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終人散,人走茶涼。
張佐炎在翠娘那裡鬧騰了一陣子後便告辭了,他如來時那般突然,走的時候也相當匆忙。至於他扯出的家中有事,巽清是一個字都不信。
自從張佐炎看到他娘給自己紫檀,他就整個人都不對了,現在估計是回去確認了。
巽清轉了轉手腕上的那紫檀寶珠,垂眸不語。光是這麼看着,這紫檀是有些年頭了,正如它潤澤的外表,它給人的觸感也是相當柔和。木頭外部有層包漿裹着,透過光不難發現其油光水滑,這品質在皇室裡頭也算是翹楚了,更何況它被保養得極好。
如此貴重的東西照理一個婦道人家是不會有的,但巽清本能地不想去問。孃親是不會害他的,既然如此,也就沒有必要再去深究。
這東西,定是會在該用到的時候派上用場,屆時,他就會得到他想要的消息。青玉令他已經交於房小靈,沒了後顧之憂,他現在的注意力就能夠全部集中在明日。
房小靈一路跟在他的後面,想想還是把那青玉令從老闆那兒要回來吧,反正也就這幾日,到時候這東西沒了用處再給他也不遲。只是不知道老闆那隻千年‘吸血鬼’會不會又訛她點什麼作爲補償。
房小靈想想就覺得頭皮發麻,她縮了縮脖子,又是一臉慘白,不由得引得巽清側目不已。
“冷?”
“……有點。”
“……”巽清很想說爲什麼妖物會怕冷,但一想到是自己問出來的便不再多說,只是把身上的一件外衫脫了搭在了她的身上。
房小靈感覺到不屬於她的溫度,不由愣了愣,隨機她的手就觸碰到了那件鬆垮的外衣,原本還有些緊張的心情頓時就鬆開了。
她柔了眉眼,眸中帶着少許笑意,望向身側那還在一直蹩眉的巽清,“回去吧。”說罷,她伸出一直藏在長袖裡的手,輕輕按在了他的眉間。
巽清因着兩人的位置,不好轉過身,只能歪着頭,眼裡滿是茫然。
房小靈難得看到巽清這幅呆萌樣,雖是很有可能只是被她弄蒙了,不過……總比皺眉好些,“你還是笑着好看,這樣皺着像是個小老頭。”
巽清本擰巴着的眉不自覺跳了一下,“小老頭?”
“咳……”房小靈立馬顧左右而言他,“不早了,明兒個你還要一大早就起,趕緊回去歇着。”
“我這不是往回走麼?”
“……”房小靈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那就再走快點。”
“……哦。”
“春闈的準備用具都備好了麼?”
“哦。”
——哦什麼哦,準備好了就準備好了,沒有就沒有,這是什麼鬼回答?!!
房小靈瞪着他,可惜某人目不斜視。感受到他有些僵硬的步子,她壞心一笑——故意無視我是吧,我讓你再裝!接着裝!!
“左拐,你再往前是要撞牆麼?!”
“……哦。”巽清尷尬地收回了往前邁的步子,撓了撓鼻子後,復而往左。
“翠娘給你的紫檀要好好帶着,以後幾天都不能摘下來。”
“哦。”
“紫檀辟邪,好生收着。”
“哦。”
……
“我明天跟着你好了。”
“哦。”巽清越答越順溜,此時更是想都沒想就一口答應了下來。待想到不對勁時,房小靈就已經噗嗤一聲笑開了,他只能無奈喝止道,“靈兒,別胡鬧……”
房小靈一掌拍在了他的肩上,嬉笑道,“開玩笑的,我根本就不適合那麼正氣凜然的地方。你考試,我就在這兒等你回來,明天可別給我一張喪氣臉回來。”
“我知道。”巽清點點頭,順勢一拉自家院落的大門走了進去,“我會回來,完整的。”
房小靈沒有跟他進去,而是就這麼佇立在門口:“我等你。”
“我考完就回,劉楚可不是妖,吃不了我。”
“當着我的面這麼說真的好麼?”房小靈勾了勾脣,心情頗好。
“靈兒捨得麼?”巽清摸了摸她的發頂,覺得手感甚好,不覺又摸了幾把,“早點睡。”
“好。”
房小靈拂開了他的手,便消失在了原地。
空蕩蕩的院落裡又只剩下巽清一人,他看着夜色下的幽草烏木,微微一笑,便掩了門徑直走回去睡了。
房小靈還是老規矩,直到巽清熟睡之後,才悄然離去。
難得的,落塵居那裡依舊是燈火通明。
房小靈遙遙地看見了那裡的亮色,不覺驚異萬分。按照老闆的作息時間,這麼晚了肯定是抱着被子呼呼大睡,而被趕到一邊的阿紫只能借了紅燈籠到偏房裡繼續奮筆疾書。
是的,奮筆疾書……
阿紫已經是被老闆奴役慣了,自然感覺沒什麼。可房小靈第一次見的時候,還是被嚇了一跳,哪有自己睡了還讓個小孩子在那裡工作的?!
而現在,明顯是這一大一小都沒睡,莫不是出了什麼大事吧?
房小靈心裡一緊,加緊了速度飄了過去。
……
“老闆,還是沒能聯繫上笑笑。”阿紫焦躁地撓了撓頭,敲擊腕間通信器的節奏也越發頻繁。要不是老闆還是窩在那裡不動,他估計是要在前頭團團轉了。
至於原因麼……主要是老闆嫌他晃得眼暈,給他甩了一記特質的定身符。他就只能在一個很小很小的圈內能夠自由活動,也難怪他的怨氣越積越大。
“知道了。”
——知道你老能不能別再窩在那裡了?!!就算你不想動,也給我解了這該死的定身符啊喂!!
阿紫悶聲不吭地繼續戳着他腕間的通信器,傻子都看得出來他現在的怨氣已經快要爆發了。
“戳壞了這玩意兒,你還得自己去集了器魂補全。我勸你還是省點力氣吧,笑笑現在估計是回不了我們的。”
“……”阿紫瞪了一眼那個斜倚在陰影裡的男人,內心對其無比唾棄,“笑笑要是出什麼事了怎麼辦?”
“裝回去唄,他又不是第一次了,我也正好可以練練手藝。”老闆說得一臉理所當然。
阿紫抽了抽嘴角,老闆的話向來都只能聽一半。這事要真是那麼簡單的話,老闆早就裹了被子去睡了,哪會現在還支棱着眼皮子,精神得跟什麼似得?!
“笑笑不可能無緣無故不回信,蓬萊應是出事了。”
“我知道。”老闆懶懶地打了個哈欠,眼裡卻是毫無倦意,“這裡的事情結束了,我們就會回去,到時候自然清楚發生了何事。”
——老闆你確定不會太晚了麼?這回去都不知什麼時候了,蓬萊估計都被人拆了也說不準……
“不過溜進去一隻小老鼠而已。”老闆伸出手,接過了從阿紫身上飛出的一張黃色符紙,“我不過是在這兒等一個人罷了。”
“誰?”
“她已經來了……”老闆總算從懶洋洋的半斜躺狀態恢復到正襟危坐地普通模式,“阿紫,開門吧。”
房小靈本來是想從開着的窗戶裡竄進去的,沒想到這時候房門已經開了,探出了阿紫那圓滾滾的腦袋。
“進來。”
房小靈挑了挑眉,也沒客氣就飄了進去。
桌案上的燭火跳了幾下,便恢復了正常。燭油燃燒的味道,很是讓人安心,可房小靈還是不自覺得皺了皺眉頭,心裡升起了一陣異樣感。
“你在等我。”
這句話她說得無比肯定,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沒錯。”老闆也應得爽快,眯細的鳳眸裡明明滅滅,讓人看不真切。
“爲何?”
“你會來。”老闆說得篤定,如同掌握着天下之局的棋手,以絕對掌控和自信遊走於人世間,“而事實是,你在這裡。”
房小靈不語,她在等着這個至今讓她捉摸不透的男人說明。這樣的感覺並不好,就像是他看穿了你的一切,掌控你,利用你,而你一無所知,連最基本的反抗都顯得無比可笑。
阿紫自從把人帶進來後,便自覺走了出去。他還有兩大疊的文獻需要歸類處理以及做好基本記錄,沒這閒工夫繼續看自家老闆繼續忽悠。
“簡單點來說,我是個生意人。若是連我的客戶都不知道在哪兒閒晃,那也太失敗了。”其實他只是看着房小靈那嚴肅樣兒,忍不住想逗逗她罷了。
房小靈扯了扯嘴角,決定還是不和這傢伙鬼扯下去,“我來拿回青玉令,當然也就這幾天而已。”
“爲了以防萬一?”
“對。”房小靈點了點頭,眸子清澈,模樣坦誠。
老闆摸摸下巴,道:“不是不可以,只是……”
“……”她就知道!!這貨絕壁是吸血鬼,而且是吸血鬼他祖宗!!!
“你給我的青玉令並不完整,我要完整的。”老闆勾了勾脣,“這一點,你完全能做到。”
房小靈的眉徹底擰起來了,她望向老闆的眼神更是寫滿了戒備,“你要我……怎麼做?”
這句話一出口,她就感覺渾身不對勁了起來,使不上力不說,頭更是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她痛苦地蜷縮到了地上,口中依稀還能擠出破碎的音節,“你!!”
最後清晰的意識定格在了那抹純黑色的衣角,以及一聲清淺的‘失禮了’,房小靈就徹底陷入了混沌。
“淺夏,你可以出來了。”老闆負手立在了案桌前,脣邊依舊是若有若無的笑意,“是不是她?”
“應該是沒錯,不然我這殘魂可對她不起作用。”風淺夏從那噼啪的燭火裡,一點一點擠出來。他伸了個懶腰,淡漠地眸子掃過一眼蜷縮在地上的人兒,便直勾勾地盯着老闆的臉,“好久不見。”
“就算空間的時間不一樣,你也不用對我說這個吧。畢竟以我的時間,我們才分別了不到兩日。”
“倒是我的疏忽了。”風淺夏朝他頷了頷首,說着歉意的話兒語氣卻還是沒有起伏,“開始吧,時間剛剛好。”
老闆眯了眯眼,就把懷中掏出的碧色玉飾一掌拍進了她的後心,沒有絲毫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