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寶陰陽扣,玄玄鎖胸中。
扣解乾坤動,扣結混沌成。
四句沒章法的油詩李初一聽不少老仙老怪們唸叨過,他自然知道陰陽扣的珍貴,可最珍貴又如何,比得上人命珍貴嗎?
他在意的是那些無辜的怨魂,在意的是一個個關心自己卻因自己而逝去的人。
乾坤動不動幹我屁事,我只想讓孃親回來,讓葉叔回來,讓所有死去的親友都活過來!
混沌成不成幹我屁事,我只想成全紫鳶姐姐的情,成全五個小鬼娃娃的願,成全所有因道衍明而支離破碎的人生!
陰陽扣再好,在他眼裡也是一文不值。
別人眼中的至寶、大殺器、大機緣、得之便等於得到一切的寶貝,在他看來卻是一個束縛,甚至可以說是一個詛咒。
陰陽扣讓渾渾噩噩的本源初魂成爲了他,給了他一世情緣,然後狠狠奪走。他不後悔經歷過這些情緣的出現,但他心痛,對陰陽扣和代表陰陽扣的道衍明恨之入骨,哪怕三元道人現在拱手相送他也毫無貪念,相反,他棄之如敝履。
寶貝?
呵!
害人的寶貝,有何好貪戀!
就如道士故事裡的那隻猴子,它頭上的金箍何嘗不是寶貝,猴子開心了嗎?
開心的是別人,是給它寶貝的尼姑,是控制着它寶貝的和尚,還有那些不如它卻暗中竊笑它悽慘的腌臢。
三元道人未必是那尼姑、那和尚,更不會是那腌臢,但李初一不想讓自己有一點成爲那隻猴子的機會。
何況沾着親人血的寶貝,不毀了它就不錯了,帶着?
噁心!
沒想到李初一會拒絕的這般乾脆,三元道人窒了窒,猶豫了一下後說道:“這是我畢生的心血精華,你要考慮清楚。”
“你要抵賴?”
李初一瞪眼,眼中的不滿漸向怒意轉化。
三元道人趕忙道:“我自然不是要抵賴,只是...”
“你做不到?你說能幫我復活那些人都是騙我的?”
李初一很緊張,生怕三元道人吐出一個不字。
復活一個人有多難他很清楚,三元道人說這話的時候也沒有一口咬死,可人一旦有了希望便不會願意希望破滅,李初一也是如此,他很不願自己最後的希望也就此破滅。
“我沒有騙你,但是復活的代價太大,我希望你能考慮清楚。”
三元道人很耐心,李初一的心情他很理解。
李初一可沒他這份耐心,當即道:“沒關係,任何代價我都願意付出,只要他們能活過來!”
“不行!”
勸阻的不是三元道人,而是被道衍玄一同帶過來的郝幼瀟。
見到李初一沒死她萬分欣喜,可現在她毫無喜意,聰慧如她怎會聽不出三元道人的話中深意,她哪能聽之任之?
不光她聽出來了,其他人也聽出來了。道士張了張嘴卻沒有勸,李初一是他從小帶大的,他比誰都知道這孩子的牛脾氣,經歷了這麼多又碰到了這種機會,李初一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的。
死對別人來說或許很可怕,但對李初一來說...或許他已經期盼了很久了吧。
早就看到了郝幼瀟,還有一同被道士救下的其他幾人,不得不說這幾個人確實命大,混亂中道士隨撈隨走,那麼多人裡就死剩了他們幾個。
這些人裡有小雨,有李斯年,有小腹見隆的柳明秀和昏昏沉沉的小二黑,還有幾個郝家子弟和立了大功的三條,加起來不到十人。
方峻楠不見了,柳明秀強忍的悲意讓人心疼,郝家父子一個不見,殘存的幾個郝家子弟個個臉現淚跡。
蝶夢不見了,最後的記憶裡李初一記得美麗的玉蝶姐姐跟雞米飯呆在一起,雞米飯那麼調皮可能是帶着蝶夢躲起來了,心中絞痛,自欺欺人四個大字錐子一樣的鑽着心口,生疼。
綠姑也不見了,那個深愛着道士卻對深愛自己的百劫不屑一顧的奇女子,李初一下意識的瞥了眼道士,不知道士師父發現了這一點,是否在暗暗傷心。
還有小木頭,那個騙得自己團團轉的裝嫩老牛,還有木青丘,只見了一面便印象深刻的義子忠僕,還有很多很多人。
李初一記不清究竟有多少人,他不敢回憶也不願回憶,只是那一張張熟悉的臉卻在僅存的這幾個人的臉上來回浮現着,跟鬧鬼似的,李初一沒有害怕,他知道這是心病,是心結。
“我對不起你。”
拉過郝幼瀟,李初一說道,說話時下意識的看了眼小雨,卻見丫頭呆呆的站在那無語淚流,空洞的雙眼直勾勾的看着虛無,始終未看自己一眼。
陸橫不見了。
握着郝幼瀟的手一緊。
“你沒有對不起我,你...我不要你死!”
郝幼瀟的淚更急了,平日裡的伶牙俐齒半點不見,笨嘴拙舌的直接將心願道出,說完自感沒什麼力道,情急中想不出其他勸語,趕緊反手拉緊李初一。
“你去哪兒我上哪兒,休想丟下我!”
心裡一疼,暖意暗生,李初一深深一嘆。
“這是我該做的,不是你,此事與你無關...”
“我不管!有沒有關係你都別想丟下我!”
“可是...”
“咳咳!!!”
幾次插嘴沒能插的進去,三元道人只得用力猛咳了幾聲打斷濃情蜜意。
衝怒目而視的郝幼瀟露出和善的微笑,三元道人看着李初一無奈的道:“你這急性子,怎的不聽我把話說完,我是說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可我沒說過要取你性命啊!”
冷場。
無人說話。
良久,道士吊起了雙眉,李初一呲起了犬齒,但快人一步的卻是郝幼瀟。
蔥蔥玉指直指聖人的鼻尖,郝大小姐叉腰怒道:“你這白鬍子老賊,說話吞吞吐吐故意拿捏,難怪會教出個害人不淺的惡徒!上樑不正下樑歪,一家子誠心賺人眼淚的奸人,你們看戲看得就那麼心安嗎?本姑娘...本姑娘今天...”
“瀟啊...”
“別攔着我!我今天非得...”
“瀟啊,你聽我說...”
“你這人,今天怎恁的磨嘰!人家都拿你當猴耍了你還在這拉着我,你...”
李初一都快哭了,趕忙按住她的嘴大聲道:“傻娘們兒,這老賊是我祖師爺!我和我師父都是他門下的,你罵他滿門可把咱們都捎帶進去了!而且咱還指望着老傢伙破鏡重圓呢,有氣回家撒,別當人面說啊!”
原本還覺着有趣,某人左一句老賊又一句老傢伙登時惹來了四張綠臉,玄心清明沒一個臉色好看的,看似平靜的三元道人眼角也不易察覺的微微一抽,也就道士面無異色,掛着一絲助紂爲虐的驕傲微笑。
幹閨女表現不錯,做錯事了就得罵,傻徒弟今天有點蔫兒,不過也正常,有求於人嘛。
四個徒弟的呵斥被三元道人給瞪了回去,歉意的衝郝幼瀟微微頜首,彬彬有禮的作派讓冷靜下來的郝幼瀟愈發赧然,脹紅着臉不敢擡頭。
“這丫頭不錯,你可要好好珍惜。”
三元道人由衷的話語讓郝幼瀟暗暗鬆了口氣,此刻的她腸子都悔青了。一時情急讓她忘記了這位爺可是李初一的祖師爺,更是這片天地的開闢者,無法想象的仙家大能,自己這劈頭蓋臉的一頓罵簡直與找死無異,都怪李初一,跟他混久了自己的性子也毛躁了許多,可恨這傻小子也不知道拉着自己點,那手倒是早些捂上啊!
恨恨的瞪了眼李初一,郝幼瀟欲賠禮道歉,卻被李初一拉在身後擋住。
“你別管我媳婦好不好,你先說說該怎麼救活那些人。什麼代價都可以,我只要他們活過來!”
“這一世的道果,簡單來說就是廢功。”
看着李初一,三元道人沉聲道:“明兒以血跡將衆生的身魂和命緣全部煉化進了你的肉身和靈魂,同時從中剝離出屬於我的痕跡讓我重生。無中生有是不可能的,天道不允許這種情況出現,想要復活他們就只能從你的身上將他們重新剝離出來,以天道輪迴轉世重生,而這個過程裡你會被打落原型,最後怕是會重新化爲本源初魂,所學所修一切成空。至於那些轉世重生的人,他們也未必記得你,你本不該出現在這裡,自你出現的那一刻這裡的命與運便被觸動了,隨着你糾纏得越深那些人的命運就越錯亂,我讓他們重生便是要撥亂反正,把你這個異數從中摘出來,將紊亂壓制到最低直至消弭於無形,這之後陰陽扣與你再無關係,再想煉化你就沒有現在這等優勢了。這便是我希望你考慮清楚的原因,你雖然不會死,但在很多人心中你已經等於死了,甚至是從未出現過。放棄一生道果和緣分換來他們的新生,其中的取捨你要再三斟酌,切莫後悔。”
明白了。
難怪三元道人如此鄭重,對普通人來說人生除死無大事,可對修士來說,廢功可比死更讓人難受。
從飛天遁地的仙家中人變成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俗,甚至更慘,化爲一個還沒投胎的魂魄,這確實很值得斟酌。
更重要的是三元道人所說的緣分盡了,縱使相逢也不識,那情形想想就讓人心如刀割。
郝幼瀟死死攥着他的手淚汪汪的看着他,生怕他一衝動應下了。
風風雨雨這麼久,終於走到了今天這一步,一想到李初一跟自己緣分盡斷,自己可能連記都記不得他,她的心就如被扔進了火盆一樣炙痛難當。
其他人也盡皆沉默,各自思索着心事。
一邊是唾手可得的奇寶,一邊是放棄一切換來故友的重生,換做自己,又會作何選擇呢?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字繚繞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