟在狂跳,克時發出了不成調的悲鳴。

中納言矩忠迷迷糊糊之中聽到了那超出常軌的悲鳴聲後,立刻跳了起來。那是兒子的聲音。

他制止了同樣醒了過來驚恐得不知所措的妻子,讓她不要動,然後徑直跑向兒子的房間。

“克時,發生了什麼事了!?”

矩忠抱着渾身顫抖發不出聲音的兒子,拼命地安慰着他。這個時候,門上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這麼晚了實在對不起,請問有人醒着嗎——?”

在這種異常緊張的情況下,那聲音聽上去顯得異常地漫不經心。那是一把年輕的,似乎是小孩子發出的聲音。

過了不久,年老的傭人就來通報說安倍家的人來了。

安倍家是以陰陽之道爲職業的家族。

矩忠低頭看着兒子。克時仍然不斷地顫抖,無聲地哭泣着。他這樣害怕,會不會是因爲剛纔有什麼妖魔鬼怪進來了?

矩忠立刻向傭人下令道:

“快去把那位客人帶來。”

“請您原諒我的無禮,剛纔我感覺到一股奇怪的氣息,隨後便聽見了一聲悲鳴,所以覺得有點在意……”

少年十分禮貌的道歉。矩忠記得自己曾經見過他。少年名叫昌浩,是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孫子,現在正在陰陽寮中任職,十分受左大臣道長以及右大臣弁行成所看重,在朝廷中人當中也被認爲是將來大有作爲的孩子。

昌浩瞄了幾眼正端坐在矩忠身邊低着頭的克時,然後慢慢環視了室內一週。

“……看來有某種喜歡惡作劇的妖怪潛進來了。能不能讓我作法,讓它不再驚嚇貴公子?”

“啊,這個請你一定要幫忙。來,你也快來拜託一下吧。”

克時惶恐地擡起臉來,然後猛地低下頭。

昌浩笑着點了點頭。

小怪坐在他旁邊,正半眯着晚霞色的眸子露出了一臉不爽的表情。

“看見本大爺這麼嬌小可愛善良的樣子,幹嘛要發出好像看見了什麼可怕怪物似的悲鳴嗎!”

那小聲嘀咕的抱怨,不用說,能夠聽見的只有昌浩一個。

平時絕不會讓一般人看見的小怪故意在克時的面前現出了身影。然後引起了大騷亂的當子,陰陽師隆重登場。雖然有一點勉強,可是有妖怪出現這件事是真的,所以傭人們也就連忙把陰陽師招進來了。這是昌浩他們的計劃。

“中納言大人,現在開始要進行法事了,能請您暫時離開這裡嗎?”

“唔?我不能呆在這裡嗎?”

“對不起,真的只要一會兒就好,很快我就會給您報告情況了。”

“我明白了。”

矩忠滿心不願意地出了房間。

昌浩飛快地合上了雙手,然後拍了兩下手掌。然後向着因爲不安而全身僵硬的克時說道:

“克時少爺,現在已經沒事了。”

“……真的?”

克時失去血色的蒼白手掌正緊緊地握着一串黑色的念珠。昌浩感覺到那上面散發出來的能量,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

“……請問那串念珠是……?”

“這個嗎……”

克時雖然欲言又止,但是結果還是開口回答了:

“是一個法師給我的,說是可以消除煩惱……”

“煩惱?”

低聲重複着這個詞的是小怪。昌浩向克時問道:

“你說是一個法師給的,那是您所認識的法師嗎?”

“不是,我只見過他一次。那是我從樓梯上摔下來,腳傷總是好不起來的時候……”

那是自己爲了儘快治好腳傷,在附近的小路上練習走路的時候。回過神來就發現有個僧人在注視着自己。

“說這串念珠已經受了加護,能夠讓我實現願望……”

突然,那個僧人所說的話在昌浩的耳朵中迴盪。

“那是那個少年的真實願望,沒有半點虛假——”

從中納言言家中飛躍出去的黑色幻妖。微微散發着和那幻妖一樣的氣息的念珠。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它的顏色是黑中帶紅。

“有件事我想問您。”

克時沉默地回看着昌浩。

“我聽說您的腳是在東三條殿那裡一時不小心從樓梯上滑下來摔傷的……”

克時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昌浩沒有理會,繼續說道:

“難道說……您是給東三條的少主推下去的?”

克時的臉越來越蒼白了。十一歲的少年在嘴脣開開合合了好幾次之後,無聲地哭了起來。

東三條殿的少主說想要那把父親作爲慶祝完服儀式的禮物送給自己的全新檜木扇。克時當時回答,如果是別的東西的話給他也無所謂,但是隻有這把扇不行。

對方是左大臣的兒子,又是比自己小的孩子,所以也許應該要什麼都按照他所說的去做纔對。但是那是自己第一次擁有的檜木扇,而且還是最喜歡的父親送給自己的禮物,所以對於自己來說真的是非常重要的東西,不管是誰想要,都不能給他。

鶴君在西邊廂房中糾纏了很久,知道克時還是不肯給他的時候,他馬上發起了脾氣,把大象時從廂房中趕了出去。

然後克時走出了走廊,在臺階附近站住煩惱應該怎麼辦的時候,突然有什麼東西猛烈地撞擊他的腰際。

世界頓時天旋地轉,腳和腰部痛得要命。

克時一時間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於是拼命地移動着視線。只見鶴君站在走廊上,低聲向着自己說道:

“誰叫你不聽我的話,是你自己不好!”

鶴君說完之後就躲進了自己的房間之中,然後克時昏沉沉地撐起了身子,確認過懷中的檜木扇完好無損之後鬆了一口氣。可是下一瞬間,腳上傳來的痛楚讓整個腦袋幾乎麻痹。

正當他抱着腳呻吟的時候,跟着鶴君的宮女聽見了聲音,發現了正坐倒在臺階下面的克時,連忙跑了下來。宮女問他發生了什麼事,克時正要把真相說出來——

“……從、從門的間隙之中……少主他……”

鶴君一直在那裡看着自己。那表情彷彿就在說,如果你敢說出去的話我絕對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於是只好低頭說自己不知道不覺之間滑倒,摔了下來。

也許父親的立場會因爲自己所說的一句話而變得難以立足。鶴君畢竟是左大臣的兒子,也許會因爲他的一點不滿而讓自己最爲重視的父親陷入困境也說不定。

於是沒能把真相告訴任何人,而腳傷也沒有像預料中那樣好轉。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陌生的僧人出現了,給了自己這串念珠。

可是從那一天開始自己就開始做惡夢了。每次醒來的時候全身總是會被冷汗打溼,腳也疼痛不已,身體之中像是有火焰在燃燒一般熾熱。

“一、一定是因爲我的心已經變得很虛弱了……所以妖怪要來吃我了……!”

克時驚恐地小聲說道。小怪一聽立刻不快地吊起了眼角。

“喂!你看本大爺嬌小玲瓏可愛善良渾身雪白純真無邪,從哪裡可以看出來我是來吃你的啊?!”

由於克時只是一個勁地哭,於是昌浩若無其事地一揮手,手背直擊小怪的頭頂。

“昌浩你!竟然對蒙受了不白之冤的我幹出這種事來!而且本來制定這個作戰方案的就是你啊!你還不快向我道歉!”

昌浩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是是是地點點頭之後,露出了一副“遲點再說吧”的眼神。然後他向着克時伸出手,安慰似的輕輕摸着那幼小的額頭。

“這樣嗎,嗯,克時少爺真的太了不起了。您爲了父親,很努力呢。”

“請、請你不要告訴父親……還有不要告訴左大臣,否則……”

“我知道了。不過,如果到了有必要的時候的話,您要自己主動說出來才行哦?”

昌浩笑着說道,從他手上解下了念珠。

“這個我可以暫時保管嗎?因爲如果要作法的話,沒有這個會比較好。沒事的,很快就會好起來了。”

昌浩自己也剛滿十四歲,年齡和克時還是很相近。不知是不是因爲大家都是小孩所以有一種親近感,克時擦乾了眼淚很乖巧地點了點頭。

昌浩作法祈禱快速治癒以及淨化了黑色霧靄之後,向矩忠報告了具體情況,隨後便離開了中納言府邸。

那頭黑色的幻妖其實是以無法告訴任何人,只有因爲不斷痛苦而膨脹的情感爲食糧,通過念珠中凝聚的法力產生出來的東西。只要解下念珠除掉幻妖的話,克時應該就不會再做惡夢了吧。

“不過,那說不定是克時的心的一部分吧。如果弄得不好的話,說不定心就會缺失,對本體也會造成影響也說不定……”

步履輕盈地走在昌浩身邊,和昌浩一起向東三條殿走去的小怪擡起臉來說道。

昌浩沒有作聲也沒露出任何表情,一邊走着一邊低頭看着手裡緊握的念珠。這種反應——

他在生氣。

小怪眨了眨眼睛。

沒錯,在生氣,而且還不是一般的生氣。昌浩會把怒氣這樣子子毫不掩飾地表露出來還是少見。

小怪感覺到現在實在不是適合跟他搭話的時候,於是乾脆把視線移到別的地方。

雖然知道他在生氣,可是他究竟在氣什麼呢?

應該是在對那個身份不明的僧人生氣吧。竟然利小小孩子的感情,把這樣一串念珠交給了克時君。從言行來看的話,幹出這種好事的肯定是剛纔遇到的僧人了,那麼他究竟又是什麼人?從昌浩懷中的那串念珠上注入的力量看來,是和陰陽師不同的力量。一點點滲透出來的力量,似乎所帶有的不是什麼善意的氣息,那麼應該把這串念珠完全粉碎比較好吧。

昌浩的雙腿越走越快。而跟着他走的小怪也不禁加緊了四條腿的動作,然後經過一段助跑後一躍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你現在打算去東三條殿是不是?”

小怪雖然知道但是還是開口確認了。昌浩露出了陰沉的臉色點了點頭。

“一定要想辦法把幻妖收拾了才行。雖然有哥哥他們在那邊按理是不用擔心……”

說到這裡,昌浩咬住了下脣。要隨便擊倒幻妖是很簡單的。像平時那樣用九字或者真言來調伏就可以了。可是那樣做的話就等於砍去了克時生命的一部分。剛纔自己讓它逃掉了,現在想起來的話那個時候沒能夠調伏它真是太好了。

“如果能夠把成爲幻妖力量源頭的負性部分鎮壓住的話最好了……”

小怪點頭稱是,可是臉上露出了黯淡的神色。

“可是你的話對於這種最不擅長了啊……”

“那真不好意思。”

昌浩把心中的不爽完全表現在臉上,嘆了一口氣。

“沒關係啦。這次也不是非要我來做不可的。”

小怪正確地理解了這句話的弦外之意後,眨了一下眼睛。

“嗯,的確是這樣沒錯。”

畢竟東三條殿中現在已經有兩個安倍家的陰陽師守在那裡了。

不過小怪還是眯起了一邊眼睛說道:

“只是那兩個傢伙現在還不知道具體情況,如果看見幻妖前來攻擊的話說不定會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它調伏掉哦?”

“啊!”

那可糟糕了。昌浩完全忘記了還有這種可能性。他一把抓住小怪的脖子提了起來。

“小怪,快點過去!”

被昌浩順勢扔了出去的小怪埋下眼瞼低聲道: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小怪一個翻身華麗着地,然後跟在昌浩旁邊走着:

“你以爲我是來給你當跑腿的嗎?”

“小怪你的速度比較快,快點去跟哥哥他們說千萬不要把那幻妖調伏了!”

小怪嘆了一口氣,然後把視線移向昌浩的身後。那邊穿過來一絲微弱迴應自己的氣息。確認過這一點之後,小怪的身影隨即消失在夜暗之中。

以昌浩的速度的話,要到東三條殿還需要一段時間。現在必須要爭分奪秒才行。

昌浩努力調整越來越顯得急促的呼吸,突然感覺到一股彷彿針尖刺在脖子上的感覺,停住了腳步。

一直跟在身邊隱了身的不知是不是也感受到了相同的東西,清冽的神氣開始散發出來。

哐噹一聲,金屬碰撞的聲音響起。回頭一看,只見那個僧人就站在視線的正前方。雖然臉被網罩斗笠遮着看不真切,可是那向着自己投射過來的視線卻是如此的尖銳,猶如冰凍的針尖一般,讓昌浩全身戰慄。

“……果然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安倍的人是我的天敵啊。總是在我覺得快要成功的時候就出來搗亂。”

“什麼?”

僧人微微挑起了嘴角,然後把錫杖往地上一插,沉重而清脆的聲音在四周迴響。

錫杖插進去的地方似乎產生了扭曲。黑色的漩渦從前端冒了出來,慢慢騰起、擴散,到最後變成了一隻不定形的妖怪。

如果要比喻的話,就像是粘糊糊的黑色的水。那一團東西伸展開來滑過天空,向着東三條殿的方向飛去。

“你要幹什麼……!?”

昌浩愕然地大叫起來。耳中傳來了異常沉穩的僧人的聲音——

“難得我已經把力量借給他了,想不到還是太嫩了。果然小孩子還是不可靠啊……”

這一句話明確地指向了克時。果然把念珠交給他的就是這個僧人嗎!

錫杖再次響起,瞬間,凌厲的法力形成了一股疾風。

昌浩的面前出現了一個身披夜色披風的高大身影。視野被暗色所覆蓋,法力形成的風撞在身上。

“嗚……!”

昌浩連忙把手交叉在面前護住雙眼,那激烈得幾乎讓人窒息的強風徑直卷向他們。

不過,不消一刻,風就消散了。翻動着的披風降了下來。

昌浩連忙找尋僧人的身影,卻發現四下無人了。不禁舒了口氣。

“究竟是誰……?”

昌浩茫然地小聲道。靜靜地開口了:

“剛纔那妖怪去的方向,不是東三條殿嗎?”

昌浩屏住了呼吸。不單是幻妖,連那黑色的妖怪也已經被放到東三條殿了。

他急忙轉身向着妖怪飛走的方向追了出去。

在圍着廂房的門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用力往上面撞似的,不斷髮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在室內捂着耳朵的鶴君大聲尖叫起來。

“那個不頂用的傢伙去哪裡了?!看我不向父親告你們的狀!”

“所以剛纔不是說了嗎?他是得到了您的許可,離開這裡尋找原因去了。”

“那麼幹嘛不早點加回來!?真是沒有一點用的無能傢伙。我絕對要跟父親說讓他狠狠懲罰你們!給我做好心理準備吧!”

愛發脾氣的小孩已經到了無理取鬧的地步了。面對這個從剛纔就沒有停止過辱罵的九歲小孩,連一向性格大方豁達的成親也冒火了。

另一方面,一向沉穩平時不管發生什麼事也總是沉着應對的昌親,在誠惶誠恐的宮女面前還是努力裝作平靜,拼命壓制着心中不斷涌上來的某種衝動。

這兩個都是已經結了婚有了孩子的人。他們現在在心中都不約而同地下定了一個決心——

孩子絕對需要徹底嚴厲的教育!

大門被某種堅硬的物體猛烈撞擊。

周圍的空氣也變了。兩名青年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緊繃起來。和剛纔的幻妖不同的妖怪正在接近。

大門砰砰地搖撼着,從微微開着的間隙中,一個黑色的影子正在往面張望。

小孩子抽搐般的尖叫撕裂了空氣,宮女則是倒吸了一口涼氣,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影子一瞬間從間隙中消失,下一瞬間,大門發出沉重的聲音被踢倒,幻妖一下子躍了進來。

幻妖正要向着鶴君展開攻擊,昌親已經閃到了它的面前。右手的刀印迅速在空中劃出了一個五芒星。

“縛!”

被揮下的刀印直擊地板,幻妖也被擊落在地板上。被縛魔五芒星捉住了的幻妖拼命掙扎,不斷划動腿想逃跑。

“哥哥!”

成親立刻迴應弟弟,雙手合十。

“必神炎帝!萬魔供服!”

“成親,等等!”

銳利的制止聲音傳進了他的耳朵之中。成親連忙打量四周,只見渾身雪白的小怪的身影正站在大門前。

“什麼……”

“這個等一下再處理。怎麼了?”

小怪連忙轉身看着身後。

只見黑暗之中,出現了一頭比起剛纔的幻妖妖氣要濃重淒厲得多的黑色妖怪。

晚霞色的雙眸露出了警覺的光芒。

“……派手下來了嗎……!”

小怪說着,咋了一下舌,然後從走廊上跳到了庭院之中。

無形的黑色妖怪正飄蕩在周圍的空氣之中,包圍着東三條殿,不,只是西邊廂房這裡而已。

小怪的全身開始散發出至今爲止一直抑制着的激烈鬥氣。

“我現在心情不好!快點給我滾!”

他的這一句話讓空氣也爲之震懾,似乎在微微顫動着。

出來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的成親映入眼簾的是——雪白的小怪那細小的身體像是爆炸似的,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軀。釋放出來的灼熱神氣讓妖怪一下子後退,飄蕩在周圍的妖氣瞬時間消失了。

那金色的瞳孔掃視了呆站在那裡的成親一眼。完全看不出感彩的,號稱十二神將中最強,讓人聞風喪膽的騰蛇那冰冷的金色之瞳。

成親不禁反射性地屏住了呼吸。心臟周圍的溫度急速下降,耳中唯一聽見的只有自己的心跳的聲音。

剛纔飄蕩在這裡的妖怪似乎光憑騰蛇放出的神氣就已經被壓倒,變得硬直了。

突然,騰蛇那金色的瞳眸變得柔和起來。

成親不禁目瞪口呆。這時候,一聲十分有氣勢的叫聲傳進了他的耳朵裡。

“終於趕上了!紅蓮,可以了!”

這句話纔剛說完,騰蛇的身影就消失了,取而代之出現的小怪的身體正慢條斯理地回頭看着來人:

“好慢啊,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反射性地大吼過後,回頭看着成親:

“哥哥,那個幻妖暫時不要調伏,就這樣放着它吧。”

“這個……”

成親不禁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昌浩說了一句“遲點再說明”之後,擡頭狠狠瞪視着那仍然滯留在上空的妖怪。

小怪驚訝地皺起了眉頭:

“昌浩,那是什麼?”

“這個遲點再跟你說。”

昌浩紮起了馬步,雙手結起劍印。

“惡靈妖氣退散、妖魔邪氣退散!”

妖怪被束縛着無法動彈。

昌浩把手中的劍印變爲刀印,然後朗聲吟唱咒語: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揮下的刀印瞬時把妖怪砍爲兩截。釋放出的裂帛般的氣勢一下子擴散開來,清冽的靈氣包圍了妖怪,一瞬間爆發開來。

妖氣瞬間被淨化,沉穩而冰冷的風吹拂而過。

昌浩長長地舒了口氣,然後轉過身來踏上了臺階。

“哥哥,幻妖在哪裡?!”

被眼前的一切弄得有點茫然的成親被弟弟這麼一問,終於回過神來了。

“啊……昌親他……在裡面……”

“在裡面是吧!”

昌浩噔噔噔地跑上了臺階,小怪也跟在他後面,擦過成親身邊跑了上去。剛纔迸發而出的那凜冽可怕的神氣,再也找不出半點影子。

成親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眼神苦笑着嘆了一口氣。

通過已經被推倒的大門進入了廂房之後,發現一頭有着野獸形態的幻妖正被束縛在地板上。那是昌親的縛魔術。這個哥哥最爲擅長這一類法術了。

昌浩在幻妖身邊單膝着地,然後右手手掌放到了幻妖身上。

“諸種禍事罪孽……”

昌浩在口中小聲吟唱起神咒,最後拍了一下手。

幻妖全身的顏色由黑變白,終於那獸形的身體消失在空氣之中了。縛魔五芒星散發出光芒,也跟着消失了。昌浩和昌親同時舒了一口氣。

由於念珠上的力量已經淨化,所以克時的心的一部分已經被釋放出來回到主人那裡去了。這樣的話,東三條殿的西邊廂房這裡應該再也不會有幻妖出現了吧。

昌浩擡起臉來正準備告訴鶴君這件事的時候,一個螺釘木箱徑直飛了過來,正中昌親額角。

“少主!”

“哥哥!”

桂野的悲鳴和昌浩大驚失色的呼叫幾乎同時響起。

昌親用手捂住額頭,鮮血從手指間不斷滴落,可是他連一聲呻吟的聲音也沒有發出。

鶴君甩開正要阻止自己的宮女的手,大叫起來:

“沒用的傢伙!竟然讓我遇到這種危險的事情!真是太無能了!快點給我滾出去!”

成親臉上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鶴君完全沒有手下留情,簡直是用盡全力把那個箱子扔到他的弟弟頭上的。

“少主!你說的話也未免太過失禮了!”

“吵死了!你也給我出去!看我不向父親告你們的狀!”

正在咆哮大叫的鶴君的頭突然砰地響了一下。

小怪頓時目瞪口呆。

被這個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態嚇得一臉茫然的九歲小孩抱着頭,擡頭看着站在旁邊的昌浩。

昌浩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他。然後張開緊握着的右拳,一手抓住了鶴君的右手臂。

“你剛纔幹什麼了?”

聽見那極力壓抑着憤怒的聲音,小孩子的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

“什、什麼啊、無禮的傢伙、快、快放手!”

昌浩感覺到自己的頭腦中發出了某種喀嚓一聲斷裂的聲音。他用力抓住拼命用力想甩開他的手的鶴君,繼續用比平時低了一個調的憤怒聲音說道:

“給我閉嘴!我現在是問你,剛纔幹了什麼!?”

小怪開始慢慢地後退了。他橫着眼睛看了看旁邊的成親和昌親兩兄弟,只見兩人也是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看着事態發展。

昌浩用十分可怕的眼神瞪着鶴君。

“被那麼硬的箱子砸中的話會痛。別人討厭的事情絕對不能做。這種如此理所當然的東西爲什麼你卻不明白?這種時候應該說些什麼你知道嗎?”

“吵、吵死了、吵死了……”

完全被昌浩的威勢所制服的鶴君的聲音慢慢變得微弱。可是昌浩仍然沒有放開他的手的意思。

“我的哥哥爲了保護少主您打退了妖怪。這種時候又該說些什麼?你的這種任性和謾罵就算是禮儀嗎?是這樣嗎?!”

“……嗚……”

昌浩的眼神變得更兇狠了。

“別人幫了你的忙應該說謝謝,而自己做錯了的話就應該說對不起!害別人受傷了還怎麼能一臉若無其事!要是自己遇到同樣的事情也會覺得疼不是嗎!要不要我也讓你感受一下看看?!”

話音一落,整個房間鴉雀無聲。

當昌浩怒吼的餘音消失了之後,小孩子像是終於從鬼附身中解脫出來了似的,小聲地哭了出來。

“……對……”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因爲恐懼而變得蒼白的臉上滾了下來。

“……對……不……起……”

“這就乖了。”

昌浩終於放開了手,鶴君整人個癱倒在地上。

衆人仍然一臉啞然地看着,昌浩的憤慨似乎還沒有完全平復下來。

小怪靈巧地用前腿搔着頭。

“啊——……”

剛纔在趕來東三條殿的路上,昌浩就一直在生氣。那是十分少見的事情。小怪原來還以爲他是在對那個身份不明的僧人在生氣,看來是自己搞錯了。

原來如此,原來他氣的是這個任性妄爲,讓別人受傷了還完全不覺得自己有錯的少主的所作所爲嗎。

“……那個,宮女殿……”

昌親極爲鎮靜的聲音打破了四周流動着的沉默。

一直在旁邊處於僵硬狀態的桂野連忙跳了起來。

“是、是的!?”

“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請你幫我準備一些可以止血的布?……”

昌親的額頭上,鮮血仍然在不斷往外涌。

這時候終於有兩個人跟着回過神來,大叫道:

“哇!哥哥——!”

“快點止血才行!”

退後了一步的小怪瞄了仍然坐在地上抽泣着的鶴君一眼。

“……算了,這就叫自作自受吧。”

安倍家三兄弟收拾好已經亂成一團的西邊廂房,然後把事態經過向道長報告完之後,離開了東三條殿。這個時候已經是臨近黎明時分,天空也開始發白了。

“那個幻妖已經順利調伏了。似乎是一個專門針對身份高貴的孩子們進行襲擊的妖怪。”

聽完成親的報告之後,道長似乎終於舒了一口氣。

鶴君已經哭累了,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睡着,宮女就陪在他身邊。

另一方面,在怒火驅使之下對左大臣的嫡子少爺出手的昌浩,在情緒平復下來之後臉色煞白,向道低頭認錯,並作好了心理準備,無論是什麼懲罰自己都願意承受。

不過,聽完桂野說完事情經過之後,道長反而道起歉來:

“真是讓你們爲難了。這是鶴君他自己不對。昌浩,你沒必要覺得過意不去。”

“可是……!”

昌浩還是不敢擡頭。道長搖搖頭。

“是讓昌親受傷的鶴君不好。而你只不是訓斥了不肯道歉的鶴君,不是嗎?”

“是的,的確是這樣。”

“如果說這樣是做錯了的話,沒有阻止的我們也是同罪了。”

坐在昌浩的左右兩邊的成親和昌親也開口說道。

道長點了點頭,然後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嘆了一口氣。

“我平時太過嬌縱他了,讓他變得有點任性了……因爲我的心機都幾乎放到了女兒們身上了,也許他覺得有點孤單吧。”

“有點——?”

這樣子一臉狐疑地反駁的是小怪。不過不用說,其他三人心裡也是同樣的想法。

結果,昌浩被寬恕了。道長最後還說“幹得好,遲一點我會好好跟鶴君做一下思想工作。”於是他們兄弟三人就離開了東三條殿。

在回安倍府的路上,成親看着弟弟的額頭問道——

“沒事吧?”

“沒事的。額頭上的傷口雖然看起來會流很多血,可是實際上傷口並不算太深。不過——”

昌親說到這裡,視線移到了走在前面的弟弟身上。

昌浩的肩膀上站着小怪,兩人似乎在說着什麼,可是聲音並沒有傳到這裡。

“他剛纔的氣勢真是嚇了我一跳了。他的脾氣真的是容不下一點錯誤呢。”

從小時候開始昌浩如煙海就是個能夠坦誠地說出“謝謝”和“對不起”的孩子,連父母都覺得佩服。應該是在成長的過程中自然而然地養成了那樣的性格的吧。

可是成親卻搖搖頭。

“不,不是這樣的。這個我知道。”

“咦?”

“那是在昌浩還不懂事,應該還未到舉行完服儀式之前吧……”

那是非常寒冷的初冬的一天。

成親和昌親已經舉行了完工服儀式開始了任職,所以白天的府邸之中只剩下祖父、母親、還有昌浩而已。

那天成親因爲偶然的齋戒沒有進宮,所以忙於處理家務的母親就把照看弟弟的任務交給了他。

昌浩十分調皮,不管跟他說多少次不行都還是想着辦法搗亂。成親不禁感嘆年幼的孩子比雜鬼還要愛搗亂。剛移開眼睛一會兒,昌浩已經完全不知道危險似的伸手去抓炎桶中的木炭。

“你看,木炭燒起來的時候不是紅彤彤的很漂亮嗎?所以他應該是對那個感興趣吧。平時都會注意不讓他接近火桶的。”

當時成親嚇得整個人跳了起來,但是由於距離的關係,昌浩的手絕對比他的腳快。要是碰着那麼熱的東西的話,昌浩的手就肯定會廢了。

就在成親大驚失色的瞬間,身後出現了一位高大的神將。

那裡最近幾乎都見不到的十二神將中的蛇。他一把將快要碰到木炭的小手拉了回來,然後抱起昌浩,看着他的眼睛。

成親不禁往後退了一步。騰蛇令他覺得害怕。他只能遠遠地看着他。

只見騰蛇凶神惡煞地向着昌浩大聲斥責起來:

“說了這麼多次讓你不要乾的事情,爲什麼還是要幹!?”

成親頓時啞然了。

聽見他這麼一說,看來騰蛇在成親他們到陰陽寮去的期間,或者在父母都離開昌浩身邊的時候,一直都在照看着以防昌浩一時淘氣伸手去抓炎桶。

“這種時候應該怎麼說?”

被他斥責的昌浩小臉擠成了一團,開始哇哇大哭起來。

“在哭之前,不是還有話必須要說的嗎!?”

騰蛇又再罵道。昌浩嚇得連忙用那舌還轉不過來似的小小聲音,說了一聲“對不起”。

“這就乖了,”

騰蛇說完把還在哭的昌浩放到了地板上,然後瞄了成親一眼消失了。

成親連忙衝過去抱起弟弟——

回憶起這件事,成親的臉上出現了微妙的神情。

“啊呀啊呀,那個時候的騰蛇是我一生之中最害怕的啊。”

“啊……”

昌親第一次聽說昌浩的教育之中原來還有這麼段。

“昌浩在闖了禍或者被人訓斥的時候會說對不起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啦。還有謝謝也是。”

因爲已經是懂事之前的事了,所以昌浩自己也沒有印象。而且騰蛇從那一天開始,真的再沒有出現了。

由於是突發事件,所以那個時候母親也看見了騰蛇吧。騰蛇連自己的神氣也沒有隱藏,那時候的情況讓他焦急得根本沒來得及顧及這個了。

那個連自己也不敢靠近的可怕騰蛇竟然——

成親和昌親望着走在前現在昌浩和小怪一眼。

“啊!對了!昌浩,你應該有話要對我說吧!”

“啊——是是是,對不起啦——”

兩人看着昌浩和小怪那打打鬧鬧的樣子,不禁嘆了一口氣。

作爲小兒子,昌浩算是教育得不錯了。

昌浩在中途跟成親和昌親分開,自己一個回到安倍府的時候,黎明已經降臨了。

平時一直到夜深都會等待昌浩回來的彰子,也已經睡着了。

昌浩鬆了一口氣,走進了自己的房間,然後整個人放鬆了似的坐了下來。

雖然想在上班前稍微睡一下,可是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好想睡啊……”

昌浩一邊打着哈欠一邊說道,並將脖子扭得發出咯咯的聲響。然後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從懷中掏出了那串念珠。

黑色的念珠。本來想弄碎它就算的,可是後來一想還是先向爺爺報告一下會比較好。

小怪搖了搖尾巴。

“不過,恐怕又要被晴明說什麼了吧。”

昌浩瞪了嘻嘻哈哈地笑着的小怪一眼,似乎沒有與日俱增他的意思。

打了鶴君這件事也就算了,關於幻妖的真正面目方面自己還對左大臣做了假報告,這個總不能什麼都不跟爺爺說吧。當然,跟哥哥他們是交代了真相的。

“不過,你跟克時約定不會跟別人說嘛,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

“嗯,啊,不過我會把真相向爺爺報告的。而且有關於這個的主人這件事。”

把念珠交給克時的謎樣僧人。他說安倍家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對他而言是天敵。他究竟是什麼人呢?

看到昌浩陷入了沉思,小怪側着頭:

“會不會是那些對左大臣懷恨在心的人所指使的呢?晴明那傢伙總是會破壞那些人的陰謀的嘛。”昌浩眨了眨眼睛。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

“啊,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的確是天敵沒錯呢。”

這個時候,一隻白色的鳥不知道從哪裡飛了過來。

“啊!”

昌浩低低叫了一聲,小怪則瞪大了眼睛。鳥兒在他們面前變成了一張紙片。

在那慢慢飄下的紙片之上,寫着一些熟悉的龍飛鳳舞的字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紙片的昌浩,嘴角開始一跳一跳地抽搐起來然後一下子垂下了頭。

小怪伸出前足無言地拍了拍昌浩元力垂下的肩膀

紙上寫着——

“你打算不讓我睡覺嗎?對於老人的身體來說,睡眠不足後果可是相當嚴重的。還不快點來報告。BY晴明。”

昌浩把手中的紙片狠狠揉成一團,然後狠狠扔到了地板上。他張開了嘴巴,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

“算了,加油吧,晴明的孫子~~”

小怪對他投以同情的目光。低着頭的昌浩無力地反駁道:

“這種時候已經夠混亂了啦,你就不要再火上加油,叫我孫子了……”

他的肩膀低低地垂着,不知道是因爲疲倦還是因爲困惑。

絕對是兩方面都有——如此確信的昌浩無可奈何地站了起來。

數日後,大陰陽寮被雜務壓得透不過氣來的昌浩正抱着書卷在迴廊上走着。突然一把十分爽朗的聲音叫住了他。

“昌浩大人——”

昌浩回頭一看,只見面色好得差點以爲自己認錯人的克時正匆忙跑了過來。

“喲——”

“啊呀~”

跟在昌浩腳邊的小怪也不禁側着頭。

克時在昌浩面前停了下來,然後環視了四周,確認過周圍沒有從之後壓着聲音說道:

“那個,前幾天,我收到了東三條殿的少主的書信了……”

“書信?”

昌浩反問道。克時點了點頭。

“他說前幾天的事對不起了……雖然只有這麼一句。”

不過,難得那個性格極其任性妄爲自我中心的藤原家少主主動道歉了,真是大快人心。

那麼再見——克時行了一個禮之後,徑直跑回了自己工作的地方。

昌浩目送他的背影離開,不禁眯起了眼睛。

“看來他的腳已經沒事了呢,太好了。”

“嗯。”

小怪也跟着點點頭,然後飛身跳上了已經邁步走了出去的昌浩的肩膀。

“不過那個小鬼還真道歉了哪……”

那個少主竟然道歉了。

昌浩不禁覺得有點佩服。小怪咯咯地笑了起來。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

“啊?”

“對於那些聽不懂說話的孩子,要讓他用身體來記住才行嘛。”

昌浩眨了一下眼睛,低頭想了一下,然後——

“……啊——原來如此。”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像是恍然大悟似地點了點頭。

第二章

“好了……”

昌浩小心翼翼地移動着腳步,儘量不讓那堆得比自己的視線還高的書本小山倒下來。走在他身邊的小怪從腳下看着他開口道:

“還行嗎?倒了可就麻煩了哦……”

“我知道了啦,你給我好好看着前面有沒有人來,有的記得告訴我。”

“明白。”

小怪漫不經心地豎起了一邊耳朵。

這隻小怪,身材比貓大點比狗小一點,全身披着雪白的毛皮。長長的耳朵垂在後面,脖子上有一圈勾玉似的突起物,額上則有着紅色的花樣圖案。四肢的前端有着五隻爪子,擡頭看着昌浩的又大又圓的眼睛則是晚霞般的赤紅色。

“哇啊啊啊,糟了糟了,要倒了……”

“誰叫你一下子搬這麼多呢。還真是笨啊,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你這隻臭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

小怪迅速反駁道,突然眨了一下眼睛。

“哦?”

同時,昌浩的視野突然空出了一片,手上拿着的書本的重量突然減少了一半。

“一下子這麼多,怎麼搬呢。”

來人笑着說道,嘆了一口氣。昌浩擡頭看着他,頓時兩眼放光。

“哥哥!”

“你要搬去哪裡?”

“謝謝你——!”

來人正是昌浩的二哥,昌親。

安倍昌浩有兩個哥哥,兩人都已經結婚並且在女方家中生活,所以基本上都是在工作場所纔能有見面機會。

安倍家的男兒大多數都以陰陽道爲職業。因爲生下來時擁有的才能比一般人要高出許多,不過,在其中尤其祖父安倍晴明,擁有的力量比家族中其他任何人都要高出許多。

“我要把這些年曆和古舊的記錄都搬過去前面那個漆籠那裡……”

“也就是說是身爲直丁應該要做的工作嘍。”

昌親露出了沉穩的微笑,然後把視線移向前方。昌浩也追尋着他的視線,看到一個人正噔噔噔地大踏步走過來。

“啊——”

昌浩腳下的小怪叫了起來。來人爽朗地露出了笑容。

“啊啊,弟弟們,好久不見了,那麼,我先走了——”

安倍吉昌的長男安倍成親從昌浩和昌親的旁邊擦過,徑直走向迴廊的另一端,消失了身影。

“……好快啊……”

昌浩不禁佩服地說道。接着又傳來了幾個人的腳步聲。

於是安倍家的二哥和三弟回頭一看,只見臉色大變的歷部生們正用快要跑起來的腳步飛快地走着。由於陰陽寮內禁止奔跑,所以他們只能這樣子了,到時就算被人抓住了,還能找藉口說“我們沒有跑,只是走快了一點。”

其中一個發現了昌浩和昌親的歷部生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整個臉都亮了起來。

“哦哦,昌親大人,昌浩大人,請問你們有沒有看過博士?”

這個情況下他口中的博士,應該就是歷博士了吧。

昌浩被歷部生們的氣勢嚇住了,無意識地停下了腳步點了點頭。

“啊,看到了,就在剛纔,很快地走到那邊去了……”

由於兩手都沒有空,所以他轉頭看着剛纔成親的方向,歷部生們聽他這麼一說連忙行了個禮,又再半跑半走地離開了。

“博士——!”

“我不會就這樣讓您逃了,成親大人!”

“今天不管怎麼樣您都要給我收拾那些積累下來的工作了!”

口中唸唸有詞地歷部生們手中都登報着一些似乎是必須要拿給歷博士安倍成親的印鑑的文件。

昌親和昌浩看着像是暴風雨一般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的衆人,不禁面面相覷。

小怪在他們腳下半眯着眼睛,靈活地用前足搔着頭。

“……啊啊,這種地方看來,那傢伙也的確是晴明的孫子啊……”

“……叫安倍晴明來!”

一個憔悴的男人呻吟着叫道:

“如果是安倍晴明的話,要解決這種事情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快叫晴明來!”

“……那個,不知道左大臣大人那邊會怎麼想?”

男人狠狠瞪了一下誠惶誠恐得有點老態的另一個男人一眼,然後大聲說道:

“陰陽師的工作就是幫我們解決這些事。就算是左大臣他,也應該不至於阻止別人找他吧。”

他一邊說着一邊環視了已經慘不妒忍睹的室內,然後咬牙切齒地再次開口道:

“再這樣下去的話就完了……!”

昌浩正翻開靠着牆壁堆放着的書卷中的一本,皺着眉頭嘆了一口氣。

“……其實仔細一想的話……”

“嗯?”

在他身邊縮成一團的小怪睜開一隻眼睛搖了搖耳朵。

“我們讓人家幫了那麼多忙,是不是應該每個月奉上一些供品進行參拜,才符合禮儀呢?”

小怪眨了眨眼睛,嗯地點了點頭。

“你是說貴船那邊嗎?”

“嗯。”

有時候在自己沒有自覺的情況下,對方也幫了自己不少。對於昌浩來說,貴船的祭神即使在神明之中也是特別的存在。

這個國家之中號稱有八百萬神。貴船的祭神高龍神在其中也屬於地位較高,供奉歷史悠久的神明。好像是這樣。

“還是清楚瞭解對方的底細,會比較容易留下好印象啊。”

“…………”

這種想法以是不是已經證明了他開始學會爲人處世之道了?不過小怪還是覺得論點好像有點偏差了。

他一邊伸出前腿搔着後腦勺,一邊眯起了眼睛。

“隨便阿諛奉承的自豪感是不太好,不過知道一些基本的知識還是有用的吧?而且即使不算這件事,你的學習也還是不太足夠呢。”

“嗚……這個實在反駁不了~”

對於這一點,十分自覺的昌浩只要一有時間就會用來學習。

現在剛剛進入春天,前幾天剛完成了保護左大臣家的少主這個任務,並且在那過程中遇到了一個身份不明的僧人。

雖然沒有發生什麼大事,不過那個時候他突然想到了。仔細一想的話自己光是學習陰陽道的知識已經應接不暇了,根本就沒有其他時間去了解別的東西。

“雖然陰陽道的知道基本上已經翻了個遍,可是我還是覺得那些基本的知識不摸透的話還是不行啊……”

“哦?比如說?”

“佛教啦,密教啦……唔……還有古時傳下來的神道吧……”

“之後還有景教之類的吧。”

昌浩聽見了這個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名詞之後不禁露出了不明所以的表情。

“那是什麼?”

“我也不太清楚。好象是以前遣唐使傳過來的。晴明的話應該會知道一些吧?”

“……爺爺他,難道就沒有不知道的事情嗎?”

“當然會有不知道的事情了。不過關於這一點的話你也不知道,所以也無從問起不是嗎。”

好像在兜着***說話似的。

昌浩無可奈何地垂下了肩膀的時候,彰子來了。

“昌浩,晴明大人叫你過去呢。”

昌浩擡頭看着正從門縫中探頭進來的彰子,露出了不快神情。

“覺得不應該讓彰子當跑腿的人,難道只有我一個嗎?”

“不是。”

小怪也露出了和昌浩同樣的不快神情。彰子咯咯地笑了起來。

“昌浩你真是的,這種事情用不着介意的啊。”

這樣朗聲笑着的彰子其實是某個大貴族家中的千金,因爲一些無法對人言的緣由,現在正在安倍府中半永久寄住。

“好了,晴明大人還在等你呢,快點啦。”

被她這麼一催,昌浩站了起來,很不情願地走出了房間。怎麼樣也不能釋然的他眉間滿是皺紋。

另一方面彰子站在門口,看着昌浩出去之後掃視了一下房間,輕輕嘆了一口氣之後挽起了袖子。

“好了——”

看着從房間一角開始打掃工程的彰子,小怪自言自語道——

叫彰子跑腿的晴明是不好,可是讓彰子打掃房間的昌浩也沒有資格說人啊。

不過,說不定最大的問題還是在於完全不介意這一切,到處爲他們奔波的彰子也說不定。

“……你還真是個適應性強的公主啊。”

這樣子的彰子簡直難以讓人相信她本來其實是個要成爲天皇后妃的高貴公主。

小怪伸出前足搔了搔頭,然後眯起了眼睛。

“會不會其實本來的命運是哪裡搞錯了的啊……”

“爺爺,聽說你叫我過來……”

昌浩從門外叫了一聲,裡面有人回答,讓他進去。於是他推開了門。由於風比較寒冷,所以側門都是關好了的,即使是白天,室內還是顯得比較暗。

“雖然已經是春天,但還是比較冷啊~真希望天氣能夠儘快變得溫暖一點呢。”

點着油燈的室內被溫暖的燈光映照着,小時候昌浩就經常坐在祖父的膝蓋上,藉着燈光聽爺爺讀那些自己還未能看懂的書本。

那時的我還真是純真啊……

昌浩不禁感嘆起來。晴明拿着一張捲起來的紙敲了敲他的頭。

“你就不能坐好聽人說話嗎?”

“對不起……”

錯在自己,所以昌浩很坦率地道了歉,然後正襟危坐。

仔細一看,發現文案上放着一張寫了字的紙。

“這個,你幫我送去給昌親。有工作來了。”

“是這樣沒錯,可是我現在很忙,走不開。昌親的話應該做得來,你也跟着去幫忙吧。”

“是……”

昌浩一邊接過那摺疊得非常整齊的信紙,一邊打量着上面寫着的字。晴明的筆跡非常有力而流暢,作爲字帖的話可以說是最爲適合的。可是太漂亮了也是個問題。而相比之下昌親的筆跡更容易看一些。等下順便叫他給自己寫點什麼用來當字帖好了。

“哥哥的家裡我已經很久沒有去過了呢……”

“正月的時候比較忙嘛。順便看一下小姬的樣子吧。”

“是。”

小姬是昌親的女兒。去年剛生下來,所以現在還很小,連爬行都很勉強。對於昌浩來說是侄女,而於晴明而言則是曾孫了。

“成親哥哥那邊不用了嗎?”

晴明正在蓋上墨拿的蓋子,眉毛猛地抖了一下。

“成親的話現在也很忙啊。現在他主要負責參議大人那邊的工作,讓他太過勞碌也有點過意不去。”

“還真說得出口啊,不是前幾天才讓他們三兄弟去保護那個道長的長男嗎?”

小怪沉着臉從昌浩身後走了出來。晴明微微一笑:

“考慮時間地點和情況也是很重要的一環啊。”

小怪露出了像是咬到了臭蟲似的表情。昌浩苦笑着說道:

“小怪話還是我行我素比較適合呢。”

“你怎麼說得我好像完全不顧別人感想只會顧着自己似的啊?”

“我不是這處意思啦。”

昌浩抱起小怪,然後用手摸着他額頭上那花樣的圖案笑着說道:

“你對於自己決定了的事情不管發生什麼事都絕對不會放棄吧。我指的是這個。”

晚霞色的眸子瞪大了。

“唔?”

看到小怪飛快地掃了自己一眼,昌浩側過頭,然後一邊用手撫摸着那雪白的頭一邊問道:

“爺爺,是不是立刻去比較好?”

“嗯,發生了一些比較棘手的事情服,所以你還是快點去吧。”

“好的,那麼我先出去了。”

昌浩行了一個禮,然後右手抱着小怪,左手拿着書信站了起來。

“放我下來——!”

小怪拼命掙扎,可是昌浩沒有理會,就這樣抱着小怪消失在門的另一邊。那道門隨後靜靜地關上了,應該是隱了身的十二神將關的吧。

“小心點。有什麼事的話就拜託你了。”

晴明向着看不見的說道,對方也回以微弱的氣息。沉默寡言的他,就算對方是晴明,也很少開口說話。

二哥昌親的宅邸在左京的五條附近。那是昌親夫人的宅邸,雖然對比起安倍府來要狹窄得多,可是由於住的人只有一家三口以及夫人的父母,所以據說也不覺得狹窄。

“成親哥哥那邊的話,因爲岳父是參議大人,所以要寬敞很多呢。”

“算是吧,不過沒有安倍府這麼寬就是了。”

現在昌浩他們正在已近黃昏的都城西洞院大陸上往南邊走去,蹲在他肩膀上的小怪舉起前足說道:

“安倍家的宅邸按一般常理來說可以算得上是大得有點異常了。包括庭院在內有二十丈見方的話,可以算得上是相當大了哦。”

“好像是這樣,不過多從生下來就住在這座宅邸裡了,所以也不是很清楚跟別的地方比起來是怎麼樣一種感覺。”

“啊啊,這個說的也是。”

昌浩的腳程比較快,所以如果用心趕路的話不用四分之一個時辰就能趕到昌親家了。

當他一邊喘着氣一邊站在大門前準備敲門的時候,小怪露出了有點爲難的表情說道:

“……啊——我還是在外面等好了。”

“咦?爲什麼?哥哥他能看見小怪你的樣子,而其他人反正看不見,應該不要緊纔是啊?”

“不……不是這個問題……”

小怪困惑地搖了搖尾巴,然後一躍跳上了門樑上。

“我在這晨等着就好。”

“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啦,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反射性地反駁道。小怪笑了笑,然後縮成一團蹲了下來。這樣的話恐怕用棍子捅他都未必肯動了。

“……真奇怪呢……”

昌浩雖然一臉不解,但還是無奈地拉開了門,走進了宅邸。

小怪看着他的背影,小聲地笑了。

“……這樣就好了。萬事小心爲上。你也不希望看到小姬發燒的樣子吧。”

昌親的年齡比昌浩大上圈,在三個兄弟當中性格最爲沉穩。

他喜歡那些細微的工作,只要不去的攏他的話,可以連續好幾個小時一直擡頭看着那清朗夜空中的星斗。比起祈禱和調伏惡靈等,他比較適合作歷和星占卜等工作,所以和吉昌一樣選擇了天文道。對於解讀星圖方面在兄弟當中他算得上是最爲優秀的。

而昌親他作爲安倍家族中的一員,也是晴明的孫子,退魔調伏雖然不是最爲擅長,但是也決不是弱項。和其他希望成爲陰陽師的一般家族的人來說,實力還是高出許多的。

“我覺得工作這種東西有適合不適合的問題啦……”

昌浩看完祖父的信之後側着頭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比起我來,叫成親哥哥幫忙不是會更好嗎?”

“我也這麼想的,可是聽說大哥他現在正處於工作的高峰期,沒有餘力應付這種工作的樣子。”

“……啊啊,這麼說來——”

想到之前看到的一幕,昌親像是明白了似的點點頭。

“……不過,看來只是一般的怨靈退治,我的話應該也能應付得了吧。而且還有你在。”

“我能幫得上忙嗎……”

昌親看着認真地問自己的弟弟,不禁微微笑了。

“我倒是覺得你比任何人都可靠啊。那麼,既然已經決定了的話,我們就快點行動吧。”

昌親小心翼翼地把信紙疊好,然後站了起來。

“這次是少納言大人的宅邸。聽說好像是幾天前開始就爲惡靈搗亂而煩惱了。”

據說是每天晚上,傢俱都會飛起來發出巨大的噪音,還有半邊臉被毀了容渾身是血的女子在房間中發出怪異的笑聲。

“是不是幹了什麼遭人怨恨的事情了?”

跟着站起來的昌浩不解地問。昌親稍微考慮了一下之後說道:

“少納言大人的公子的風流韻事可是很有名的啊……按照這條線索去追的話好像很容易理解……啊,你在這裡等一下。”

“是。”

昌親在門前停下腳步,然後留下昌浩一個轉身走了回去。走了幾步之後,越過肩膀回頭看着昌浩。

“昌浩要不要也跟着來?我現在去跟岳母說一聲,小姬也在那裡呢。”

“咦?啊,好的。”

昌親看着爽朗地應聲的弟弟,沉穩地眯起了眼睛。

昌親的夫人身體很弱,一個月之中大概有三分之一都是在牀上度過的。生下了女兒之後,這種傾向就更爲明顯了。

去年才生下來的昌親的女兒似乎非常怕生,對於許久沒有見面的叔叔表現得十分害怕。

“我還真是悲哀啊……”

昌浩垂下肩膀嘆了口氣說道。昌親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因爲你都很少來看她嘛。要是多點過來的話,她也就不會怕你了。”

“哦,出來了出來了——”

頭上傳來了叫聲。兩人擡頭,只見小怪正坐在門上。

“騰蛇——”

小怪笑道:

“哦,很久沒見了啊,吉昌的二兒子——”

昌親伸了伸腰。

“不是前幾天才見過面嗎。”

“是這樣嗎?啊,這個你就別介意了。”

小怪說輕輕躍到了地面上,等待着兩人追上來。

“他一直在這裡等着嗎?”

昌親問。昌浩點了點頭回答——

“沒錯。一起進去不就好了嘛。他卻偏偏要在這麼冷的天呆在門上等。很奇怪不是嗎?”

昌浩露出了看上去似乎是在生氣的臉,瞪了小怪的背影一眼。而昌親凝視着小怪,小聲地說道:

“……是嗎,你是故意不進來的啊……”

小怪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他說的這句話了,輕輕地搖了一下那雪白的尾巴。

昌親嘆了一口氣。他從小時候開始就非常害怕騰蛇。甚至到了現在這一點也還是沒有變。即使他現在採取這個小小的身影,可是一旦靠近,還是會有一種打從心裡覺得不冷的感覺,胸口會涌出一股寒氣。

“小怪,你不覺得冷嗎?不要感冒了哦!”

昌浩一把抱起了他,然後用手摸着他的頭。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嗎!不要把我當成動物啦!”

“咦,可是,我把你當成圍巾的話你不也生氣嗎?”

“這個能不生氣嗎!”

“還真是個難處處的小怪啊——”

“說過不要叫我小怪的!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你這個臭小怪!”

昌親調整了一下呼吸之後,走近正在進行舌戰的兩人。

“好了,你們——再這樣吵下去的話時間可是不會等的,快點走吧。”

“你看你看,給人罵了呢~~”

“還不是小怪你先挑起的!”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

“什麼!?”

“昌浩——”

被昌親喝住了的昌浩閉上了嘴,小怪看到他的表情後得意洋洋地搖起了尾巴。

“呵~呵~有人被罵了哦~~”

昌浩無言地把小怪扔了出去。

據說少納言的宅邸開始發生怨靈搗亂事件是在剛過完年不久之後。

“據說天一黑就會急劇變冷,只要一碰到傢俱的話就會發出噼啪的聲響,全身都會汗毛倒豎……”

昌浩一邊走在傍晚時分的都城街道上,一邊聽昌親作着簡單的說明。

“有抽泣的聲音、還有呻吟的聲音……我想應該就是所謂的嗟怨之聲吧。”

“已經過了二十多天了吧,那麼在這之前他們一直都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叫人來幫忙,一直忍着嗎?”

“好像是這樣。”

“怎麼在這種時候還那麼逞強呢……”

小怪半眯着眼睛說道。昌親和昌浩一臉表示贊同的樣子大大地點了點頭。

在事態變得嚴重之前通知的話,那麼這邊的工作說不定也會更容易收拾。

不過一般說來,貴族的自尊心都是比山還高比海還深的。據說成爲了隻手遮天的大貴族之後就會變得豁達大方了,可是一般程度的貴族階級的人,都會爲了手的中的權利勝負不惜死撐着面子。

昌浩再次上小怪站到了肩膀上,然後呆呆地擡頭看着天空。

“要是因爲這個縮短了自己的壽命的話,那是不是有點得不償失了?”

“雖然你說的話並沒有錯,不過記得等一下到了少納言府上的時候不要說這種話了。”

身爲兄長的昌親笑着給了他一記提醒。昌浩點點頭,看着小怪的眼睛。

“小怪也是哦,如果你看到小姬的臉的話一定會覺得很快的呢~她只有這麼小,睡得很香甜呢。真不知道你究竟在顧忌什麼。”

小怪露出了複雜的表情,唰唰地搔着脖子上的皮毛。

這個自己也知道。滿臉香甜地睡着的小孩子是天真無邪,不知道任何痛苦和悲傷的無辜生物。

而他也曾經有過不知厭倦地看着熟睡的小孩子的身影眼睛也不眨一下的時候。

“……孩子有時候是能夠看見妖魔鬼怪的,要是看見了嚇得哭起來的話怎麼辦?”

“看見誰?”

“當然是我啊!”

“啊——不會的不會的,絕對不會。就算看見了小怪你,也絕對不會覺得害怕的啦。這個我可以保證——”

昌浩拍着胸脯斷言。小怪眯起眼睛看着他。

“你會不會搞錯問題了?”

在一邊有意無意地聽着兩人對話的昌親,眯起眼睛說道:

“……好了,快到少納言府了。”

昌浩和小怪伸直了腰桿。昌親看着他們那奇怪的動作,不禁差點笑了出來。不過還是拼命忍住了。

直到剛纔爲止的平和氣氛,在推開少納言府邸的門的那一刻起煙消雲散了。

裡面充滿了刺骨的靈氣,讓人透不過氣來。

這可以說是近乎最壞的情況了。

就連一向穩重的昌親也不禁咋舌。

“……這個的話單憑我是解決不了的啊……”

小怪那晚霞色的眸子帶上了緊張的光芒。

“你專心負責守衛就好,攻擊方面的話就交給這傢伙吧。”

“不要叫我這傢伙!”

昌浩反射性地反駁,就在這時候,金屬斷裂的聲音突然響起。

三個人驚愕地找尋聲音的出處。裡面傳來了男女老少混合着的悲鳴聲,靈氣開始慢慢變得濃重。

“有人在嗎!”

昌浩大聲向着裡面問道。過了不久,一個有點老態的傭人爬了出來。

“救、救命啊……!”

一瞬間,冰冷的疾風從裡面吹了出來。

“在裡面!”

小怪第一個衝了出去,昌浩猶豫了一下也跟着跑進房間。

昌親則伸手扶起了傭人。

“我們是安倍一族的人。因爲接到少納言大人的書信,所以有意前來的。可不可以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傭人用不斷顫抖的手指緊緊抓着昌親的手腕。那拼命想傳達什麼的臉因爲恐懼而扭曲。

“滿、滿身是血的亡靈……襲、襲擊了少主……!”

“少主……?”

昌親把傭人的手掰下來,有點狐疑地低聲道:

“少納言家的……靖遠大人嗎……”

那是才十幾歲的年齡已經開始在朝中參議政事的藤原一門的少主。不過,關於他好聽的傳言並不多。

根據晴明信上寫的內容,說是少納言本人被惡靈所困擾,不過看來事實並非如此。

“請放心吧。我是修行陰陽術的安倍昌親,剛纔衝進去的是安倍晴明的後繼者,安倍昌浩.”

聽見了晴明的名字之後,年老的傭人眼中露出了放心的神色。

“那麼,那麼晴明大人他……”

“沒有必要再擔心了。……應該……”

最後的那兩個字,昌親說得非常輕。

“哇啊!哇啊!哇啊!”

“哦哦,真是敏捷的迴避行動,看來你反射神經不錯嘛。”

小怪滿心佩服地說道。就連他,也不得不彎下頭避過快速飛過來的燈臺。燈臺砰的一聲,插在了塗了漆的牆壁上。

小怪若無其事地看着,然後自言自語地說:

“要是被它插個正着的話肯定要死了呢~”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那麼心不在焉!”

昌浩十分危險地勉強避過扶手、墨盒、坐墊等等的攻擊之後,向着倒在房間中央的兩個成年男子大叫起來。他們應該就是少納言和他的兒子了。至於夫人和其他傭人,則在過來這裡的時候因爲太過恐懼而扭曲着臉暈倒了。

“沒事吧!?”

沒有回答。看見他們一動也不動的樣子,看來是真的失去意識了。

希望還不至於回天乏術吧。要是自己還沒來之前要救的人就已經一命嗚呼的話,那也實在太諷刺了。

凜冽的寒風從身邊吹過。

昌浩連忙回頭一看,只見一個搖動着那猶如漆黑大蛇一般的蓬鬆長髮的女鬼,正露出那又長又尖的犬齒,血紅色的淚水從臉上流下。

一不小心和女鬼的視線對上了的昌浩,不禁咕的一聲倒吸了一口涼氣,呆站着動彈不得。背上掠過一陣冰冷的感覺。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覺得恐懼開始在全身蔓延。

女鬼的眼光像是帶着物理性力量似的。這種錯覺讓昌浩不禁無意識地往後退。

“昌浩——!不要自己嚇自己了!”

被小怪這麼一叱喝,昌浩慌忙反駁道:

“你說誰自己嚇自己了啊!”

努力把力氣聚集在丹田,結起了刀印。

“玉帝有敕!靈寶符命!斬妖縛邪!”

女鬼一下子把昌浩所釋放的靈力擋開,那形象變得越來越淒厲了。

“嗚、嗚哇……”

“你看你看,究竟在怕什麼嘛!”

“我哪有害怕了!”

不對。這不是害怕。如果是勉強找個詞來形容的話,應該是畏懼吧。腦海中的某處總有一個聲音對自己說,不能這麼做。

小怪眯起了眼睛。

“……靈……?”

就在他低聲吐出這個字的瞬間,昌親已經飛奔進來了。

“昌浩!不要緊嗎!”

一進來的剎那他也不禁屏住了呼吸,毫不猶豫地從懷中拿出了符咒。

“————禁!”

銳利的氣勢奔騰而起。放出的符咒砍斷了風勢,在少納言他們的上方化作一道閃光。

光網把少納言和靖遠包圍起來,女鬼咆哮着伸手去抓,卻被光網彈了回來。

“昌浩,快趁現在!”

“是!”

被哥哥一催促,昌浩連忙雙手結起了刀印:

“歸命!普遍諸金剛!暴惡魔障!大忿怒者!催破!恐怖!聖怒語者!不動明王!”

女鬼的形象扭曲着,充滿了不甘。看見這個的昌親感覺到一股說不出來的異樣感,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時候昌浩的詠唱也響起了。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昌浩從左手作出的鞘中放出了刀印,然後直往女鬼的方向砍去。

“萬魔拱服——!”

裂帛的氣勢引發了銀白色的爆發。

女鬼受到法術毫不留情的攻擊,在消失的前一刻,嘴角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昌浩和小怪正在生氣。

“……這算什麼嘛!”

“小怪,完全同意你的意見!”

“算了算了。”

安慰他們的是昌親。作爲大人的他,當然能夠分清楚真心話和客套。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其實心裡早已經全面贊成昌浩和小怪的意見了。

女鬼消失之後,少納言和靖遠醒了過來。於是昌親便各他們報告剛纔的情況。少納言剛要開口,靖遠便一把推開他,大聲說道:

“那也就是說已經收拾掉了?這樣的話就不要讓這些陰陽師之類的傢伙呆在這座房子裡了,真是令人不快。你們快給我回去!”

“靖遠,你怎麼能這樣說話……”

連作爲父親的少納言也不禁焦急起來。靖遠沒有理會他,自己一個人到外面透氣去了。少納言誠惶誠恐地想要好好招待昌浩他們一番,可是昌親委婉地推辭了,然後衆人離開了少納言府邸。

現在夜還未有過半,現在回家的話應該還可以好好休息一會,爲明天上班作好準備。收拾事態比原來預料的還要快,所以那種程度的無禮態度要大方點聽完笑笑就算了——

“誰會有那種肚量啊——!”

小怪大聲抗議道。昌浩抱起他,鼓起了腮幫子。

“就是呀!……不過——”

說着,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他低聲地嘀咕道:

“……不知爲什麼……讓人很在意啊……”

“你也覺得嗎……”

昌浩擡頭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哥哥,點了點頭。

“那個女鬼在消失之前,好像在笑呢……”

“而且……”

從昌浩的雙手中鑽出來爬到肩膀上的小怪插嘴道:

“那麼猛烈的靈力,竟然沒有其他任何人發現,這也實在是太奇怪了。”

“什麼意思?”

昌浩驚訝地問道。小怪舉起了前足。

“我們之所以會知道這件事,是因爲晴明收到了求救的信。……那麼強大的怨念,爲什麼陰陽寮中的陰陽師們沒有察覺?”

小怪看了昌浩和昌親兩兄弟一眼,然後繼續說道:

“還有你們安倍家的陰陽師也是……連晴明都沒有發現的話,實在是太異常了。”

昌浩輕輕敲了敲皺着眉頭露出了緊張神色的小怪的頭,然後也沉着臉點了點頭。

“的確。不管爺爺那隻老狐狸怎麼怕麻煩怎麼壞心眼,畢竟他是絕代的大陰陽師嘛。”

“……”

面對弟弟的說法,理性的昌親選擇了保持沉默。他回頭越過肩膀看着少納言府邸的方向。

“……爺爺他指名要我來處理這件事,那也就是說……”

總覺得這裡面另有乾坤。越來越覺得這事態並不尋常了。夾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擁有無敵的力量的長男成親,還有總給人一種呆呼呼的感覺其實卻是最爲厲害的三弟昌浩中間的他,恐怕是三兄弟之中最爲辛苦的。

“不管怎樣,總之向爺爺報告說一切已經收拾妥當的……話……”

昌浩和昌親同時停住了腳步。

兩人的脊樑上同時竄起了一陣冰冷,全身像是迴應似的一下子所有汗毛都倒豎了起來。心臟彷彿被什麼踢到了似的開始全力狂跳起來。比昌浩大上圈的哥哥突然跑了出去。

“那個、少納言家、叫做靖遠大人的那個……現在在哪裡!?”

“應該是到某個小姐的家裡去了吧,至於是哪裡的話就……”

這個時候,一把異常漫不經心的聲音響起了。

“哦——是孫子和孫子的哥哥呢——”

啪啦啪啦地跳下來,跟在昌浩和昌親身邊一起跑的無數小小身影,是居住在都城之中的雜鬼們。

“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向着他們怒吼道。旁邊被人用不知所謂的稱呼叫道的昌親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一直蹲在昌浩肩膀上的小怪輕輕跳了下來,一邊四腳着地跑着一邊向旁邊的雜鬼們問道:

“你們知不知道少納言家的不肖子經常去的小姐家在哪裡?”

跟着一起奔跑的雜鬼們面面相覷。

“知道嗎!?”

“你說的少納言……有很多個啊……”

“有沒有其他什麼特徵啊——?”

昌浩開始思考起來。即使被人問及特徵,畢竟自己今天才第一次見面,而且沒看幾眼就出來了,所以根本就沒有什麼印象,更別說什麼特徵了。小怪也一樣,所以只是低下頭沒有作聲。

回答雜鬼們的疑問的人是昌親。果然不愧爲安倍吉昌的兒子,由於從小時候開始已經對這些雜鬼司空見慣了,所以完全沒有覺得害怕的樣子。

“年齡大概在二十五歲左右,有點瘦削,眼睛細長,有點向上吊起的感覺。性格脾氣算不上太好,不過在女人之中的評價好像還不錯。由於藤原家的權力關係很早就已經舉行了完服禮,加入朝遷參與政事,風流韻事不計其數。啊啊,對了,去年的年末好像還和某個貴族的夫人傳出過緋聞,一時陷入了很糟糕的立場,情況不容樂觀呢。”

昌親一口氣說完之後,向着雜鬼們環視了一週。

“怎麼樣,有頭緒嗎?”

“果然不愧是孫子的哥哥,好樣的——!”

昌浩不禁露出了像是咬到了黃連的神色。爲什麼偏偏要加上那句“果然不愧是孫子的哥哥”啊——不過話說回來,少納言的兒子的經歷還真是不同凡響的啊。

“竟然和別人的夫人傳出緋聞……”

“這就是貴族喜歡乾的好事嘛……”

昌浩和小怪不禁驚歎。跑在他們旁邊的雜鬼們突然不約而同地拍起手來:

“啊啊,我知道了!就是月初看到的那個醉鬼是吧!”

“既然知道了的話……”

突然,雜鬼們的氣息頓時變了。

察知到這一點的小怪連忙從昌浩身邊退開。看見他這種反應的昌親也反射性地跳到一邊。

“咦?”

昌浩瞪大了眼睛。跳躍着的雜鬼們一起向着他飛撲過去。

“呀——呵——”

“嗚哇!”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昌浩整個人因爲不堪負重而跌倒在地上,雜鬼們仍然在不斷地不斷地往上跳。一邊跳着還一邊高興地大笑——

“哇哈哈哈哈,到處都是破綻呢,晴明的孫子~~”

“不……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從雜鬼壘成的冊下爬了出來,看到啞然的昌親以及正在擦着眼角的小怪時不禁吊起了眼睛——

“昌——親——哥——哥——、還有、小怪……!”

“啊……不,我只是……嚇了一跳……”

“嗚嗚……總是被人這樣欺負……還真是可憐啊可憐……”

“要是真的覺得我可憐的話你就不能提前告訴我嗎!”

昌浩爬出來之後站了起來,使勁拍着衣服上的塵土,然後憤然地顫抖着肩膀說道:

“真是的,你們怎麼老是這樣啊!”

“啊——那邊好像發生什麼事情了呢——”

“啊——快點過去才行——”

“因爲那邊有少納言的兒子經常去的小姐的家呢~”

昌浩他們一聽立刻沉默下來了。

“……這個你們應該一早就說不是嗎——!!”

身體無法動彈。

全身僵硬,還不斷難看地顫抖着。身體越來越冰冷,有一種已經被河水浸到了頭頂的感覺。

“……啊……啊……”

身穿單衣的女子手上抓着剛纔還穿着的衣服,拼命掙扎着想要逃開,可是超越了忍耐極限的恐懼讓她全身無力,根本無法前進。

靖遠橫着眼睛看着這一切,耳中傳來了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女鬼咧嘴一笑。那滿是鮮血的口中露出了尖銳的牙齒,彷彿要把他的喉嚨一下子撕裂似的。

“……爲……”

那些陰陽師不是已經除掉了嗎。就是因爲他們說不要緊了,自己纔會到這個女人家裡來的呀……

爲什麼現在又會——

獵獵的風聲在呼號。

心裡清楚,這陣暴風只會在這座宅邸中吹起。這二十多天來,自己一直被這個窮追不捨的女鬼煩惱着,一直被恐懼纏繞着。還以爲這下子一切都要結束了。

“……救……救我……”

女子一邊哭着一邊求救。吵死了!想要人救的是我纔對!

就在那尖銳的指甲快要抓上他的喉嚨時,外面傳來了一聲銳利的喊聲——

“惡鬼調伏!”

一瞬間後,大門被踢開,外部涌現的壓力猛地吹進室內。

連忙蹲下來避開的靖遠,看見了一個站在沒有草的庭院地上雙手結起刀印的少年身影。烏帽子已經脫下,頭髮在腦後束成一束。在他旁邊站着的,是那個安倍家的陰陽師。

靖遠的眼中冒出了怒火——

“你們這些混帳……!”

同一時間昌浩的怒吼似乎要打斷他的謾罵一般響起了——

“萬魔拱服、急急如律令——!!”

詠唱的咒語化成物理性的力徑直向着女鬼放出。然而女鬼再次咧嘴一笑,突然消失了身影。

至今爲止一直在屋內肆虐的風暴驟然而止。

昌親和小怪快步跑向倒在走廊上一動不動的女子身邊。

“沒事吧?!”

顧慮到馬上擡起對方的臉來看的話太過無禮,於是昌親搖晃着垂下了頭的女子的肩膀。小怪把前足伸向女子的嘴角。

“……還有呼吸,應該只是失去了意識而已。”

昌親終於放下了心頭大石似的鬆了一口氣。這時候靖遠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他的身邊,一把抓起他的前襟。

“你這混蛋……!那個女鬼你們剛纔不是說已經退治了嗎!?”

小怪一搖尾巴,下一瞬間已經飛身躍起往靖遠身上就是一個飛踢。

靖遠因爲這出乎意料之外的衝擊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嗚、嗚哇……”

昌浩看着這個對自己哥哥作出了無禮舉動的貴族,表面上還是裝出了尊敬的樣子若無其事地說道:

“啊啊,是不是被剛纔那女鬼的怨念攻擊了?這個可不能大意哦,有時候怨靈的念可是能夠一瞬間致人於死地的呢。”

嘴上雖然這麼說着,伸到背後的手卻向着小怪豎起了大拇指。就單憑這一點,已經可以證明昌浩的的確確是那隻老狐狸安倍晴明的孫子了。

普通人無法看見的小怪點了點頭,,然後開始打量周圍的情況。

女鬼的氣息已經完全消失了。

小怪臉帶困惑地皺起了眉頭。

昌浩的法術肯定是有一定效力的,不管是剛纔還是現在。可是那個靈卻露出了笑容。

好像在說這種程度的法術不要指望能夠打倒她似的。

昌親不知是否也在考慮同一件事情,用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弟弟。

昌浩則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眯起了眼睛。

“喂!你們,現在應該已經沒事了吧!?”

青白着臉的靖遠大聲吼道。昌親沒有理會他,慎重地回答:

“這個我們還不能斷言。”

“什麼!”

面對滿臉怒氣的靖遠,年紀比較長的昌親擺出了一副陳述理論的樣子說道:

“那個女鬼跟我們所設想的有一點不同。希望您能給我們一點時間。在那期間,我們會小心注意,考慮出萬全之策,不讓靖遠大人您遭受危害的。”

聽見了昌親所說的話之後,靖遠十分不快地大吼道:

“……哼!所以我不是說過要叫晴明來的嗎!怎麼來的卻是你們這些不頂用的混帳……!”

昌親當作沒聽見似的向着他點了點頭,接着用力把已經吊起了眼角的昌浩的頭往下按了一下,然後拉着弟弟離開了宅邸。

昌浩忿忿不平地大步走着,昌親露出了苦笑說道:

“昌浩,那種時候如果不忍耐着裝出平靜的話,之後可是會很麻煩的哦。”

“這個我知道!雖然明白可是心裡就是不爽!”

“你還欠缺火候啦,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狠狠地露出牙齒瞪了小怪一眼。另一方面小怪則是一臉陷入沉思的樣子。

“……那個女鬼,笑了呢。”

突然,晚霞色的眸子望向空無一物的空間。一絲風吹拂而過。

無聲的聲音傳進耳內。小怪點點頭。這個同伴的話擁有比自己更能沉着冷靜分析事物的能力。那種凡事退一步想的視線,十分適合用於觀察大局。

小怪一躍跳上了昌浩的肩膀,然後看着昌親。

“喂,你試着占卜一下看能不能查到一點有關的線索。這個靈實在太奇怪了。總覺得如果我們不多瞭解一點再進行處理的話,後果會很嚴重。”

昌親看着凝視着自己的小怪,面露難色。

“……是要占卜出那惡靈的真正面目嗎?”

“沒錯。”

昌親的臉顯得越來越陰沉了。

“這個的話……對於我來說任務未免太重了。這裡我想還是交給爺爺吧。你們覺得怎樣?”

小怪豎起了一邊耳朵。

“唔?喂喂,這是在占卜之術上和父親齊名的昌親應該說的話嗎?”

“可是畢竟遠遠超越了父親的人是爺爺啊……如果多花一點時間的話說不定能夠占卜得精確一點……可是我覺得現在不應該過多地浪費時間了。”

“嗯,我也這麼覺得。”

一直埋頭看着自己手掌的昌浩也點了點頭。

“這次的跟平時那些妖魔鬼怪有點不一樣。我希望能夠調查得清楚一點。看來我們的退治完全沒有起到作用。再這樣下去的話,我想那個女鬼還會來找靖遠大人的。”

小怪啊啊地嘆了口氣。

“什麼嘛,看來你們的意見還是蠻一致的嘛。那麼靖遠那邊怎麼辦?那種人就這樣放着不管的話可是會羅嗦得很的。”

“已經把式留在靖遠大人身邊了,要是真的發生什麼事的話應該會通知我的。而且……”

昌親把手搭在後頸上。

“這種時候還是交給能夠‘以力服人’的哥哥來處理比較好。”

“啊?”

在歷部署裡面的房間中,被無數的書卷和紙張的小山圍繞着的文案旁邊,安倍成親正一邊一臉不願意地奮筆疾書一邊看着弟弟的臉,吐出了這麼一個字。

在他旁邊正襟危坐的昌浩再次重複道:

“昌親哥哥說等你工作結束之後,希望能請你幫一下忙。”

“天文生要拜託歷博士幹什麼?而且你看眼前這些工作我做不完的話就回不去了。不快點回去的話又要捱罵了。”

“……爲什麼會積了這麼多呢……”

昌浩問出了這個也許根本不該問的問題之後,大哥成親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現在剛剛過完年,當然會忙啊,不是嗎?”

“說得也是。”

“而且,那傢伙着涼感冒了,這幾天一直在臥牀休息啊。”

“咦?是這樣嗎!?原來嫂子身體這麼不好嗎?爲什麼完全不告訴我們呢?!”

成親看着語調慌亂的弟弟,搖了一下頭。

“又不是很嚴重,真的只是普通感冒而已啊。問題是,自己妻子明明臥病在牀,還要被人抱怨說什麼工作落下了一大堆啦之類的……”

“……啊。”

情況聽到這裡已經很清楚了。坐在昌浩身邊的小怪也已經眯起了眼睛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察覺到兩人視線的成親表情顯得更加認真了。

“……你們的臉上面寫着‘那是理所當然’啊。告訴你們,這可是大問題!一直被人緊緊盯着,所謂的如坐鍼氈指的就是這麼回事!”

“……既然已經知道了是這麼回事的話,我們把話題轉回剛纔的事情上面吧。靖遠大人的護衛就交給哥哥你了。”

“喂!你聽人說話聽到最後嘛!”

昌浩向着一手拿着筆打算開始說教的哥哥行了一個禮,然後站了起來。

歸納起來的話也就是說,昌浩的嫂子也就是成親的夫人因爲很輕的感冒臥病在牀,心裡覺得寂寞,所以希望丈夫能夠儘量在旁邊陪伴。而成親就是因爲明白這一點,明明工作已經忙得要死了,還是堅持不加班,準時回家,所以纔會落得被歷部生們四處追着的下場。

昌親之所以會特意叫成親擔任靖遠的護衛,是有原因的。

成親自己是下層的官員,官位也低,不過他的岳父是藤原一門的人,而且還擔任參議的職位。

比起靖遠的父親少納言,成親的岳父參議的身份要高一些。像靖遠那種人對於身份這種東西十分重視。即使成親的身份比自己低,只要考慮到他岳父的地位的話,應該就不會表現得太過無禮了吧。

昌浩和小怪丟下還在嘀嘀咕咕抱怨着的成親,回到了自己工作的地方。很快就到下班時間了。今天的工作已經提早作好了,所以可以按時退朝和二哥一起到晴明那裡報告情況。

“在這段時間,彰子會躲起來吧?”

“嗯。昌親這人直覺很敏銳的。你的房間中應該有玄武和天一守着。”

昌浩經常會想,像彰子這樣子每次有人要來的時候都得躲起來,是不是有點太過委屈她了呢。真想有機會的話能夠帶她到外面的什麼地方去,讓她轉換一下心情。

“等天氣再稍微暖和一些的話,可以一起去看花呢。”

“哦,昌親來了。”

早早做完了工作的昌親正從前方走過來。

“啊,我還剛想到你那邊去呢。”

發現了昌浩的昌親笑了起來。

“我已經得到陰陽博士的許可了。我們一起去爺爺那裡吧。”

“咦,沒關係嗎?”

昌浩搔着後頸說道。昌親催促着他,轉身邁步。

“而且少納言那裡已經向陰陽頭拜託過了。”

“嗚哇,濫用權力——”

小怪驚訝地插嘴道。昌浩露出了苦笑。

“這個世界有權有勢總是方便點啊。”

安倍晴明畢竟是號稱絕代的大陰陽師,經常會有一雙千里眼在觀察孫子們在幹什麼。

當昌親和昌浩罕見地一起來找他的時候,他已經有所準備,把六壬式盤給他們看。

“之前聽說過了,所謂的女鬼,會不會只是一個假象呢。”

看來他已經占卜出結果了。不是陰陽師的話絕對不會看出端倪的六壬式盤上,正顯示着幾個結果。

昌浩對於占卜是最爲頭疼的,所以只是保持沉默,嘴巴向下抿着。發覺到這一點的小怪嘻嘻地笑着用肘子撞了他一下。昌浩當然也不甘示弱,於是沉默的局部戰役不停地持續着。

昌親用十分嚴肅的表情低聲說道:

“這個……”

只見六壬式盤上面顯示着的結果十分不可思議。那麼也就是說,那個女鬼根本不是什麼怨靈了。那是——

晴明重重地點了點頭。

“沒錯……那是按照神明旨意放出的使役靈。是像式一樣的存在。”

聽完晴明的占卜,昌浩和昌親慌忙趕往少納言家。當他們到達時,成親已經在那裡了。

還以爲他是做完了工作纔來的,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是半路中途逃了出來。

成親和靖遠在一起,於是昌浩他們就乾脆把應付靖遠的任務交給他,跑到少納言那裡問話去了。

“這個不是單純的惡靈的作亂。請問最近貴公子是不是做了一些什麼了?”

少納言一聽臉色大變。

“你、你們所說的、什麼是指……?”

“我們指的就是這個。”

瞬間,忽然從宅邸深處刮來一陣還冷得疾風,靖遠的喊聲立刻響了起來。

“我去了!”

昌浩飛奔而去,小怪也緊跟在他身後。昌親目送着二人,靠近了面露且色的少納言。

“您一定知道些什麼,否則也不會這樣害怕吧。”

少納言忽然瞪大了眼睛,隨後垂下了頭。

“啊,我就說,都是因爲我那是做了那種事情……”

昌浩趕到靖遠的房間,只見成親已經布好了結界,正在與鬼女進行對峙。

成親右手握着的念珠清脆乍響。

“乾坤定位,赫赫煌煌……”

昌浩立刻阻止了他。

“兄長,快住手,不能施退魔之術!”

“什麼?”

靖遠軟軟的倒在成親身後一動不動,看來是昏過去了。

鬼女發出了咆哮。

怨念將門窗全部吹飛了出去,涌入屋內的疾風使得昌浩一個踉蹌摔倒下來,那一瞬間他摒住了呼吸。

鬼女趁此機會飛到昌浩面前,尖利的指甲直直的向昌浩刺來。

“昌浩!”

小怪身上猛地燃起了炎之鬥氣。

眨眼間,一個高高的身影顯現出來。這是小怪的真身,十二神將之一紅蓮。他那頭尚未及肩的短髮在風中飄舞着,額上的金環泛着黯啞的光芒,金色的雙眸緊緊盯着鬼女。

同時,一直隱身的另一名神將也現了身。他揮動了身上的披風,長及腰間的茶褐色長髮也被帶動了。他黃褐色雙眸中平靜而又不帶一點感情,右頰上還有一個貌似黑痣的印記。他就是十二神將之一的。

紅蓮與本是安倍晴明的手下,但現在他們被命令來保護昌浩。

看着露出一絲怯意的鬼女,紅蓮怒吼道。

“住手!”

他放出熊熊燃燒着的炎蛇,層層捆住了鬼女,形成了一個灼熱的枷鎖。

鬼女發出痛苦的呻吟,但燃燒的枷鎖非但沒有鬆動,反而越纏越緊。

被扶起來的昌浩見狀急忙對紅蓮喊道。

“笨蛋,住手啊紅蓮!”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靜靜的低語道。而鬼女憎惡的看了昌浩和紅蓮一眼,又像前幾次一樣忽然消失了。

靈氣和灼熱鬥氣互相抵消,房間中充滿了寂靜。

“……騰蛇,這樣的話等下說不定會來報復啊。”

面對冷靜的指責,紅蓮恨恨地咂了一下嘴。

“……可惡!”

低聲罵了一句之後,紅蓮搖身一變,重新變成了小怪的樣子。那晚霞色的眸子中仍然浮現出怒氣,昌浩看着他,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不、這個、看來真的變得棘手了,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

“可是,剛纔那個是神明的使役靈吧?攻擊她的話就等於……”

這個時候,一直被晾在一旁的成親強行插了進來。

“等等!這是什麼意思?!”

這時候,遲來的昌親登場了。

“大哥,你沒事吧?”

成親露出了緊張的神色狠狠瞪着兩個弟弟。

“給我好好解釋一下!你們拜託我,我才特意過來的,可是這個事態發展究竟是怎麼回事!?”

在過完年之後沒多久的一個夜晚,因爲年初酒宴而醉倒了的靖遠,一時興起破壞了六條附近的一個小神社。

“我已經出手阻止他了,可是醉得一塌胡塗的靖遠甩開了我的手,然後一腳踢了過去……”

本來古舊的小神社就已經搖搖欲墜,再加上他這麼一腳,據說馬上就啪嗒一聲崩塌了。

雖說只是一個小神社,可是裡面也有御神體,而且還供奉在一間四方小屋之中,以前已經是受人祭祀的神明吧。可是完全不相信鬼神之說、覺得那隻不過是騙人把戲的靖遠由着醉意,把它破壞掉了。

“……這個真是……”

在出了少納言府邸走回安倍府的路上,成親驚愕得連話也說不出來。竟然大膽到去破壞神社,也實在是太荒唐了。

“我剛聽到的時候也不禁啞然呢。不過,總有些事情不實際遇到過的話,是不會相信的吧。”

晴明的占卜中出現了“神之逆鱗”的卦象。

那個女鬼無論受到什麼退魔術的攻擊也完全沒有反應。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爲對方是“神”,而不是“魔”。退魔術當然不會起作用了。

在這日落西山時分在都城的街道上向着北邊走去的昌浩等人,突然注意到周圍的氣溫急速下降,不禁停下了腳步。

剛纔消失了的靈力,開始再次充滿了周圍。接着,和剛纔不同的東西從地底下面爬了出來。

“怎、怎麼回事?!”

慢慢騰起的霧靄纏住了昌浩的腳腕,讓他動彈不得。成親和昌親也是一樣,一步也無法移動。

跳上了昌浩肩膀的小怪恨恨地咋了一下舌。

“是地靈嗎!?”

昌浩拼命掙扎想擺脫束縛,聽見了小怪的低呤之後不禁反問道:

“地靈!?”

“沒錯。看來靖遠所破壞的神社的神明有着不弱的力量,能夠把地底下沉眠的精靈喚醒並進行使役。”

“……啊?等、等等啊、爲什麼要這麼做……”

“這個嘛……”

小怪半眯着眼睛,一邊靈活地用前足搔着頭一邊回答道:

“應該是爲了對那些無禮的人進行報復吧。”

昌浩聽了一瞬間說不出話來,可是,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剛纔直接進行攻擊的,不是紅蓮你嗎!?”

小怪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不作理會。

“喂!”

昌浩冒火了,小怪把他責備自己的聲音當作沒聽見,搖了搖那長長的耳朵。

“來了哦——”

似乎是迴應他的聲音似的,有着女鬼形態的神的使役靈帶着冰冷刺骨的空氣從地下一躍而出。

昌浩頓時目瞪口呆。

“……!”

就算對手是神明,可是正常的人類一旦覺得對方有殺意的話會逃跑或者反擊也是很正常的啊?那是近乎本能的行動,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是嗎!

“歸命!本不生!如來!大誓願!虛空無相!一切如來!”

無意識的真言向着女鬼釋放出。受到了真言攻擊的女鬼露出了憤怒的形相,發出了金屬斷裂般的尖叫聲。那聲量大得幾乎要把耳膜震破了。

霧靄似的地靈開始不繼擴散,最後形成了野獸的形狀。女鬼帶着地靈向着昌浩伸手一指——

昌浩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這個、果然是……”

灰白色的野獸向着昌浩一起撲了過來。

“哇啊啊啊啊!”

“昌浩!”

三個聲音同時叫着一個名字。

昌浩的視野被一片夜色的物體遮蓋了。同時感覺到灼熱的風重重吹在臉頰上。

在把霧靄彈冰的靈布的另一端,出現了紅蓮的背影。

“給我消失吧!煩死了!”

紅蓮不耐煩地大喝一聲,手臂一伸,火焰形成的鬥氣把地靈一下子轟散,接着徑直衝向女鬼。

“……”

把靈布纏上肩膀的平靜地低聲說道:

“你在這裡火上澆油幹什麼。”

“羅嗦!”

紅蓮立刻吼了起來,然後視線和女鬼對上了,戰況處於膠着狀態。

“……當神的使役靈和陰陽師的式神對峙的時候,你覺得哪一邊贏的可能性比較大?”

“騰蛇可是神的眷屬啊。”

成親和昌親兩兄弟好像已經置身事外似的對着眼前的戰況評頭論足,可是紅蓮和女鬼正以淒厲的眼光互相瞪視,雙方都動彈不得。而被喚醒的地靈則正在和對峙着,可是力量的差已經十分明白了,現在只是頭疼要不要直接進行攻擊而已。

昌浩拼命思考着。

以前小怪曾經說過。神是會作崇的。甚至有時會連子孫也遭殃,直到血緣斷絕爲止。比起妖怪和幽靈,神明作崇要更來得可怕,極爲執着,無論逃到天涯海角,都難以擺脫。

這樣下去的話恐怕自己就會被詛咒一生作崇一生了,得想點什麼辦法才行。

“可是、究竟應該怎麼辦……”

技術還未到家,法力只有半吊子,這種自覺從來沒有象今天這麼強烈地感受過。而且恐怕知道這個事態的晴明肯定又要教訓自己了。

“什麼嘛,這種時候的對應方法,我不是已經好好教過你了嗎?可是你卻忘記了?啊啊,昌浩啊——枉費我一直那麼耐心教導你,到了緊急關頭你卻想不起來……爺爺實在太難爲情了。太難爲情了啊……嗚嗚嗚……你看爺爺的眼淚都流出來了啊……”

昌浩埋下了眼睛低聲這麼說着的時候,只聽見耳邊響起了一聲銳利的拍手聲,連忙擡頭循聲望去。只見成親挺直腰桿,雙手合十。在他身後的昌親正把手指放在嘴角上——

“幸魂、奇魂、速速重鎮安寧。和魂、荒魂、快快重治平和……!”

地靈的攻擊之念一下子四散,女鬼的身影也無聲消失了。那麼激烈的靈氣,竟然一瞬間憑空消失。

昌浩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哥哥……”

紅蓮越過肩膀回望成親,眯起了眼睛,接着無言地變回了小怪的樣子。也呼了一口氣隱身了。

怨念和殺氣都再也感覺到到分毫。昌浩環視一週打量周圍的情況,然後放心地拍了拍心口。

“太好了……”

“不過不定期沒有結束就是了……”

“啊!?”

昌浩擡頭看着成親那若無其事的樣子,不禁嚇了一跳。

“還沒有結束!?咦!?”

“這個當然了,不過是念了一通鎮魂祈禱之詞,讓怨念暫時消失而已,神明作崇哪有那麼容易就能解決啊。”

昌浩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了。昌親伸手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們能做的就只有這麼多了,不過爺爺的話,應該能有更爲妥善的方法吧。”

“因爲如果再亂出手的話,恐怕會被作崇得更爲厲害呢。”

成親露出了困惑的樣子皺起眉頭。小怪在旁邊低聲嘀咕道:

“……你們選擇了明哲保身了嗎。”

成親一下子擺出了認真的神情。

“我只是在說做得到和做不到的事情而已。希望你能這麼理解。有勇氣和行事魯莽可是有着根本性不同的。我們對自己的力量去到什麼位置可是清楚得很!”

小怪還想繼續爭辯,昌浩用力踢了他一腳。

“嗚!”

“本來就是因爲小怪你不聽勸告擅自攻擊,所以那個神明纔會對我作崇的啊。把這個向哥哥他們發泄的話你是不是搞錯對象了!?”

“哼!”

背後的也傳來了點頭的氣息。看來敗局已定了。

“哼哼哼!”

小怪仍然在死命抗爭。昌浩一把抱起了他,然後露出了十分困惑的表情擡頭看着天。

“……現在回去的話,會不會累及所有跟我一起的人呢……”

小怪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着昌浩。似乎他是真的在擔心。

“……而且我們家裡還開着藤之花啊……”

小怪低聲補上了一句。昌浩猛地把他扔了下去,然後低頭俯視着那雪白的背影——

“說到底還不是小怪你——!”

“這有什麼辦法,那種情況之下難道能袖手旁觀嗎!”

“那謝謝你救了我。”

“哼!”

“不過那個跟這個是兩碼事!現在你看這個爛攤子要怎麼收拾!?”

“哼哼哼哼!”

被說得拿不出話來反駁的小怪仍然不死心地在那裡嘀嘀咕咕說着什麼,可是昌浩露出憤然的表情俯視着他,不容他反駁。

另一方面剛纔和小怪抗衡的成親終於全身放鬆似的舒了一口氣。仔細一看的話,他的臉頰已經有點抽搐了。

“哥哥你還真大膽啊。”

昌親湊在他耳邊笑道。成親一臉沮喪的神情眯起了眼睛。

“我都嚇得肚皮都發冷了。真是的,昌浩究竟是怎麼能和那個騰蛇對罵的呢……”

小怪的本來面目,十二神將的騰蛇是最強的兇將,即使現在他把異常強大的神通力封印在那小小的身體之中,走在他旁邊還是會讓人覺得背上發冷。象鍘才那樣對峙的話就更不用說了。

“……不過,我覺得他好像有點和以前不一樣了呢。”

昌親看着眨了一下眼睛的哥哥,點了點頭。

“之前他曾經爲了顧慮我家的小姬,連門也沒有進呢。要是在以前的話,他是絕對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的吧。”

小孩子一旦察知到兇將的氣息便會全身感到厭惡,哇哇大哭了。據說他們的父親和伯父小時候就是這樣,而他們自己還有堂兄弟們也是如此。騰蛇是可怕的存在。這種感情基本已經跟銘刻在他們身體中的本能等同一體了。

“……只要昌浩在的話,連環繞在騰蛇身邊的空氣也會變得不一樣。”

成親一邊看着仍然在那裡大發脾氣的昌浩,以及嘀嘀咕咕碎碎唸的騰蛇,一邊用莫可名狀的表情嘆了一口氣。

“總而言之,既然事情現在變成這個樣子,雖然我可是很討厭,討厭死了,超級討厭死了,討厭到了不能再討厭了,討厭透頂了——可是——!”

“你要找晴明商量嗎?”

“雖然討厭得不得了,可是沒有辦法!”

昌浩像是對誰宣言似的說道:

“但是比起被作崇來還是要好一點。——應該。一定。也許。”

雖然聽在耳朵之中好像已經聽見晴明那“哦哦,昌浩啊”的嘆氣聲了,但絕對是幻聽而已。

昌浩雖然這樣子說服自己,但是肩膀還是忍不住越垂越低。

跟哥哥們分開之後,昌浩急急忙忙趕回安倍府,然後向晴明的房間走去。

“爺爺,我有件事想請教你……”

“嗯。”

晴明點點頭,然後把手上的扇子往北方一指。

昌浩順着他扇子所指的方向看去,眨了眨眼睛之後不禁驚訝地眯起了眼睛。

“……那個……?”

晴明手上的扇子打開,然後又合上。

“聽好了,世上有一句格言說——”

“啊……”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坐在昌浩旁邊的小怪不解地側着頭。

“這句是格言嗎?覺得有點問題的人難道只有我一個?”

“算了算了,反正就是這麼回事。以神還神嘛。”

昌浩猛地瞪大了眼睛。

鎮坐在北方的神明。

在發現是誰的同時,昌浩的臉色一下子煞白了。

“可是、這個、不、有點、該怎麼說呢……”

吞吞吐吐地說着的昌浩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微弱,最後消失了。

晴明似乎一早已經預料到他的反應,用若無其事的表情說道: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要是我們隨便用人類的思考方式來行動的話,說不定折騰了一場之後反而會演變與‘不要說七代了,看我不詛咒你們到末代爲止’這種結果就麻煩了。”

“……嗚哇——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啊……”

昌浩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無力地點了點頭。小怪也一樣。

神是經常只會按自己的意思行事,從遙遠的高處俯視着人類的行動或都思考的存在。

雖然現在目標已經轉移到昌浩身上了,可是也很難保證靖遠之後一定會安全。而跟自己有關的哥哥他們也是一樣吧。而且說不定還會連累家人,一想到這裡,就實在沒有多餘時間去猶豫了。

昌浩啪嗒地垂下肩膀。

“……說得也是呢。如果是高淤之神的話,肯定要比一般的神明地位要高一些,也一定能處理好這些事了……”

“因爲畢竟是高天原之上降臨地上的天津神嘛。”

昌浩向着點頭的祖父行了一個禮,然後沉着臉站了起來。

“那麼,我去去就回來……”

慢慢走出門去的昌浩背上分明寫着“我不想去的啊……”這幾個大字。

晴明合起扇子拍了拍肩膀,然後哎呀哎呀地露出了苦笑。

“————呵……這還真是有趣的事態啊。”

貴船的祭神高龍神嘴角露出了淺淺的笑容,可是眼睛卻露出了截然不同的冰冷光輝。那種“爲什麼我堂堂高淤之神要爲你們這種無聊的人類花費心神?”的言外之意,不只是昌浩,就連小怪以及在一旁隱了身的也感覺出來了。

但是,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也確實無路可退了。昌浩只能把帶來的酒供奉在船形巖上,懇求她能夠平復那個身份不明的神明的怒氣。

貴船的祭神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用嚴肅的語氣開口道:

“……也不是說不能幫你想辦法,但是不要抱太大期待了。”

聽到她這麼說,昌浩也沒有膽量再求她了。神是會作崇的。會讓他們不高興的言行還是要小心點爲好。

而且這個神的話本來自己就欠她人情,總覺得不能再創任性地要求她幫自己的忙了。

睦月下旬的陰陽寮忙碌程度和平時差不多。

昌浩一邊寫着文件一邊把視線掃了一下旁邊的小怪。

“……小怪,果然啊——”

“嗯?”

一直看着昌浩手上寫着的文件的小怪擡起頭來。昌浩壓低聲音儘量不讓周圍的人聽見:

“那之後好像沒有聽過關於那個女鬼還有靖遠大人的事情了,我想應該是高淤之神幫我們解決了問題了吧。要是這樣的話,還是準備一些道謝用的供品會比較好吧?”

“也是。”

昌浩的臉色開始變得陰沉。

“……可是我買了當初的神酒之後,錢包就已經空空如也了呀……”

啊哈哈哈哈,昌浩發出了尷尬的乾笑。

“你的俸祿這麼低,之後就只剩以前行成給你的那一份了吧。而且還買了那麼多東西。”

“嗯,不過關於那個的話因爲是必要之物,所以後其實也沒有關係啦……”

昌浩把筆放回墨盒之中,嘆了一口氣。

“如果不是上好之物的話,反而會顯得失禮。畢竟那是在這個國家之屈指可數的正統龍神嘛。”

突然,響起了一陣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擡起頭只見成親正快步走過。

“哥哥——”

“哦哦,昌浩,那之後怎麼樣了?我現在很忙,遲點再跟你聊——”

成親說完之後像是疾風一般匆匆溜掉了。

不知是不是爲了追他而來,幾個歷部生抱着一堆書卷啪嗒啪嗒跑了過來。

剛好經過的昌親輕聲說道:

“雖然知道你們趕時間,可是在走廊和迴廊上跑的話始終不是太好吧。”

“啊啊,對不起。啊、博士!失陪了!”

歷部生們從昌親身邊穿過去,快步走遠了。昌親目道他們離開,然後回過頭來看着昌浩和小怪:

“那之後爺爺送了一封信過來,說一切已經安排好,不用擔心。看來沒事了吧?”

“是的、嗯,算是吧。”

然後昌浩口中的那句“也許”只有小怪一個聽到了。

小怪半眯着眼睛。

既然晴明這麼說的話,那應該真的已經處理好了。

“……晴明那傢伙究竟幹了什麼……?”

那個晴明當然不可能只是作壁上觀。

這麼說來,如果他的性格是能夠對不利於昌浩的事態袖手旁觀的話,十二神將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看來靖遠大人那邊在那之後也再沒有發生過惡靈搗亂的事件了。少納言大人也總算放心了。”

而且那個以前沒半點正經,只會到處玷花惹草的靖遠,竟然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變得認真多了。

再也沒有到處留情,過着十分有規律的生活。

“遭遇過那種事態的話,說不定人類真的會改變啊。這麼說來……”

昌親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側着頭。

“我們家裡有種藤花嗎?”

“啊?”

昌浩不明所以地反問。只見二哥若無其事的語氣繼續說道:

“之前騰蛇不是說過家裡有藤之花開着嗎?所以我就想究竟是什麼時候種的呢。到了開花時節可以去看一下……”

“……!”

昌浩和小怪同時僵住了。

所謂的藤之花暗指彰子。

左大臣道長和晴明爲了不牽涉到真名,所以一直都用這個名字來稱呼她。

“不過現在開的話,還真是偏離季節呢。”

“啊、嗯、不、不是那個意思……”

記起來了。這個哥哥雖然經常笑得一臉憨厚,可是其實直覺相當敏銳的。

在兩人呈石雕狀態的時候,昌親已經和來叫他的同僚一起迴天文部署去了。

昌浩呆了一會兒之後,俯視着小怪額頭上的紋樣說道:

“小怪,都怪你失言而言了!”

“是我不好。”

由於實在沒有藉口反駁,於是小怪只好老實地承認了自己的不是。

真是的,一不小心就惹了亂子了。難得正月時的騷亂費了番苦心纔好不容易平靜下來,這下子一下子全泡湯了。

昌浩一邊再次開始書寫一邊小聲嘀咕道:

“……還是快點準備好謝禮會比較好吧……”

“嗯嗯。”

昌浩和小怪兩人同時皺起了眉頭,突然傳來了一聲熟悉的拍打翅膀的聲音。

兩人馬上四顧尋找發聲源,只見一隻雪白的小鳥飛了下來,以爲它要降落在文案上了,誰知道卻在瞬間變成了一張紙片。

那龍飛鳳舞的筆跡躍入眼簾。

“……呵……呵呵……呵呵呵……”

讀完那封信之後昌浩發出了低沉的笑聲。小怪用前腿搔了搔頭。

“啊——……”

上面寫的是——

“向神明盡禮數是基本中的基本。可是昌浩啊,你卻煩惱應該怎麼做,啊啊,爺爺真是心如刀割啊,難道爺爺的教育方針哪裡錯了嗎。爲了回報那位神明的一片溫情,今後你還真是要好好修練啊。BY晴明。

各種各樣的感情頓時涌了出來,在胸中形成了一股感情的風暴。

小怪一邊聽着昌浩那低低的笑聲一邊露出同情的目光眨了眨眼睛。

如果這裡不是工作場所的話,恐怕昌浩會毫不猶豫地把紙揉成一團,然後大吼一聲——

“可惡啊啊啊啊啊啊啊!走着瞧吧、臭爺爺——————————!!”

此刻也彷彿聽見他那高聲的大叫在耳內迴盪似的。

小怪擡頭看了一眼拼命裝出一臉平靜的昌浩,安慰似的擺了擺尾巴。

最後昌浩似乎怎麼也忍受不住了,雙手把紙抓得皺巴巴的,然後低聲吼道:

“……可惡……!”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會讓你向我低頭!

再次下定了決心的昌浩,又埋頭處理被分派到的雜務去了。

其餘部分完整

昌浩把手伸到了炭火正在熊熊燃燒的火桶上面,讓那快要凍僵的指尖暖和一下。

雖然時節已是春天,但是氣溫還是很低。尤其是最近更冷了,從被窩裡爬出來簡直成了一件痛苦的差事。

“快點到開花的時節就好了啊……”

昌浩嘆着氣說道,然後把正在旁邊縮成一團打盹的小怪拉了過來。

“喂——”

被人打擾了午睡的小怪不滿地眯起了眼睛,可是昌浩完全沒有理會的意思,把他抱在懷裡取暖。

“小怪果然很暖和,真羨慕你這一身皮毛的說。”

“夏天的時候說什麼熱死了不要走過來的是哪裡的誰啊?”

小怪沉着臉挑起眉頭說道。昌浩摸了摸他的頭,然後大笑起來。

“啊哈哈哈,那個是那個,這個是這個嘛。”

這天,昌浩因爲齋戒而留在家裡沒有上班。

昨天他被左大臣道長叫去稱讚了一番,還拿到了不少禮物,據說是救了左大臣家嫡子鶴君的謝禮。

而鶴君本人只是躲在暗處看着來訪的這三個陰陽師,後來和昌浩的視線碰着了之後便慌慌張張地跑走了。

看來他已經怕了昌浩了。

因爲那件事打了鶴君的昌浩不禁想自己應不應該接受謝禮,不過被兄長的成親說服了。

“你只要想這些是對於你勞動所得的報酬就行了。陰陽師是出賣自己的氣力體力靈力的工作嘛。”

原來如此,的確是這樣沒錯。於是這樣想的昌浩就十分高興的領了謝禮回來了。

一直冷得發抖的身體終於開始暖和了,現在的昌浩心情大好。等齋戒期一過的話就到市集上去,看能不能買點什麼回來。一想到這個的話昌浩就不禁興奮起來。

昌浩對於鶴君當初的目中無人一開始只是看不過眼,最後竟然轉變成怒火沖天。經過這次這件事,他真的痛感到,教養實在是太重要發。要是有一天自己結婚了生了孩子的話——雖然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一定要嚴教導才行。年僅十四歲的昌浩如此下定了決心。

不管是什麼時候的事情,總之已經決定這麼做了。

“啊,對了——”

“唔?”

小怪擡起頭,只見昌浩兩眼放光。

“用我收到的獎金,買點禮物給哥哥那裡的孩子們吧。”

“你打算建立作爲叔父的威嚴是不是?”

“也不是這樣啦……”

只是因爲自己完服之後忙得要死,都沒有時間去看望他們了。到了過年的時候終於見了一面,那時候可是給成親的孩子們唸了一大堆。

“有時也希望能讓他們高興一下嘛。而且我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那麼一點了。”

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除了陰陽寮的工作之外,昌浩還有一大堆其他事情要處理,實在是有夠忙的。要是在難得有空的時候也不爭取見一見面的話,說不定就真的會給可愛的侄子們討厭了。

這樣的話可就麻煩了。

安倍昌浩的二哥,安倍吉昌的二兒子昌親,是個溫和穩重、懂得待人接物的男人。

他在去年夏天生下了第一個女兒,最近那孩子也開始學爬走了,所以他也總是每天下班之後就很少去別的地方,直接回家陪女兒。

他的妻子比他小一歲,是個給人很虛弱印象的女子。身體不是很結實,從結婚的時候開始就放棄了懷孩子的打算了。當得知她懷孕的時候,昌親不停地煩惱着該要孩子還是該要妻子,都快崩潰了。可是妻子堅持說不論怎麼樣都要生下來,所以昌親也就沒有辦法,只好由着她了。一直到孩子順利生下來爲止昌親都是處於寢食難安的狀態,尤其是生產的時候因爲過於擔心,整個人憔悴得不成樣子。

想起過往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低頭看着自己懷中女兒那睡得香甜的小臉,昌親不禁深深舒了一口氣。

在自己把她放上膝蓋的時候,女兒也許覺得暖和吧,所以很快就睡着了。這個孩子無論是入睡還是睡醒都不會吵鬧,是個體貼父母的好孩子,光是這一點就讓昌親省了不少心。

哥哥成親曾經說過他們家的第二個孩子經常夜裡折騰,害得他們連睡也睡不好,老是稱讚小姬說不折騰的孩子就等於孝順。而第三個女兒和長男的話有時候也會在夜晚哭。這麼說來當初在第一個孩子生下來的時候,昌親還看見過因爲晚上睡眠不足而走路搖搖晃晃的哥哥。

“相公,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妻子走了過來。

因爲妻子的身體實在太過虛弱,當初她的父母擔心她過不了二十歲,於是來找大陰陽師安倍晴明,請求施行延命之術。這就是他們這一段緣分的開始。

昌親把熟睡了的女兒放在被褥上,再加蓋上一件厚實的衣衫。接着收拾了一下週圍的東西,避免女兒起來的時候亂抓東西遇到危險。然後昌親和妻子一起離開了房間。

現在還是傍晚,所以天色還比較明亮。暮色已漸顯濃重的天空被染成了紅色,傾瀉的夕陽餘暉鋪灑在屋內。

這座宅邸主屋和廂房各一間。院子中有倉庫,以及一個小小的池塘,能夠感覺得到四季景色的變更。

剛剛邁入春天的庭院現在還是隻有樹葉落盡的樹木和枯萎的草。

在這之中,有一個黑影正在徘徊,無聲無息地滑動着移動,爬上了小姬睡着的房間的門。

咔嚓咔嚓,門發出了聲響,像是隨時會倒下似的。

剛剛邁入兩歲的小姬睜開了眼睛,看着門的方向。

上下兩重門的上部,發出輕微的聲響打開了。從那縫隙之中出現了一隻渾身披着黑色剛毛的東西。

小姬瞪大了眼睛。

被推壓着的門發出了吱呀吱呀的聲音,開始猛烈地搖動起來。那東西似乎想要爬進房間裡面來。

靜靜地看着那東西的小姬吞了一口唾沫之後,用跟平時完全不同的,抽搐一般的聲音哇哇大哭起來。

聽見女兒突然發出的哭聲嚇了一跳的昌親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妖怪察覺到他的氣息,連忙從門上滑了下來,從庭院往外面逃竄。

“梓,怎麼了!?”

躺在被褥上的小女兒像是被火燒到一般大聲哭噼着。

遲來一步的母親抱起了她哄了好一會兒,小姬才終於靜了下來。在那期間昌親小心地環視了室內,然後目光停留在門旁邊落在地板上的黑色棉線一樣的東西上面。

“……這是什麼……?”

在上門的結合處也粘着好幾條。

昌親反射性地跑到了屋外,發現了那裡也有同樣的東西。用手撿起來察看一下,發現那並不是棉線。昌親雖然是安倍家族的人,但是陰陽眼的能力並不算很高。不過這是。不是妖怪邪魔留下的東西這一點,還是能夠看出來的。

“……這是……”

看起來似乎是黑色的體毛,還散發着妖氣。

過了兩天後終於過了齋戒期的昌浩到了陰陽寮上班,繼續處理他的雜務工作。

很快就到二月了。下個月藤壺女御就要舉行正式的中宮立後儀式了。在大型慶典之前一些雞毛蒜皮的工作就會有所增加。剛過完年,陰陽寮內的工作還是比較忙。

要是不盡量收拾好現在可以動手做的工作的話,到時要是出現了什麼突發情況的話對應起來就會很慢了。

當昌浩正在處理剛被吩咐的整理工作時,被經過的藤原敏次叫住了。

“昌浩。”

“是?”

昌浩停下手回過頭來。小怪在昌浩的腳邊半眯着眼睛盯着敏次。發現了這一點的昌浩若無其事地移動着腳步,輕輕踩住了小怪的尾巴。

“喂喂,昌浩!你在幹什麼啊?你該不會以爲我會毫無理由地向敏次發泄,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踢倒或者踢飛或者踢昏過去嗎?即使是我也不會做這種事情啊!”

就是因爲他曾經有過踢倒或者踢飛或者踢昏的前科,所以昌浩纔會保持警惕,不過被他這麼一說,想想也覺得是,於是只好放開了腳。

小怪之後走到敏次的腳邊,然後圍着他一圈圈轉了起來。

“還是那種死板頑固認真過頭的表情啊。我說你啊,怎麼每次來找昌浩總是皺着眉頭在眉間擠出幾條皺紋來幹什麼?什麼事也沒有的話就不能露出一點平和的表情來嗎?”

“就像我這樣,是嗎?”

“對對,就像你那樣……”

說到一半,正坐在地上舉起前足滔滔不絕地進行說教的小怪連忙轉動脖子親量四周。

歷博士安倍成親正站在敏次身後。

驚訝地皺着眉頭的敏次驚訝地回過頭看着他。

“成親大人,您剛纔說什麼了?”

昌浩和小怪靜靜地在一旁看着事態發展,成親微微一笑說道:

“啊啊,我想得好好謝謝你才。工作這麼忙,還讓你帶我來昌浩這裡。”

敏次是陰陽生,除了處理一般的事務之外還有學習任務。

“請不要這麼說,我只是做了自己應做的事情而已。昌浩,那邊是不是已經完成了?那麼等下成親大人的事情結束了之後幫忙訂購一些紙張回來吧。”

“是的,我知道了。”

昌浩點點頭,敏次向成親行了一個禮之後就回自己的工作崗位去了。

目送他的背影離開,昌浩輕輕地側了側頭。

“哥哥,就算不拜託敏次大人帶路,你也應該能夠馬上找到我在哪裡吧?”

“只要找尋騰蛇的氣息的話就能找到,可是請人帶路會省很多功夫吧?而且,雖然說是來找你的,可是自己一個人在這個陌生的陰陽部署中閒庭信步的話,還是讓人覺得有點不妥。”

“虧你說得出口。平時還到處啪嗒啪嗒地在這附近橫衝直撞的呢。”

小怪尖酸地說道。成親把視線投落在他身上,然後皺起眉頭環保雙手。

話雖然這麼說,不過我始終是歷部署的人,總得給自己留點威嚴吧。

這個時候,迴廊的另一端傳來了一陣大叫。

“博士!你竟然在這種地方——!”

幾名歷部生正向着這邊快步走來。昌浩和小怪看着他們氣勢洶洶的樣子,無言地擡頭看着成親。

而本人卻露出稍微有點尷尬的神色故意裝做看不見。

“……那麼,哥哥你究竟找我有什麼事?”

一看見昌浩改變了話題,成親高興地搭話道:

“對了對了,我來找你是有目的的。等你做完工作和我一起去一去昌親家裡吧!”

“啊?”

“昌親的家,是在五條那邊的府邸吧。”

前幾天因爲少納言家的騷亂髮生時曾經去過一回。

成親向着兩人點了點頭,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總覺得有點不祥的預感,而且我從雜鬼那裡也接到了一些奇怪的報告。”

成親不用說,理所當然擁有陰陽眼的能力。二弟昌親也是一樣。而三弟的昌浩在幾兄弟之中,

陰陽眼能力可以說是最高的。

成親從懂事的時候開始已經與周遭的雜鬼們打成一片了,跟那些雜鬼的感情比起昌浩還要好一點。

把擅自進到屋子裡光明正大地坐在大廳中午睡的雜鬼們趕走後,成親就開始處理從陰陽寮中帶回來的

雜務。雖然這麼做讓夫人很不高興,可是當成親問她那可不可以在陰陽寮那裡加班時,她又說討厭他

晚回來。成親經常笑着打趣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這句話,所以看來這種小事還不至於危及夫婦

感情。

“雜鬼們會進到哥哥家裡去嗎?”

由於安倍府中施有晴明的結界,所以事態還不至於發展成這樣。至於這種事情是好是壞,昌浩還真不知道

該怎麼判斷。

“即使他們擅自進來,也不會幹些什麼無禮的事情。它們也不想自己被人除掉,所以還是很注意遵守禮節的。”

“那種話還是遲點再說吧。”

小怪說着做出了把什麼東西放到旁邊去的動作。成親看到他這個樣子不禁瞪大了眼睛。他對小怪的真正面目知道得很清楚,而他的那個真正面目和他現在這種動作可以說是完全聯繫不上。

正當成親欲言又止低聲嘀咕的時候,歷部生們已經走到了跟前。

“博士!現在還沒有到下班時間呀!”

“請您儘快完成下個月的最終確認吧!”

順便說一句,等成親他們這樣子做成日曆之後,把它抄寫多份分派給各個省廳則是身爲直丁的昌浩的工作。

這麼說來,下個月的日曆還沒有抄寫呢……昌浩這麼想着的時候,成北十分不情願地轉過身去。

“等我處理完工作就來接你。”

昌浩和小怪目送舉起手揮着走遠的成親的背影離開,不禁面面相覷。

“哥哥所說的雜鬼們的報告,究竟是什麼呢……”

過了下班時間不久,成親一臉疲憊地來到了昌浩身邊。

“哥哥,看來你很累了啊……”

安倍家的長兄露出了無奈的乾笑聳了聳肩膀。

“沒什麼,只是把一直積聚着的工作風捲殘雲似的收拾完過來而已……”

啊啊,原來是這樣……昌浩不禁打從心裡佩服他的速度。蹲在他肩膀上的小怪插嘴道:

“不是應該說一直偷賴積聚下來的工作被人逼着一下子幹完了纔對嗎?”

“也可以這麼說啦……”

成親很爽快地迴應,然後轉身向着不知道該怎麼說的昌浩笑道:

“好了,我們走吧。”

被成親這麼一催,昌浩和小怪站起身來,跟着一起向昌親家走去。

一行兩個人加上一隻動物,沿着朱雀大路直往南邊走去。不知是不是在顧及到成親也在場,小怪在昌浩腳邊步履輕盈地走着。

昌浩一手抱起他,然後把他圍到了自己肩膀上。

“……喂!”

小怪半眯着眼睛叫了起來。看着他們這個樣子的成親的臉抽搐了一下,想說點什麼,可是看見昌浩完全沒有在意的樣子,只好作罷。

“雜鬼們今天早上到我家走廊上來,然後說了一些它們覺得很有趣很好玩的話題——”

——聽說了沒有,在吉野那邊有一對母子被妖怪吃掉了呢。

——而且聽說那個孩子還是個沒有斷奶的嬰兒呢,那麼小啊……

——我們不是知道你們小時候的樣子嗎?所以想起來了呢。

雖然它們說的盡是這些有一搭沒一搭的話,不過成親總覺得其中有些值得自己注意的部分。

成親在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

一個小孩子躺在全身披着黑色剛毛的怪物面前。怪物慢慢伸出了手,就在快要碰到小孩子的時候,卻突然間縮了回去,就這樣消失了身影。

“就因爲這個……?”

昌浩驚訝地問道,成親一臉嚴肅地回答:

“我覺得那個小孩好像是昌親家裡的小姬似的,所以總覺得放心不下。”

本來打算問一下昌親確認孩子的安危的,可是誰知道來了之後卻發現平時很少不來上班的昌親竟然毫無預兆地沒有過來。幾天前在陰陽寮中碰面的時候還好好的,之後也沒有聽說他生病之類的消息。

“即使是家中有人生病或者出了什麼意外,也應該有聯絡過來的啊。父親也似乎十分擔心,所以我就打算跟你先去看個究竟了。”

他們的父親安倍吉昌是天文博士。昌親是天文生,所以在陰陽寮這裡昌親是離父親最近的人。

昌浩擔憂地皺起了眉頭。

“哥哥他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呢……”

就在他低聲這樣說着的瞬間,頭腦中突然閃過一個景象——

黑色的影子在門的另一邊——

昌浩瞪大了眼睛。脊樑上有一陣冰冷的氣息爬過,全身的汗毛一剎那倒豎真情爲,心臟也開始急速狂跳。

下一秒。成親也似乎感覺到某種異樣的氣息了。

兩人的臉色變得煞白,同時飛奔起來。

站在昌浩肩膀上的小怪一邊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不讓自己掉下來,一邊露出緊張的神色問道:

“怎麼了?”

“有不明身份的什麼東西要襲擊哥哥的宅邸……!”

側門發出了咔嚓咔嚓的聲音搖撼着。]被母親抱在懷中的小姬正發出大哭。昌親把兩人護在身後,結起刀印,調整了呼吸。

“真是麻煩啊。我可是最不擅長妖怪的調伏了……”

他掃視了一下週圍的情況。妻子雖然虛弱膽小,但還是拼命保護着孩子。父母和傭人則躲在主屋的最裡面避難。

這個怪物連續數天花板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座宅邸中。怎麼看都是衝着年幼的小女兒來的。

由於它總是躲在門的另一邊,所以形態還沒能弄清楚。由於即使看見了對方的形態也不會對於現況有什麼幫助,所以昌親乾脆就專心把精力放在防衛上了。

然而他從來都不太擅長退魔調伏這種能動性的操作,和陰陽寮中的其他天文生相比的話,其能力應該是出類拔萃的了,不過在安倍一族之中只能說是中等之中的中等。他知道好幾個陰陽師都擁有比自己優秀得多的能力,所以與其把時間花在學習自己不擅長的東西上,他選擇了鑽研自己比較擅長的項目這個方向。

之前一直都是張開保護的結界讓妖怪無從靠近的,但是今天不知道爲什麼,妖怪始終不肯放棄。那個側門已經是界線了,而且因爲連日的對戰,靈力也消耗了不少。再這樣子僵持下去的話恐怕結界遲早會被打破。

“本來打算今天向大哥他們求助的……”

早上臨出門的時候,這幾天精神已經極度疲憊的妻子卻倒下了。由於不能這樣子放着妻子不管,所以昌親只能臨時不去上班。之後應該派個使者前往安倍府通報情況的,這樣子的話昌浩一旦接到通報肯定會來幫自己。

那個弟弟在安倍一族之中擁有最高靈力。能贏他的人應該只有絕代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一個而已吧。不過他本人並沒有這種自覺。

昌親想起那擁有大器天賦的弟弟那活潑的笑臉,不禁不知不覺地露出了笑容。

那孩子也十分疼愛侄女小姬。

怪物的黑影開始好幾次把身體撞上側門了。唰唰,薄膜破裂的聲音響起,昌親咬緊了嘴脣。

來了。

“吱吱吱吱吱吱!”

刺耳的高亢鳴叫轟然而起。

從被打破的側門的縫隙之中,露出了一張披着剛毛的臉。

看起來就像人類的臉一樣。滿臉都是毛,厚厚的嘴脣翻在外面,尖銳的牙齒露了出來。小小的兩眼呈現黑色,那凌厲的目光正盯着昌親的背後。

有着五隻手指的兩手一把抓住已經破了的門往左右一拉,然後把已經破破爛爛的門的殘骸往後一拋,怪物發出了古怪的笑聲。

象人類一樣笑了。

進入了房間的怪物,如果站起來的話說不定頭會撞到房頂。那巨大的身形有昌親的兩倍大。

他見過類似的動物。

“猿猴……!?”

但是他從來沒有聽說過身高在一丈以上,還會襲擊人類,襲擊小孩子的猿猴。而且,如果只是一般猿猴的話,是不可能擁有這麼強大的妖力的。

怪物的眼睛直直的俯視着小姬。

昌浩一行來到昌親宅邸附近時,小怪突然從昌浩的肩膀上跳了下來。

“小怪?”

昌浩不禁停下了腳步。小怪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說道:

“我……不能進去……”

“你在說什麼啊!不就是那邊嗎,快到了啊……”

昌浩猛地回頭看着昌親的宅邸。

門口就在數丈開外的地方。庭院很小,圍在周圍的木牆也不高。

昌浩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妖氣正從裡面飄蕩出來。

“我先過去了!”

一起停下了腳步的成親飛奔出去。看着他推開大門一個箭步衝了進去之後,昌浩吊起了眉毛——

“不要說傻話了!快點走吧!”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你去就好。把怪物趕出來,我會把它抓住的。”

我不會進去裡面的。

看着堅持不肯進去的小怪,不明所以的昌浩焦躁地眯起了雙眼。

“我知道了,隨便你吧!”

憤然地說完之後,昌浩丟下了小怪,跟着成親後面進了門。

小怪慢吞吞地走到宅邸前面,然後用彷彿嘴裡銜着黃連的眼神看着門的另一邊。

“……這裡有小孩子在啊……”

所以,自己絕對不能進去。

“昌親!”

門外響起一聲呼叫。

正在拼命呤唱退魔咒語的昌親連忙打量四周。

映入眼簾的是在自己心中比任何人都靠得住的兩個人的身影。

飛奔過來的昌浩,在看到那正撲向哥哥的怪物之後,立刻結起了刀印。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在怒吼轟然響起的同時揮下刀印,釋放出的雷擊般的波動衝向妖怪。

妖怪被衝擊撞個正着,彎起身體被直直推倒,重重地摔在後面的地上。這時候昌浩已經擺出了要進行第二次攻擊的氣勢了。

“玉帝有救!靈寶符命!斬妖縛邪……!”

但是看見有人介入知道了自己處境不利的怪物立刻一轉身跳到庭院之中往外逃去,身影一瞬間就消失了。

昌浩正要追,耳中傳進了一聲高亢的尖叫。

那是小怪的聲音。同時感覺到一股強大的火焰鬥氣正被釋放。

一聲淒厲的慘叫響起,然後帶着長長的餘音,變得越來越遙遠。

“……小怪,難道被它逃了……?”

通過氣息覺察到這一點之後,昌浩嘆了一口氣。

那個妖怪雖然身體龐大,但是動作卻異常迅速。竟然中了小怪的攻擊之後還能那麼迅速地逃離。

“有沒有受傷?”

成親跪了下來問道,昌親點了點頭。然後看了兄弟們的腳下一眼,露出了苦笑。

“雖然被你們救了一命,也許這個時候不應該說這個……不過請不要穿着鞋子進來好嗎?”

成親和昌浩低頭看着自己的腳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成親急忙坐下來開始脫鞋,一邊脫還皺着眉頭反駁道:

“剛纔情況緊急,哪還有時間顧及到這個嘛!”

“我知道,那麼從下次開始注意了。”

“那就這麼辦。”

成親認地點點頭。

另一方面昌浩抱着脫下的鞋子走近小姬身這探頭看了看。

被嫂子抱在懷中的小姬露出害怕的樣子閉上了眼睛。

不過看來沒有受傷。

“昌浩……還有大哥,爲什麼會在這裡……”

昌親的妻子驚魂未定地問道。回答她的是成親。

“因爲他突然沒有來上班,所以父親很擔心。另外就是,陰陽師特有的直覺吧。”

是這樣啊。她舒了一口氣,突然無力地閉上了眼睛,整個人往後倒去。

昌親慌忙扶起她,一看已經失去意識了。連忙把手貼在她額頭上看看,下分燙手,看來發燒發得很厲害。恐怕是因爲緊張和疲勞吧。

“得快點讓她休息才行……”

昌親從妻子手中抱起小姬,把她交給了成親,然後抱起妻子的身體說道:

“昌浩,不好意思,麻煩你去跟岳父他們報告一聲。”

“明白了。”

昌浩連忙跑了出去,昌親也急忙走進了房間。成親目送他們離開之後,低頭看着懷中的嬰兒。

由於是去年夏天才生下來的,所以還不會站立和走路,只能夠勉強爬行而已。成親有着平均成年男子的體力,所以這個嬰兒對於他來說,真的很輕。

小姬那僵硬的身體開始一點一點鬆馳下來。她慢慢擡起頭望着伯父的臉,確認是自己見過的臉之後,緊緊抓着成親。她是在拼命忍着不哭。

“乖哦,乖,想哭的話就哭吧。都遇到了應該哭的事情了嘛。”

成親一邊說着一邊輕輕拍着小姬的背,孩子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哇哇哭了出來。

慢慢走過庭院的小怪,聽到突然響起的嬰兒哭聲後不禁站住了腳步。

那是,昌親的小女兒的哭聲。

“…………”

小怪低下頭,眨了一下眼睛之後,轉身走了出來。

到了夜幕完全降臨的時候,成親和昌浩從昌親的宅邸中告辭出來。

雖然不知道理由是什麼,不過小姬被怪物盯上了這件事是可以肯定了。

必須要想辦法打倒那個怪物才行。

昌浩出了門之後,終於在門楣上面的屋檐上發出了小怪背向自己的身影。

“啊,小怪!”

小怪沒有轉過身來,只是搖了一下那雪白的尾巴。

“比起在這種地方等,到裡面去不是更好嗎?好了,我們回去吧。”

昌浩一半生氣一半無奈地催促,小怪聽到之後一躍跳到了大路上。

然後回過頭來看着昌浩。

昌浩看到他那晚霞色眸子的瞬間,不禁屏住了呼吸。

“……對不起,我讓那妖怪給逃了……”

雖然他努力裝作平靜,不過還是可以看出內心十分介意。

“……那個……下次再努力就好了啊……”

昌浩一把抱起小怪,然後靜靜地看着他那晚霞色的瞳孔。

“怎麼好像一臉傷心的表情?怎麼了?受傷了嗎?”

雙手抱着小怪確認了一下背部和肚子,但是沒有發現可疑的地方。那不斷搖擺着的尾巴彷彿在抗議“不是那樣啦。”

“好了,昌浩,太過晚回去的話媽媽可是會擔心的。”

“啊,說得也是,那麼哥哥,明天見,晚安~”

“嗯,回家小心點。”

成親看着把小怪放在肩膀上轉身跑着離開的昌浩的背影,不禁自言自語道:

“明天、嗎……真是的,看來我的侄女被煩人的東西盯上了啊。”

昌浩回到安倍府時,彰子馬上出來迎接。

“你回來了,昌浩。辛苦了。”

“我回來了,彰子,這麼晚回來,對不起。”

昌浩一邊把脫下的鞋子擺放整齊,一邊越過肩膀擡頭看着彰子。

彰子露出了笑容,然後打量了一下週圍。

“啊……昌浩,小怪沒有跟你一塊嗎?”

沒有發現那個總是和他一起回業的雪白身影。

昌浩皺着眉頭低聲道:

“到門口我們還在一起的……”

在推開安倍府大門的時候,小怪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昌浩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笑了一下說道:

“不過,反正他是小怪嘛,不用擔心,等下就會回來了。”

說得也是。彰子點了點頭,然後微微地露出了苦笑。

“可是,昌浩,小怪不是經常說‘我不是小怪’之類的嗎?”

“不,是小怪沒錯。”

昌浩立刻回答,然後自顧自笑了出來。兩人就在門口那裡一起嘻嘻地偷笑起來。

小怪爬上了安倍府的屋頂上垂着頭。

現在雖然是春天,但還是比較寒冷。小怪的身體上覆蓋着一層看上去十分暖和的皮毛,而且本來他的真正身份是十二神將,是不會被冷暖天氣所影響的。

所以現在小怪所感覺到的寒冷,和一般的氣候上的概念是不同一回事。

小怪低頭看着自己的身子。

身材比貓大一點比狗小一點。全身披着雪白的毛皮。長長的耳朵垂在後面,脖子上有一圈勾玉似的突起物,額上則有着紅色的花樣圖案。四肢的前端有着五隻爪子,至於眼睛的顏色,他自己雖然看不見,不過是赤紅色的。

他一邊用前足摸着自己的身體一一確認,一邊眨了眨那圓圓的眼睛,搖了搖那長長的尾巴。接着豎起了那長長的耳朵,伸出前足唰唰地搔着頭。

“……怎麼了?”

有人在他的頭頂上問道。

擡起頭只見十二神將的同伴勾陣正從高處俯視着他。

小怪的真正面目十二神將的騰蛇,身高比起眼前的勾陣還要高出一個頭。如果和他並排站在一起的話,勾陣恐怕看起來就會顯得纖細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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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陣那未到肩膀、剪得十分整齊的黑色頭髮在冰冷的晚風中翻飛。

她輕輕地側了側頭,然後在小怪身邊坐了下來。

“怎麼露出這麼凝重的臉色?發生什麼事了?這樣的你還真少見啊。”

小怪皺起了眉頭。

“……反正我平時就是這種表情。”

“是嗎?”

沒錯。小怪點點頭,然後埋下了臉。

“……我最討厭小孩子了。”

話題轉換得太過突然,勾陣不禁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小怪沒有理會她,繼續說道:

“小孩子總是動不動就哭。哭啊哭啊的,最後還會發燒。小孩子太弱了,所以最討厭了。我……”

不知是不是意識到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小怪說到這裡就沒有再說下去。

勾陣把手放在豎起來的膝蓋上,撐着臉頰說道:

“我從那裡聽說了大概經過。昌親的女兒被妖怪襲擊了是不是?”

“嗯。”

“然後你死也不肯進入屋子,和發火的昌浩槓上了?”

“……嗯。”

勾陣嘆了一口氣,然後苦笑似的挑起了嘴角。

“據說你還讓那妖怪逃走了?真不像是你所爲啊,騰蛇。”

“它跑得太快了。身體壯的跟牛一樣,跑起來卻跟風一樣快。”

“不過你的話要快速判斷它的來頭應該不是難事吧?”

小怪撇和勾陣一眼,然後露出了嚴肅的目光,眯起了眼睛。

“——狒狒。它的身上有血的腥味。那傢伙已經嚐到了人類的肉的鮮味了。”

用饒有興味的目光聽完小孫子說完大概經過之後,安倍晴明環抱雙手皺起了眉頭。

“……唔……狒狒啊。對於這個都城來說,還真是稀客啊。”

端坐在爺爺面前的昌浩露出了困惑的神色眨了眨眼睛。

“那個……爺爺,狒狒也會吃人嗎?”

晴明挑起了眉毛。

“先不管它會不會,成親不是已經那麼說了嗎?”

“雖然是這樣沒錯……”

說到這裡,昌浩的臉色變得凝重了。

據說到成親家中去的雜鬼用很興奮的樣子談論着的事情,就剛剛發生在昨天。

——不知哪裡來的母子突然昏倒了。

——然後剛好經過那裡的狒狒好像肚子餓了。

——這下糟了,那些傢伙的力量一定會變得越來越強。

聽說嚐到了肉味的妖怪從此就開始襲擊女孩,而且,還專挑幼小的嬰兒來下手。

晴明把手插到袖子裡面,然後低聲說道:

“本來狒狒,是在西邊國家纔會出現的妖怪……也許是因爲那裡已經沒有了食物,纔會到這邊來的吧。現在這個時節,山中也沒有什麼可吃的了。”

“可是也不能因爲這樣就吃人吧……”

“妖怪基本上來說都是雜食性的嘛。如果真的什麼都沒有的話甚至還會自相殘殺。所以吃人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是這樣嗎——

昌浩撅起了嘴巴。居住在都城中的雜鬼們是不吃人的,所以現在聽到這種話,心裡就像綁了一塊鉛似的十分沉重。

想起那像是被火燒到了一般拼命哭着的小侄女的身影,昌浩的表情越來越緊張。不管對手是誰,來自何方,竟然敢讓自己重要的小姬哭成那個樣子,那就絕對不能輕易放過它。想到自己曾經抱在懷中的那幼小的生命,昌浩就覺得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昌親哥哥說在狒狒還沒有被退治之前暫時不到陰陽寮上班了。”

“說得也是,既然家中有妖怪出沒的話,那麼身上就會沾染污穢之氣了。還是稍作齋戒修心靜養一下較爲妥當。”

昌浩聽了不禁動搖起來。

和妖怪對峙過就會沾染污穢之氣,必須要進行齋戒嗎?

那樣的話至今爲止經常因爲祖父一句“去把那個妖怪治退一下”之類的命令而經常遇到類似事態的自己,是不是應該頻繁地進行齋戒才行?

“這個究竟應該怎麼做?”

這麼一問之下,晴明像是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似的瞪大了眼睛。這麼說來——

“…………這個嘛。那個是那個,這個是這個。”

“…………啊。”

不用嗎?真的不用嗎?

面對在內心不斷自問的昌浩,晴明眯起了一隻眼睛嘆了口氣。

“……昌浩啊——”

昌浩猛地回過神來。難道——

不出意料,晴明像是把泄氣兩個字寫在了臉上似的垂下了肩膀。

“那些已經無可挽回的事情就算了,無謂再想了。”

“已經無可挽回了嗎?而且,還算了?”

晴明把昌浩說的話當作沒聽到。

“不過,你要做的事情也不能因爲這個理由就有所減少了。而且老是注意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的話,是不靠陰陽師這一行來吃飯的哦!”

“不,我們還是注意點吧,爺爺。什麼操作順序啦,規則啦,不是有這種艱深的東西需要注意的嗎?”

這些實在是太多了,想記都記不住,其中大部分到了要用的時候往往需要重新複習才能拿得出手。

但是對於這個半吊子徒弟的話,年老的大陰陽師卻一副不予受理的樣子。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嗎?那個是那個,這個是這個。凡事都應當隨機應變。即使是錯的,只要堅持一最後的話,也會變成對的了。”

昌浩一臉無法釋然的樣子,用手捂住了額頭。這些話怎麼聽都像是在狡辯。

“是嗎。爺爺,這些話真的可以相信嗎?”

“至少我這幾十年都這樣子過來了。”

聽到他用若無其事的語氣這麼一說,纔剛涉足陰陽道不到一年的昌浩說不出話來。

心中雖然在說“不是這樣的吧”,嘴上卻沒能找到反駁的字句。昌浩眨了眨眼睛。

“啊,對了,爺爺,你聽我說——”

“唔?”

正從身邊的書堆中撿書的晴明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小怪他好奇怪,明明小姬遇到了危險,他卻死要堅持不進屋子裡。雖然最後我們趕上了,沒有釀成大錯,可是那種情況最能夠迅速行動的人就是小怪了呀,可是他卻——……”

昌浩正說得起勁,突然一把扇子指到眼前。吃了一驚的他連忙打住。只聽見晴明嘆了一口氣說道:

“既然成親和你都在場,就不要什麼想着交給紅蓮了。最後不是趕上了嗎。”

“雖然……是這樣沒錯啦……”

昌浩還打算說點什麼的時候,晴明的身邊出現了了名神將。

昌浩瞪大眼睛擡頭看着她。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的臉。雖然單憑釋放的神氣就能判斷她是晴明麾下的十二神將之一,可是卻不知道眼前的到底是誰。

“晴明,騰蛇他……怎麼了?昌浩?”

發現了昌浩的目光之後,神將不解地側着頭。昌浩小心地問道:

“那個……你是十二神將嗎?”

她露出了好像恍然大悟的表情。回答昌浩問題的,是晴明。

“啊啊,她是勾陣。這麼說來,昌浩,你還沒有正式跟她見過面嗎。”

昌浩點點頭。

這樣子觀察視線的位置的話可以發現,她比自己和晴明都有要高。不過如果和紅蓮還有比起來的話大概矮一個頭。一般來說,神將比起正常人類要高一點。當然,還是孩子的玄武和太陰除外。

那看起來是重視了機動性的服裝裸露出肩膀和雙腿,在這個季節的話看起來還真是有夠冷的。雖然本人不會感覺到天氣的冷暖變化,不過看着實在是不好受,只有現在也好,能不能請她披上放在那裡的褂衣先將就一下?光是這樣看就覺得冷了。

勾陣平時即使在人界也基本上保持隱身,所以沒有在昌浩面前顯現過。而且基本上來說,昌浩在完服儀式舉行之前,根本沒有見過十二神將。一來是因爲某種原因被封住了陰陽眼的能力,另一方面,神將們也的確很少現身。平時有人現身出來這點,是最近纔開始的。

雖然昌浩不認識勾陣,可是勾陣卻對昌浩瞭解得很。而且還是從他剛生下來,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已經認識了。

勾陣靜靜地露出了微笑。

“這樣子看見我的姿態還是第一次嗎。不過我一直都認識你,所以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嗯,我也覺得是這樣。”

昌浩擔率地回答完後,有點驚訝地問道:

“剛纔你說,紅蓮他怎麼了?”

“也沒有怎麼了,只不過是有點意志消沉罷了。”

那可奇怪了。

“咦?爲什麼?發生什麼事了嗎?”

“……是想得太多了,或者自尋煩惱吧,這個你不用在意。”

“啊?”

勾陣把視線轉向晴明。

“聽說似乎是因爲昌親的女兒在絕妙的時間哭了出來的關係。”

只這一句話,晴明就明白了一切。

“原來如此.”

晴明抱着胳膊,在沉思片刻後開口道。

“昌浩,狒狒只要盯上一隻獵物就絕對不會放過。”

“啊,成親兄長也這樣說過。今天它展示撤退,明天我們一定會再去的。”

晴明擡手製止了昌浩的發言。

“不行,那樣就太晚了。”

狒狒原本就是夜行性生物。

既然嚐到了人肉的美味,他已經再也吃不下別的東西了。現在他肯定是餓得厲害。

“昌親擅長結界,卻不擅長退魔降妖。光用結界防止它入侵是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

晴明擡頭看了看屋頂,眯起眼睛。

“帶上紅蓮、和勾陣,你現在就去收拾那妖怪去吧。”

無論何時都一樣,晴明乾脆利落的命令道。

原本還想着那妖怪是不是真的會來,但事已至此,昌浩也只得嘆了口氣說道。

“哈,我明白了。”

“怎麼了,不願意?你不願意去嗎昌浩?”

“不是這樣的,我沒有不願意!”

昌浩連忙否定者,然後和之前的晴明一樣擡頭看着屋頂。

“小怪有點不對勁,我只是擔心他今天是不是不適合去”

昌浩覺得,現在應該讓他一個人呆一會。

晴明眨了眨眼睛,隨後溫柔的眯起了眼睛。

小怪現在心情失落,而昌浩感覺到了這一點。

這是其他人都無法做到的。

勾陣愛憐得注視着昌浩,微笑了起來。

“既然你能發現這一點,那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她轉過身。

“去叫騰蛇吧。”

小怪垂着腦袋漫不經心的走着。

在他前面和他拉開了十步左右距離的昌浩,回過頭對小怪喊道。

小怪,你這麼慢吞吞的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到兄長家啊.”

“我就算到了也不進去的,你叫車之輔帶你先過去。”

啊,什麼,你叫我一個人去打狒狒?“”反正還有和勾在。”

小怪反駁道,昌浩立刻皺起了眉頭。”

“雖然是這樣嗯?”

昌浩不自覺的停下腳步,直視小怪的眼睛問道。

“小怪,剛纔你說什麼?”

紅色雙眼瞪得滾圓。

“哈?我說,怎麼了”

“前面一句。”

這下,小怪垂着眼皮歪着腦袋回答道。

我說反正還有和勾在”

“就是這個。”

昌浩突然指着小怪說道。

“爲什麼你叫的時候不變,卻叫勾陣爲勾呢?”

小怪瞪大了眼睛,用前足不停的搔着腦袋。這問題太突然了。

它撓了一會兒,忽然搖了搖尾巴向前方走去。

“啊,小怪你等等。”

“這更本無所謂啊。現在不是趕着去昌親那嗎?”

“就算趕着去你也得以回答啊,快說吧小怪。”

小怪腳步越來越快,使得昌浩的速度也不知不覺提高了。

“沒什麼特別的意義。”

“啊?名字可是最短的咒語啊,爺爺經常這麼說的。”

“別老是閒着這些無聊的事,好好考慮你小侄女的事吧,晴明的孫子。”

“不許說孫子,你這個小怪!”

見昌浩反射性地回嘴,小怪瞥了他一眼就此沉默了。

昌浩咧開了嘴,感覺自己輕易的中了圈套。

他很擔心那孩子,但同樣也擔心情緒低落的小怪。

在少納言家出事時昌浩就在想,爲什麼他會那麼頑固,堅持不肯去見那孩子呢。無論怎麼思考昌浩都得不到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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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已在全力奔跑的昌浩忽然眨了眨眼睛。

如果換成自己會怎麼樣呢?小怪,紅蓮是不是也絕不會靠近自己呢?

昌浩的思緒被小怪尖銳的嗓音打斷了。

“狒狒就在附近,他在昌親府邸!”

同時昌浩也捕捉到了狒狒放出的妖氣。

妖氣比傍晚時更強。妖怪過吃人後,力量也會逐漸增加。

在夜幕降臨在京城中全速奔跑的昌浩和小怪終於到了昌親的宅邸。但小怪一到門口,就表現出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

昌浩氣得多了跺腳,一把抓住小怪的後頸就跑進了宅子。

“喂,放開,別把我當動物!”

“要抱怨以後再說!”

就在昌浩四處尋找狒狒的妖氣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中。

“乾坤定位,和和煌煌,解呵瓜,現出蛇盅,急急如律令!”

那不是昌親,昌浩頓時兩眼放光。

“成親兄長!”

昌浩跑過拐角,只見身穿狩衣的成親正與身長一丈的狒狒對峙着。

成親手握鑽鈷杵。昌浩飛奔到他身邊,正面面對狒狒。

“兄長,你爲什麼會在這裡?”

“被我家那位罵了。”

昌浩不禁擡頭看着長兄。

“哈?”

“她狠狠的對我說,小侄女出那麼大的事,你還不快點去解決。我差不多是被趕出來的。”

成親說完後還在嘀嘀咕咕地碎碎念,舉起了獨鈷杌。

“就是這麼回事,總多我們快點收拾它吧,昌浩。”

“是!”

昌浩本來就是爲了這個目的而來的。

他一把把脖子上掛着的念珠纏在手中,結起了刀印。

“歸命!持蓮華!不空!尊勝伏~!顯現~顯現~成就吉祥!”

在此同時感覺到背後築起了一道不可侵犯的牆壁,那是成親所築的護身壁。

眼前張牙舞爪的狒狒,明顯已經飢腸轆轆了。那充滿了血絲的雙眼閃閃發光,毫不掩飾地衝

着昌浩他們露出了殺意。那眼神像是在說“就算是這些傢伙也好,吃掉再說”似的,昌浩的脊樑上不禁竄起了一陣涼氣。

“小怪、勾陣,快去昌親哥哥身邊!”

昌浩把小怪塞給剛剛現身的勾陣,然後越過肩膀回頭望向身後。

“不知爲什麼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希望你們能夠保護他們。”

勾陣伸出雙手接過小怪,定定地看着狒狒。

的確,這妖怪吃過人,她以前也曾經遇到過狒狒,那個時候的狒狒並沒有散發出像現在這種骯髒且扭曲的妖氣。

狒狒像要威嚇他們似的咆哮起來。

那彷彿是得意洋洋的笑聲般的聲音震動着昌浩的耳膜,十分刺耳。

“我來牽制住它的行動,你來攻擊!”

聽見成親的指示後昌浩點了點頭,然後用目光催促勾陣和小怪。

明白他意思的勾陣轉身離去。被她抱在手中的小怪發出了抗議:“勾,放開我!我不要進去!放開我!放開我啦!”

勾陣低頭看着拼命揮動四肢掙扎的小怪,冷冷地回答道:

“那樣的話變回你的本來面目不就行了?我的力氣還沒有大到可以抓住那麼大塊頭的你。”

小怪一下子閉嘴了。就算是自己現在這個小怪的姿態,也已經會讓孩子哭了,要是再變回本來面目的話,後果可想而知。

於是勾陣帶着一臉無可奈何的小怪離去了。昌浩看着她的側臉,不禁低聲嘀咕道:

“厲害啊……”

能夠用嘴巴就壓制住那種狀態的小怪的人,想不到除了祖父晴明意外還有別人。

“昌浩,開始了!”

聽見哥哥一聲叫喊,昌浩連忙回過神來。

一直在旁邊隱了身的也現身了,擋在兩人面前手執銀槍擺開架勢。

扎着馬步的狒狒再次發出了咆哮。宅邸之內和外面截然不同,充滿了寂靜。

觀察了一會兒情況之後,勾陣在走廊上放下了小怪,然後轉身走開。

“我去看看其他家人怎麼樣了。你快點去昌親那邊。”

“勾!”

剛剛站穩的小怪大叫道。勾陣回頭看着他,露出了認真的表情:

“你怕嗎?”

小怪剛想反駁,可是卻又把話吞回去了。然後小心翼翼地挑着話說道:

“我討厭小孩子。我去看其他人的情況,你去昌親那邊!”

還沒說完,小怪就已經衝了出去,穿過勾陣的腳邊,然後消失在宅邸的深處。

目送他那雪白的小小身影消失之後,勾陣垂下了肩膀。

“真是的……”

她嘆了一口氣,然後隱了身到昌親的身邊去了。

勾陣是兇將,即使隱了身,那凌厲的靈氣還是會散發出來。而小怪之所以會採取那個嬌小可愛的姿態,目的就是爲了封印十二神將之中最強大最激烈的神氣。十二神將之中會變成那種姿態的,就只有騰蛇。雖然箇中原因誰也沒有告訴過她,不過她還是大概能猜得出來。

昌親正張開結界,把妻女保護在圓陣當中。外部的攻防已經通過聲音和靈力的波動正確地傳遞給他了。現在除了成親之外,昌浩也已經來了,所以昌親很明顯鬆了一口氣。

昌親的陰陽眼能力沒有昌浩那麼強。勾陣爲了告訴他自己的存在,故意把神氣增強了一點。

過了一會兒,發現了她的昌親把視線投了過來。

勾陣一瞬間現了身。

“十二神將勾陣……是爺爺的指示嗎?”

“這也是原因之一,另外就是昌浩和騰蛇比較擔心這裡的情況,所以派我過來了。”

“騰蛇……?是嗎……”

昌親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麼,溫柔地眯起了眼睛。在他還小的時候,非常害怕騰蛇。那種恐懼感現在也還是深深植根在心中,不過另外一種感情已經了芽,這也是真的。

被妻子抱在懷中的女兒敏感地感覺到周圍的異變,整個身體都僵硬了起來,祖母不斷遊弋,還用發音不清的聲音喊着母親。

“沒事,沒事的,梓……”

而一邊哄着她的母親的臉色煞白,似乎馬上就要倒下去似的。本來身體就弱,現在的她只勉強靠毅力在支撐而已。

突然,側門上響起了用力撞擊的聲音,木格子碎了,連門板上都產生了裂縫。

接着響起了一聲怒吼。

“別想逃————!!”

隨着昌浩的這一聲大叫,伴隨真言釋放的靈力的波動一直傳到宅邸裡面來。

狒狒的慘叫應聲而起。同時,包圍着宅邸的護身壁發出巨大的響聲炸裂了。

看到這樣的情景,連勾陣也不禁失色。

“竟然打破了結界——!?”

側門被蠻力撞碎,滿身是血的狒狒那可怕的身影突然冒了出來。

“……!”

眼前這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態讓昌親的妻子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後身子一搖,昏倒了。

“千鶴!”

大驚失色的昌親抱起了妻子。小姬在母親的懷抱中瞪大眼睛全身僵硬。

狒狒銳利的目光投向小姬,可是發現到擋在中間妨礙自己的人之後兇狠地露出了牙齒。只見它揮手撥開破料的側門走了進來。

勾陣拔出了插在腰間的筆架叉,驚訝地低聲說道:

“昌浩他們究竟在幹什麼?”

答案馬上就明白了。

從被破壞的側門的縫隙之中可以看見外面的樣子。

昌浩和成親正和渾身沾血的另外三隻狒狒在對峙着。其中兩隻身形要小一點。雖然也手執銀槍在應戰,但是卻無法準確把握出乎意料地行動迅速的狒狒的行動,只是讓對主受了一些輕作而已。當然,陰陽師的法術也通通被避開了。

那超越了知識範疇之外的快如閃電的動作,應該是吃了人肉之後才修煉而成的。

“臭狒狒,竟然一家大小都已經學會吃人了嗎。還真是有夠墮落的啊……”

要是不襲擊人類的話,就算到了人類居住之地來鬧事,也還是可以留他們一條性命,不過,現在是不用指望了。——勾陣絲毫不掩飾臉上的厭惡感地低聲說道。這時候只聽見昌浩一聲大叫——

“小怪,快堵住跑到那邊去的那隻!”

身高超過一丈的巨大身體正準備侵和室內。

勾陣躊出一步擋在了前面,然後越過肩膀回頭瞄了一眼背後。

一瞬間,視線和小姬對上了。只見小女孩的眼睛瞪得極大,直直地凝視着勾陣和妖怪。

勾陣眨了眨眼睛,接着把視線投回狒狒身上,輕輕地雙腳一點地。

“騰蛇,這裡交給你了!”

對察覺到事態之後慢慢騰騰地露面的小怪說完之後,勾陣衝向狒狒,用身體把它推到了外面。

被留下的小怪整個呆掉了。

想不到一來變被全權委任。而且,你看昌親的妻子不是都已經嚇得昏過去了嗎。

糟糕透了。

小怪拼命移動着已經僵硬的四肢,好不容易綞移到了打破的側門前面。眼睛緊緊地盯着側門上的大洞,絕對不往身後望一眼。

有別的狒狒躲開了昌浩他們的眼睛想要衝進來。

晚霞色的眸子頓時變得兇狠起來。

“給我消失!”

咧開嘴巴露出尖銳牙齒的小怪全身迸發着緋色的鬥氣。被他所釋放的通力猛地彈開的狒狒砰的一聲重重摔倒在地上。剛好站在那裡的勾陣一揮筆架叉,在橫着倒下來的狒狒背上割開了一個巨大的傷口。

怪物的口中發出慘叫。

這個時候,昌浩和成親已經毫不猶豫地吟唱起要收拾其他兩隻狒狒的調伏咒語了。

而明顯已經處於下風的狒狒仍然避開了幾次攻擊,打算從側門的洞中侵入屋內。

“你們給我適可而止……!”

小怪白色的毛因爲鬥氣而豎了起來。

一剎那——

“……嗚……”

長長的耳朵之中突然傳進了微弱的哭聲。

那是嬰兒的啼哭。

小怪不禁瞪大了眼睛,全身再次僵硬。

已經有好幾次,嬰兒一見到自己就會哭。哭着哭着就會發燒。嬰兒能夠倚靠本能察知危險,然後用全身表現出危險。

晚霞色的眸子劇烈地搖曳起來。最討厭小孩子了。因爲討厭,所以絕對不會靠近他們半步。自己早已經決定這麼做了。

只要不走近他們的話,自己的心也就不會痛了。不會聽到自己不想聽見的哭聲,也不用看見他們因爲發燒而痛苦的樣子。

騰蛇即使接近也不會哭的嬰兒,到現在爲止只有一個。

“…………”

小怪把種種想說的話吞回喉嚨之中,搖了一下頭。

胸中像是吞下了鉛塊般無比沉重。

低着頭好一會兒的小怪突然感覺到一股氣息,連忙擡起頭。

狒狒再次從側門的大洞中探出頭來想要接近獵物。

小怪的胸中突然涌出來一股強烈的感情。那彷彿能夠殺人的目光狠狠地瞪視着狒狒。

“要追究責任的話……!”

用恐怖而冰冷的聲音說完這一句之後,他飛身撲向狒狒,朝着它的臉面就是一腳,然後跳到了外現的地上,在重重跌倒在走廊上的狒狒身上又踢了一腳,毫不掩飾怒氣地大吼道:

“昌浩!快點張開結界包圍宅邸!”

被他的氣勢嚇住了的昌浩沉默着點點頭,銳利地一拍手。

“謹請諸神……!”

請求諸神的加護,築起神聖的守護屏障。

在這期間小怪用讓人全身發冷的目光狠狠瞪着四隻狒狒,說道:

“我要一次收拾他們!你們給我快快避開!”

昌浩張開嘴巴正準備抗議,卻被小怪的氣勢嚇得閉上了嘴巴呆住了。成親把雙腳像是生根了動彈不得的他硬是拉着退後了。

收起了筆架叉雙手環胸的勾陣,用手指了指另一個方向。

“騰蛇——”

“什麼事?!”

“那邊是無人居住的房子,再過去的話是荒地。”

“是嗎。這樣的話剛好合我意。”

低聲說完之後,小怪的全身開始迸發出緋紅色的鬥氣。

一眨眼之間,那雪白的小動物身體已經變成了高大的身軀。那毫無贅肉的結實身軀呈現出褐色,長度不及肩膀的頭髮顏色比晚霞還要濃重。頭上戴着的金冠從劉海中閃動着啞光,纏繞在手臂上的長長絹布在鬥氣中翻飛。

現身的十二神將騰蛇向着四隻狒狒放出了火焰之蛇。

騰蛇有一個只會被極少數人呼喚的名字。

“紅蓮!”

那少數人的其中之一,昌浩大聲叫着他。紅蓮掃了一眼昌浩,卻沒有任何迴應,那閃亮的金色眼眸直直地盯着狒狒。

他的全身散發出赤紅的鬥氣,幾條火蛇互相纏繞着向着怪物飛去。狒狒們四散而逃,但是火蛇卻巧妙地切斷了它們的退路,把它們趕往旁邊那座無人居住的房子。昌浩正要追出去,卻被紅蓮一手拉住了胳膊,只見他靜靜地開口道:

“你們絕對不要出手!”

“啊、紅蓮……”

紅蓮說完之後就衝了出去。昌浩看着他的背影,伸出手去想要留住他,最後卻迷惘地縮了回來。

成親在一旁呆然地看着,勾陣回過頭來向他指了指那座無人的房子。

“快點築起結界圍住那座房子和荒地。”

“啊,說得也是。”

聰明的成親立刻理解了她的用意。

要是被附近的居民看見紅蓮那不一般的鬥氣和聽見狒狒們臨死前的慘叫的話,對於他們的精神衛生來說實在算不上好事。

就在成親施行張開結界的法術時,狒狒的咆哮和慘叫,還有紅蓮的怒吼也還在不斷地響起。

昌浩啞然地聽着,驚訝地擡頭看着勾陣。

“唔?”

“我怎麼覺得……”

頓了頓之後,昌浩看了一眼那空屋,然後接着說道:

“我怎麼覺得……紅蓮他好像在找狒狒發泄似的……”

勾陣用若無其事的表情點點頭。

“啊啊,怎麼看都是在發泄而已啊。”

嘆了一口氣之後,勾陣側着頭。

“他本來心情有點不好,不過反正又能打退狒狒,圓滿收場,不是很好嗎?”

“雖然是這樣沒錯啦……”

但是總覺得難以釋然。

紅蓮究竟在對誰生氣?

當昌浩這麼問道的時候,勾陣微微露出了苦笑。

“生氣……說得也是,看起來的確像是在生氣呢。”

勾陣那黑曜石般的眸子饒有興味地笑了起來。十二神將中的玄武也有着同樣顏色的一雙眼睛,不過勾陣的顏色比玄武還要深。

在成親施下的結界之中,可以看見紅蓮的鬥氣正縱橫無盡地橫衝直撞着。自己因爲擁有陰陽眼才能,所以能夠看出這一點,如果是一般人的話,應該完全不會發現吧。

昌親把已經完全破壞掉了的側門用力拆了下來,然後探頭出來。

“…………”

他的視線遊移了一下,卻完全摸不清現在的狀況。狒狒們究竟怎麼了?還有騰蛇那猛烈的鬥氣和通力又到底是怎麼回事?

“昌浩,狒狒……”

“啊,在那邊,現在紅蓮正在……”

該說他是打算把四隻一網打盡爲民除害呢,還是爲了發泄怒氣所以一隻也不放過呢……

昌親有點擔憂地皺起了眉頭。

“看上去好像滿激烈的啊……”

“哥哥也這麼覺得?”

“放着一陣子不管的話很快就會鎮靜下來了,不用介意。”

勾陣靜靜地甩出了這句不知應該理解爲豁達還是冷漠的話。

成親把它理解爲前者來安慰自己,然後從側門的大洞中往室內探頭。

“嫂子和小姬沒事吧?”

昌浩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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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鶴暈倒過去了。……哥哥,麻煩你幫我照看一下小姬一會兒。”

昌親把女兒交給成親,然後抱起妻子向着家人那邊快步走過去。

成親抱着小姬好一會兒,轉頭向着昌浩。

“弟弟,你先抱着她。”

“哥哥呢?”

“看現在這種情況的話,昌親一個人未必處理得了,我先去幫幫忙。”

昌親的岳父岳母還有傭人們因爲這一場騷動而憔悴不堪,。昌親平時雖然一副沉穩的樣子,似乎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能保持鎮靜,可是一旦牽涉到家人,他就很容易手忙腳亂,失去冷靜。這當然是因爲他很關愛家人的緣故。

成親離開昌浩他們之後,小心翼翼地踩着木片邁步前進。

另一方面,昌浩正用生硬的姿勢抱着侄女小姬。

“不知道她冷不冷?啊,勾陣,能不能麻煩你把那件褂衣拿過來?”

“啊。”

以狒狒的慘叫和紅蓮的怒吼爲背景,這裡的空氣卻異常悠哉遊哉。

昌浩把勾陣拿過來的褂衣用笨拙的動作包住嬰兒那小小的身體,然後試着換了好幾次手勢,好讓懷中的侄女能夠被抱得舒服點。可是由於實在不習慣,怎麼抱怎麼麼彆扭。

他一邊拼命地哄着懷中掙扎着的小姬,一邊露出了狼狽的表情。

“乖,乖,你看,沒事了呀,啊啊,怎麼好像要哭了啊……”

昌浩慌慌張張的樣子,看上去他恐怕比小姬還要快哭出來。勾陣看着他這個樣子,伸出了援手。

“把她的頭放在手臂上,對,就這樣用一隻右手抱着就行。”

“啊,原來如此。用這邊的手支撐着不讓她掉下來嗎。”

看來抱孩子還是很需要技術的。小孩子全身軟綿綿的,感覺上一不小心就會掉來似的。

“好難啊……”

嬰兒對於昌浩來說,來是末知的生物。而且他身邊沒有孩子出現,所以就更是一竅不通了。

可能就是因爲這個原因吧。昌浩不禁想到——

小怪死也不肯到小姬身邊去的理由。

低頭看着似乎馬上就要哭出來的小姬。即使問她“爲什麼要哭”,她不會說話,所以也回答不出來。而不知道理由的話,就更會覺得不知道應該怎麼應付了。所以紅蓮纔會這麼牴觸的吧。

昌浩把自己的這些想法說出來之後,勾陣露出了複雜的笑容。

“……應該也有這個原因吧。”

那麼,也就是說不止這一點咯?

昌浩露出了困惑的表情開始陷入了深思。

這個時候小姬似乎終於開始鎮靜下來,小臉看上去有點昏昏欲睡。沉重的眼瞼慢慢閉上,不久就發出了有規律的鼾息。

昌浩看着她的睡臉好一會兒,然後發覺了一件事——

“……好重……”

姿勢明明沒有變,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手上的孩子好像一下子變重了。

“爲什麼呢……”

“這麼說來騰蛇以前也說過,小孩子一睡着就會變重啊……”

“咦……”

昌浩深有同感地點着頭,然後眨了一下眼睛。

“紅蓮知道得還真清楚呢。”

“算是吧。”

“爲什麼?”

勾陣低頭看着昌浩微微地笑了。伸手輕輕敲了一下昌浩的頭之後,把視線投回了結界。

“快要結束了吧。我去看看情況。”

昌浩注視着輕聲躍起的跳了出去的勾陣的背影,驚訝地側着頭。

“……?”

默然地把視線移向一直在旁邊看着他們的,他卻用一如往常的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說道:

“騰蛇的事情去問騰蛇自己吧。”

昌浩點點頭,嘆了一口氣。

記得自己以前也有問過類似的問題,不過說出口的,總是這一句。

他之所以這麼回答,昌浩覺得並不是不想負責任的關係,而是他認爲不管別人怎麼說,都沒有本人親口說出來的來得真實。

昌浩低頭看着臂彎中熟睡的小姬,微微一笑。

熟睡中的小孩子真的是純潔無暇,光是這樣子看着就能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換了個姿勢抱着她,昌浩不禁想——

紅蓮也不要逞強,要是能這樣子抱抱小姬的話就好了。

紅蓮看着已經燒成了灰燼的狒狒,拍了拍手把手上的髒物拍打掉。

勾陣看着他仍然怒氣衝衝的背影,嘆了一口氣,開口喚道:

“你下手還真是一點不留情啊……”

紅蓮越過肩膀回頭看着勾陣,一副好像還不甘心的表情,眯起了一隻眼睛。

“我已經收拾它們了,這個應該沒有意見吧。”

“意見是沒有,不過你還是向昌浩解釋一下吧,他很擔心你。”

被她這麼一說,紅蓮頓時沉默了,然後視線開始在空中游移,眨眼之間變回了小怪的身姿。

勾陣在他身邊彎下腰來。

“那麼,現在心情好點了吧?”

“什麼意思?”

“有好轉就好。”

小怪斜斜地擡頭看着露出了淡淡微笑的勾陣,嘴角往下彎着。

“我討厭小孩子。”

“好像是這樣啊。”

“動不動就哭。全身軟綿綿的,都不知道抓住哪裡纔好。又脆弱,又不會說話,都不知道腦子裡在想什麼。”

“那纔是孩子嘛,這個你不是也很清楚嗎?”

“……嗯,我知道,所以……我才討厭孩子。”

聽見他這句話的勾陣露出了意味深長的表情。

“我覺得這種感情不是叫做討厭哦。”

“什麼意思?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那樣的騰蛇也有過完全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時候,而且還不是一般的長。

所以你沒有什麼資格說別人吧。勾陣一邊這麼想着一邊站了起來。

“回去吧,昌浩在等呢。”

小怪搖了搖尾巴,默默的點了點頭。

昌浩把小姬交給了來迎接她的昌親,坐在走廊上等着小怪和勾陣過來。

也許覺得只讓他一個人等的話不是太好,於是現了身在他身邊端坐下來。

昌浩雙手託着臉,說出了自己正在想的東西。

“對了,紅蓮爲什麼把勾陣叫做勾呢?,你知道原因嗎?”

沒有作聲,那應該是不知道吧。

“小怪爲什麼那麼不願意到小姬的身邊去呢?”

這次很簡短地回答道:

“他說討厭小孩子。”

昌浩有點不解。總覺得事實並非如此。

小怪的那種表現,與其說是討厭,不如說是——

“該說是不擅長應付呢,還是不懂得該怎麼對待所以有點害怕……不,不對。這個……啊,對了!”

突然覺得恍然大悟了,覺得連眼前都一片亮堂起來。

“他不是討厭,而是害怕被討厭啦,一定是的!”

不禁目瞪口呆。

昌浩似乎對自己想出來的答案十分滿意,不斷地點頭道:

“是嗎是嗎,原來如此。既然是這樣就沒有辦法了。”

我很不願意想象自己被小姬討厭的樣子嘛。紅蓮看上去那個樣子,也許一開始看見的時候還真會怕呢。

昌浩越想越覺得自己的判斷是對的。這時候耳邊突然響起了翅膀拍打的聲音,他連忙反射性地擡頭看着天空。

只見夜暗之中,一隻雪白的鳥兒正在徑直飛來。

“啊!”

就在他驚叫的瞬間,鳥兒變成了一張紙片。

昌浩連忙伸手抓住了那張飄然落下的紙,飛快地瀏覽上面寫着的字。順便補充一句,昌浩由於已經在自己身上施行了夜視之術,所以即使是在漆黑的夜晚也能看得跟白天一樣清楚。

晴明那剛勁有力的字跡映入眼簾。

只見寫得是——

“只是退治幾隻狒狒,難道就不能乾脆利落一點?你看給昌親的媳婦還有岳父岳母添了那麼多驚嚇,看來還真是未成氣候啊。再這樣子總是拖拖拉拉,要爺爺看着擔驚受怕的話,你叫爺爺怎麼能放心把退治妖怪的重任交給你呢?啊啊,是爺爺鍛鍊你的方法有所欠缺嗎?啊啊啊啊啊啊,看來還要好好修行才行呢。BY晴明。”

昌浩低着頭,肩膀在不斷顫抖。

“……什麼‘啊啊啊啊啊啊,看來還要好好修行才行呢’啊……”

自己被他看扁了。不管怎麼想怎麼看,自己都被他看扁了,扁得不能再扁了。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實在是找不到可以對他說的話,所以只好保持沉默。昌浩在他面前把手中的紙片揉成一團,然後站起身來,狠狠地甩出老遠。

“臭爺爺——————————!!”

聽到那響徹雲霄的怒吼,小怪和勾陣不禁面面相覷,然後一副瞭然的樣子深深嘆了一口氣。

彰子現在正在使用的房間是以前昌浩的兄長成親居住的。

“成親大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到參議大人家裡去住的呢?”

被彰了這麼一問,昌浩開始努力搜索記憶。

“唔……是在我四歲的時候,所以應該是在十年前吧。”

坐在旁邊的小怪舉起前足點點頭。

“沒錯沒錯,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吧。是嗎,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啊。”

那個時候的他,還沒有采取這個小動物姿態,而是以本來面目隱身的。由於光是

隱身的話凜冽的神氣還是會散發出來,所以他一般都儘量不去接近孩子身邊。

四歲的昌浩由於已經被晴明封住了陰陽眼的能力,所以即使紅蓮就在他身邊,他也不會發現。但是即使昌浩本身看不見,成親和昌親還是會看見的。跟小時候相比已經有了多少免疫力的他們,面對紅蓮的時候會故意虛張聲勢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這種行爲與其說令人佩服,還不如說很難讓人不苦笑。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呢?”

昌浩不解地問道。彰子向着他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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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柱子上有一道橫着的劃痕,高度大概是這麼多……”

彰子一邊說着一邊用手比劃出高度。

“比現在的昌浩大概要矮上一點吧。所以我就想那個究竟是什麼呢……”

看上去像是用小刀刻上去的,有好幾條一寸左右長度的劃痕在上面。

前幾天因爲打掃移開了放在那裡的傢俱,第一次發現到這些痕跡。

“那一定是成親大人在這裡的時候刻上去的吧。看上去已經很舊了,所以我想應

該是很早以前刻的。”

於是就突然對昌浩的兩位兄長到底是什麼時候結的婚這件事產生興趣了。

昌浩雙手環胸側着頭想了想。

“是什麼呢……我很少進哥哥他們的房間,所以也沒有發現到。小怪呢,知不知

道這件事?”

“不知道。”

成親和昌親都只要騰蛇一接近身邊就會害怕的全身僵硬。紅蓮本身也不喜歡嚇唬

人,所以平時都會注意儘量不在人界現身。既然那些痕跡是那個時候留下的話,

那麼現在問他他也回答不上來,因爲確實是不知道。

昌浩和彰子正在思考的時候,感覺到身邊出現了另一股神氣。

兩人的視線循聲望去。現在他們所在的地方是昌浩的房間。雨過天晴後久違的陽光鋪灑進來,讓人感覺十分舒適,側門被打開,清爽的風從外面吹了進來。等梅雨時節一過的話,應該就是時候把漆籠中放着的書卷拿出來曬太陽和防蟲了吧。

聽見隱了身的神將的聲音之後,小怪豎起了一邊耳朵。

“哦——是這樣嗎。”

聽見那恭敬的的說法方式,彰子不禁眨了眨眼睛。來人是十二神將,也就是安倍晴明手下的式神。其中半數以上彰子都已經見過了,但是這把聲音卻還沒有聽過。

彰子把視線投向昌浩,只見他也眨了眨眼睛。看來他對這把聲音也不是很熟悉。

小怪看到他們的樣子,不禁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用後足直立起來。

“怎麼回事,彰子也就算了,昌浩你應該認識他不是嗎?”

昌浩稍微想了一下,然後啊地叫出聲來。

“啊啊,是太裳嗎?”

從對方身上傳來了隱約的苦笑氣息。

十二神將太裳極少在昌浩他們面前現身,就連在晴明身邊的時間也好像不多。所以一來沒有怎麼說過話,而且他究竟長的什麼樣子這一點,在十二神將中算是印象比較弱的,好像是不輕易露面的人物。

小怪也許從昌浩的臉上讀到了他的想法,擡頭看着屋頂陷入了思索。

太裳雖然平時一般都會留在異界,當晴明呼喚他的時候就會立刻前來人間界這裡,比起自己還要爽快,並沒有不輕易露面這回事。

想到這裡,小怪望向打開着的側門對面。在自己躲在異界的那段時間,比起自己,太裳、天后、天一他們要熟悉得多。

“既然難得的機會,就讓他告訴你們一點以前的故事嘛。他可比我熟悉多了。”

小怪產完轉動脖子蹲了下來,然後縮成了一團。小怪所知道的只有昌浩生下來以後的安倍家中的事情而已。

當成親把工個拿回家準備做的時候,孩子們啪嗒啪嗒地跑了過來。

“父親,工作要做到什麼時候呢?”

剛剛滿六歲的孩子國成探頭過來看他的手邊。成親輕輕地把他的頭推了回去,然後聳了聳肩膀苦笑道:

“真是的,就是因爲從剛纔起你和忠基就老是這樣搗亂,這叫我怎麼做呢?”

成親把視線移向屏風的陰影之中,只見躲在那裡探頭出來的二兒子連忙慌慌張張地把頭縮了回去。

聽見父親這麼一說,國成有點不知所措地低下了頭。

“因爲,我們從剛纔起就一直在等了啊……”

“母親也在等您呢……”

忠基露了半張臉出來,接着哥哥的話說道。

成親擡起頭看着屋頂,嘆了一口氣,開始把筆放回墨盒裡。

“知道了知道了,今天就不做了。”

國成和忠基的臉一下子明朗起來。

“那麼,我們在東邊廂房等您哦!”

“我去通知母親!”

兩人手牽手又再啪嗒啪嗒地跑遠了。成親目送他們的背影離開,不禁又嘆了一口氣。

“在陰陽寮加班晚回來的話會生氣,不加班直接把工作拿回來做又說沒空理會他們,又生氣,真是難伺候的傢伙啊……”

聽上去像是在抱怨,不過目光透出來的卻滿是溫柔。

沒辦法了,明天上班的時候加把勁做完今天剩下的份吧。

如果平時集中精神勤奮一點的話,應該是能夠按時做完的,不過一旦使盡全力的話很容易覺得疲累,所以凡事留一點餘力是他的信條。

成親知道自己的能力比一般人高,不過,過分顯露這一點的話,有些時候就會陷入微妙的狀況,惹上麻煩。所以,不管做什麼都恰到好處,保持中上的話是最好不過的了。而這件事並不是想象中那麼簡單,所以他也就經常因爲這件事而煩惱了。

降臨在自己身邊的神氣其實從剛纔就已經感覺到了,所以成親並沒有感到吃驚,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算是吧。不過,我當初真不應該當公卿的女婿的啊。”

看到成親那一臉認真的樣子,十二神將的太裳還着苦笑回答道:

“算是吧。”

成親想也不想地回答道,然後很不顧儀態地伸長雙腿。

由於現在已經不是工作場所,所以換上了便服的他只是把衣服胡亂地穿上而已,稍稍整理了一下之後,放鬆身體扭動着脖子。

要是穿得太不像樣的話,等下又會給妻子罵了。不過即使生氣,她的話中也並沒有討厭的意思,所以成親也就聽聽就算了。

“沒怎麼變啊。”

成親笑道:

“她基本上都沒怎麼變的啦,有時還真覺得有點沉悶呢。……對了,前幾天遇到了少納言那邊的靖遠,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了哪。”

太裳的氣息中似乎別有深意。成親露出了一絲壞笑。

“也許應該問一下他,如果知道她是這種女人的話,還想不想娶她了。”

太裳無聲地笑了起來。成親一邊用手指敲着文案上的書頁,一邊沉穩地埋下了眼睛。

“不過他也許還會堅持說會娶吧。畢竟,那是竹中的輝夜姬嘛。”(注:輝夜姬出自《竹取物語》,一對老夫婦在竹子中發現一個女嬰,於是帶回家撫養。女嬰長大後變得婷婷玉立,被五個貴族公子追求,相逼之下道出身世,原來是月亮上的公主,名爲輝夜姬。後返回月亮之上。)

這下可頭疼了。

“到底怎麼了呢……”

歷部署的歷部生安倍成親嘀咕着陷入了沉思。

今天他被陰陽助邀請,答應到參議藤原爲則的府邸參加賞月酒宴了。

由於萬里碧空沒有一片雲彩,所以今天晚上的月也一定很美麗吧。參議大人爲人一向穩重率直,所以很受年輕人敬重。既然身兼政職的話,當然不可能說沒有一絲污點,一般來說朝廷中人都是清濁併吞,所以在這點上做文章的話未免太過幼稚了。

自從十二歲舉行完服儀式之後就開始在這個接近政治中樞的陰陽寮之中開始工作了,轉眼間已經過了好幾年,所以對這些事情也就見怪不怪了。

既然是富裕的參變色鏡這家的話,應該能夠吃到一些平時無緣的美味佳餚吧。這個可真是令人期待。

不過,從剛纔起他就一直在煩惱。

“唔……算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應該能夠在今天晚上收拾妥當吧。”

成親今天被祖父叫去了。他的祖父是被稱爲當今絕代的大陰陽師。只要一說起安倍晴明這個名字的話,應該沒有人會不知道的吧。

成親從懂事的時候開始就已經開始想不管怎麼樣,自己將來還是要繼承祖父和父親的職業,當一個傑出的陰陽師的。所以一直以來他都很努力地進行修行。而看到他這個樣子的弟弟昌親雖然年幼,但也下定決心甘情要幫哥哥的忙,所以也跟着修行起來了。

但是在跟自己年齡差上一大截的三弟出生之後,情況就發生突變了。

“哥哥——”

啪嗒啪嗒地跑過來的昌浩笑得一臉燦爛地伸出了手。

“唔?”

仔細一看,他的手上放着一隻用白紙做的,形狀有點歪扭的蝴蝶。

成親不禁笑了起來。

“你做的嗎?”

“嗯!”

昌浩用力點點頭,然後一副“你再看看嘛”的神情把蝴蝶遞給了成親。成親拿到手上仔細打量了一下,然後伸手撫摸着三弟的頭。

自從十二歲舉行完服儀式之後就開始在這個接近政治中樞的陰陽寮之中開始工作了,轉眼間已經過了好幾年,所以對這些事情也就見怪不怪了。

既然是富裕的參變色鏡這家的話,應該能夠吃到一些平時無緣的美味佳餚吧。這個可真是令人期待。

不過,從剛纔起他就一直在煩惱。

“唔……算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應該能夠在今天晚上收拾妥當吧。”

成親今天被祖父叫去了。他的祖父是被稱爲當今絕代的大陰陽師。只要一說起安倍晴明這個名字的話,應該沒有人會不知道的吧。

成親從懂事的時候開始就已經開始想不管怎麼樣,自己將來還是要繼承祖父和父親的職業,當一個傑出的陰陽師的。所以一直以來他都很努力地進行修行。而看到他這個樣子的弟弟昌親雖然年幼,但也下定決心甘情要幫哥哥的忙,所以也跟着修行起來了。

但是在跟自己年齡差上一大截的三弟出生之後,情況就發生突變了。

“哥哥——”

啪嗒啪嗒地跑過來的昌浩笑得一臉燦爛地伸出了手。

“唔?”

仔細一看,他的手上放着一隻用白紙做的,形狀有點歪扭的蝴蝶。

成親不禁笑了起來。

“你做的嗎?”

“嗯!”

昌浩用力點點頭,然後一副“你再看看嘛”的神情把蝴蝶遞給了成親。成親拿到手上仔細打量了一下,然後伸手撫摸着三弟的頭。

“嗯嗯,做得不錯。用了小刀是不是?那個很危險的,用的時候一定要小心哦?”

“我和昌親哥哥一起做的,所以沒關係哦。”

“是嗎,那就好。”

在成親撫摸着滿面得意的昌浩的小頭時,昌親走了過來。

“昌浩,給哥哥看了嗎?”

“嗯!”

昌浩回過頭去用力點了點頭,然後用終於做完了一件事般放鬆的表情中蹦蹦跳跳地到外面去了。只聽見一聲叫着“爺爺——”的聲音慢慢遠去。

“……我四歲的時候還不知道製作式的方法呢。”

“我也是啊。好像是爺爺教他的。”

成親苦笑之中帶上了一絲落寞。

爺爺應該是打算趁着現在把這些知識全部教會給他吧。畢竟,那是祖父安倍晴明的後繼者。

“看來我們是贏不了了。”

把歪歪扭扭的蝴蝶放在手上的昌親看着搔着頭的哥哥,說道:

“哥哥今天要去參議的爲則大人家中作客是嗎?”

“嗯,和陰陽助一起去。還有就是祖父那邊也讓我去一趟。”

昌親好奇地眨了眨眼睛,可是成親只是聳了聳肩膀,並沒有再說下去。

快到時間了,成親說着站了起來。按照計劃,要先去陰陽助家裡,然後再一起前往參議的宅邸。

“最近好像很少看到騰蛇了啊。”

以前總是看見他在昌浩身邊的。

其他的十二神將總是會偶爾在晴明的房間中看見他們,可是隻有騰蛇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了。

說句老實話,他們十分害怕騰蛇,所以其實沒有他在身邊的話會好過一點,但是,他們知道騰蛇看昌浩的目光十分溫柔。昌浩當然不可能爲他做過什麼,所以應該是騰蛇自己有什麼想法的緣故吧。但是在他消失了蹤影之後的一段時間,昌浩好像經常在尋找誰似的。不過最近就開始沒見他這樣子了。

“說到參議大人的話,就是那個纖竹輝夜姬的父親大人是吧?”

“沒錯。”

爲則的獨生女據說是光芒四射的美人。所以纔會用傳說中公主的名字來稱呼她。雖然三年前纔剛舉行過着裳儀式,據說那之後求愛的禮物以及求婚信就一直絡繹不絕。畢竟又是參議的獨生女,不管財產還是家世都沒有什麼挑剔的。再加上那廣爲傳頌的美貌的話,當然所有男人都會飛撲過來了。

不過這也只是上流貴族之間的事情,象成親他們這種即使勉強說是貴族也只是最下層身份的人來說,這些事情可以說是完全無緣。雖然今天成親和陰陽助會出席賞月酒宴,但是那是有別的理由。否則的話象他這種下層職員是不可能被邀請到朝廷貴族的酒宴上的。

“爲則大人是個不太有野心的比較淡泊的人,所以也許不希望把自己的家產交到那些野心勃勃的人手上吧。否則評價如此高的小姐不可能到現在還沒有決定夫婿的。”

說得也是呢。昌親點了點頭,然後突然笑了起來。

“說不定偏偏是象哥哥你這種人會被選上也說不定哦~”

“怎麼可能。”

成親穿好了體面的不至於失禮於人的直衣之後,留下了一絲苦笑出門了。

到了不久之後,昌親就會感嘆原來所謂的“言靈之力”是真有其事了。

真砂撩起御簾進了廂房,在靠在幾帳的陰影裡的扶几上的小姐旁邊跪了下來,壓低聲音道:

“小姐,看來各位公子都已經到了呢。”

只見小姐聽完之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報告了這個最壞消息的宮女小心翼翼地遊移着視線,打量着主人的樣子。她的主人被稱爲纖竹姬。的確,即使從真砂眼中看來,也覺得自家小姐比起別人家的來,無論氣質還是容貌都要優秀得多。但是,她之所以有這個外號,並不只是因爲那光芒四射的美貌那麼簡單。

“……是嗎,看來我還是堅持不下去了……”

她用扇子遮着嘴角,一副打從心底裡感到疲累的樣子埋下了目光。最近感覺身體越來越倦怠了。之前也曾經請藥師來看過,診繼的結果是因爲心中有結難解,所以積鬱成疾。至於原因,她自己也十分清楚。

“再這樣下去的話,雖然我很不情願,可是說不定真的已經無力應付了,然後就只有任由他們說去了呢……”

看着說出如此軟弱的話的小姐,真砂連忙拉住了她的手,吊起了眉毛——

“小姐您怎麼能這樣說呢!您不是也曾經說過絕對不願意當那些沒有絲毫心意相通的達官顯貴的夫人嗎!我也非常同意小姐您的想法的呀!”

所以至今爲止不管被人怎麼樣糾纏,就算被扯着袖子不放手。她也總是一味逃避,委婉地拒絕那些顯赫貴族們的求婚媒人,甚至有時候還要動手趕人。

纖竹姬收起扇子,用手捂住了嘴角。

“老爺他也是因爲了解小姐您的心情,所以至今爲止不管條件多麼好的求婚,也會讓小姐您自己決定。事到如今怎麼能……”

“這個我也明白。……可是,那些公子們……不,應該說,那些傢伙的話……!”

實在太過糾纏不休了。不,如果說得過分點的話,實在是太過煩人了。

一旦知道她身邊最爲信任的宮女真砂無法收買之後,就通過別的宮女來接觸,甚至還拜託她們把自己帶到她居住的廂房中來,或者送些似乎是傳說之中才會出現的罕見禮物過來,總之手段可以說是天天新鮮。

因爲父親爲則身居參議之位,所以到現在爲止還沒有人敢用身份來逼婚,這點還算是值得安慰的。

現在她被稱爲“纖竹輝夜姬”,其實是有另外一個理由的。

不管怎麼拒絕還是不斷糾纏着前來求婚的人,現在有五個。竹取物語中向輝夜姬求婚的貴族公子也是五個人,所以她纔會落得這個名字。

身子靠在扶几上,纖竹姬不禁深深嘆了一口氣。

“也有人說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年紀的話,接受求婚會好一點……”

她的父親爲則到現在還是隻對她母親一個情深義重,她從小就看着父母的恩愛過來,所以一直起和象父親這樣的人結婚。但是現實之中,這種男性可以說是少之又少。

現在求婚者之中有一個受領的安藝守中原高名已經年過三十,已有妻室,卻還是送了信函前來求婚。

她緊握着扇子搖了搖頭。

“明明已經有了妻室,竟然還光明正大地關求婚信過來……只要一想到他的夫人還有孩子,我就……”

“小姐……”

真砂看着不禁心痛。纖竹姬擡起了臉。

“我就生氣得不得了了!那種人不管說什麼我都不會答應他的!”

至於其他求婚者,雖然長相如何不是很清楚,不過名字倒是記住了。

無官大夫靖遠,朝霧宮家的景朝,右中弁的兒子巨勢維人,還有衛門左師重。

靖遠是連一直深居簡出的自己也聽到不少荒唐傳言的人,而朝霧宮家雖然是先帝的堂兄的孫子,可是其實家族已經幾近沒落,是個只剩下血統值得驕傲的宮家。說到巨勢的話,在陰陽寮中經常會聽到這個名字,不過也許維人沒有這方面的才能吧,只是在圖書寮中任官而已。各人的官位都不高,而且所有人都無一例外有着不少風流韻事的傳言。

雖然把這些理由說給別人聽的話,可能會得到“這麼點小事就忍一忍吧”的勸告,可是“這麼點小事”對於纖竹姬來說卻是大問題。

最近她已經有點悲觀了,甚至還下決心說如果真的遇不到意中之人的話就寧願這樣子一輩子獨身算了。話雖這麼說,她心裡也明白這種事情由不得自己決定。

真砂困惑地把雙手貼到臉頰上。

“這真是令人困擾啊。說不定有人會趁着今夜的酒宴,偷偷溜到這邊來呢。”

“真砂,請你不要說出這麼可怕的話來嚇唬我了!”

看到小姐真的嚇得大驚失色,整個身體都僵硬起來,真砂繼續說道:

“不,至少我們應該有所警惕,否則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不是叫你不要再說了嗎……!”

真砂搖搖頭。

“可能性是不能否定的,而且——”

中途打斷小姐的話之後,真砂似乎一時就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兩人在沉重的沉默中靜坐着,終於真砂似乎忍不住了,開口說道:

“不管怎樣,只要現在求婚的這些公子們還沒有放棄的話,我們的心就一天都沒法子安寧啊……”

“說得也是。你說的沒錯。啊啊,到底應該怎麼辦啊……”

那美麗的臉上露出了憤怒的神色,可是她馬上皺起眉頭伸手捂着臉,看來小姐的身體的確不太舒服。

突然,真砂眨了眨眼睛。雖然明知道這裡應該沒有別人,可是還是以防萬一地再次確認了一下,環視四周之後,壓低聲音湊近小姐。

“小姐,我想到了一個方法……”

聽完自己信任的這個宮女的提議之後,小姐不禁瞪大了眼睛。

參議的宅邸十分寬廣。不過,如果單純說住宅地的面積的話,說不定安倍府還要寬廣一點。成親一邊用目算計算着面積,一邊在心中自顧自想到——

爲什麼我們家會這麼大呢……

不過建築物方面來說的話,安倍家的比較老舊,而且也並不大。只是庭院大了一點而已。

安倍家中沒有傭人,只有家人而已,所以並不需要很大的屋子,但是總覺得院子大得有點離譜了。小時候曾經問過父親爲什麼院子會這麼大,

可是父親卻說這是代代居住的地方,並沒有什麼特別理由。

“宅邸的構造真是雄偉啊……”

由於這次是賞月酒宴,所以衆人都在等待月亮出來。來得早了一點的成親現在正無所事事。

成親還只是八位的歷生,所以和參議爲則並不認識,不過據說他身上真的有吸引年輕人的地方,所以很容易就認出來了。

氣質穩重的爲則正向着這邊走過來。

“你是……”

“在下是安倍成親,今天是陪陰陽助前來拜候的。”

“安倍……”

說到這裡,爲則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麼,是吉昌大人的公子嗎。”

吉昌的兒子,也就是晴明的孫子了。一般有着一定程度的貴族們都受了晴明不少照顧,看來爲則也不例外。

“之前晴明大人曾經幫過我好幾次。現在他還好嗎?”

爲則彎下腰來,似乎要說的話還很長。成親十分恭敬地回答道:

“是的,雖然年事已高,可是看起來比在下還要有精神呢。”

“是嗎。那麼幫我向他問好吧。……或者,我直接去找他商量一下好了。”

說到這裡,爲則的臉色突然變得凝重起來。

“……請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參議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視線掃視了一下週圍。

喝了酒的人們開始吵鬧起來,沒有人在意爲則在說什麼。成親由於一開始就挑了酒席的最末端的座位,所以也不用擔心會被人聽到說話。

爲則露出了有點疲累的樣子眯起了眼睛。

“你應該也聽說過我們家的女兒在外面被人叫做什麼的吧?”

成親輕輕點點頭,然後移開了視線。

向纖竹姬求婚的人們都集中到這場酒宴上來了。成親確認過五個人的臉之後把視線移回參議身上,壓低聲音說道:

“如果是論地位和相貌的話,應該都是些比較適合的公子纔是……啊,對不起,象我這種身份的人實在不該說如此無禮的話……”

爲則看着道歉的成親苦笑了。

“用這種恭敬的口吻說出率直的話這一點,跟晴明大人還是很像的呢。你說的沒錯,這些人光看外表的話都是很難挑刺的人,但是……”

如果問那內在是否一樣的話,恐怕沒有人膽敢保證。

就算是爲則自己,也已經聽說過好幾個關於他們的不好的傳言。如果稍加註意調查一下的話恐怕還有更多。

如果把女兒的幸福放到第一位的話,當然選擇人品可靠的公子是最好的。

成親一邊聽着一邊想——

這個可不是簡單的事情啊。畢竟現在是這個時世,在外面拈花惹草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即使結了婚,再娶第二第三個妻子也不會有什麼問題,或者不娶回來而在外面養幾個情人,偶爾出去一下的在貴族之中也不在少數。

這些只是上流階級中流行的風潮,只有生活安逸、無憂無慮的人才會有閒情去沾染這麼多風流韻事。這點成親也是知道的。

啊啊,一想到這裡就禁不住冒火了。

聽見這把直接傳進耳中的聲音,成親不禁眨了眨眼睛。

發覺到自己無意識之間已經把不滿表現在臉上的他連忙繃緊了臉,然後往空無一物的身後掃了一眼。

是十二神將。什麼時候開始在那裡呢?

“……怎麼樣呢?晴明大人話擅長占卜命運。究竟是不再奢求,在現在向女兒提親的公子之中選擇一位比較好呢,還是另託他人比較妥當?這個不知道能不能請晴明大人幫忙占卜一下……”

“這個嘛……”

成親頓了頓,把意識投向背後,只見背後的神將似乎有點困惑的樣子。

這個也實在難怪,本來只是來參加晚宴的,沒想到卻突然被人問到了這種事,實在是出乎意料之外。

正當成親不知道怎麼回答的時候,和遠遠坐在另一桌酒席的陰陽助的目光碰上了。那微顯老態的陰陽助分明露出了一副“交給你了哦”的神色。

成親頓時翻起了白眼。原來如此,難怪他會要求自己陪着來了,原來就是爲了這件事。其實不用拐這麼大的***,直接去找祖父不就好了?

不過也許實在無法這樣做吧。纖竹輝夜姬現在已經十分引人注目了,一直拒絕求婚也實在是不太尋常。之所以會有那個外號,一方面是因爲她那罕見的美貌,而另一方面,則多少有點揶揄的成分在裡面。如果再在這時候加上“找陰陽師安倍晴明商量”這個事實的話,真不知道要被說成什麼樣子了。參議最重視的就是這個獨生女兒。即使只是傳言,只要是會讓女兒傷心的事態,他都一定希望能夠避免吧。

而且,既然是拜這件事所賜自己才能參加這個酒宴的話,那就算是扯平吧。想到這裡,成親點了點頭。

“在下明白了。回家之後會和祖父商量一下。”

參議一直陰沉着的臉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

“哦哦,是嗎,那就有勞你了。”

向着眼前這位官位遠遠在他之下的青年低頭行禮之後,就被家司叫走了。

在和參議說話原期間一直挺直腰桿的成親一邊揉着僵硬的肩膀一邊低聲嘀咕道:

“真是出乎意料的話題啊。”

“如果連這樣的事情都不肯理會的話,那就是惡魔了吧。”

雖然他的祖父據說是狐狸的後裔,但應該還算不上是小怪。應該不用擔心他會推遲吧。

成親嘆了一口氣,突然發覺視野的上方出現了一個人影。他的視線不由得跟着那人遊走,只見那人刻意不讓別人發現地離開酒席,徑直往裡面走去,很快背影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成親無言地站起身來。

纖竹姬所居住的廂房離主屋比較遠,所以喧鬧的聲響並沒有對這裡構成多大的影響。

雖然說是賞月酒宴,但是也有點燃篝火,火光一直映照到廂房這邊來了。

廂房的側門已經全部卸下,只垂着御簾,裡面設有幾帳,纖竹姬正在帳中坐着,陷入了沉思。

那喧鬧之中有向自己求婚的五個人。現在的她只祈求酒宴能夠快點結束,然後這些人能夠儘快回去。

昏暗的油燈只能照亮手邊,稍微離得遠一點的話便只能倚靠月光了。今夜是滿月,所以眼睛一旦習慣的話還是能夠看清楚庭院中的景色。

在她嘆了好幾次氣之後,忽然隱約傳來了腳步聲。

纖竹姬馬上屏住了呼吸,環視周圍。

在通往主屋的迴廊上,似乎有人在刻意隱藏腳步聲向着這邊走來。穿過走廊已經接近御簾盡頭的人影停下了腳步,確認裡面的情況。

纖竹姬倒吸了一口涼氣。剛剛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的真砂因爲要去幫自己取水來而剛好離開了。

啊啊,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爲什麼自己偏偏要在這種時候讓真砂離開身邊呢?

以前曾經有宮女和那些求婚者勾結,所以她除了真砂以外一概不讓其他宮女進來。當初的選擇也許是失策了。

纖竹姬拼命屏住了呼吸。不久,風中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纖竹姬。纖竹姬——”

在聽見這一聲低聲呼喚的瞬間,本來就倦怠的身體變得更爲沉重了。

那是自己從來沒有聽過的聲音。纖竹姬縮起了身體。雖然心裡想着現在必須逃走,可是身體卻不能動彈,好像被咒術束縛住了似的。

得快點逃到壁櫥那裡去,然後把門關起來才行。頭腦裡這樣想着,不斷命令自己行動,可是僵硬的四肢好像已經忘記了自己的作用似的。

自己雖然沒有迴應,可是對方看起來似乎並不介意。

“在那邊的是纖竹姬吧。在下爲小姐您飽受相思之苦,把滿腔情義都寄託在信函之內,可是小姐您卻沒有給在下回應過片言隻語。”

那是因爲我對你根本沒有那個意思!——心裡雖然想這麼說,可是聲音卻因爲太過害怕,完全發不出來。

她至今爲止從沒有踏出閨門一步,更沒有單獨和男性見面的經驗。以前雖然曾經在父親或者真砂在聲的情況下隔着御簾看過求婚者的臉,可是完全沒有交談就結束了會面了。即使她被稱爲纖竹輝夜姬,可是實際上見過她容貌的人卻並不多。

“小姐,請您當我的妻子吧。總有一天您會覺得這個選擇沒有錯的。”

有人伸手撩起了御簾。

纖竹姬全身僵硬地吞了一口唾沫。

“…………”

御簾的話應該無法阻擋來人吧。這就是世人常說的讓生米煮成熟飯的霸王硬上弓。

很快,御簾被粗暴地撥開,而故意用來遮擋她身影的幾帳也被扯了下來。

風颳進來,吹熄了油燈。幾帳倒下的聲音響起,同時她也終於勉強擠出了一絲尖叫——

“來人啊……!”

但是,聲音卻比想象中小許多,根本不可能傳到主屋那邊去。

黑暗中有人伸手過來。纖竹姬用合上的扇子擋開那人的手,拼命掙扎着站起來。四肢好像被灌了鉛一樣異常沉重。她用力抓起剛纔靠着的扶幾,用盡全身力氣向男人扔去。

對方似乎因爲預料之外的反擊被嚇住了,趁着這個空隙,她從那人旁邊穿過想要出去,但是身上的衣服被拉住了。於是她只好慌忙脫下褂衣衝出走廊,然後拼命向前跑去。

“小姐,請等等……!”

男人在叫着的同時,她的臉突然被強硬地拉了過去。頭髮被拉住了。

全身的汗毛都倒豎起來。膝蓋失去了力氣,整個人發軟,意識也開始遠去了。

“您要是抵抗的話,只會受苦而已哦!”

帶着嗤笑的話語句句刺進耳膜裡。這把聲音對於她來說,就跟妖魔的叫聲一樣可怕。

“不要……!”

就在她發出悲鳴的同時,有另外一個人的手伸了過來,一下子拉住了她的手。接着響起了一聲呻吟,扯住她頭髮的手也鬆開了。

男人面對突然出現的伏兵不由得吃了一驚,連忙把纖竹姬拉到了身後。只見有人跑到了男人面前。

“請不要做這麼魯莽的事情了,巨勢大人!”

“什麼!?”

面對胳膊被牽制住,突然站起來的巨勢維人,成親懇切地繼續說道:

“現在的話應該還能用一時醉酒神志模糊來搪塞過去。您看,小姐都已經害怕了。”

成親越過肩膀看了背後的纖竹姬一眼,然後立刻把視線投回維人身上。纖竹姬沒有看見,成親的目光中充滿了堅決。他的右手藏在袖子中,似乎在結着什麼刀印。

被他的氣勢嚇住了的維人開始慢慢後退。

在維人的身影消失之前,成親一直沒有動。過了一會兒,他沒有回頭,視線仍舊看着前方開口說道:

“纖竹輝夜姬,請回到裡面去吧。”

“……啊……”

纖竹姬正要說什麼,發覺到事態的真砂跑了過來。

“小姐,您沒事吧!?”

“真砂!”

看見這個自己信賴的女官出現在自己面前,一直僵直的她終於放下了心頭大石,整個人象斷了線的木偶一般跌坐在地上。成親看到小姐這個樣子不由得慌張起來,連忙回頭彎下了膝蓋說道:

“是不是哪裡受傷了……”

“……不是……”

纖竹姬好不容易擠出這一句話,然後擡起了頭。視線和成親對上了。

在月光的映照下成親的臉顯得十分清晰。

眼前的這張臉自己從來沒有看見過。應該還沒有到父親這邊來過。

看見成親擔憂地側着頭看着她,纖竹姬不禁猛地回過神來,背過臉去。就算是隔着御簾,自己也不應該和年輕男性如此接近。

“小姐!你、你打算對小姐幹什麼……!?”

真砂撲上去抱着小姐,狠狠地瞪視着成親。纖竹姬連忙阻止她。

“不,不是的,真砂。要是這位公子不來相救的話,我就……”

即使是現在,回想剛纔的情況,還是覺得毛骨悚然。千鈞一髮之際得救實在是太好了。

到了此刻身體纔好像反應過來似的開始顫抖。回想起剛纔自己這把一直十分重視的頭髮被人那樣子粗魯地拉扯,真是又害怕又悔恨,不禁頓時淚如雨下。

既然女官已經來了的話那就應該沒事了吧。這樣判斷的成親站起身來。

“那麼,在下先告辭了。”

真砂立刻叫住了他。

“請等一下!你究竟是誰?爲什麼會在小姐的廂房之中?不回答這個問題的話我是不會放你走的!”

那充滿了敵意的語氣彷彿在說“你別想逃”似的。

成親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轉過臉去。

“在下名叫安倍成親,是陰陽寮的歷部生。今夜是陪伴陰陽寮的助大人過來這裡拜候的。”

“然後呢?爲什麼會在這裡?理由呢?”

真砂的語氣越來越強烈了。

“……在下的祖父算是有點名氣……”

“啊?什麼意思……?”

“於是參議爲則大人打算就小姐的事宜和他商量一下,然後在下偶爾看見巨勢大人正趁着別人不注意偷偷溜出來,覺得比較可疑於是跟了過來而已。”

真砂頓時目瞪口呆。他不是來打算對小姐圖謀不軌,而是來救她的嗎。

想到這裡她連忙道歉。

“真是對不起,我什麼都不知道,竟然誤會您了。”

“啊啊,不要緊。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就連我也嚇了一跳了……”

“啊?”

成親突然發覺自己的語氣太隨便了,連忙繃緊了表情。

“對不起。那麼我先告辭了。”

真砂目送轉身返回主屋的成親,回頭看着仍然青白着臉色的纖竹姬。

“……我想起來了,那位公子,的確是陰陽師安倍晴明大人的親族呢……”

“安倍……晴明大人……?”

真砂從衣櫃中取出褂衣,披在仍然一臉茫然的小姐身上。那件曾經被巨勢維人脫下的褂衣恐怕她以後也不會再穿了,等下拿去把它丟了吧。

“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他,不過看那面容的話比起向小姐你求婚的那些公子還要好,而且他剛纔說自己是歷部生,那麼官位也一定不高。小姐,不如您就選那位公子吧。”

纖竹姬迷惘地遊移着視線。從倒下的幾帳到走廊再到落在地上的褂衣。

“……不過,我還是第一次見他啊……”

“所以纔好啊!這樣不是更有說服力了嗎?”

看到真砂那緊握拳頭的樣子,纖竹姬不禁被她的氣勢鎮住了,慢慢地點了點頭道:

“……說得……也是呢……”

賞月酒宴到天明終於結束了。

成親辭別了參議府邸,回到自己家中,露出了一臉難色。

“唔…………”

當他正一臉像是咬到了黃連的神色低聲嘀咕着的時候,神將的氣息在他身邊出現了。

“算是吧。本來想趁昨天晚上收拾好的,可是卻錯過了時機了。這下麻煩了……”

臉上的神情一半是不甘一半是困惑。

“……唔?”

看來有客人來了。有人聲正在靠近。

“啊啊,什麼嘛。直接派人來找祖父了?那麼我就沒必要再說了。”

昨天晚上回來太晚,今天早上又得一大早出去,參議府上的事情還沒有來得及跟晴明說。他回來的時候晴明已經給不知哪裡的貴族叫去了。本來打算等到了晚上再跟他報告的,不過既然現在參議府派使者來了的話,應該會有信函帶過來吧。

那麼自己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了。別的事情就交給爺爺去辦吧。

成親這麼決定之後便打算專心想辦法解決自己眼前的問題。這個時候臉色大變的昌親跑了進來。

“啊啊,哥哥,父親叫你過去呢。參議大人府上的使者來了……”

“嗯,是來找爺爺商量的是不是?……喂,怎麼了?昌親,你的臉色都發白了呢……”

“啊啊,剛纔給嚇的。不管怎麼,請你心儘快去父親那邊吧。由我來告訴哥哥的話有點……”

成親看着昌親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禁不明所以地側着頭看着他,不過還是站起來到使者和父親所在的房間去了。等着他的,將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態發展。

距離使者回去之後已經有好幾個時辰了,可是成親還是一臉目瞪口呆的樣子。

啊啊,現在這種難道就是別人常說的靈魂出竅的心境麼?到現在爲止的人生當中也遇到過不少吃驚的事情,可是能夠用上這個成語來形容的經歷,這次是第一次。

除了當事人之外的其他人倒是很快恢復了平靜。

端坐在成親身邊的昌親,露出了一臉佩服不已的表情。

“啊,想不到言靈的力量是這麼神奇的啊……”

參議派來的使者帶來了一封信函,說希望成親能夠娶他們家的小姐爲妻。

從那用流利文雅的筆跡寫就的信函之中,也處處透露出這種意思。

雖然成親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誤會,不過從各方面來看,對方都似乎是認真的。

“哥哥好厲害啊。想不到竟然在不知不覺間認識了纖竹輝夜姬,而且還已經心意相通……究竟是怎麼樣說到結婚這回事兒上的呢?”

成親沉着臉瞪了弟弟一眼。

“找打嗎?”

“對不起。”

昌親嚇得馬上道歉。成親沒有再追究下去,眉間的皺紋倒是越來越深了。

“那位小姐究竟在想什麼啊!”

兩人聽到聲音,視線同時投向空無一物的地方。

“啊~~?”

成親滿面狐疑地叫了起來。可是,相比之下昌親卻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啊啊,原來如此。如果是這樣的話一卻就容易解釋了。這樣啊,昨天晚上那位小姐只不過隔着御簾看了哥哥一眼,就已經深深被吸引了啊。這個說法也許是真的呢。”

順便說一句,爲則的那封信之中就是這麼寫的。

在被維人非禮的時候碰巧被成親救了——這種事還是難以啓齒的吧。如果一旦公開的話會對小姐的心造成傷害,所以關於這一點成親也沒有訂正的打算。

“……而且巨勢那邊,我也不想太過得罪他啊……”

成親小聲嘀咕着站了起來。

“哥哥?”

“我去一下爺爺那邊。”

在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祖父已經回來了。除了參議一事之外,還有別的事情自己必須向他報告。

說了句慢走,揮手送他出去的昌親嘆了一口氣。

想不到自己的哥哥竟然會讓名聞遐邇的纖竹輝夜姬一見傾心,還被指名結爲連理。

參議家雖然也是藤原家族的一門,但是血統方面和攝關家有點不同,所以應該地位不會比現在更高了吧。不過即使如此,在地位、身份、財產方面都可以說是無可挑剔,爲則的人品也是有着很高的評價。而對方的小姐還是個被稱爲纖竹輝夜姬的大美人。

如果是一般有野心的男人的話,恐怕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飛撲過去了吧。

——如果是一般人的話。

“……像哥哥這種,不知道應該說是清心寡慾,還是不懂世故呢……”

昌親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用手搔着頭。

參議爲則家的小姐丟下了五個求婚者,向一個無名的一般官員提親的消息不脛而走,轉眼間已經人盡皆知了。

第二天成親到陰陽寮上班的時候,那裡的人已經全部收到了消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大家都跑來看個究竟。

“我是什麼珍稀動物嗎…………”

從高層官員到朝廷中人,大家都對這個“一箭射下了纖竹姬的幸運男人”非常感興趣,都想來親自看上一眼。即使是其他省廳的人,也不管還在工作時間,一個接一個都來湊熱鬧。由於被這些前來圍觀的人影響了集中注意力,同事們也好像開始有怨言了,於是成親一到下班時間就急急忙忙收拾一切出了陰陽寮。

他平時一風吹草動秀注意給別人留下對工作認真負責,做事用心的印象,所以對於這些陸陸續續殺出來的程咬金可以說是一肚子不滿。

“發展成這樣,都是因爲爺爺說出那種話……”

想到這裡不禁對祖父生起氣來了。

聽到就在自己身邊的神將道歉的聲音,成親皺起了眉頭。

“這件事你用不着道歉啊。可惡!那個纖竹輝夜姬,竟然給我弄了這麼一個亂子!”

不快地說着的成親的眼中,突然露出了警覺的神色。

他停下了腳步,環視四周。一邊眯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確認周圍的狀況,一邊開始繼續向前走。跟在旁邊的神將的神氣也沒有消失。

那是祖父晴明爲了以防萬一派來擔當他的護衛日的。

十二神將在他的父親吉昌生下來之前,甚至在祖父和現在已經過世的祖母結婚之就已經作爲祖父麾下的式神存在了。以前還聽說過在祖母過世之後,十二神將充當了保姆的角色,把父親和伯父拉扯大。而成親和昌親也在懂事之前已經整天被十二神將所環繞,所以對於他們在自己身邊一事並沒有違和感。會令他們感到恐懼的唯有騰蛇一個。

“參議大人也是,明明這幾天才認識,竟然還不假思索地說什麼我是誠實坦率心無城府的人,也未免太過輕巧了。雖然我也明白他想努力滿足女兒願望的心理……”

自己這邊也有要考慮的事情。

現在的他並沒有心上人,所以關於這一點是沒有問題。而那位小姐年齡也比昌親小,所以這個也沒有什麼好煩惱的。前天晚上雖然只看了一眼,不過那小姐的確有着“纖竹輝夜姬的美貌”,一向對於傳言只相信八分的成親也不禁發出“果然名不虛傳”的驚訝,所以也就僅止於驚歎而已。客觀上雖然覺得的確是漂亮,不過成親這個人對於美醜方面的感覺已經變得很遲鈍了。

由於對方是參議家的小姐,所以如果由成親單方面拒絕的話事態也許會變得不可以拾。所以一定要想辦法讓對方主動收回婚約,否則的話他的前途就一片黑暗了。

“這個啊……”

雖然現在是黃昏時分,路上沒有什麼行人,但是成親爲了以防萬一,還是小心翼翼地確認過周圍之後壓低了聲音——

“那麼我的感情就可以置之不理了麼?只因爲對方提出婚約就馬上答應嗎?雖然我看上去是這個樣子,可是也絕對不會和自己選擇的女人以外的人隨便結婚的!”

一來自己本身沒有爲了前途走政治婚姻路線的打算,二來如果欺騙對方感情勉強結婚的話,對對方來說反而失禮不是嗎。

十二神將看着這樣子憤然說出大條道理的成親,淺淺地苦笑了。

像他這樣子城實坦率直腸直肚且有骨氣的年輕人實在不多,所以先不論纖竹姬的真心,至少參議是沒有看錯這個女婿。

一直啪嗒啪嗒大步走着的成親突然再次停下了腳步。

他走的不是回安倍府的路。現在還有一個地方要去。由於是祖父的命令,所以不能不盡快完成任務。

慢慢西沉的太陽已經消失在羣山背後,夜幕開始覆蓋整個都城,小路之上仍然沒有任何人經過,走着的只有成親一個。

“——不要躲躲閃閃了,快點給我出來!”

成親用嚴肅的聲音這麼一喝,一幫人從陰影中衝了出來。每個人手上都拿着武器,臉上明顯還着敵意。

成親眯起眼睛凝視着眼前這些來者不善的人,頭腦中不禁想起了那一天晚上的情景。

“……啊啊,你是那個無官大夫的人是吧?”

被說中了的男人露出驚愕的神情繃着臉,可是馬上又露出了嗤笑:“既然你看出來了的話,那麼事情就好辦了。我們是特意來給羞辱了我們家少主的你一點忠告的。”

成親敬惕地眯着眼睛。

“哦,那麼你的意思是,讓我快點退出,然後把你們家的靖遠大人推舉上去是不是?”

如果自己不聽話的話就給點顏色瞧瞧——對方應該是這麼打算的吧。竟然被連貴族社會的結構都不甚瞭解的無能的低級官員如此羞辱,作爲藤原一門的貴公子當然無法忍受了。

“呵,作爲無名無權的底層官員,你的頭腦還是算轉得快的嘛。只要你痛改前非的話,一切就好說了。”

明明不是我的錯,可是爲什麼眼前的事態卻發展爲好像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似的?

總覺得靖遠的待從所說的事情未免太過不合理的成親卻把目光投向遠方。

可是那羣人卻以爲他這個表情是在表示不服。只見他憤怒地吊起了眉毛,一手從刀鞘中抽出太刀。

太裳發出了驚叫。十二神將有着必須遵守的規則——絕對不能傷害人類。就算錯在對方身上,太裳也無法應戰。

襲擊者們圍着手無寸鐵的成親,舉起手中的武器雙眼放光地笑了起來。

“哥哥怎麼這麼晚——”

ωωω .ⓣⓣⓚⓐⓝ .C○

已經快到吃晚飯的時間了,可是長兄的成親還是沒有回業。

平時都習慣全家人一起吃飯,所以大家都在等,可是兄長卻遲遲沒有回來。

只見乖乖地等待着哥哥回來的昌浩肚子已經在咕咕叫,昌親摸着弟弟的頭抱歉地笑了笑:

“說得也是,那麼昌親哥哥去接他回來吧。”

“昌親哥哥肚子也餓了吧?”

“嗯,不過沒有昌浩那麼餓啦。哥哥很快就回來了,昌浩就先和媽媽一起手吃吧。”

昌親擡頭看看父母,只見兩人都點了點頭。他們也在擔心。不過既然祖父安倍晴明什麼都沒有說的話,那應該不至於發生什麼大事吧。

“唔……我已經派了人跟着他了,所以應該沒有什麼大礙……”

“這個我也明白,只是想告訴哥哥,昌浩在等他,讓他快點回來而已。”

晴明苦笑着點了點頭。

“是嗎。那麼……”

他把視線投向身邊,一股神氣立刻出現了。由於隱了身,所以看不見身影,不過還是能夠感覺到那裡站着兩名神將。

“那麼,我們去去就回來。”

昌親說完出了家門。突然耳中傳來了帶着緊迫感的聲音。

昌親頓時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由於天上有月影照耀,所以比起完全的暗夜來要好一點。

成親避開第一個揮刀砍過來的男人之後,用膝蓋狠狠撞了一下對方的後腰。然後再向着嗚的一聲在身體彎成了九十度的男人的背上用手肘一撞,再在脖子上加上了一記飛踢。

男人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成親把他的太刀撿了起來,挽起了右手的袖子,然後露出了毫無懼色的一笑。遭到了意想不到的反擊襲擊者們一瞬呆在當場。但是因爲在人數上已經佔了壓倒性的優勢,所以很快便重新振作了士氣。

“要是還打算作無謂掙扎的話,受苦的將會是你!”

無官大夫靖遠的侍從威嚇道。成親把手中的太刀扛在肩膀上半眯着眼睛。

“這個世上有種說法叫做虛張聲勢,聽過嗎?”

“不就是個小小歷部生,竟然敢……”

就在舉起太刀的男人們向前邁步的時候,一陣疾風突然颳起阻擋了他們的腳步。

“哦呀?”

這不是自然的風。

風很快靜了下來。接着響起了一聲銳利的聲響,一支利箭猛地插在男人們腳下。

“什麼!?”

男人們連忙擡頭,只見十丈開外的地方,昌親正引弓搭箭,箭頭瞄準了侍從。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怒吼聲響起的同時,放出的利箭從侍從耳邊擦過。侍人狠狠地瞪了昌親一眼,然後趁着他裝下一支箭的空檔向着成親直衝過去。

“不就是一個小小歷部生嗎!”

所謂的歷部生就是文官,應該不會任何武藝纔對。而相對的,侍從就是負責保護主人安全的人,所以身手都還算不錯,但是——“誰讓你加上那個‘小小’的!”

成親的太刀一閃而過,把侍從手中的太刀擊落了。接着用刀背一敲他的手腕,把刀鋒直接架在連連呼痛的侍從脖子上之後,低聲怒吼道:“沒有文官的話政事就無法順利進行,這種事你還是好好用你那以爲只要凡事用武力解決就能一帆風順的愚蠢之極的腦子記住吧!而且沒有曆法的話,日子就會停滯不前不前了哦!”

說完之後成親一把由回太刀,擋開繞到了自己身後的男人手中的刀鋒,然後用盡全身力氣用太刀的刀背橫掃在他的肋骨上。被他打中的男人倒在地上再也沒有動彈。

接下來的攻擊則在到達成親身邊之前被昌親的弓箭阻擋了。一個男人手臂上中了箭,一邊呼號着一邊打算把箭拔出來,成親毫不留情地一腳把他踢倒在地。

打到這裡襲擊者們已經無心戀戰了,開始四處逃竄。成親向着他們的背影大吼道:

“喂,這些傢伙在這裡太礙眼了,快點來把他們帶走!”

不過看來他們沒有打算再折回頭了。成親低頭看着倒在地上不斷呻吟的幾個男人,突然抱着頭蹲了下來。真不知道怎麼處理這些傢伙纔好。

昌親一看他這個樣子,連忙跑了過來。

“哥哥,有沒有受傷?!”

“沒有啦。對了,你爲什麼會在這裡?”

而且還拿着弓箭。

聽他這麼一問,昌親穩重地笑了起來。

“昌浩他看哥哥你這麼晚還沒有回來覺得很擔心,於是我就打算來迎接哥哥你了。後來白虎和朱雀告訴我哥哥你被人襲擊,所以爲了以防萬一我就把武器帶着來了。”

“原來如此。”

站在成親身邊的太裳提議道:

“啊啊,這個主意不錯。白虎,能幫忙麼?”

現了身的十二神將白虎帶着苦笑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從遭到攻擊的晚上過了好幾天之後,成親正在陰陽寮的歷部署中處理事務,突然有一個朝廷中人來訪了。由於對方說不希望被別人聽見,所以成親就跟他一起離開陰陽寮,到沒有人以過的庭院角落中去。

那位大春確認過四下無人之後,一開口便是謝罪之詞。

“昨天,我從少納言大人那裡聽到了有關他那位公子的惡行,感到真是給一族人抹黑了。”

“啊,那件事是嗎。……沒什麼的,已經平安結束了。”

嚐到了苦頭的靖遠自從那之後就不敢再對成親怎麼樣了。不過即使他再使什麼暗招,自己也能對付得了,甚至還能以牙還牙,所以其實也沒有什麼也介意的。

要是因爲成親和昌親只是文官就看輕他們的話,那可是會吃大虧的。因爲他們的身手是十二神將親手教授。而且還不是形式上的武藝,全部都是針對實戰。

來人看成親不願多提這件事,也就沒有再道歉下去,而是突然改變了話題。

“對了,有關爲則大人家的小姐的事情……”

成親的眉毛微微有了反應。由於這幾天自己整天被有關這個小姐的話題纏着,所以現在光是聽見“小姐”兩個字已經開始冒火了。我究竟幹了什麼?雖然是救了她,可是那是另有理由,並不是因爲自己暗中圖謀着什麼。

“那個外人稱之爲纖竹輝夜姬的小姐和我是青梅竹馬,有時候還有書信來往。……現在外面已經因爲這件事吵得沸沸揚揚了,前幾天她跟我訴苦,說現在到了這個時候,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啊?”

成親愕然地反問,來人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如果你能夠守住這個秘密的話,那是最好不過了……”

下班的鐘聲響起了。

成親隨着鐘鼓站了起來,急急忙忙離開了陰陽寮。

等一下還要去參議府,不過在那之前自己必須有一件事情要做。

“要是這件事情再拖下去的話可是會被爺爺罵的……!”

“不,會的。今天早上他看我的眼神也別有深意呢。”

總覺得他有一點被害妄想症了。

太裳苦笑了一下跟在成親後面。現在他們去的是巨勢維人的府邸。一臉不爽表情的成親的腦海中,開始回想起某個情景。

當聽到將要在參議府中舉行宴會的時候,成親被晴明叫了去。

“今天陰陽寮的巨勢權助來向我哭訴了呢——”

據說是權助一門的其中一名維人因爲對纖竹輝夜姬太過迷戀,竟然偷偷從權助那裡把施法術用的咒具拿走了。

似乎他是打算讓那個不管怎麼懇求都不肯把芳心交給自己,甚至連一點委婉一點的迴應也不給自己的小姐改變態度,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把她的心拉向自己。

由於巨勢一門也有很多人從事陰陽道,所以原來是想總會有辦法解決的,誰知道施行法術的卻完全是個外行人。最糟糕的結果出現了。維人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整個人變得陰鬱起來,甚至連竹姬身上也出現了詛咒的效果。

現在這種狀態已經超越了權助能夠改變的範疇,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來到晴明身邊衣求幫助的權助一副似乎快要到世界末日的樣子,低頭懇求晴明能夠施予援手。

現在我不顧恥辱來求您,晴明大人,請您一定要幫忙。再這樣下去的話,不單只是維人,連纖竹姬小姐的性命也會不保啊…………!

“——那個傢伙是笨蛋嗎?”

聽見成親如此直接地說出自己的感想,晴明說道:

“嗯。不折不扣的笨蛋。”

以爲能夠依靠法術就能擺佈人心,這種想法實在是太過愚蠢了。即使能夠憑藉這種手段得到虛僞的感情,結果最後剩下的除了無盡的空虛之外還能得到什麼呢?

不希望付出努力,只想要結果——這種想法簡直幼稚得離譜。憑藉父輩的權勢爲非作歹,一旦不能滿足自己的就亂髮脾氣,這種貴族公子,成親可以說討厭到極點。

“據說現在權助已經沒有辦法了。成親,這件事就交給你吧。”

“明白了,我會盡快、儘量不爲人知地解決這件事的。”

雖然答應得蠻爽快的,並且也順利到賞月酒宴上去了,可是卻沒想到因爲預料之外的發展讓維人對自己起了戒心。

剩下的方法就只有出其不意地直接闖進府邸中去了。

幸虧巨勢家並不是什麼顯赫貴族,所以宅邸的守衛並不算森嚴,如果是藤原氏的話,恐怕成親就要三思而後行了。

聽見太裳這麼說成親馬上露出了陰沉的臉色。

“什麼意思?”

成親加深了眉間的皺紋,不過再沒有開口說什麼了。

巨勢家的宅邸已經近在眼前。從宅邸之中飄蕩出來的咒力直刺肌膚。

但是一向小心行事的成親早已成竹在胸。

到三北生下來的那天爲止,決心要繼承安倍晴明以及吉昌的工作成爲陰陽師的成親一直努力堅持修行。而他的努力也得到了回報,現在憑藉他的實力,應該可以進入當代陰陽師的前五位了。

但是,那畢竟是通過努力掌握的東西,始終敵不過天生的才能。想起來也就是那麼回事了。

聽見安倍成親來訪的消息,纖竹姬嚇得一下子縮起了身子。

站在她身邊的真砂青白着臉埋下了頭。

“小姐,是我不好,是我發初想得太過膚淺了,請小姐原諒我吧……!”

看着已經說不下去的真砂,纖竹姬露出了寂寞地笑容。

“不,是我把那位公子捲進來的,我得向他道歉才行。”

昨天晚上,她向自小青梅竹馬的藤原行成寫了一封信。

——這次的騷動恐怕你也已經聽到多少了吧。之前向我求婚的人,心中都多少有着不誠實之處,所以我一直十分討厭結婚。所以,爲了讓那些人望而卻步,我利用了天文博士安倍吉昌大人的嫡子成親大人……

“小姐,安倍大人已經來了。”

女官前來通傳的聲音讓纖竹的心爲之一緊。

一位青年來到了御簾前面,在走廊上坐了下來。從那表情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是他並沒有說出一些糾纏的話,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

開始被沉默壓得透不過氣來的纖竹姬終於選擇了主動開口。

“之前給您添麻煩了。”

“不,沒有的事。”

“因爲我一時的任性,讓安倍大人您遭遇到不快之事,實在覺得萬分抱歉。”

“不,請不要介意。”

“那個……”

話說不下去了。不管自己說什麼,他都只會給予冷淡的回答。

沉重的沉默在兩人之間流動,只有蟲鳴迴響在四周。

終於,成親嘆了一口氣之後,擡起了臉。

“身體方面如何了?”

出乎意料的問題讓纖竹姬一時回答不上來。仔細打量一下自己的身體的話,這麼說來連日來的倦怠似乎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

“啊……沒什麼明顯的不適……”

“是嗎。”

成親點了點頭,然後唐突地改變了話題。

“無官大夫以及安藝守之後有沒有對小姐您說過什麼?”

纖竹姬不禁瞪大了眼睛。

“今天,行成大人曾經來探望在下,告知了一些情況。那邊的問題,已經解決了嗎?”

纖竹姬連忙回頭看真砂,女官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啊……是的,關於那些公子……”

“那麼,我的任務也就結束了。先告辭了。”

成親說完行了一個禮,站了起來。小姐連忙出聲喊住他:

“啊,那個……”

“請問還有什麼事嗎?”

聲音中透着冰冷。由於隔着御簾,所以成親看不見纖竹姬些刻的表情。她緊緊地握着扇子。

“……那個,之前的那件事,就當作從來沒有提過吧。父親那裡,我會……”

“是嗎。”

說完這句話之後,成親就轉身離開了。

真砂放心地舒了一口氣,露出了放鬆的表情笑了。

“太好了。那位公子真是通情達理的人呢。要是那些不懂禮貌的人的話,說不定會在這裡大吵大鬧了。”

畢竟對方是參議家的小姐,恐怕是自制力起了作用吧。

“小姐,這樣子的話應該短時間內不會再有人送信函來騷擾了,請小姐安心靜養吧。請不要擔心,將來一定會有優秀的公子出現,給小姐您帶來幸福的。”

“真砂。”

纖竹姬打斷了女官的話,低下了頭。

“你讓我一個人靜一下吧。”

“小姐?”

“讓我一個人靜一下。”

看到小姐這個樣子,真砂不禁感到驚訝,可是還是按照吩咐退出了廂房。

真砂在離開之前點上的油燈朦朧地映照出纖竹姬的面容。

擁有光芒四射美貌的纖竹輝夜姬。那楚楚動人的臉上,如今卻添了幾道晶瑩的淚痕。

自己把毫無關係的人捲了進來,還傷害了他。這件事,反而更傷害了自己。

但是,最爲傷感的卻是,和自己第一次愛上的人再也無法見面這件事。

爲什麼自己會幹出這麼愚蠢的事情來呢?

當初聽從了真砂的建議,對外面的人宣稱自己已經對只見過一次的人一見傾心,本來,這只是個幌子而已。官位低微,不管家世還是地位都無法跟藤原氏相提並論,如果是那樣的男人的話,那麼最後即使自己告訴他一切只是一個手段,他也無法把自己怎麼樣。

而現在,這就是膚淺而愚蠢的自己所得到的報應了。明明一開始就應該明白,沒有人會不介意被傷害的。

自己因爲這件事而受傷,還哭成這個樣子,實在是太過愚不可及了。

捂着臉壓抑着聲音哽咽着的纖竹姬,完全沒有發覺已經有人不知何時潛進了廂房之內。

“……現在纔來哭的話,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作出這種愚蠢的事情不就好了?”

“!”

纖竹姬大驚失色,心臟都快要靜止了。

連忙擡起臉的她,看見剛纔明明已經遠去的背影就在幾帳的對面。

她驚愕得發不出聲音來。成親背向着她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纖竹姬輝夜姬。在連續推卻了五個求婚者,最後連天皇的邀婚也拒絕了,返回了月亮上。而這裡的纖竹姬卻把白羽之箭射給了和天皇剛好相反的低微之人,還真是諷刺啊。”

“……那……那是因爲……”

淚水不斷往外涌,聲音卻怎麼也發不出來。

“而且還說如果不是那種一生只娶一個妻子的怪人的話就絕對不結婚。”

這個應該是從行成那裡聽說的吧。纖竹姬沉默了,現在的自己還能說什麼呢。

“貴族的千金小姐還真是有夠頑固堅決的啊。——不過,這個也很有趣。”

要是說得老實點的話,在這個時世還能純粹到這種地步的話,不是很有趣,很可愛嗎?

“天皇雖然被拒絕了,不過幸好我是個富有實際行動精神的平民百姓,所以沒有必要遵循故事的發展。既然現在已經沒有了障礙,難得面前出現了一個年歲相當,而且最重要的是人品可靠頭腦靈活聰明的人,適合當參議女婿的人——”

成親回過頭來,露出了笑容。

“我們家世世代代都是隻娶一個妻子的罕見家系,所以我當然也不例外。怎麼樣,要不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

“……”

“對於你這種別具一格的小姐的話,象我這種人應該剛剛好。”

面對沒有用王官中慣用的官方口吻,而是用這種平常不拘禮節的說話方式跟自己交談的成親,纖竹姬一句話也回答不上來。

語言已經不足以道盡此刻心情了。

纖竹姬到最後都沒有說話,只是,雙手緊緊地抓住了成親的衣角,怎麼也不肯放手。一般的大家閨秀應該不會用這種手段的吧。

故事之中的纖竹姬據說非常高雅而且纖弱,但是事實上倒給人一種相當頑固,還異常不好對付的印象。就這一點而言的話,眼前的這個現實版本的確很有纖竹輝夜姬的風範。

“啊啊,一旦定下來就發覺,真的不好對付啊。又頑固又愛逞強,而且還是個愛哭鬼,稍微欺負她一下就會哭個不停。”

但是這些缺點也話人覺得十分有趣而可愛。

雖然哭過之後會生氣很久,可是這種程度的話還是可以原諒的的範圍。那個時候隔着御簾見面時之所以反應那麼冷淡,是考慮到之前付出的代價和今後將要面對的艱難困苦,故意讓自己痛快一下而已。

這麼一點惡作劇的話,應該能夠得到原諒吧。

一直保持隱身的太裳罕見地現了身。

個頭比成親要高的太裳顏色沉穩的紫苑色雙瞳露出了像是責備淘氣小孩的神情。頭上青交瓷色的柔順頭髮還不到領子,身上穿着大陸那邊的官人常穿的服裝。左眼旁邊戴着纖細的銀質裝飾物。成親從來沒有看過這個青年生氣的樣子,甚至連稍微大聲點說話都很少有。

由於他不管對誰都使用恭敬的語氣,所以昌浩的那一口敬語恐怕受太裳影響最深吧。

昌親的弓箭是太裳教的。而教成親劍術的則是勾陣和朱雀。

看起來年齡和朱雀差不多的太裳在成親的身邊彎下了膝蓋。

“由於您說話實在太過苟刻了,所以就連我,也稍微有點看不過去呢。”

裝作離開卻又折了回來,明明知道對方在哭卻放着她不管,就連太裳也看不下去,差點提出抗議了。

“不就是那麼一點小事嗎,有什麼問題嘛?”

“您的這種行爲跟晴明大人簡直如出一轍。”

“聽你這麼說我可一點不覺得高興啊。”

成親認真地說道,然後準備站起身來。

這時候有腳步聲正在接近。

太裳循聲望去,只見屏風被打開,成親的妻子走了進來。

“成親大人,請問您打算讓我等到什麼時候?”

她的柳眉已經高高吊起了。但是那花容月貌卻不會因爲怒氣而失色。她的表情總是變化繁多,充滿了生動的氣息,讓人百看不厭。

“我打算現在過去說……”

“您又在找藉口了……”

成親露出了苦笑,開始哄起妻子來。

“真的,那邊有個爺爺的式神在,所以說了一些話而已,不好意思。”

聽見晴明的名字之後,她也就不說話了。畢竟自己也深受晴明照顧,要是事關他的式神的話,那就不宜再追究了。

由於她本身並沒有陰陽眼的才能,所以無法看見太裳的身影。

不過既然成親說在的話,那麼就應該真的在這裡了。成親對於這種事從來沒有說過慌。

“國成他們在等不是嗎。我們走吧,篤子。”

“啊,請等一下,成親大人,爲什麼您總是……”

太裳聽着逐漸遠去的夫婦兩人的鬥嘴,不禁露出了苦笑。

看來他們夫妻感情好得很,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那麼,我也回晴明大人那裡去好了。”

隱了身的神將的神氣瞬間消失了。空無一人的房間之中,只有放在文案上的書籍在清風www.Qingfo.Cc的吹拂之下啪啪地翻着書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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