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鑫抓起了旁邊的酒瓶,狠狠的喝了一大半,最後太過於癲狂,直接把酒水,全部潑在了自己的頭上的。
頓時,包間裡,瀰漫了一股子濃烈的白酒味道。
敖鑫盯着陳雨昊:動手吧——地藏王菩薩說,靈魂擺渡人有三渡,渡自己,渡惡鬼,渡衆生——可惜……我們西山一窟鬼,卻連自己都沒渡成——實在無能!
陳雨昊沒有動手,就這麼看着敖鑫。
敖鑫問陳雨昊爲什麼還不動?
陳雨昊說:你的心裡還有話,有話就說,上了路,可就沒機會說了?
敖鑫望着陳雨昊,皺着眉毛:你懂我?
“不是我懂你!是我懂悲喜。”陳雨昊看向了我們,說道:我陳雨昊,以往悲少,喜少,這次洛陽之行,當我知道我的前世,原來就是河內王閃千機的時候,我在洛水邊上,參詳了五天,審視我過去的人生,才發現,我的悲喜,藏在心中——我懂悲喜,也懂人。
他的話,我感覺是說給柷小玲聽的,也帶着一些曖昧的情緒。
柷小玲聽得有些感動,扭過身,似乎在落淚。
陳雨昊繼續看向敖鑫:說吧……也許我們不是你最好的聽衆,但我們絕對是你最後的聽衆。
敖鑫點點頭,說:我們西山一窟鬼,當了五百年義鬼,然後又開了一百年的人間地獄。
“在當義鬼時,我們懲惡揚善,好生瀟灑,可這一百年來,我們爲什麼落到了這步田地——違反七宗罪?背叛地藏王佛旨?”敖鑫說:一切的罪惡,皆在人心。
我不解的看向敖鑫,問:爲什麼把一切後果,歸咎於人心?
敖鑫笑道:就拿我爲例吧——你可知道……我是如何破戒,第一次嚐到了“憤怒”的甜頭嗎?
這我當然不知道了,我看着敖鑫,聽他繼續說。
敖鑫又說,他在十年前,有一次,救了一個孕婦。
那孕婦是出了車禍,被一輛摩托車撞到了肚皮。
孕婦的肚子被撞了,那是大問題啊。
那孕婦被路人送到了醫院裡面,敖鑫當時值班,他和幾個值班醫生,把孕婦,推到了手術室裡面,親自監督這場手術。
手術很成功——雖然孕婦肚子裡的胎兒,因爲被外力撞擊,撞落了胎盤,但是因爲小孩的月份足夠大了(七個半月大),直接給剖腹產了出來,放進了恆溫箱裡,最後,母女平安!
這本來是一件好事,不過,孕婦在出院的時候,直接找到了敖鑫的辦公室裡,把敖鑫,狠狠的罵了一頓,罵他是個狗孃養的,是個奸商,是個黑心鬼。
敖鑫根本不知道遇到了什麼事。
那孕婦又罵了一個上午,敖鑫才知道出了什麼事。
原來,在孕婦辦理手續的時候,帶了一大堆人過來鬧事——因爲她不想支付鉅額的恆溫箱費用!
恆溫箱多貴啊?現在住恆溫箱,一天兩三千,這個孕婦的小孩,住了兩個多月,算起來,大十幾萬呢。
那孕婦,想通過謾罵和醫鬧,來徹底免除支付恆溫箱的費用。
當時敖鑫解釋,說那小孩如果不進恆溫箱,多半是要夭折的。
那個孕婦不管,反正就是罵,她的邏輯就是:你讓我花錢了,花多錢了,我就罵,我要把事情鬧大,要讓政府介入,到時候,政府還不是要讓美菻醫院認栽?息事寧人?
這是國情,會哭的孩子有奶喝。
後來,美菻醫院真的在政府和醫院名聲的雙重壓力下,息事寧人了,恆溫箱的錢,沒收!
敖鑫,這次,也栽得可以——費心費力的救了病人,還被病人狠狠的訛了一把。
敖鑫心裡的憤怒,被那孕婦給點着了。
那天,他坐立不安,最後,選擇報復——他半夜化成鬼,吞掉了那孕婦小孩的魂——那小孩,第二天就死了。
敖鑫參加了孕婦小孩的葬禮,那天,他看到了跪在墳墓邊上哭泣的孕婦,感覺身心都得到了很大的滿足。
一個人親眼看到憤怒發泄後的成果,必然是十分爽快的。
敖鑫就這麼爽快着——卻他因爲憤怒,忘記了自己的職責——從此,墮入邪道,一直到了今天這步田地。
“人心太可怕了,只要沾惹到了人心,就沾惹到了七情六慾,有了情.欲,就有了糾纏。”敖鑫說:我聽過一句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現在,我再總結一次——有人的地方,就有地獄。
“我們西山一窟鬼,行俠仗義五百年,但這一百年,因爲大量和人接觸,最後……我們真的成了鬼祟,我們做的事情,自己都覺得羞恥。”敖鑫說:雖然我們兄弟們每次七宗罪的引動,都是人心的叵測,引發了我們的**噴發——我們做的惡事,我們自己承擔!地獄解散,我們兄弟七人魂飛魄散!但那些在這個世界上,苟且着的、不講規矩的、不講良心的人呢?他們做下的小惡事,誰來承擔?
說完,敖鑫抓起了陳雨昊的鎮魂釘,自顧自的釘進了自己的胸口……魂飛魄散。
在敖鑫消失的一瞬間……那鎮魂釘,落在了地上。
叮噹!
“有人的地方,就有地獄。”
這句話,卻沒有因爲敖鑫的消失而徹底消失,他深深的印在了我的心中。
我嘆了口氣,說道:只怕地藏王是成不了佛了——叵測的人心不滅,地獄就不會滅,地獄不滅,他怎能成佛?
第十九層地獄、美菻醫院,是地藏王和西山一窟鬼的心血——但最後,卻走向了末路。
“或許……這個世界,能改變人的,改變地獄的,只能是愛吧。”我心裡偷偷的說。
因爲我覺得,毀滅這個世界的,永遠不是醜陋的人心,也不是骯髒的罪行,而是每個人的傲慢和偏見。
七宗罪的本源,大概就是人的傲慢和偏見。
美菻醫院——人間地獄,成於七宗罪,毀於七宗罪。
碩大的地獄,菩薩作保,最後抵不過人心,雞飛蛋打,一切,皆是隨緣。
……
那天晚上,我和馮春生,回了紋身店。
紋身店裡,我看到倉鼠呆呆的坐在沙發上。
我問倉鼠,不睡覺嗎?
倉鼠看向我,說:不知道爲什麼,我忽然很想流淚……好像我身邊有什麼重要的人走了,但我偏偏想不起來是誰。
哎!
我嘆了口氣——西山一窟鬼和倉鼠的感情,實在不一般。
倉鼠被宗族拋棄,等於是西山一窟鬼把她養大的——敖鑫他們,算是倉鼠的義父。
不過,也許敖鑫早就在心裡隱隱料到最終人間地獄不敵人心,所以,除了用黑白無常二氣,渡化倉鼠“六翅蒼虎”的戾氣,在沒和倉鼠產生任何瓜葛,甚至不認倉鼠。
倉鼠能變成現在這個單純的姑娘,懂感恩、喜歡美食、看電影,卻沒什麼壞心眼,沒有用她的大力量,來害人,也是渡化的結果。
現在西山一窟鬼消失在了這個世界,縱然倉鼠不知道,但她多少有些感覺。
我有點心疼倉鼠,輕輕的抱住了倉鼠的頭,說:想哭就哭唄,把眼淚藏在心裡的人,總是很痛苦的。
倉鼠點點頭,眼淚已經滑下了雙頰。
……
美菻醫院是人間地獄,這事,算是平了。
我們陰陽繡,因爲這事,也算是把臉面擡起來了,在閩南陰行裡,陰陽繡的名聲,開始迅速蔓延。
就連那個跟着我們的記者蘇妖嬈——她回去了之後,把這一次“人間地獄”的事情,寫成了故事,在報紙上刊登。
很快,報紙的銷量,提升了很大。
蘇妖嬈也算創下了“雜誌類報紙”的先河,江岸日報,蒸蒸日上。
有人蒸蒸日上,自然有人江河日下的。
美菻醫院在敖鑫死的第二天,就爆出了新聞——美菻醫院的院長和六位副院長,離奇失蹤。
西山一窟鬼被打得魂飛魄散之後,整個美菻醫院的管理層跨掉了,政府爲了咱們市最好的婦科醫院的名聲,緊急從聲名顯赫的兒童醫院和市婦幼裡,調了六個領導,空降美菻醫院。
可惜,美菻醫院不過是人間地獄的一個幌子而已,很多醫院都會把死胎的孕婦,送往美菻醫院。
沒有了人間地獄的新魂轉生,這個醫院連續幾天,檢查出了很多的死胎——整個醫院,哀嚎遍野。
於是,政府介入調查——直接讓美菻醫院停業整頓,後來,再開——已經不接受其餘醫院送“死胎孕婦”過來了。
往後的歲月,每次倉鼠經過美菻醫院,都會情不自禁的落淚。
我每次過美菻醫院,都會到後山,點幾根香燭,紀念西山一窟鬼——他們是惡鬼,也是新地獄的犧牲品,更是人心的犧牲品。
“西山一窟鬼都是惡鬼,受到了報應,那些世界上蠅營狗苟的骯髒人,那些內心藏滿了垃圾的人……會受到報應嗎?”我每次給西山一窟鬼上香的時候,心裡都會偷偷的唸叨。
……
在西山一窟鬼全部魂飛魄散,敖鑫自殺的第二天,我起了牀,想起了敖鑫生前的推測。
不戒和尚推測,我這一輩子,會死在流淚的臉和第十九層地獄上。
敖鑫把這個推測,更加具體化了。
他直接說我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上,會被身邊最親信的人殺掉——誰會殺我?
又來了一更哈!晚上還有一更,老墨努力寫去了哈!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