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川走了,吃了飯走的。
能跟一位皇子和沐家老總管吃飯本該是件高興的事兒,可是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他感覺這一輩子的時間加起來都沒有現在這麼長過,以至於他走出沐家的大門時都有些恍惚了,感覺自己一下子老了好幾十歲。
帶着略有些蕭瑟的背影,他不緩不急的離開了沐家,直到脫離出沐家所轄的範圍時,才迫不及待的拔腿就跑。
心底裡,他這輩子都不想再來這個鬼地方了。
李初一倒是很高興,感覺這頓飯吃的賓主盡歡。
在蝶夢和沐東的雙重壓迫下,他旁敲側擊的着實套出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正如他所料,監察司確實得到了餘瑤離開太虛宮的消息,並且知道她的目標就是皇都。至於她爲何要來那就很好推測了,餘瑤和於浩的關係是路人皆知的,如今於浩變成了鎮西王宇文太浩,臨走時還狠坑了太虛宮一把,作爲曾經的女友,於情於理餘瑤都不可能不爲所動,來皇都找宇文太浩報仇簡直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甚至在監察司看來,餘瑤能忍這麼久才行動纔是很不可思議的。
得知有人要行刺鎮西王,監察司不可能不有所行動。可惜當他們將此事稟告給鎮西王並且請求協助護衛其周全時,鎮西王卻出乎意料的一口拒絕了。理由是此事他自己能解決,不需要監察司的攙合,末了還勒令監察司不要輕舉妄動,就當這件事從來沒得知過。
鎮西王敢這麼說,可監察司哪敢照做?
無奈鎮西王不配合,文老就只能派人暗中加緊鎮西王府的外圍護衛工作,同時加派人手偵查餘瑤的下落。
那段時間裡,皇都的諜戰達到了頂峰。每天都有數場暗戰發生,一個個默堂的釘子被清理了出來後,唯獨餘瑤遲遲沒有下落。
沒人知道餘瑤在哪兒,就連抓到的默堂俘虜也不知道這位陸橫的小徒弟身在何處,時任監察司書記官的王大川工作之餘也不禁好奇起來,這個叫餘瑤的女子究竟有何等神通,竟然連監察司的蒐羅也能躲過。
要知道這裡可是大衍的皇都啊,天子腳下,監察司的總部所在。這樣都不能把人揪出來,莫非餘瑤根本沒來?
直到某一天王大川聽到了一則傳聞,說是城中某處發生騷亂,動手的雙方竟然是監察司的暗探和鎮西王府的人。可是這個傳聞根本沒法證實,一來沒有任何人證物證,二來消息的來源也極爲不可靠,因爲消息傳出數天後那個暗線便被證實爲是個雙重間諜,同時給監察司和默堂共同賣命,靠着販賣雙方的內部情報而從中牟利。
這次暗中放風監察司和鎮西王府不和也是因此,那人收了默堂的好處,想要藉此事挑起文老和鎮西王之間的芥蒂,進而攪亂兵部,讓兵部裡親近鎮西王的一派將領跟中立派和守舊派矛盾升級,從而達到禍亂大衍的目的。
這件事看似可笑,因爲大衍內部雖然各有矛盾,但絕對不是一兩句的風言風語就能禍亂的,大衍的整體格局還是相當穩固的。
可問題是那是在鎮西王回來之前,鎮西王回來之後大衍的形勢就沒那麼樂觀了。
太虛宮一戰,於浩雖然功敗垂成,但臨走時他着實帶出了不少參戰的兵士。在很多大人物眼裡這些人就是一串隨手可以抹去的數字,派他們去就是拿他們當敢死隊用的,沒死固然是好,死了也不值得可惜,只要他們把該辦的事辦成了就行。
但兵部不同。
雖然說不上愛兵如子,但每個兵士確實都是各自將領的心血結晶。
讓一個凡人成爲修士不難,可是將一個修士培養成懂得聽話、懂得紀律、懂得臨陣配合乃至甘於奉獻的合格兵士,這裡面的心血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人都是有野心的,尤其是修士這種掌握着常人所沒有的力量的個體,力量越大其野心自然也越發膨脹。如何將他們馴服,這是一門學問,並不是像外人想的那樣一味高壓統治就行。這其中花費的經歷和時間旁人不知道,他們這些帶兵打仗的將領心裡最清楚,所以說成是心血結晶一點也不爲過。
本來註定要割捨的部分卻被鎮西王給救了回來,兵部的大佬們自然心懷感激。而後衍嶺皇又賜了鎮西王西境全線的兵權,兵部裡隸屬西部軍區的將領們更是歸心,在他們眼裡鎮西王跟他們就是一家人。
再加上於浩未自斬前也是位有望登基大寶的皇子,兵部裡着實有一些他的舊識,當初的他們如今有不少都成了手握兵權的一方大員,一來二去間兵部便分化出了一個親近鎮西王的小山頭。
而讓這個小山頭徹底激化爲一個派系的,則是一樁綿延至今的舊事。
衍嶺皇子孫衆多,有資格競爭皇位者卻只有一十九人,去掉已死的宇文玄理就只剩下十八人,整個宇文皇族只有這十八個人才能被冠以“皇子”“皇女”的稱呼,餘者只能算是普通皇族,也就是常被人揹地裡取笑的“王爺”。
與此同時,這些人的稱謂並不是固定的,而是按能力劃分,能力越強排位越高。
比如已故的十三皇子宇文玄理,他原本是十一皇子,可惜自己不爭氣,修爲遲遲無法突破,謀略手段也無出彩之處,所以被後面兩位同族一一趕超,從十一皇子一路淪落成了十三皇子,成爲了其他皇子皇女眼中的笑柄。
皇位之爭歷來都是嚴格而殘酷的,可跟先前幾代相比,這一代的皇位之爭可以稱最。因爲無論這些人怎麼表現,他們始終還是入不了衍嶺皇的眼,大衍的太子之位一直懸着,甚至連大皇子的位置也一直空着,而他們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不知怎樣才能坐上去。
本來嘛,這事兒也不着急。衍嶺皇正值壯年,離駕崩還早得很呢,一羣皇子皇女現在不合格將來總會有個合格者出現,到時候再選太子太女也來得及。
可問題是,鎮西王回來了。
鎮西王是誰?
衍嶺皇的親弟弟,因爲使命感而放棄了爭奪大寶的資格,自斬一刀重新爲人,化名於浩去了太虛宮臥底至今。
太虛宮的於浩爲人如何大衍高層都有耳聞,很多人都說陸橫命好收了個奇才,他死後太虛宮必定能在於浩的手中變得更強,對大衍的威脅變得更大。也因此,大衍很多人都提議要想法子除去於浩,將這個未來的毒瘤湮滅在萌芽當中,可惜全都被監察司給否決了,有人甚至將此事參給了衍嶺皇,而衍嶺皇卻也無動於衷,只說了句“不足爲患”將人給打發了。
現在於浩變成了宇文太浩,大家都知道監察司和衍嶺皇爲何都那麼淡定了。衆人一邊讚歎着衍嶺皇和鎮西王的同時,一些人又把心思打算到了太子之位上。
衆所周知,宇文太浩是不可能成爲太子的,但這並不妨礙他擁有爭奪大寶的資格。
論才華論能力,宇文太浩無疑比現在的皇子皇女們優秀太多,論對大衍的忠心和貢獻,敢自斬一刀去當暗子,誰敢說自己比他強?
更重要的是,他是衍嶺皇的胞弟,自斬一刀重新爲人,他的陽壽要比衍嶺皇長太多了,甚至比起皇子皇女裡的一些人都要長出許多。如今他雙魂融合,修爲更是一日千里,單從壽元來講他可能是大衍甚至是整個人界修行最快的人。
有實力有能力,有高尚的節操還有巨大的奉獻,而且還是宇文皇族血脈最正統的人之一,這種人不推爲下任衍皇,還能作何他想?
於是乎,大衍的高層裡漸漸形成了一波親王派,他們都希望衍嶺皇能下旨確認鎮西王的第一順位繼承人的資格。若不是輩分不對於禮不合,他們會直接喊出“太子”二字,可第一順位繼承人已經說明了一切,這下子頓時激怒了其他皇子皇女以及他們的擁護者。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本來中立的守舊派也倒向了皇子皇女一邊,他們認爲宇文太浩再合適,那也不是衍嶺皇的子孫。
大衍自開國以來,皇位向來都是父傳子或者父傳侄的,從來沒聽說過平輩兄弟易位的,這簡直是擾亂朝綱又禍*綱,是對傳統和祖制的挑釁!
他們承認宇文太浩的優秀,可他們反對宇文太浩繼任大寶。他們可以接受甚至樂於接受宇文太浩成爲攝政王,但是他絕對不可以坐上正統的帝位!
而太虛宮正是瞅準了這一點,所以纔派人買通了那個雙面間諜放出假消息,妄圖激化大衍的矛盾,讓他們有隙可乘。
此心可誅,所以那個雙面間諜被發現後當場就給就地格殺了,據說還是文老親自出手搜的魂,然後一掌將其拍成了肉泥。
一切都是子虛烏有,風聲漸漸平息了下來。可是敏感的王大川並不這麼認爲,他的直覺告訴他這裡面沒那麼簡單,雙面間諜未必是真。
即便是真的,那也不能說監察司和鎮西王府真的就沒動手。這件事表面上來看是一件事,可換個思路想,其實也可以看成是兩件事,有關聯,但各自獨立。
而後鎮西王屢次上門,文老將他提拔成了司馬專門應付於浩,王大川隱隱約約的感覺出了什麼。直到那天鎮西王帶着親兵前來,臨走時掀開門簾的那一刻車廂中傳出的女兒香,王大川心裡頓時一個激靈,隨後又狠狠的壓在了心底不敢多想。
直到今天,在李初一的蜜語尖刀下,因爲此事並沒有用監察司慣用的保密手段加以封禁,王大川被逼無奈的說了出來,並且指天發誓監察司的黑牢裡確實沒有餘瑤,至少他所過手的名冊裡絕對沒有餘瑤的名字。
同時,他還將自己知道的這些消息說了出來,言語間儘可能的秉承着客官的態度,自己的猜測一點都沒有表露出來。
可李初一何等聰明,王大川在意的這些事兒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從他的話裡,李初一分析出餘瑤在黑牢的可能性很小,她極有可能是被宇文天浩給抓住了,如今被關押在鎮西王府裡!
當然了,也有一種可能是王大川所說的傳聞僅僅只是傳聞,是太虛宮派人放出的假消息。餘瑤還沒動手,也沒有暴露,至今還隱藏在皇都的某個角落裡。
但這種可能性太低了,一年兩年還行,這麼久了餘瑤不可能藏得住。一來她是個美女,二來她還是個修士,就算她狠得下心自毀容貌弄得自己蓬頭垢面的,可她的修爲總不能也廢了吧?
沒有靈石,她就只能吸取天地靈氣。只要行功,天地靈氣的變化不可能瞞過監察司的眼睛。別以爲皇都修士多就能矇混過去,來的日子也不短了,他可是着實瞭解了不少監察司的手段,更是知曉自己進城時沒有暴露是多麼的幸運。
“鎮西王府嗎?”
李初一眼神冷然。
很久很久沒見着於浩了,不知那孫子現在過的好不好,天道的反噬他化解了沒有。
“長壽?呵呵。”
李初一冷笑,他不相信於浩的傷勢能那麼容易痊癒。
連道士都對那等傷勢大皺眉頭,一個人的命要真那麼容易說分就分說和就合,那人人都靠着這種法門來修行好了,道士也沒必要找他的殘魂了,直接斬斷因緣重新爲人就是了。
“你不許去。”
沐方禮一直隱在幕後,待王大川走後他纔出來。此時一見李初一的臉色他就知道他想幹什麼,先一步開口否了他的心思。
“憑什麼!”李初一不滿,“我就去看看,又不找麻煩!”
沐方禮嗤笑:“哼,我也信!你的麻煩不用找,你本身就是個麻煩!”
小胖子無語。
不就跟老頭“親熱”了一下嘛,受傷的還是自己,他至於這麼記仇嘛!
“再等三天!”
沐方禮豎起了三根手指。
“三天後認親宴,等我把你認進了沐家的家門,到時候整個大衍你想去哪兒去哪兒,我絕不攔着!但是現在,你絕對不準離開這個院子,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
小胖子無奈的點了點頭,他也知道沐方禮是爲了他好。
怕他有危險,沐方禮甚至把他現在所居之處的周圍都給戒嚴了,府上只派了最信任的沐東過來服侍和保護,府外則派了一隊高手日夜守護。
那隊高手據說是沐方禮親自從沐家的什麼柳葉裡精挑細選出來的,培養多年對他忠心不二,原本是保護他自己的,這回不放心李初一所以抽了大半過來。
想想還有三天,李初一是又心急又慶幸。還好沐老頭也趕時間,要是把日子定在十天半個月後,他絕對得發瘋。
拿着聖旨看了幾眼,小胖子衝着沐方禮舉了舉。
“這個怎麼辦?”
沐方禮看都不看一眼:“願意留就留着,嫌惡心就扔了。”
“哦。”
小胖子點點頭,復又心有慼慼的問道:“亂扔聖旨,按律當斬吧?”
沐方禮沒好氣的看着他:“你會怕?”
嘿嘿一樂,小胖子隨手丟給了小二黑。
“黑子,送你當毯子了。”
小二黑一躍而起,就着聖旨背面柔軟的絲絨一屁股坐下,扭了扭身子調整到最舒服的位置,狗嘴咧開露出一個舒坦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