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項志誠,你不是會醫術麼?快救救我家公子!”黑鷹瞧他這幅慘狀,急得上躥下跳。
“無妨,小指被絲線勒傷而已。”林逸甩了甩髮麻的手掌,喘勻氣又道:“可我沒救回顧婉兮……殷師兄,請你鬆開這根線,小子還要去找人。”
“外面陰風瀰漫,兇險異常,貧道不能看着你去死——容我恕難從命。”殷小閒立馬回絕,彎腰將他拖進大廳,然後重重把門關上。
“我不怕什麼陰風冥霧。”林逸撐起身體,利落地解下追魂線,低着頭說:“我以前就遇過一次,被迷霧困在小鎮裡往復循環,直到殺死長生教修士,才破陣出去。”
“靈氣雖能抵抗冥霧,但耗盡後呢,你又拿什麼來誅殺妖邪?”殷小閒寒聲質問,眼中微顯怒意。
“林逸,莫魯莽!”任定北上前將他攔住,皺眉說:“你能活着回來,多虧有殷道長相助;而護法爲靈官犧牲,實則再常見不過,這是他們的使命。”
話到中途,語氣隨之一轉:“冷靜些吧,當務之急是向我們報告情況,別讓她白白犧牲。”
“她還沒死!”林逸惱火爭辯,氣得胸膛劇烈起伏。
“笑話!”任定北瞪眼大喝,“顧護法區區一介凡人,落在這冥霧裡,焉有活命的道理?”
另一位女護法跟着勸道:“感謝林大人如此看重婉兮小姐,她亦是我的姐妹。但我們既吃這口飯,也料到會有今天,望您節哀。”
“你認識顧婉兮?”林逸驚訝擡頭。
“嗯。”護法面露懷念,輕聲敘述道:“我和婉兮小姐共事多年,她還教過我女紅,私下裡經常談到您。她說過一句話,讓我記憶猶新。”
“她說什麼了?”
“她說……林大人喜歡獨來獨往,凡事都靠自己解決,彷彿把她當作了外人。”
護法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最後幾乎變成了哽咽:“所以哪怕一次機會也好,她也想幫到您。”
“傻姑娘……”林逸轉過頭,試圖藏起淚光,心裡卻悲痛難忍。
任定北盯着他問:“師弟,你在外面遇見了什麼?”
“別逼我家公子!”黑鷹飛到兩人中間,不滿地嚷嚷:“要真想知道,你怎麼不出去看?”
“無面鬼——”林逸舉手捧住黑鷹,將它放到自己肩頭,深吸口氣說:“都是村民變的,方纔天現紅月,顧婉兮和他們一起走進月光中。我本想追上去,卻被殷師兄拉回了宅邸。”
“僥倖我出手及時,否則今晚要折損一員戰將。”殷小閒雖表面鎮定,但心裡仍感後怕,見衆人神情疑惑,便耐心解釋:“那是彼岸黃泉,生者若敢誤闖,當場落魂殞命。”
林逸背脊一涼,驚懼道:“這麼說……”
“沒錯,你那位護法已經死了。”
噩耗入耳,林逸腦中如遭雷擊,身體僅晃了幾晃,就噗通聲摔在地上,閉目暈厥。
……
夜裡,林逸發了高燒,迷迷糊糊中,只聽見一羣人在自己牀邊交談。
“怎麼樣,傷治不好嗎?”任定北嘶啞着嗓子問。
“我試過各種辦法,可都沒用,明明就手上一點小傷口。”項志誠疲倦地開口,彷彿心力交瘁。
“貧道也無能爲力,唉……早知如此,我就不該讓他出去。”
“殷大師,錯不在你,畢竟誰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任定北安慰了他兩句,便坐到窗前“咕咚”地喝起悶酒。
“切,是他自找的,又怨得了誰?”
“邵雁菱!”幾人同時呵斥。
“呃。”林逸發出一聲呻吟,房間裡陡然安靜下來。
過了半響,任定北突然說道:“大夥先出去吧,讓他好好休息。”
一陣腳步聲響起,衆人接連出門。林逸稍微恢復了幾分精神,遂覺胸口暖洋洋地趴着一物,似乎是秦柔留在這裡陪他。
我怎麼了?
林逸自問道,緩緩調動真氣內視周身,俄爾後,發現左手小指處空空蕩蕩,彷彿缺了一個大口。不論他運多少真氣過去,都泥入汪洋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手指被他們切掉了?!
林逸驚怒不已,但很快又鎮定下來:如果手指真被切除,爲何我感受不到半點痛楚?
莫非用了麻藥……林逸默默想着,努力擡動左腕,無名指輕輕觸碰到小指——萬幸其還在。
他緩了片刻,隨後屏息凝神,氣匯左掌,本元之力竟紛紛散入虛無,彷彿生命正不斷地從傷口處流逝。
遭了。
林逸心說不妙,忙調轉真氣逆流回丹田。就在此刻,冥冥中一道紅光降下,落在他神識上!
突生變節,林逸神識顫動,只見一顆鮮紅的眼珠高掛於虛空中,傲然睥睨着他。
我被盯上了!
林逸震撼失措,而那顆眼球卻忽然縮緊瞳孔,目光深深刺入他腦海,無數思緒灌下,彷彿要佔據他的心靈。
黑鷹亦被動靜吵醒,只聽牀上的林逸悶哼一聲,口鼻裡流出清液,四肢瘋狂抽搐,彈得整張牀板噼啪亂響。
“林公子!”黑鷹嚇出尖叫。緊跟着房門被人一腳踹開,任定北衝進來吼道:“裡面發生何事?”
“都別過來……”林逸閉着眼說,牙關咯啦碰撞。
生死關頭,他急中生智,運起陰陽轉易的秘術,將全身靈氣盡化陰冥;虛空中那顆眼珠明顯愣住,像是看見了同族,敵意頃消。
屋內幾人也察覺到氣息變幻,邵雁菱瞠目結舌,任定北詫異揚眉;而項志誠更拔出了昆陽寶劍,一抖劍鋒,不忍地開口:“沒救了,他已變成妖物,還是趁早殺了吧。”
“且慢動手!”殷小閒知道林逸底細,趕緊出聲阻止,編了個謊說:“咳咳……這是貧道之前施的法,能將林師弟僞裝成妖邪,以騙過無面鬼的耳目。”
“原來如此。”餘下幾人聞言恍悟,紛紛鼓起掌:“大師好神通!”
待紅色眼珠消匿於幽冥,林逸倦怠地睜開雙眼,對牀邊衆人點了點頭道:“殷道長說的對,我沒事了,你們都回去吧。”
“林公子,你可嚇死我了!”黑鷹尖叫着撲進他懷裡,埋頭痛哭。
“時候不早,我們也走吧,明天再來看他。”殷小閒攆走驚魂未定的衆人,轉身向林逸抱拳告辭,而後關門離開。
林逸目送他們出門,心裡卻泛起嘀咕:“這位殷師兄有點問題,要麼是妖怪同夥;要麼從洛山、凌虛子等人那聽過我的事情。”
轉過一夜,島中陰霧散去,窗外晨曦破曉,村長妻子過來送餐,卻發現林逸和黑鷹都不在屋中。
任定北得知消息,急忙帶着靈官四處尋找,最終在海灘邊見到了他。
碧波澄空,水天一色,朝陽半露海面。林逸手纏繃帶,盤腿坐在一塊礁石上,正望着岸邊捕魚捉蟹的村民們發呆。
“林師弟,你怎麼不在屋裡養傷,反出來到處亂跑?”任定北大聲責備道。
邵雁菱站在他身後,怒氣衝衝地說:“我們辛辛苦苦找你,可你卻在這裡看海?嫌給大家添的麻煩還不夠是嗎?”
“林師兄,我也覺得你該臥牀養傷。”項志誠心懷醫德,儘管反感林逸,但還是剋制住了言辭。
“噓——”林逸豎起一根手指,讓他們安靜。
“你幹嘛呢!”邵雁菱怒道。
林逸毫不掩飾地開口:“我在聽浪觀海。”
“什麼?”邵雁菱心頭無名火起,指着他鼻子罵道:“狗東西,你有完沒完,想拿老孃尋開心是嗎?”
任定北與他在雷劫谷相處多年,知其觀察力極強,頓時神色一凜,驚喜地問道:“林師弟,你看出什麼了?”
林逸慢慢回過頭,側臉沐浴着晨光,嘴角揚起一抹微笑:“任兄果然聰明,不像某個潑婦。”
“娘希皮,我現在就跟你打一架!”邵雁菱氣得渾身發抖,擼起袖子就要爬上去揍人。
殷小閒一把將她衣服揪住,苦笑道:“林師弟,有話你趕緊說,別逗她玩了。”
“好。”林逸收斂神色,手指向海中零散的礁石羣,“你們看,每次潮水撞上礁石,分開的浪花卻不均勻。”
衆人凝目望去,起初茫然不解,但仔細觀察一段時間後,皆發現了端倪,浪花總傾向一邊。
“還有。”林逸轉頭眺望遠方,手肘壓在大腿上問道:“爲甚遠處海面風平浪靜,島嶼四周卻波濤迭起?”
項志誠自語道:“昨天我跟村民出海時就發覺了,可半途遭到魚怪襲擊,沒有功夫去細想。”
“你昨天回來,告訴我們大陸消失了?”
“是,但我沒騙你,不止項某一個人,同去的船伕和官兵們都看見了。”項志誠語氣坦然。
林逸擺手說:“項兄別誤會,我是指消失的不是陸地,而是這座島嶼。”
“什麼意思?”衆人思緒陷入混亂。
“還沒想通嗎?”林逸嘖了下舌,確鑿不移地說:“其實這座島正在遠離陸地,只因速度緩慢,我們察覺不出來罷了。”
“哈?”邵雁菱瞪大雙眼,絲毫不信地說:“島嶼是海中的山頭,你以爲山還能長腿跑了?”
“也對。”林逸站起身來,左右活動着筋骨,“小子這就潛入海中,一探究竟。”
邵雁菱撇嘴譏諷:“省省吧,可別淹死了,教人貽笑大方。”
“那要讓你失望了,小子久居江邊,水性一流。”林逸說罷,縱身跳入水中,朝遠方游去。
衆人眼看他游到海灘盡頭,再順着島嶼輪廓潛入水中,只留幾圈漣漪。
等了約半柱香時間,大家還不見他回來,邵雁菱急道:“喂,他不會真淹死了吧?”
“我去找他。”任定北目露擔憂,旋即脫下衣裳,露出精壯的肌肉。
正說着,海面噗嗤一響,林逸冒出腦袋,臉色卻是煞白,隔着老遠就拼命吶喊:“任兄,快通知村長,今天要讓所有漁民撤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