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站在陽光下,皇甫鬆道:“這裡的幾個人,兩個將官武功微不足道,燕南的方貽國、馬瑞圖,也不足慮,那個聖手如來和林大兆,一對一我們都可對付,所慮的是那赫連惠宣,他要拿你,不必講武功勝不勝你,他有很多奇怪的法兒。不過這個人不一定真心實意保他們……”
沐瑩:“我們若能爭取他最好,因爲我還有事要求他。”
皇甫鬆道:“那就忍讓他些避免和他交鋒,這個人只是傲,不殘忍……。他不會照他們的意思殺害你的。”“那麼我們出洞吧,那個店裡還有我們的人,說不定正在設法營救我!”
沐瑩和皇甫鬆出洞,別人並不在洞口,只有馬瑞圖與方貽國守住洞口,準備狠戳沐瑩報仇恨。
沐瑩和皇甫鬆一躍出了洞口。馬瑞圖道:“皇甫前輩,你將那小子制服了嗎?”
皇甫鬆道:“制服了——原來他的武功已經被廢了!我把他送出洞,讓你們殺瞭解恨的。”
方貽國走上來:“啊!我們真是當局者迷,他武功被廢,原來就聽肖長老報告的。”轉身對沐瑩:“你也有今天嗎?今天你是砧上肉,任方大爺宰割了,啁哈哈哈哈!”說着舉劍對住沐瑩胸膛就刺。馬瑞圖一把將方貽國拉住:“慢!讓他這樣死不太便宜了嗎?他們的人殺了我的三個兄弟,我在他身上穿三刀六孔!”
方貽國道:“對、對、對,那就讓給你先戳,你在他身上戳六孔之後,我再剜他的心!”
馬瑞圖端起劍,惡狠狠地向沐瑩腿上刺去。沐瑩早就把劍背在身後,馬瑞圖的劍刺到,他一掄臂一個西施浣紗,就將馬瑞圖的劍格開。馬瑞圖驚得“喲!”一聲,退身就走。沐瑩恨透了馬家弟兄和方家父子,挺劍追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入了馬瑞圖的後心,幾乎是劍腿齊出,在劍刺中馬瑞圖身體之後,跟着就是一腳,把他的身體踢得飛出兩丈開外,栽倒在地上,死了。
沐瑩突然刺死馬瑞圖,方貽國驚得傻了眼,還沒容他清醒過來,沐瑩的長劍已刺到他的咽喉。他驚慌失措,慌亂中來不及用劍去擋,只得用手擋去,結果手被刺穿,被劍釘在咽喉上。這小子公鴨嗓子連話也喊不出來一句,持劍的那手臂繞了兩繞,身子向後一仰,就倒在地上,口、鼻、耳、咽喉往外冒血,也追馬瑞圖而去。轉眼之間二人都見了閻王。
沐瑩對馬瑞圖與方貽國看都不看一眼,對皇甫鬆道:“皇甫大哥!我們走吧!”
皇甫鬆問:“去哪裡,是去找楊文中、林大兆,還是離開此地?”
沐瑩想了想:“既入寶山,怎能空手而歸?去找他們算帳——皇甫大哥,你知道他們的去處嗎?”
皇甫鬆道:“他們的去處,我倒是知道,不過他們狡兔三窟,可不一定住在我知道的地方。我們去看看吧!”皇甫鬆帶沐瑩向一處山塢走去。
他們走到了山塢前,見山塢除了一大片原始森林外,一無所有。皇甫鬆帶他走到山坡前,只見灌木花叢中,有一個山洞。皇甫鬆帶沐瑩走進山洞,穿過一段洞道,突然豁然開朗。然後曲徑通幽,把他們帶到一個形式各異的建築羣。這個建築羣的中心是一個碧磚黃瓦的大殿,這個大殿緊靠山崖,兩嶺捍衛。這些建築均埋在綠樹叢中。
皇甫鬆帶沐瑩進入大殿,大殿中空無一人。轉過屏風,屏風後有個洞。皇甫鬆到了洞前,沐瑩欲往洞中走,皇甫鬆攔住他道:“不要莽撞!”說着一拉屏風上的一個小紐,聽得洞中隱隱鈴聲。一會屏風上一陣鈴鈴響,皇甫鬆道:“走吧,通知咱可以進去了。”
沐瑩:“我們要進去,爲何必須等通知?”
皇甫鬆:“這個洞口就像一道防線,裡邊佈置着很多險惡機關,保護着洞內的安全。如果他們不給你通知就進洞,他們發動機關,或你自踏機關,一定慘死在洞道中。他們給你發了進洞通知就不同了,他們或者不發動機關或暫讓機關失效,絕對不讓進洞者慘死的。他們讓我們安全進去,或者認我們爲朋友,或者他們有把握在我們過洞後殺死我們。我們進洞吧!”
沐瑩道:“他們不會騙我們嗎?”
皇甫鬆道:“絕對不會騙我們,因爲這通知是赫連發的,他要殺我們過了洞也很容易,根本用不着用機關殺我們。”
皇甫鬆與沐瑩順洞道往裡走,每一個拐彎處均有機關,或懸石,或翻板,或刺槍,或雨箭,沐瑩進出過囚仙洞,這些機關他都看得出來,拐了個彎,過了三道門,進了一個雅緻的客廳,這個客廳裡只有赫連惠宣一個人。
赫連惠宣冷冷道:“我已放了你,爲什麼不走。難道你真想送死嗎?”
沐瑩道:“赫連前輩,你要殺我就動手吧!我不會還手的。”
赫連惠宣:“你從玄冰洞出來,就證明你很聰明。唐教主那樣認真對付你,也可見你武功不低。你要活,就來公平決鬥,否則這裡你萬難出去。”
沐瑩道:“晚輩心慕前輩已久,只是緣慳一面。今日既見高明,萬不敢與前輩動手,前輩要殺我就殺。”
赫連惠宣:“你是瞧不起我?!不屑和我格鬥?!”
沐瑩:“不敢,我確實真心敬佩赫連前輩的一切。”
赫連惠宣心想,聽這小子說話倒誠實。對沐瑩道:“說真話,你到這地方做什麼?你不走,大內、官府、日月神教和一些武林門派都在這地方要殺你!”
沐瑩道:“知道。但是爲了來尋前輩,我不怕闖龍潭虎穴。”
“到底找我有何事?”赫連惠宣問:“你以爲我會答應你?”
沐瑩道:“我以爲前輩會答應。我早聽說前輩不是不察善惡,不分是非的人。”
赫連惠宣道:“沐瑩,你把我看得太高了。我本來只是杞柳,你硬說我是楠梓,你以爲我會信嗎?不過,我倒很想知道你找我爲什麼事,雖然我不一定幫助你!”
沐瑩道:“是想向前輩打聽令師北溟異人老前輩地址。”
赫連惠宜道:“你找我師父有什麼事?”
沫瑩一頓,話臨出口又犯了愁。北溟異人已八十多歲了,原來的兩個徒弟賽諸葛赫連惠宣和巧手魯班公輸遠也都是六十多歲的人了,離開師父,各就其業,江湖揚名,也有二十多年了。北溟異人收江水清做徒弟,赫連惠宣不一定知道,也不一定同意。因爲一個門派如果收徒失檢、收了廢物徒弟或失德徒弟,都會使這個門派自毀清譽的。他想赫連惠宣知道了北溟異人新收徒弟之事,一定不高興,知道江水清在外邊的行爲一定生氣。赫連惠宣不滿意師父,又不能替師父教訓師弟,心中的氣沒處發,一定給沐瑩釘子碰。可是既帶東方紅來了,險也冒了,能默默而回嗎?在這件事上,他已是過河卒子,沒有猶豫的必要了。他遲疑了一會兒,低聲說道:“令師北溟異人收了個關門弟子,叫江水清,他摻和在楊文中、林大兆他們的中間,擄走了我東方紅叔父的幹金,不知去向。東方紅前輩爲尋女兒,心急如焚,是以貿然來求前輩……”
聽了沐瑩的話,赫連惠宣許久未語。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冷冷道:“徒弟管不了師尊之事,我也不知師尊現在住址,少俠爲此而來,請回吧!”
沐瑩果然碰了釘子。但他怎能這樣回去呢?他“不見棺材不落淚,不到黃河不死心”,於是又道:“赫連前輩,晚輩自知名微德薄,沒有謁賢資格,特求少林方丈一行大師修書一封,代爲向令師求情。同時,竊以爲,此事令師若不管,會影響貴振的清名,所以懇求前輩幫忙……”
沐瑩說着,把一行大師寫的那信掏出來,遞上去。
赫連惠宜展開那封信觀看,只見信紙用鐵劃鋼釣、遒勁流暢的行書字,寫着一封短信,後具了一行大師的名。赫連惠宣默唸那封信,寫的是:北溟先生臺鑒,榆城一別,久疏問候,但頻聞先生及二高足之奇蹟,默爲祝頌。不意昨在京師,遇一名叫江水清之少年,自報名列先生門牆。竊觀所行,迥異先生及前二高足,因礙於先生金面,未便教訓。親睹擄良女東方雲英潛逃面去。竊疑此子,僞忝先生高門,故致書躬詢,一行頓首。
赫連惠宜看了此信,沉吟不語。一行大師此信,寫得委婉極了,但責問之意,也鋒芒畢露。恩師那麼大年紀了,若因此生氣,實在罪過。但若隱匿此信不稟報恩師,將來那個師弟東窗事發,師父豈不怪罪?另外,那個小師弟少年放蕩,行爲不羈,如不管教,將來做出有辱師門之事,也是罪過。他思忖了一會兒,打定主意,將此信面呈恩師。但是,沐瑩的武林事蹟他早有耳聞。聽說的這些事中,譭譽皆有,但有一點是很肯定的,他身懷絕技,劍法登峰造極。今日只是洗清了一些別人加在身上的污穢,表現了一定的聰明和智慧,未得瞻看他的武功劍術。他人很謙虛,我無端與他比武,他是無論如何不可的,我何不以此事要挾。於是對沐瑩道:“師門不幸,出此乖戾,我是不能不管的,但是我賽諸葛從來代人做事都有條件。”
沐瑩一楞,問道:“前輩,不知特麼條件?”
赫連惠宣道:“條件很簡單,比劍。你父燕南大俠沐臨風,號稱天下無敵劍,你的劍法也海內稱譽。你若五招勝我,你讓我做什麼,願受差遣,若是勝不了我,若尋我師父,那就得你自己辛勞了。”
沐瑩道:“晚輩倒願意自己去尋令師,不敢麻煩前輩,請前輩指示令師地址,不勝感激。”
赫連惠宣道:“我可以告訴你找我師父的方法,但也有個條件……”
沐瑩問:“這個條件是什麼?”
赫芝惠宣道:“一樣,還是比劍。”
皇甫鬆看今日勢,沐瑩不答應比劍,決出不了此山塢。也好,贊成他們比劍,倒可以乘此看看他們各自的身手。對沐瑩道:“沐老弟,既然賽諸葛先生願指導你劍法,你就陪赫連老頭玩幾招吧!”
赫連惠宣道:“稱指導,是你皇甫老兒損人,不過,不領教沐少俠高招兒,我是不甘心的!沐少俠,若想差遣老朽,就出劍吧!”
沐瑩無奈,只得拔出劍,劍尖朝下倒提,對赫連惠宣一揖道:“晚輩被逼,只得領教前輩高招,請前輩手下留情!”
赫連惠宣見沐瑩倒提長劍,表示對自己尊敬有禮,心中高興,對沐瑩道:“少俠出招兒,我們點到爲止就是!”
沐瑩道:“前輩面前,沐瑩斗膽也不敢僭先,請前輩出劍出招兒吧!”
赫連惠宣道:“老朽僭先了!”說着抽出長劍,使了個地凍天寒式。只見長劍過處寒光閃耀,猶如雪花紛飛,玄冰晶瑩。沐瑩只得用了一招落英繽紛和玄鳥劃沙的結合式破了這招劍法。這招使完,沐瑩擡眼看赫連惠宣一驚非小,見他手中仍是倒持太阿,知道這招原來是手捏劍尖,劍柄在前使的。立即撤身道:“請前輩鑑諒,晚輩不是前輩對手,劍,晚輩不敢比了!”
赫連惠宣道:“沐少俠,託老朽之事也不想辦了?”
沐瑩道:“可晚輩技不如人,打不贏前輩。發不發惻隱之心,就在前輩了。”
赫連惠宣道:“其實這是你妄自菲薄,對自己缺乏信心。老朽試了你一招,就試出你劍招實在精妙,功力亦勝我許多。你所以認敗,就因爲懼我劍法的巧和怪罷了。是不是?”
沐瑩笑而未語,赫連惠宣道:“其實,劍法好壞在實用之威力,不在怪和巧。怪和巧都是因爲提高實戰威力從熟中生出來的,不要故用怪,故弄巧。如果招招用怪,招招弄巧,就會多怪爲常,弄巧成拙,‘翠綸桂餌,反所以失魚’就是這個道理。我使劍之所以持輕御重,持尖用柄,是因爲我練獨門暗器的手技,用以故弄玄虛,與敵交戰,若懼其玄、怪,未戰先怯,是武人之忌。”
沐瑩道:“前輩教訓得是!”
赫連惠宣道:“拿起你的劍來,再比剩下的四招兒!常言‘進棋莫饒客’,比劍也如下棋,不要客氣!”
沫瑩經過赫連惠宜的開導,奠定了信心,也不再手下留情。提劍道:“晚輩又獻醜了!”說着使了一招“羣帝驂龍”和“狂風繞樹”的結合招數。這一招是一抖手向赫連惠宣頭部連刺效劍,又飛身旋轉劍從赫連惠宣上方四面八方刺去。皇甫鬆不禁叫了一聲:“好!”以爲這招劍是絕招,任何劍法、刀法、槍法……都不能化解。剛想說:“賽諸葛,你踐言吧,你敗了!”可是話沒出口,卻見赫連惠宣一招“大漠飛沙”輕輕化解,這是千萬個各種兵器的招法中唯一能解這招劍法的招數,他竟在這麼短暫的一剎那想出來,使出來,更奇地是,他緊接着使了一招“長河落日”攻向沐瑩。這招兒“長河落日”是據五代鮑照“長河落日圓”的詩意創造出來的。北溟一帶,日特別長,日暮時候,晚霞滿天,紅日遲遲久懸不下,日慢慢,但日旁卻彩雲疾飛。這招劍法靜中有動,以爲是靜不去防,一動就使你險象環生。看似到處是靜,卻是到處是動,可以以逸待勞,攻你防範之疏。皇甫鬆心說:“好厲害的劍法!”怕沐瑩我不出恰當的招數化解,暗爲沐瑩捏了一把冷汗。他正爲沐瑩着急,想不到沐瑩一旋身使了個羿射九日,動作快極了。羿射九日。一旋身使完,就變成了羿射十八日、二十七日、三十六日。無論赫連惠宣怎麼動,都可有防劍在前面等着。
這一招沐瑩也化解了,共比了三招,未分勝負。沐瑩剛使完羿射九日,緊接着,使了一招“雷收震怒”,這是根據《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的詩裡“動如雷霆收震怒”句的意境創出來的。“公孫越女劍”法招數,詩裡的字,有的正是其反意,屈原的《九歌》歌辭後的“亂日”,就該解成“理日”。《離騷》裡的“落英”卻指的是“初發之花”。這句詩裡的“收”,也是“發”的意思。“收”震怒,就是蘊蓄震怒準備大發之意。無形的雷霆大發,結合輕功,變成有形的劍招,就是劍以抹瑩胸部爲中心,向四面八方進射。這個劍招沐瑩旋身使出,就像一個按了劍的飛輪,滾向赫連惠宣。皇甫鬆暗暗替赫連惠宣吃驚,以爲這個旋轉劍輪,非把赫連惠宣迫退認輸不可!不料赫連惠不退反進,使出了“風捻賀蘭”。他劍長、力猛、身傾,與沐瑩同時發出前刺的劍,他可以刺穿沐瑩,沐瑩卻夠不着他,迫得沐瑩只得退身保護。
第四招又這樣打平。赫連惠宣見迫住了沐瑩,又使了一招攻擊劍法雪花橫飛,這是赫連惠宣自創的看家劍法,長劍飄忽前刺,猶如萬朵雪花飄忽不定,無影無蹤,讓人眼花繚亂,防不勝防。沐瑩想不出恰當招數化解,一急想出了破劍法。他虛晃着劍不發,觀察赫連惠宣的空隙或破綻,可是赫連惠宣的劍精到毫巔,又是攻中帶防的劍招,沐瑩根本就找不出破綻,只得右方故露空虛,引得赫連惠宣上當,長劍向他右方用力刺去。這樣一來,他的劍招變成只攻不防了。赫連惠宣只攻沐瑩右方,左前方露出空虛,沐瑩的破劍法,是專攻對方這種空隙的。長劍一挺,從赫連惠宣劍的空隙中刺入。眼看就要從空隙中直插進去,刺中赫連惠宣的手腕,可是赫連惠宣捏劍的手一抖,由於劍尖輕,劍柄重,劍尖一抖,劍柄振幅很大,一下磕在沐瑩的劍上,而且這樣顫起來的劍把,彈力很大,任是沐瑩內力充足,也把他的劍磕偏。沐瑩的劍徒找了個空隙刺入,也沒給赫連惠宣形成險象,但是沐瑩變應很快,在長劍後撤時一反劍,和赫連惠宣的劍貼在一起了,他長劍一攪,赫連惠宣的劍把在前,劍尖再也捏不住,脫手飛出。但是他的長劍剛出手,手中立即飛出一個帶鏈飛抓,準確抓住劍把,拉回手中,變成了正握劍把。
此時,沐瑩的長劍早停住不刺了。一揖道:“赫連前輩?好驚人的暗器!五招已過,還比嗎?”
赫連惠宣哈哈大笑道:“天下第一神劍,名不虛傳。老朽輸了,願替少俠效命!”
沐瑩道:“沐瑩承讓,前輩並未輸。前輩願幫助從令師弟手中救出雲英姑娘,沐瑩我感激之至!”
皇甫鬆道:“賽諸葛若願幫助救出雲英姑娘,東方紅亦定感激之至。”
赫連惠宣嘆道:“我替沐少俠去一趟北溟就是了,但是沐瑩少俠必須在此等我!”
沐瑩道:“我能進出此洞嗎?”
赫連惠宣道:“不能。因老朽尚有一些事要與沐少俠印證,在此期間,你不能擅自離開。”
沐瑩道:“前輩要把沐瑩和皇甫大哥一起囚禁於此嗎?”
赫連惠宣道:“皇甫老兒是接到武林貼子而來的,現在連發貼子的主人也去了,當然可自去——你外邊有什麼事,可託皇甫老兄辦。”
皇甫鬆道:“我接到他們要處治你的武林貼子,心想來設法保護你,就來了——但是,若不是賽諸葛老兄想放你,我是救不出你的。”
沐瑩道:“皇甫大哥肯爲我來此險地,沐瑩就感激萬分了,何況沒有大哥相救,沐瑩定在洞中慘死。皇甫大哥,少華說,你爲了濟世編了一本《百毒篇》,是嗎?”
皇甫鬆道:“大哥我閒暇無事,是寫了本講毒的書。”
沐瑩靈機一動。他猛然想起,碧蓮說在店裡中過一種慢性毒,中毒後武功慢慢消失才被擒的。他清楚記得殺他父親的那個老者與他交過手,武功雖比他高得多,但武功絕不能比他父親天下無敵劍高得很多。武先生說,他父親所以被殺,一定是中了這慢性毒。他向皇甫鬆問道:“有一個碧蓮姑娘,曾吃過被店家下過毒的茶,當時不覺得什麼,但是武功慢慢消失了,在衆多毒裡,是否有這樣一種慢性毒?”
皇甫鬆想了想道:“有。我就曾有過這樣一種毒,因是用曼陀羅和罌粟製成的,叫曼罌粉,後來把他送給了一個隱居的好朋友。”
沐瑩急問:“皇甫大哥,你的那個朋友叫什麼?家在哪裡?”
皇甫鬆道:“他叫柳老泉,住在八達嶺的天外仙境。柳者泉是世外隱逸,家又遠離太行山,我以名譽擔保,放毒的絕不是他。”
沐瑩道:“皇甫大哥,毒既在令友手裡,小弟將來就要去訪他。令友如有嫌疑,小弟免不了得罪,先向大哥告便。”
皇甫鬆道:“殺沐大俠的如真是敝友所爲,少俠怎麼處治他,大哥絕無異說。不過毒雖在他手,下毒的決不是他。敝友模樣很像楊文中,但行爲大異楊文中,卻非常方正、善良。”
沐瑩道:“皇甫大哥,我相信你的話。”又對赫連惠宣道:“我有個不情之請,能告訴我機關的破法嗎?因爲我還有幾個朋友在外面。”
赫連惠宣道:“沐少俠,請原諒,這可辦不到。這裡是羅剎魔域的一部分。我建羅剎魔域時,是與日月神教教主訂過盟的,我不能做背盟之人……”
沐瑩道:“赫連前輩,晚輩這個要求非分了——讓我的幾個朋友來陪我可以嗎?”
赫連惠宣道:“當然可以。我只是爲他們保守機關的秘密,別的我就不管了。”
沐瑩對皇甫鬆道:“皇甫大哥,就請你到洞外王家店給我的朋友送個信,他們若願意來,就讓他們到這裡來,他們若不願意來,就在外面策應唐姐姐。”
皇甫鬆道:“好,這事我一定辦到,還有別的事嗎?”
沐瑩道:“皇甫大哥!唐老前輩那個親筆信,皇甫大哥可要保存好……”
皇甫鬆擡頭看牆上,對沐瑩道:“那個親筆信,我沒帶來,可是在這裡,用不着了。你看,那牆上提的是什麼?”
沐瑩擡頭看牆上,牆上一張發黃的橫幅上鐵劃銀鉤,寫着一首詞:
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遙嶺遠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樓頭,斷鴻聲裡,江南遊子。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拭英雄淚。
後面落款是右錄。辛棄疾《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一首,唐振坤題。
沐瑩看罷這個橫幅,不禁讚道:“唐老前輩這橫幅,寫得真是又遒勁,又流暢。比那遺囑好看多了!”
皇甫鬆道:“我師兄是慷慨英雄,被這首詞激勵,字就寫得昂奮瀟灑。”
沐瑩讚道:“辛棄疾這首詞寫得真好,詞裡‘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是何等慷慨激憤的感情啊1”
赫連惠宣道:“有兩句詩說‘國家不幸詩人幸,活到滄桑句便工’,真是不假。陸游張安國,辛稼軒的詩詞都清楚地證明這兩句詩,寫得含蓄且隱含哲理。”
沐瑩想,既然唐振坤錄的詞,貼在赫連惠宜的寢室裡,一定是二人脾氣相投。在替唐姐姐反對僞教主這件事上,能爭取到赫連惠宣站在自己一邊,就可事半功倍。他對赫連惠宣道:“錄此詞的唐老前輩,也一定很欣賞這首詞和敬佩辛稼軒這個人。岳飛的《滿江紅》寫得那麼好,秦檜也絕不錄了它,貼在牆上。赫連前輩,你說是不是?”
赫連惠宣道:“這當然,唐教主很喜歡這首詞,也很推崇稼軒居士這個人。”
沐瑩道:“赫連前輩,恕我冒昧,敢問前輩,你覺得這個教主,和原來那個慷慨英雄的唐振坤老前輩是同一個人嗎?”
赫連惠宣想了想:“這等以後再說吧,不過沐瑩,你可別離間我與教主的關係呀!”
沐瑩道:“不敢。望赫連前輩留意。”
赫連惠宣對皇甫鬆:“皇甫老兒,恕不客氣,你若給貴友去王家店送信,就請吧!不然等我離開此洞,我自信就再也沒有人能出入洞了!”
沐瑩道:“前輩,你這不是軟禁我嗎?”
赫連惠宣:“這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哇!你若不願意,你走人,我也不必辛苦這趟了,兩方便。”
沐瑩想:“爲救出英妹,這裡是油鍋,我也要呆下去。”對皇甫鬆道:“老哥哥,你回去吧,我要在此等赫連老前輩回來,讓他們放心。”
皇甫鬆故意提高聲音道:“他們大可放心,其實江湖遊客東方紅的師父煙波野老與北溟前輩又是老相識,只要賽諸葛肯去見令師,東方雲英一定有救——告辭了!”說着走出洞。
赫連惠宣送他到洞口而回,對沐瑩:“這屋裡生活用品齊全,若無聊,架上有書,牆上有各種兵器可以消遣!我去了。你的那些朋友若願來,一日內可以進來,過了一日,我一離開此地,他們就進不來了。注意,這裡的機關厲害,可不要妄動啊!”
沐瑩悽然點頭,赫連惠宣走出門,門自動關合嚴密,把沐瑩囚在裡面。
赫連惠宣走後,沐瑩坐在椅上,仔細觀察這個屋。屋裡牀帳俱全,一應用具,甚是講究。架上擺着許多書,他知道這一定是赫連惠宣的書房兼起居室。
屋裡很靜,他獨坐沉思。他想起少華,想起了碧蓮,也想念懷方姐。懷方姐有了歸宿。慕容大哥是個好青年,懷方姐和他終身相伴,生活會很幸福。最擔心的是碧蓮,她雖然機靈,但和淫邪、奸詐的陳志成在一起,猶如伴虎而眠,要想保住純潔,非得警惕萬分,隨機應變不可。碧蓮小小年紀,稚氣未脫,上了他的當怎麼辦!
閒着沒事,他坐着遙思遐想。從碧蓮,他又想到少華。少華那丫頭,也真太熱心腸,不但毫無嫉妒地容納碧蓮,還真把她當成妹妹,不畏風霜之苦,從這到那,在外面尋尋覓覓。我一生遇到這麼兩個既美麗、又善良的姑娘爲妻真是福份不淺。少華妹、碧蓮妹若在我身邊該有多好。懷方姐和慕容大哥成雙作對了,逢春冗也和陳姑娘朝朝暮暮在一起,少華和碧蓮若能來,我再也不和她們分開了。
想到少華,又聯想到皇甫鬆和碧蓮,和那慢性毒。父親一定中慢性毒,武功大損之後,被人殺的。這個給父親下慢性毒的人,也就是殺父仇人。要報殺父之仇,非找到這個人不可。皇甫大哥既把這種慢性毒藥給了天外仙境的柳老泉,儘管柳老泉不是下毒之人,也一定與此人有關係。這裡的事情完了以後,我就去找柳老泉詢問此事。
他這麼浮想聯翩,不覺天快黑了。東方紅、歐陽靜、絳珠到這時沒來,一定不來了。可是,別人不來也罷,東方叔叔怎麼沒來呢?難道他不急着想知道我來求赫連惠宣的結果嗎?想到東方紅又不由得想到東方雲英。他想,雲英妹是東方叔的掌上明珠,雲英妹吉凶未卜,東方叔一定心急死了。對於雲英,他並不甚懸心,一是因爲,他覺得那個江水清,不像陳志成那麼壞,二是因爲赫連惠宣,既去見他師父,江水清沒有不放人的道理。想起了被江水清帶走的東方雲英,很自然地想到被日月神教帶走的唐賽兒,這個唐賽兒,是他平生僅見的第一個可愛的女人。她美麗絕倫,風韻無窮,但她的身上絕沒有驕氣、嬌氣,也沒有妖氣和媚氣,她身上只有英氣和俠氣,但卻讓人覺得和藹可親,與她接觸的青年人,都把她當成媽媽或姐姐。他想,唐姐姐定會吉人天相,日月神教中,也定會有人救她。
這一天,他只早晨在店裡吃了點早飯,經過走路和比武,早巳腹內空空了。在處於緊張狀態時,他不顧想到餓,平時,也身如魚忙,沒有暇時坐下來思念這個、那個,今日一浮想聯翩,想了這個又想那個,他也沒顧得上餓,此時他的思想停止,才忽然想到餓了,肚子裡咕咕響了起來。
沐瑩站起身,想去看看哪裡能夠做飯,可是剛站起身,突然響起一陣“鈴鈴鈴鈴……”清脆的鈴聲。
憑沐瑩進洞時的經驗,他知道一定是外面有人要進來,他想是誰想進洞呢?是東方紅叔叔他們嗎?若不是他們,又是誰呢?來人是敵是友,找我有什麼事呢?他拿了劍到門前,看看門能不能開。門關得很緊,他怎麼推也推不開,就呆在門邊。正在呆立,屋內鈴又響起,他擡頭去看鈴,無意間見鈴旁有一條細絲繩,他不知這絲繩是做什麼的,他就順手拉了拉。這一拉才發覺,原來絲繩拴在彈簧上,有彈性。同時絲繩拉下之後,隱隱聽到洞外有一陣鈴聲,真是怪事,外邊鈴聲一響,洞門自動開了。他左察右找,也找不到機關在哪裡,他心裡不禁讚歎赫連惠宣,其技通玄。
沐瑩知道,一會兒定有人進來。他握緊長劍,惕然守在洞口,一會兒,聽到有腳步聲進來,隨着腳步聲傳來,一個聲音道:“沐少俠,你在哪裡?”沐瑩聽出說話的是東方紅,這才收起劍,迎在門口。
東方紅進洞,門又自動關了,再推怎麼推也推不開,二人讚歎不已。東方紅坐了後,沐瑩急問:“歐陽兄和絳珠怎麼沒有來?唐姐姐有消息嗎?”
東方紅嘆息搖頭,慢慢道:“唉!哪裡有消息呢?天到中午時分,不見唐姑娘回來,我們憋不住了,想找虎愁澗去探探,不意到了那裡,我們就掉在陷阱裡。我和歐陽少俠見機得早,飛身上來,絳珠姑娘被叩到翻板裡。我們再也不敢到處亂闖了,只得返回店裡。到了店裡皇甫鬆正等我們,我叫歐陽少俠到這裡來,他不來,他說要營救唐姑娘和絳珠,我說要陪他留在那,他讓我給你送口寶劍。”
沐瑩一驚道:“想不到事情變得這樣壞,絳珠姑娘不知怎樣了?歐陽兄救心急,可別硬殺、硬闖……”
東方紅道:“我看不會的,歐陽少俠雖然激烈了一點兒,但他性格冷靜,人也機警,不會有事的。”
沐瑩清楚,赫連惠宣不回來,他們是出不去的,擔心歐陽靜也沒有用,就壓下不想了。他對東方紅說了進洞後的經過,東方紅懸着的心才放下了一半。
沐瑩道:“在赫連前輩沒回來之前,我們是萬難出去的,只得安心住在這裡。我們都餓了,找找哪裡有米做飯吧!”
二人各自到屋去找,果然有一間房子是廚房,屋裡有鍋有竈、有盤、有碗,還有乾柴細米、油鹽乾肉、醃菜。沐瑩和東方紅都會做飯。他們做了些便飯吃了,說了會子話睡下。第二天早晨,二人又做飯吃了。吃過飯沒事做,二人就從書架上抽書看。
架上的書很多,那些書分了類各放一處。沐瑩酷愛詩詞,從詩詞類書裡找了一本《唐詩選》讀。東方紅走江湖慣了,對方技類書感興趣,他就從那類書裡抽出一本《奇門遁甲》讀。二人把注意力都放書上,把什麼都忘了。連午飯也忘了做,到天黑,才做了點飯吃了。吃過飯後,二人沒事,就閒聊讀書所得。
東方紅道:“我們練武人,要想取勝對方,非講陰陽相剋不可,《奇門遁甲》中的術數,不可不學。”
沐瑩道:“那玩藝有何學頭,都是些玄妙的東西,讓人似懂非懂,誰有興趣學它。”
東方紅:“像易經這東西,仰之彌高,研之彌深,奧妙無窮啊。就如那個太極圖吧,合二爲一是太極,一分爲二是兩儀,兩儀又分四象,四象生八卦……由太極到無極,生出無限的變化,我們學了它,就知道任何事都分兩面,相輔相成,攻和守本是合一的,剛和柔本是互濟的。懂得了這個道理,就能料敵機先,克敵制勝。”
沐瑩道:“看來學武術還是雜學家好。世間萬物可能都互相影響,觀公孫大娘舞劍能影響張旭草書大進,看別的爲什麼不能影響劍術大進呢?”
東方紅道:“沐少俠以爲看什麼能影響武術大進呢?”
沐瑩道:“當然是詩。有好多拳招,都是根據詩的意境創造出來的,從詩句中脫化出來。如我們劍法中‘羿射九日’、‘羣帝驂龍’就是從杜甫《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中化解出來的。‘耀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羣帝驂龍翔’,‘羣帝驂龍’就是從後句詩中脫化出來的,既然是用詩句做劍招兒,必須瞭解詩的意境,理解那首詩,那句詩的含蓄意思,所以劍仙、劍客都必須精通詩。不精通詩,也就用不好用詩改編成的劍招。比如李白詩‘抽刀斷水水更流’這句詩,改編成‘抽刀斷水’的刀招,不弄清這句詩的含義,就不知道這招的使法。”
東方紅問:“沐少俠,你以爲這刀招怎麼使法呢?”
沐瑩道:“東方叔叔,我理解得不準對,我說出來和叔叔研究。晚輩認爲這句詩,應該和上、下兩句詩連起來理解。上句是‘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下一句‘舉杯消愁愁更愁’。上一句含有豪意,下一句則有個物我懼忘的‘醉’字,這三句詩含有豪、狂、醉三層意思,所以這一招兒要先舞刀,舞得對方眼花燎亂,然後揮刀斜砍,最後變成醉劍式。”
東方紅點頭:“沐少俠,這樣精通詩,無怪你的劍法造詣這樣深,老朽很佩服。”
沐瑩:“叔父別謬獎晚輩。不過,我的劍法還真從詩裡受了啓發!解詩必須解出它的含蓄意思。對於每招劍式,也要想它的潛隱意思,所以不讀書的人學不好劍。武伯父半路習武還武功造詣那麼深,還不是他讀的書多,知的事多嗎?”
東方紅:“我表兄的武功高,自是與他的文才有關。可是詩,不就是一句一個意思嗎?”
沐瑩道:“東方叔叔,我聽說好的詩句都含有很多的意思。武伯伯給我講杜甫的《登高》,‘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兩句詩便含有八層悲意。”
東方紅吃驚地問:“真含這麼多的意思?!”
沐瑩道:“豈不真?叔父想,無家可歸或有家不能歸,是不是一悲?”
東方紅點頭:“是啊,我父女到處流浪,便常常感悲。”
沐瑩道:“若是常年在外作客,豈不又多一層悲呢?……常言春恨秋悲,楚國的宋玉做了一首《九辯》第一句就賦秋天一個‘悲’字。說‘悲哉,秋之爲氣也’,秋既令人生悲,長年作客,又在萬里異鄉,是不是又多一層悲意?”
東方紅點頭:“對,對,這一細想真對!三層了……”
沐瑩道:“萬里,就說明離家遠,長年作客,又在萬里異鄉,是不是又多一層悲意呢?”
東方紅道:“對,對,對四層了!四層了!短短七個字的詩,含四層悲意,勿怪人們叫他詩聖呢!”
沐瑩道:“後一句的四層悲意,就更一想即通了……”
東方紅道:“讓我想想。這句的第一層悲,自然是登臺了,常言見柳思鄉,一個長率作客的人,見了眼前的樹,想起家鄉而不能回,自然引發心中潛藏的悲意。”
沐瑩道:“對,一個人登高臺,便容易觸發多種感情,陳子昂在{登幽州鳳凰臺歌}中,就說‘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就是登高臺而觸了孤寂感情。杜甫遭安史之亂,而有家難奔,有國難投,登高臺懷故國家鄉,怎不生悲呢?”
東方紅想了想道:“第二悲,一定是因獨自登臺了。一個懷有多層悲意的人,獨自登上高臺,豈不更感到淒涼悲哀?2”
沐瑩道:“對呀,淒涼的景物,心情淒涼的人看了,就能引出更感淒涼的感情。所以范仲淹在《岳陽樓記》中就說那些遷謫之客,當洞庭‘陰風怒號,濁浪排空’的時候,‘登斯樓也,則有去國懷鄉,憂陷畏譏,滿目瀟然,感極而悲者矣!’杜甫獨自登臺,豈不使他引起更深的悲哀?”
東方紅思索着:“那麼第三層、第四層悲在哪裡呢?……哦,哦,想起來了!這兩層悲,一定是在‘多病’和‘百年’這兩個詩眼裡隱着,對不對,沐少俠?”
沐瑩道:“對。身邊無親人,獨自登高就甚悲,再是多病之身……一個人病在他鄉,是何種滋味?置身悲的環境,又舉目無親的感覺,自然產生憂愁、淒涼、孤獨的悲哀。那麼既多病,又年老了呢,這種憂愁、淒涼、孤獨的悲哀,就更深入一層吧?”
東方紅點頭道:“從前我也愛讀詩,覺着詩讀起來順口,有韻味,原來每一句詩都包含着這麼深的意思啊!”
沐瑩道:“當然不是每十句都含這麼多的意思。有的詩潛意,別意在一首裡,像張佑的《新姐》:‘三日入廚下,洗手做羹湯,未諳姑食性,先遣小姑嘗’,就是用一個三日入廚韻新婦,小心謹慎侍奉公婆的態度,來寫新官小心伺候上司的不易……”
東方紅道:“唉呀!過去我不喜歡這首詩,以爲它太通俗,太淺顯,現在聽你這樣一講,我才知道它隱喻之深。今日細想,這首詩真是言淺意深,未做羹先洗手,做完羹不敢貿然送上,先讓知道公婆口味愛好的小姑嚐嚐……刻畫了一個新婦爲討好公婆的小心謹慎態度,真是細緻入微,而這種小心謹慎態度字面上卻沒有。用之諷喻新官,真是恰當不過。”
沐瑩道:“我覺着劍招也如詩,每一個劍招口訣,指示你的,都不是一個簡單動作,同樣的一個劍招武學造詣不同的人使出來便不同。”
東方紅道:“那當然。研究詩的確可以大益武功,不過不是每句詩都可以改爲劍招吧?”
沐瑩道:“是的。不過不少可以做爲劍招,除我方纔舉出,的‘羿射九日’、‘羣帝驂龍’、‘大漠孤煙’、‘長河落日’之外,如‘雷收震怒’、‘江海凝光’等都是描寫詩句改編的。大體上描寫類詩句都可根據意境改編成武功招數。如蘇軾詩‘天外黑風吹海立’,李白詩‘飛流直下三千尺’等都可以改成劍招。”
東方紅道:“我們可不可以創造一派劍法,專用詩的意境爲劍的招數?”
沐瑩道:“好哇!就結合着玄學,創一套虛實結合的劍法,這套劍法取衆家之長,棄自家之短,並讓它兩招銜接,天衣無縫,成爲一套名副其實的天下無敵劍。”
東方紅道:“我們在洞中閒暇無聊,你讀詩,我學玄怪學,如有心領神會處,就共同研練,編成劍譜,等諸事完畢後,我們覓一地方隱居,創造一派劍法。”
沐瑩道:“好,從明天起,就開始。”
二人睡了。第二天,他們做早飯吃了,又開始看書。這一天又在看書中渡過。晚飯後,東方紅問:“沐少俠,這一天讀詩,有什麼發現嗎?”
沐瑩道:“沒什麼發現,只是擇了一些可變劍招的詩句。”
東方紅道:“你說幾句聽聽,我們琢磨琢磨它的意境。”
沐瑩道:“東方叔,你聽着。‘猶抱琵琶半遮面’,‘銀瓶乍破水漿進’、‘石破天驚逗秋雨’、‘老魚跳波瘦蛟舞’、‘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懼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瀚海凍千百丈冰’、‘愁雲慘淡萬里凝’……”
東方紅道:“沐少俠,這些詩句的意境,有的稍窄,有的太寬吧?”
沐瑩道:“東方叔,你說哪句窄呢?”
東方紅道:“我覺着‘猶抱琵琶半遮面’‘欲上青天攬明月’,就窄,做爲劍招太簡單,不能複雜多變。”
沐瑩道:“單看那句詩,意思是窄了點,可是若想它的意境,再加以想像,就可以變爲複雜的劍招了。比如‘猶抱琵琶半遮面’吧,這是用來寫那歌伎嬌羞作態的,她對着的是白居易等江邊送客者多人,她又向誰個人遮面呢,她向的是圍着她看的大家,這樣變成劍招就可以變成個劍護一個側面的旋身動作,這不就複雜了嗎?”
東方紅道:“對對對,詩句只是做爲想像的基礎,在這個基礎上一想像,再變成劍招,就複雜了。那麼意境太寬的呢?比如‘瀚海凍千百丈冰,愁雲慘淡萬里凝’該怎麼改呢?”
沐瑩道:“這不可以想像成縱橫百丈,冰川進裂的磅薄氣勢嗎?這不可變爲長劍迅疾向四面八方縱橫揮刺的劍招嗎?”
東方紅想了想,拍手道:“對對對!這劍招再結合縱騰輕功,就可以使出劍,變成刀出劍對。明日我做飯,你專心讀詩,多挑選一些這樣的詩句,讓我們未來的劍法豐富多彩。”
沐瑩道:“東方叔,你別誇我,我的力盡於此矣。要想我們的劍法通玄入化、攻守、剛柔結合,還要靠你融化玄學和百伎呀!”
東方紅道:“這好辦,這好辦。只要每一招都巧妙地雜揉進一些我研究的東西,它就實戰威力更大了。”
沐瑩心情很好,對東方紅道:“好好好。不過我們只紙上談兵不行啊,必須一招一招地研練。定下一招兒,就寫一招兒。我們這樣創幾十招劍法,說不定就是天下無敵劍了!”
東方紅道:“就照你說的辦。不過,這洞裡雖明亮寬敞,究竟不是練武之地,我們想出動作,也不能練,未經練的東西,怎能相信它的效力呢?”
沐瑩這才感到失望,方纔的興勁全消了,頹然倒在牀上,對東方紅道:“對呀,我們虛歡喜了,這時我們既不能練,徒研究出劍招兒,也是枉然。”
東方紅道:“我們能不能試着找找出路呢?”
沐瑩搖頭道:“沒用的,他師弟巧手魯班公輸遠造的囚仙洞,機關就巧極了,赫連惠宣這洞室內,機關定更玄妙,我們是出不去的,創劍法一事等待異日吧。”
東方紅道:“我幾十年行走江湖,各類人都碰到過,曾跟人學過破暗道機關之術,明天我試試看。”
沐瑩想,江湖上那些開閂解鎖之術,能不能破赫連惠宣的通玄機關?但是讓東方叔叔試試也好,萬一能出去,我們先救出唐姐姐,再來等赫連惠宣。他對東方紅道:“東方叔叔咱明天就找機關在哪裡,若能找到機關,就可想辦法。”
東方紅道:“對,坐以待斃的態度是不足取的,任何時候都應死中求生,死馬當活馬醫。”
沐瑩道:“叔叔說得對,我們武林人物,總得死中求生。”
第二天,二人開始尋找機關。先找門,門上那個拉線,肯定牽動機關,但是他們怎樣拉,也拉不開。他們知道連這根線的機關是在外面,別處還有沒有機關呢?他們仔細找,兩個門扇、鐵製門框,上下門檻,門旁牆壁,門前屋地也找遍了,連門上的每一顆釘子,每一個傷損處,牆上的每一條縫,地上的每一塊磚石都這樣、那樣試過了,可是門絲毫不能動。他們這才徹底失望,門是不能開了。他們坐在牀上,默然無語。這一天,他們又沒做午飯,天快黑了,做了點晚飯吃了。
吃過晚飯,二人心情不好,誰也沒說話,就倒下睡覺。
沐瑩倒在牀上,真是百憂煎心。他想起了碧蓮,想起了少華,想起了雲英,想起了唐姐姐和絳珠,也想起了自己家仇和想起了楊文中、林大兆追殺自己的新仇。他輾轉反側,夜深未眠。
他正在爲失眠焦急,忽然東方紅叫道:“沐少俠!沐少俠!你睡了嗎?”
沐瑩道:“我沒睡。東方叔叔,什麼事?”
東方紅道:“我也到這時候未睡,我想,這屋裡一定有暗道。”
沐瑩問:“東方叔叔,你爲什麼這樣肯定自己的想法?”
東方紅道:“我雖沒緣和赫連惠宣睹面,但是也久仰他的高名,他營建此屋,既是自住,不會不給自己留後路的。如果只留一個門,敵人要害他,用火或別的封了這個門,他怎麼辦?豈不要困死在這屋裡嗎?”
沐瑩道:“對呀!以他的精明,他定會另設進出的地方,明天我們再找,就是把這屋裡翻過來,也要找到這地方。”
東方紅道:“好,讓我今夜再想想,這暗道,可能設在什麼地方。”
於是二人不再說話,漸漸睡下。
第二天,他們吃了早飯,先從他們住的屋子開始,尋找通外暗道。他們挪了牀,摘了牆上的畫,動了屋裡的一切東西,連每一塊磚石都敲過了,撬過了,可是怎麼找也找不到異處。
但他們未徹底失望,還有書屋,廚房沒找過。
他們又去找書房,還是挪了所有的東西,仔細查找了所有的地方,連一點異樣之處也沒找到。洞內所有的屋子只有廚房沒有找,他們還對廚房報一線希望。他們去找廚房,他們要死裡求生,希望能絕處逢生,儘管只剩這一處地方沒找了,他們仍是找得很認真,很仔細,找了每一個磚縫,敲了每一塊牆壁,連鍋竈都拆了,可是連一丁點兒可疑處也沒找到。
赫連惠宣不會不留暗道,暗道不可能留在外面,可是裡邊確實全搜查過了,又搜查得很仔細,沒漏掉一處地方。
實在搜尋不到暗道,只得算了。他們累得筋疲力盡,無精打采地坐在牀上,午飯沒顧得做,又到了做晚飯的時候了。但是他們既無心緒做,也沒心緒吃。
沐瑩坐在牀上,眼望屋頂發呆。一切努力都白廢了,現在他們只有等赫連惠宣回來。可是,他幾時回來呢?他若不回來怎麼辦?他心裡暗歎惜:“天哪!真是我命該如此嗎?捫心自問,並未做過虧心事,爲什麼天對我這麼不公平呢?”
穹窿形屋頂的正中心有一個寬度一尺左右的洞,外面的陽光,就是從這洞口透進來。沐瑩眼睛看着屋頂,忽然靈機一動,心想:“頂上這個洞,是不是出入的通道呢?可是這個思想剛飛進心裡,馬上又被抹掉了。洞口距地面足有三丈多高,而且洞口又那麼小,人怎麼出得去呢?但是別處都找過了,沒有異常,可疑點只有這一處了。”
“東方叔叔。”沐瑩叫道:“你看上邊那個洞口,可以過人嗎?”
東方紅從呆然中醒來,看了看洞口:“你是懷疑上邊洞口是通道嗎?這怎麼可能呢?它距地兩三丈多高,能縱起三丈高,但那麼小的洞,怎能準確竄出洞口?”
沐瑩道:“東方叔叔,我只想知道,上面那個洞口過得去過不去人?”
東方紅道:“那個洞口只有一尺的寬度,我們的身體寬度都有一尺二左右,一般說是過不去,可是天竺僧有一種瑜珈神功,我們叫他縮骨法,會這種瑜珈術的人,是可以過去的。”
沐瑩道:“叔父會瑜珈術嗎?”
東方紅道:“我曾跟人學過,還未一試。可是通過這個洞口,會瑜珈術沒用,頭準確對準洞口,若稍有不準,頭碰在頂上就非碰個腦漿進裂不可。即使對準了,又不知洞口至頂上的厚度,若一縱不能出洞頂,就是兩種結果,一、被卡在洞裡,下不來也上不去。二、掉在地上摔傷身體。”
沐瑩道:“我們可以想法子嘛,現在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東方紅道:“這洞裡又沒有梯子,我們還有什麼辦法可想啊?”
東方紅的話,倒是提醒了沐瑩,他想,洞裡沒有梯子,可以用代用品登高哇,只要想辦法讓架起的傢俱高達洞口,東方叔叔站上去施展瑜珈神功,就可鑽出洞外。他看了看屋裡的傢俱,架起來最高的莫過於兩張牀,上邊再放個椅子,東方叔叔站上去,也就達到洞口了。於是他拆下牀帳,搬開被褥,一看牀,不由大喜,原來這牀,竟是個三折的梯子。
見牀是梯子,沐瑩和東方紅二人的想法不謀而合,同聲道:“這個通光洞真是通道!”於是,二人展牀爲梯撲在洞口,東方紅順梯子爬上去,身如猿猴,一會兒,就爬到梯子頂上。他回頭對沐瑩道:“若能上去,我設法給你開門。”說罷,他默唸口訣,身運神功,於是身體變得細小了很多,原來過不去的洞,已能通過無礙了。他雙足一用力身體從頂洞竄出去。
這是個採光通風洞,這個採光洞口設計巧妙極了。洞口有個四根柱子支着的四角小亭,亭頂鑲了四塊大水晶,無論從哪個方向來的光,都能從洞口反入洞中,所以白天洞中總能保持明亮。東方紅自語:“一孔三用,這種設計真是巧妙合理!”讚歎了一聲,離開了小亭。出了小亭,他辯了辯方向,走向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