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兄!”林逸叫了一聲,望着他拂袖離開,到口的解釋又咽回腹中,轉頭看向顧婉兮,無辜道:“我找誰說理去?”
“抱歉,都是我的錯。”顧婉兮怯懦道,滿臉內疚。
林逸嘆着氣說:“算了,項志誠也好,陳監察也罷,兩邊我都不想沾染。”
“大人……”顧婉兮垂低腦袋,窺他一眼,吞吐道:“小女斗膽進言,您這樣在天樞峰混不長久,想成爲靈官,必須選一邊做靠山。”
“什麼意思?”林逸停下動作,目露狐疑。
“只憑您自己,要結出內丹,難如登天。”顧婉兮整理思緒,見四周無人,才輕聲說:“監察使那邊有資源,諸如靈芝仙草,您若服用它們,修煉起來事半功倍。”
“哦。”林逸眉毛高揚,提起興趣。
“依照規矩,這些寶物每年給弟子們按人頭分配。”顧婉兮頓了頓,又說:“但陳監察分的都是瑕疵貨,良品在他手裡壓着,立了個勤奮獎——接下來你懂得。”
林逸點點頭,心知肚明,便問:“項兄那邊呢?”
顧婉兮猶豫再三,悶聲道:“他們比較守舊,信奉傳承,密藏的功法多,雖比不上靈芝仙草,但修行走對了路子,以後就水到渠成。”
林逸知曉大概,考慮片刻,神色逐漸失落,黯然道:“本以爲到了靈峰,靜心潛修即可,沒想裡面竟有這些齷齪,小子亦覺迷茫,不知該怎麼選。”說罷,扔掉農具,坐在田埂上,望着遠方發呆。
秋風蕭瑟,黃花鋪灑曲徑,遙遙沒入幽林間。顧婉兮挨着他肩膀坐下,勸道:“既然您得罪了項志誠,不妨和監察交好。”見他目光黯淡,憐憫道:“逃不過的,這就是世道,大家都身不由己。”
林逸抿嘴苦笑,用手指撥動着腳邊雜草,“你昨晚夜襲也是沒得選,只能委屈自個。”
“嗯。”顧婉兮滿臉羞紅,出了會神,慢條斯理地說:“我若不做護衛,多半下山找個人嫁了,每日煮粥燒飯,育孩哺乳。丈夫在外面受氣,回家醺酒打罵,我還得忍着,苦熬半輩子,落個貞淑賢婦的名頭,佝僂病死。”
她躺在枯葉上,側過身子,兩眼直勾勾地盯着林逸,誠懇道:“我討厭那種生活,倒不如上山當個護衛,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實不相瞞,第一次見到少俠,就覺得您跟他們都不一樣。所以,昨晚半是被迫,半是情願。”
“哪裡不一樣?”林逸奇道。
“說不出來。”顧婉兮搖搖頭,眸波清澈如水,微笑道:“但在你身邊,有種心平氣和、風恬浪靜的感覺。”
“姑娘謬讚,小子只想着復仇。”林逸起身道,“時候不早,我們幹活吧。”
兩人忙完農務,驕陽當空,已至響午,遂收拾東西,回到雜院用餐。陳監察見他倆關係親密,面露得意;項志誠嫉惡如仇,對他們冷眼以待。
林逸跟顧婉兮分別,獨自闖進後山,步行數裡,越走越深。前方空地上,屹立着一棵桂花樹,腰身粗壯需兩人合圍,黃色小花開得正旺,香氣撲鼻。
“這裡不錯。”林逸樂道,拔出含光,在樹下習武。想起蘇崇秀教誨,感受着天人交匯的境界,靈氣絲絲縷縷地向自己隆聚,環繞周身,有一小半納入丹田內,氣脈受其滋潤,產生微妙的變化。
他正漸入佳境,忽然聽到旁邊傳來陣腳步聲,當即收刀站定,轉頭望去。一位老頭從林中走出,身着布衣,鶴須蒼白,手裡提着串臘腸,乍見林逸,被嚇了一跳,驚道:“你是誰?”
林逸抱拳行禮:“晚輩乃天樞峰弟子,無意闖入老先生地盤,這便離開。”
“噓——”老頭做了個禁聲手勢,鬼鬼祟祟地說:“別嚷嚷,若引來外人,那可糟糕。”
他將臘腸放到一邊,找了塊鬆軟土地,蹲膝挖坑。林逸瞧得好奇,走過去幫忙,問道:“老先生,您也是弟子麼?”
那老漢回頭指了指山上,解釋說:“我是峰頂的伙伕,今兒個做好午飯,閒着無聊,就偷了點葷腥,下來開小竈。”
他毫不避諱,說出自己偷盜之事,反讓林逸感到尷尬,愕然道:“呃……老先生,那小子還是回去吧。”
“別啊,回來!”老頭招招手,“見者有份,幫我生火,咱倆一起吃。”
林逸覺得着老頭挺有趣,聞言止步,笑着幫他拾揀枯柴。兩人升起篝火,做了幾個木架,用細枝穿好臘腸,搭在上面烘烤。
老頭盤腿坐下,兩眼緊盯食物,嚥着口水問:“你這娃兒瞧着面生,新來的?”
“晚輩姓林。”林逸掐指算了下,道:“來這剛滿一週。”老頭道:“我姓王,從記事起,一直給靈官們燒飯。”
“王老豈不是在山上待了很多年?”林逸肅然起敬。
“年頭管啥用?”老漢吹起鬍鬚,怒道:“我含辛茹苦地養大他們,可這羣兔崽子吃飽不幹活,整天閒雲野鶴,說禪論道,牛皮吹得震天響!但凡下面出點事,便互相推辭,沒人願意去除害,真真氣死老子了!”
林逸啞口無言,老頭又道:“他們說靈氣修來不易,苦攢十年道行,殺兩隻精怪就耗得一乾二淨,得不償失——我呸!”
林逸不敢妄議靈官,老頭氣哼哼地說:“一幫自私鬼,真把我惹毛,老子立馬撂擔子罷工,餓死他們!”
“王先生息怒。”林逸啼笑皆非,心裡不以爲然,暗想:“靈官都是何許人物,縱算你罷工,難道他們不會另尋伙伕,真能把自己餓死了?”
等臘腸烤熟,老頭拿起一串,硬塞到林逸手裡,督促道:“快吃,別跟老兒客氣。”
林逸只好接過,咬了一口,但覺裡面瘦肉緊實,醇厚香辣,甚是美味,幾下吃完。老頭又塞給他兩串,嘴裡不住抱怨着靈官:“老子要會點本領,遲早把他們腦袋擰了!”
林逸哭笑不得,安慰道:“王老莫生氣,待小子成爲靈官,有什麼妖魔作祟,立馬斬了。”
“真的?”老頭兩眼瞪得圓溜溜。
林逸正色道:“絕不欺瞞。”
“我姑且信你。”老頭遲疑片刻,又問:“你現在什麼修爲,結出內丹了麼?”
“還沒,小子剛入圓滿境。”林逸搖着頭,實言相告。
老頭哦了一聲,湊近腦袋,壓低嗓音說:“等我回山上,趁夜摸進藏經閣裡,偷兩本秘籍給你,過幾天仍在這碰面,咱倆不見不散。”
林逸聞言身子一震,呆若木雞,慌道:“王老,萬萬不可,偷書可是大忌!”
“怕什麼?”老頭嗤笑道,“我在這待了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算被他們發現,頂多趕我回去——老子還巴不得!”
林逸訕訕陪笑,心想:“這老頑童脾氣古怪,動輒暴粗口,我得順着他說話。”想了會,便道:“好吧,王老自個小心。”
“沒事。”老頭吃完最後一截烤腸,抹掉脣角油水,打了個飽嗝,“七日後,桂樹下再會,不許失約。”
“依王老所言。”林逸莞爾一笑。
老頭踩滅篝火,拍了下樹幹,神經兮兮地說:“樹啊,樹啊,你得給我作證。”而後,晃盪着走上山,悠悠唱道:“浮雲漂泊,任意自在,荒山寂寥,水流花開~”
林逸目送他遠去,歎服道:“真是個奇人。”對於他的許諾,心裡卻壓根不信。遂收斂浮念,拔出含光,演練兩儀刀法。
半響後,山下飛來一朵火雲,劃過天空,留下漫漫硝煙,正是那位寡言道人除妖歸來。道人途徑小樹林,餘光瞥見林逸練武,點了點頭,略感欣慰。
林逸沉迷刀法,忘卻時間流逝,直到夜幕低垂,方緩過神,回到屋中。顧婉兮搬來牀鋪,房子朝南而建,兩張牀分置於東西兩首,桌椅正對門口,家務被她收拾的井井有條。
兩人上午幹活,下午分別,顧婉兮站崗巡邏;林逸則到後山練功,汲取天地靈氣,在體內點滴累積。此經數日,黑鷹終於接納顧婉兮,不再鬧彆扭,只偶爾冷笑諷刺。
這一晚,過得酉時,草地蟲鳴,明月攀升。林逸納刀入鞘,準備回去,忽聽得耳畔清風吹拂,心駭道:“什麼人能悄無聲息接近我背後?!”
他匆忙轉身,便看到桂花樹前飄着一位美婦,身高七尺,穿着一套黃綠相間的禮服,霓裳玉帶,雍容華貴;頭頂五彩花環,扣住萬縷青絲,五官雅緻,姿態端莊,臂彎裡提着個竹籃,向其緩緩走來。
美婦裙襬被夜風揚起,月輝落在臉上,更顯威儀。林逸陡覺氣息壓身,手足僵硬,動彈不得。正惶恐之際,美婦從竹籃中取出幾塊綠糕,遞到他掌心,柔聲道:“這幾日老朽瞧公子練武辛苦,特意做了些甜點犒勞。”
她的嗓音在山坳間空蕩迴響,林逸還沒答話,眼前一閃,那美婦已原地消失,只留桂香馥郁。再低頭看向掌中,竟是三塊桂花糕,色澤螢亮,靈氣繚繞,遠勝自己體內積累。
“桂樹成精?”他望着參天巨樹,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