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服下陰冥丹,過得稍許,只覺一股寒意從胃裡升起,猛然一陣劇痛,如同刀絞般,向四周層層擴散,好似腸胃都被剮爛,沒支撐多久,就暈死過去。
陰冥之氣入侵到下腹,像感受到什麼危險,忽然停住。而蟄伏許久的真氣,趁機而動,不受控制地對它們瘋狂進攻,兩股力量廝殺爭鬥。真氣宛如異軍突起,橫衝直撞,在敵方包圍中,孤軍殺出一道缺口,卷攜着幾分陰冥之氣躲入丹田。
丹田彷彿飢渴已久,一遇寒氣便大快朵顧,將它們分食吞噬,消化殆盡,真氣也得到滋補,再出去獵殺俘虜,帶回丹田,將其煉化,往復循環。
林逸昏昏沉沉,將醒未醒中,體內如同墮入冰窟,卻偏偏有一股暖意,在四處遊走,每轉一圈,寒意就褪去一分。
寒意鬥不過它,一部分開始逃竄,從口鼻內衝了出去。林逸隱隱約約聽到身邊,那幾名蒙面男子正在交談,突然驚疑數聲,隨即發出慘叫,嘶吼着跑了出去。
只留下林逸一人在屋內,苦苦煎熬,半響後,外面慘叫陡盛,接着戛然而止。恍惚間,又聽見有人進了屋,遲疑片刻後將他背起,帶了出去。
一路顛簸,林逸經不住再度昏迷。等意識轉醒時,已躺在一個新地方,只覺得全身水深火熱,痛苦萬分。他睜不開眼,透過眼皮外傳來的光亮,看到許多人影晃過,聽腳步聲,他們來來回回進出屋子,彷彿在交談什麼。
他想要說話,卻張不開嘴,他想要動,身體卻毫無知覺。似乎又回到淮江篷船上,眼前水影晃動,波光粼粼,耳邊槳聲冉冉,飄忽不定,顯得極爲不真切。
迷糊中,嘴被人撬開,喂進些許流食,又有人脫下他衣服,幫他擦拭身體。
這樣,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聽到外面傳來洛山聲音,似乎在講解什麼,弟子們零散而應。
腦海中一片空白,不知自己身處何方,費力回憶,只記得自己被人綁走,扔到陌生地方,然後餵了什麼東西,自此就昏迷過去。
“這是在哪,洛師父在講課嗎?”他想到。
一連數日,洛山都在外面爲弟子們說課。
再一次,嘴被人撬開,喂進食物,然後那人在屋中坐下,抱怨道:“林師弟怎麼還不醒啊……該不會被我伺候得舒服了,故意裝睡吧?”
緊接着,一雙胖手就在他臉上摸索,又揪又扯。
張英卓——他想起這個聲音。
“英卓哥,你在幹嘛呢?”一個女孩進屋問道。
這是洛采薇,林逸明白過來。
“沒、沒事,嘿……嘿嘿……”張英卓收回手,尷尬地笑笑。
洛采薇在屋內坐下,說道:“爹爹今天說得都是什麼意思啊?”
“道德經,這都聽不明白?”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嗯,從第一句我就聽不大懂。”
張英卓打斷道:“錯了,是道可道,非恆道;名可名,非恆名。後因避諱,才改恆爲常。”
“我沒聽錯啊,再說就一個字不同,有甚區別麼?”
“區別大了,一字不同,詞意差之千里。”張英卓緩了緩,解釋說:“這句話大意是指:人類依照自身見解,爲萬事萬物冠上名號,加以道理,不過是管中窺豹,略見一斑。隨着見識加深,視野開拓,名道亦推陳出新。”
洛采薇遲疑道:“還是不懂。”
“打個比方,從前古人認爲天圓地方,後來又發現,這世界其實是個圓球。隨着我們知識的進步,對事物瞭解的越深,原來認定的真理,也會被推翻,縫縫補補來回修改。所以,道德經開卷釋義第一句,就是告訴我們,世間並無永恆。”
洛采薇恍然大悟:“哦,原來如此,那後面呢?”
“無名,萬物之始也;有名,萬物之母也。說的是萬物本來無名無理,沒有區別,渾然一體,直到我們去理解,試圖爲它們冠上不同名道,纔有了區別。”
洛采薇又感到迷茫:“英卓哥,這又是什麼意思,如何來冠名?”
林逸也側耳傾聽。
張英卓繼續道:“這即是陰陽之別,人們理解萬物,便是靠它來區分定義。有冷,纔會感到有熱;有快,纔會感到有慢;有善,纔會感到有惡;有小,纔會感到有大;有生,纔會感到有死。反言之,無冷便無熱,無快便無慢,無善便無惡,無小便無大,無生便無死。所以,萬事萬物,本爲一體,以陰陽劃分,對立又相生。”
張英卓滔滔不絕,闡述道德經要義,林逸聽得入神,思緒飛轉間,丹田隱隱欲動。他沉下心神,這才發現靈種早已飽滿,其中混雜着濃郁黑氣,真氣凝爲雨霧,從上方淋漓澆下。
靈種吞噬陰冥之氣,再聽張英卓講道後,掙扎晃動,顫抖欲破,竟有了發芽預兆。
正當此時,耳邊響起一道聲音,蒼老而悠久,彷彿跨越無盡虛空傳來。
“你來了。”
林逸眼前陡然一亮,發現自己正身處一間茶室內,木板木牆,古色古香。他坐在軟塌上,面前是張案几,上面放着整套茶具,兩隻茶杯分擺於兩側,桌上點着香爐。杯中茶水過半,杯沿溼潤,似是剛被飲用,只是對面空無人影。
房屋一側,火爐燒得正旺,柴薪劈啪作響,室內升騰起暖意,讓人昏昏欲睡。
這是什麼地方?
正當他迷茫時,外面又傳來那滄桑嗓音:“出來吧。”
林逸着魔般起身,尋着聲音走過去,拉開木門,一時間寒風凜冽,灌入室內,外面蒼茫一片:竟下大雪了。
他走到冰天雪地中,前方有一個人影,身材高挑,穿着黑色道袍,滿頭白髮,負手而立。黑袍白髮,與漫天飛雪融爲一體,看着分明,卻又不覺突兀。
那人背對林逸,擡頭望向遠方,悠悠道:“皇城又下雪了。”
“這是哪?”林逸用手護着眼睛,困惑開口。說完,赤足踩着雪地走過去,腳下嘎吱作響。
“大夏皇宮。”那人頭也不回道,末了補充一句:“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那人左手負於腰後,右手伸出,道袍飛舞,掐了個指訣,說道:“我送你回去。”
瞬時間,風雪大盛,鋪天蓋地般向林逸席捲而來。林逸整個人被埋在皚皚白雪中,呼吸困難,不由痛苦掙扎,耳邊又傳來聲音。
“林哥哥醒了!”
林逸手足亂舞,猛地從牀上坐起,連連喘氣,驚魂未定,緩緩睜開雙眼,洛采薇那張小臉蛋,映入簾中。恍惚間,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躺在青藤齋側廳內,洛采薇手撐在牀頭,憂心忡忡盯着自己。而旁邊,張英卓正啃着一張大餅,吃到一半停住,目瞪口呆望着他。
林逸捂着腦袋,昏沉腫痛,方纔似乎是場夢境。他突然想起什麼,急忙打坐入定,沉下心神,發現那靈種竟已破土發芽,紮根在丹田內,只是半黑半白,隱約間還有黑氣遊走。
種出靈根了?!
還沒等他好好高興,張英卓就湊到牀前,抱怨道:“小老弟,你可真能睡,知道我每天照顧你多辛苦嗎,瞧瞧,我都瘦了。”
林逸打量他幾眼,發現反而胖了不少,苦笑道:“張師兄辛苦了。”
“就一句話?”張英卓頗爲氣惱。
洛采薇瞪了他一眼,嗔怒道:“英卓哥,你別太大聲,林哥剛醒過來,需要靜養。”
張英卓哼唧幾聲,悻悻道:“我不管,反正他現在醒了,得請我吃大餐。”
“那是一定。”林逸望着兩人,目露真誠,“謝謝。”
張英卓打了個冷戰,反感道:“咦,噁心!”
林逸沒有理他,轉而看着洛采薇,問道:“小師姐,我記得當日被人bǎng jià,後來發生何事,怎麼又回到這裡?”
洛采薇捋了捋思緒,將那日林逸被何思蕊騙走後,洛山勃然大怒,帶着弟子闖城,抓到何思蕊,問出下落,何思蕊拼死反抗,被沈無心擊殺,洛山又帶人去救他……種種變故,一一道來。
聽得林逸心情跌宕,目眩神迷。
“有勞各位,小子無以爲報!”他語氣激動,感慨萬分。
“你沒事就好,我去告訴爹爹。”洛采薇興高采烈,一蹦一跳跑了出去。
只留下林逸和張英卓尷尬對視,張英卓死死盯着他,良久才說:“大餐。”
“我知道了……”林逸無奈地回答。
“林師弟。”張英卓突然開口。
“嗯?”林逸奇怪地看着他。
張英卓眼神飄忽,猶豫再三後,終於才道:“前幾天,洛小姐也遇到危險。”
“出了什麼事?”林逸臉色驚變。
張英卓嘆了口氣,徐徐道:“跟你有關……”
原來幾日前,洛采薇親自去爲林逸抓藥,沈無心陪同,到了城裡,沈無心因爲有事,走開片刻。在藥鋪裡,幾名混混看洛采薇懷揣銀票,又獨自落單,便起了歪心思,動手動腳,出言調戲。
洛采薇大爲光火,與他們起了衝突,那幾名混混是青幫的人,在城裡橫行霸道慣了,哪曾怕過一個小女孩?
然後就打了起來,洛采薇人小力薄,寡不敵衆,縱算學過幾年拳腳,也不是他們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