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李初一神清氣爽。
他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麼滿足了。
時間彷彿回到了他很小的時候,那時道士還沒有開始操練他,每天晚上都會講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哄他入睡,精彩的故事和慈父一樣的溫暖讓他的內心富足而安詳,感覺自己無論面對什麼樣的可怕事情都會無所畏懼。
因爲他是安全的,道士會保護他的。
這種感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感受過了,李初一記不清自己是何時開始淡忘這種感覺的,可能是流落漠北的時候,也可能是跟道士分開的那一天,不過這些已經無所謂了。
現在的他重新被這種濃濃的安心感所包圍,鼻尖那股淡淡的幽香讓他無比的依戀,腦海裡充滿了歡欣和滿足,懶懶的不願去想任何讓人煩擾的事情。
閉着眼睛不斷的追尋着夢裡的快樂,可睡夢裡清晰無比的畫面在夢醒時卻讓人着惱的開始模糊,與之一起淡去的還有那份令他不想自拔的祥和感,無論他怎麼挽留都拖延不住半點腳步。
最終,徹底清醒的意識讓他不得不面對那個讓他無比痛恨的結果——夢醒了,人得面對現實。
沉沉的舒了口氣,李初一放棄了無果的追尋。
他恨夢境的短暫,不捨夢裡的安樂鄉,但他更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
已經走到了今天,走到了這裡,有些他一直下意識的去迴避的事情也該面對了。
他來大衍是爲了餘瑤,可真的只有這一個原因嗎?
捫心自問,李初一不得不承認,餘瑤是主因,但也是個由頭,是他逼着自己來到這裡的理由。內心深處,孃親的死因其實要比找到餘瑤這件事排得更高,只是他一直認爲自己實力不足所以纔不敢去面對,否則他不會在打聽餘瑤的下落之餘再順帶似的追問一句他孃親的事情,更不會在沐東來接他時還要借李斯年的嘴來下定決心。
這一切都是因爲他自己心裡沒底。
倘若道士陪在身邊,他肯定早就拽着道士殺到皇庭質問宇文老兒去了,哪還用像現在這樣瞻前顧後,比娘們兒還要矯情。
不過現在不同了。
小樓裡裡走了一圈,看到畫卷上孃親巧笑嫣兮的笑臉後,他決心一定要把這件事查清楚,豁上自己這百來十斤肉也得把孃親的死因搞清,以慰她的在天之靈。
往深想,這不僅僅是爲了孃親和他自己,同樣也是爲了葉之塵。
孃親的死一直是葉之塵的心結,晴姨守了這麼多年也只在自己的幫襯下解開了一絲,照這個進度發展下去他倆老死也難有什麼結果,即便硬湊在一起也終會因未解完的心結而波折不斷,甚至遺憾終生。
這不是危言聳聽,因爲沐雪晴跟沐雪靈實在太像了。原先李初一還沒有概念,在看到畫像後他才徹底明白爲何葉之塵每次看晴姨的眼神都那麼複雜,撇去氣質不談,姊妹倆簡直是一個模子卡出來的一樣。
睹物思人,葉之塵的煎熬李初一想想都心疼,他不想讓葉叔繼續這樣下去。“無情劍聖”在別人看來是榮耀,在他眼裡卻是無法言說的悲苦淒涼。
查清楚孃親的死因,給葉之塵一個交代,就算彌補不了他所有的遺憾,但至少能給他缺失的心兜上一個底,讓他的心裡能重新裝下其他人,不再是抱着往昔的殘跡痛苦悲泣。
心頭火熱熱的,李初一越想越也覺着自己的決定沒錯。
他發現自己以前真的是蠢了,可能是實力增長的太快讓他不知不覺中習慣了凡事都蠻力解決,就像道士那樣睥藐八方,可無論是實力還是現實都容不得他這樣胡來。一腳踹翻龍椅固然是爽,但這不是他現在可以走的道,妄自追尋的結果只能是死衚衕,徒增煩惱不說,還把自己堵得什麼也幹不了。
他應該走的路應該是像當初剛去漠北時那樣,那時的他也技不如人,底牌更是比現在慘過萬倍。可那時的他仍混了個風生水起,在漠北留下了一個不好聽但夠響亮的名號,那可不光是真刀真槍蠻幹出來的,更是他審時度勢借力打力算計出來的。
他藉着李斯年搭上了郝家,藉着郝家搭上了止戈林,藉着小木頭和郝二爺逼退了宇文玄理,最後更是成爲了玄冰寒獄最大的贏家,就連郝家的千金大小姐郝幼瀟也無意中借成了自己還沒過門的媳婦。
雖然這些事的背後都有推手,但他自己的選擇更爲重要,找準大樹纔是他活下來的主要原因。正所謂山高皇帝遠,當初他只要走錯一步,太虛宮再大、沐家再狠,他也早被得罪錯的人給滅得渣都不剩了。
現在可比當初好多了,太虛宮在背後撐腰不說,沐家他那位傳說中的外公似乎也很急於認親的樣子。且不說沐老頭知道多少隱情,就算一點都不知道,他只要把這外公認下了,那他也算是沐家的人了。
藉着沐家的勢他不但可以在皇都混得風生水起,更可以去試着跟宇文太洛攤牌。老皇帝是大衍之主不假,可沐家也不差,從沐東的態度裡他能感覺出沐家跟宇文皇族之間的怪異關係,表面的尊敬下是平起平坐的傲然,找遍大衍若說有誰能讓老皇帝忌憚,那唯有沐家無疑。
況且老皇帝也未必會殺他,幾次抓他都想活捉,他估計老皇帝應該跟沐老頭差不多,也抱了個認親的心思。
不管是良心發現,還是老來有憾,老皇帝要真有這個心思那也不是不可以考慮一下,認了他這個皇爹,換來母親的死因,就算是假的也可以尋着蛛絲馬跡繼續查。
等查明真相時,只要孃親的死真的跟宇文太洛有關,那時再翻臉就是了。反正自始至終他心裡只有娘,從來都是沒有爹的。
更重要的是,藉着沐家和宇文一組的力量,餘瑤的下落應該也能打聽的更容易。若是餘瑤真有生死之危,他再出面狗仗人勢一下,啊呸,狐假虎威一下,他就不信有誰還敢動她一根汗毛!
說到底,他人小力弱肩膀窄,硬碰硬的橫推不是他的風格,也不是他能幹的事兒,扯張虎皮當大旗來個仗勢欺人才是正道。
可笑他先前還想着怎麼去闖監察司的黑牢,現在想想還真是找死,難怪七日蟬會笑話他。
這些事其實很容易想,只是他之前一直有心結,不願往這方面考慮。此時一經想通,各種靈感潮涌而來。
他甚至妄想着老皇帝會不會失了心瘋的要讓他當皇帝,到時候他再胡亂一搞把大衍給搞滅了,是不是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真要那樣,百劫老頭是不是得帶着三山五嶽的好漢們提着錦旗敲鑼打鼓的跪謝而來?
李初一越想越樂,不由的嘿嘿樂出聲來。
渾身充滿幹勁的他猛睜雙眼翻身坐起,剛要轉身跳下牀榻,餘光一掃心神大震,反手便握住了睚眥劍的劍柄。
劍沒有出鞘,李初一警惕的看着端坐在繡凳上的老者。
虎目怒眉,一嘴的短鬚,鼓脹的肌肉根本不像個老頭,一看就不是個善茬。
可詭異的是,對方那張不怒自威的老臉上此時卻掛着格格不入的溫柔,一雙清明的老眼裡滿是激動和複雜,看見自己發現他時不由自主的要起身迎來,可屁股剛離了凳面一絲,他張了張嘴又坐了回去,什麼也沒說,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
眼神一閃,李初一便猜到了這人是誰。握住劍柄的手放了下來,也不扮個凳子,直接盤膝浮坐在了原地。
“來了?”
沐方禮微微一怔,他想過很多種開場白,卻沒想到李初一會這麼跟他打招呼,就像是跟個許久未見的熟人偶遇了似的。
可隨後,他便激動起來,因爲李初一沒發火,也沒冷淡待之,這應該算是一個不錯的開場。
說實話,他剛纔也一直在糾結該如何跟自己這位從未謀面的外孫搭第一句話,直到李初一開口時他也沒糾結出個結果,李初一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也算是替他解了圍了。
心裡有千言萬語想說,可話到嘴邊時,沐方禮也只吐出兩個字:“剛來。”
強忍着沒翻白眼,小胖子也不知道該怎麼往下接。想了想後索性念頭一放,直接話趕話的道:“怎麼不叫醒我?”
沐方禮鬆了口氣,他就怕李初一說完一句就沒下文了。聞言微微一笑,他面色慈祥的道:“看你睡的沉,不忍心叫你,反正左右無事,索性等你醒來便是了。”
說完頓了頓,他又略帶些小心翼翼的問道:“睡飽了嗎?睡得可好?”
“很好,很久沒這麼好過了。”
李初一由衷的點點頭,復又眉梢一動笑問道:“沒經過你允許睡在了這兒,你不會生氣吧?不過你放心,我睡歸睡,但沒挨着牀,一直隔着一層呢,您老想生氣也沒理由!”
說着體表道元一現,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還在李初一的眉腳間辨尋着女兒的痕跡,結果聽李初一這麼一說,沐方禮的眼眶頓時紅了,心裡說不盡的酸楚和疼惜。想要起身過去摟着他,可終是沒敢,擔心這樣會太過孟浪,會嚇着他。
深深的吸了口氣,略有些顫抖的緩緩吐出,沐方禮的老臉上綻開了一個無比溫柔的笑容。
“孩子,這裡是你的家,這棟屋子更是你母親出閣前的閨房,你想睡就睡,沒有人會怪你。別說這裡了,整個沐家乃至整個大衍,只要你看上的地方都可以當成是你的,只要你開心就好!”
“這樣啊,老爺子你挺厲害啊,口氣快趕上我家臭老頭了!”
讚歎的咋咋嘴,李初一笑容一斂。
“不過,這裡怎麼就成我的家了?老爺子您糊塗了吧,逮誰都認親啊?不需要滴個血認個親,或者用你的衍術來個追本尋源啥的?”
“呵呵,根本不需要,你就是我的外孫!如果你不信,你可以看看你胸前的金鈴,那是你孃的本命法寶,除了她和你以外旁人根本無法觸及,連我也不行!那,就是你的信物!”沐方禮指了指李初一的胸前,笑眼中閃爍着苦澀和追憶。
“什麼金...我...我去他道士的,這什麼時候在這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