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坐不住

工作日, 這間街角的咖啡館只零星坐着幾個人。

朦朧低語聲隨着熱騰騰的咖啡霧氣嫋娜盤旋,讓人無端睏倦。

事實上當許書硯到的時候,坐在角落的林洋趴在桌上快睡着了。

許書硯指關節輕叩木桌, 隨即入座。

林洋擡頭, 眨着惺忪的睡眼, 大腦遲滯地反應。

雖然若干年前打過一次並不友好的交道, 可那點稀薄的記憶早已消散, 眼下投射在彼此眼中的臉是全然陌生的。

林洋一開口,竟然說了句:“你好。”

他忘了許書硯是來敲詐的。

許書硯雙脣抿出微不可察的笑,開門見山地將一個牛皮紙信封“啪”地扔在桌上。

林洋渾身一個哆嗦, 猶猶豫豫地拆開。

幾張照片掉出來,照片上他和一箇中年女人站在賓館前臺, 他的手還在掐那女人的屁股。

林洋臉色一瞬變得鐵青, 不可置信的目光在照片和許書硯之間來回移動, “你你你……你……”

林洋已經結婚了,妻子是某個市領導的女兒, 三個月前查出懷有身孕去香港待產。按時間推算,他讓妻子懷孕的時間,和他與照片上那女人開房的時間相隔不遠。

說起來,那個中年女人還是林洋岳父的同僚。

許書硯揚起眉骨,嘴角一抹輕佻的笑, “坐享齊人之福, 林公子真是讓人眼紅。”

林洋癱坐在椅子上, 面如死灰地閉上眼, 啞着嗓子說:“別廢話了, 你想怎麼樣?”

“把你吸納的禧景酒店股份全都吐出來。”

“你要?”

“對,我要。”

林洋哼笑着搖頭, “心真大。”

許書硯但笑不語。

林洋睜開眼,淡漠地看着他,“給了你,我就沒事了?”

許書硯嘴角的弧度擴大,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喝一口桌上的黑咖啡,悠然地靠在椅背上,“你最好能搞清楚自己的狀況,我們沒有在談條件,而是你求我。”

林洋垂下頭,像在認真考慮。

他確實沒有選擇了。最近的財經新聞全是關於OE在美股市場上的暴跌,美國證交會已經對其展開欺詐調查。就連中國國內的媒體,也開始了一系列關於OE的報道。

林洋原本準備這兩天去香港和妻子相聚,沒想到許書硯找來了。

他雙拳緊握,用力砸在桌上,“嘭”的一聲,引得其他幾人紛紛看來。

林洋漲紅了臉,湊過去,咬牙切齒地低聲問:“我根本不認識你,你到底和我有什麼仇?誰指使你來的?”

許書硯只顧喝咖啡,沒理會他。心裡卻暗忖,原來他早把自己忘了,也好,還擔心會把殷漁扯進來,現在省事了。

一鼓作氣喝完,許書硯笑吟吟地靠過去,盯着林洋那張憤怒到近乎扭曲的臉,說:“這幾張當然不是原片,所以你想清楚啊。我沒什麼耐心,你這兩天就趕緊做決定,晚了誰也幫不了你。”

他說完起身,離開咖啡館。

*

Andrew發佈的那份調查報告,對OE是毀滅性的打擊。

他當初拋售六百萬股票時,每股33美元。上週OE股票被暫停交易,轉到了粉單市場重新開盤,但股價已跌至4.06美元。

Andrew按每股4.06美元買入六百萬股,還給股票經紀人。支付了對方的提成後,還淨賺一千多萬美元,這是一筆巨大的收益。

他反覆追問許書硯,真的不要報酬?

許書硯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好從郵局走出來,“嗯,不要了,我本意也不是衝着錢。不過……”

聽到這個轉折,Andrew在線那頭笑着等待。

“今後我或許也有想調查的對象,要是成爲你們的客戶,希望能給些折扣。”

“哈哈哈,”Andrew爽朗地大笑,“沒問題。”

前天林洋辦妥了股份轉讓手續,不是轉給許書硯個人,而是轉給一家叫鼎鑫控股的公司,這是與Bitcity同時在英屬維爾京羣島註冊的離岸公司。

英屬維爾京羣島的英文縮寫是BVI,堪稱各路資本的天堂。因爲那裡對股東和董事的身份嚴格保密,大多數企業去那註冊,無非衝着“避稅、上市和轉移資產”的目的。

故而林洋不知道,鼎鑫控股的實際控制人是許書硯,還當他是受僱於人。

但許書硯並不打算放過他,今天把舉報材料寄給了檢察院。

站在喧鬧街頭,他眯眼伸了個懶腰,擡頭看向前方大廈上“禧景酒店”幾個大字,無比的愜意。

想想自己真是不厚道。

但誰說做人必須得厚道。

眼下沒事可做,許書硯決定去學車。賺了錢,當然要好好犒勞自己,買輛好車。不管怎麼說,殷漁如今也是個小副總,載他出去,不能太寒磣。

可許書硯張開的胳膊還來不及收回,突然停住。

他看見十米外的路口,殷漁和一個年輕男人並肩穿過人行道,兩人有說有笑,看着很是親近。

許書硯收緊了下頜,一瞬不瞬地盯着。

那個年輕男人他從沒見過,戴一副窄框眼鏡,面頰瘦削。一襲灰色長風衣,個頭和殷漁差不多,斯文儒雅的模樣。

殷漁現在改好這口?

他們正走着,一輛右行的私家車疾速開過,那男人拽一把殷漁的胳膊。殷漁嚇了一跳,朝他抱歉地笑笑,然後低頭聽他附在耳邊說些什麼。

許書硯額角的青筋暴起,他深吸一口氣,掉頭就走。

這,事,不,能,忍。

*

“這人你認識嗎?”

何之白正躺在陽光室的藤椅上曬太陽,冷不丁被許書硯摔了一身的照片。他扯下眼罩,看見許書硯那張冷冰冰的臉。

“誰又惹你……”何之白嘟囔着,撿起散落的一張照片,低頭一看,樂了,“哎,這不是你家那位嗎?”

許書硯抱臂站在窗前,只留個背影給他,沒作聲。

何之白悄悄覷他一眼,大嚷着:“這誰啊!太不像話了!不知道人家名草有主嗎!而且這倆也太不搭了!走在一起簡直破壞街道的和諧!有礙觀瞻!”

“行行行行,你少廢話,就問你認不認識?”

這可把何之白問住了,他撥浪鼓似地搖頭,“不認識。沒見過。”

許書硯蹲下,目光炯炯地直視他,“那就有勞何少幫我查查。”

何之白翻了個“這種時候就想到我了”的白眼,拖長聲調,“我查,你幹嘛?”

“我去學車。”

何之白挑挑眉,“準備買車了?”

“嗯。”

“那我要當試駕的第一個。”

“成交。”

比特幣紅火的勢頭如今已見式微,Bitcity在最後一次股票分紅後,宣佈公司解散。

孟想年前回老家結婚了,在當地謀了份官差——考上了公務員,搞技術維護。

許書硯和何之白一人給他一個大紅包。

何之白雖然徹底變成閒人,但從來不見閒着。他向來交遊廣闊,每晚都有應酬,多得是消息來源。

不過那個男人的身份,他打聽了足足一個月。

這一個月許書硯除了學車,其餘時間都貓在禧景酒店附近蹲守。

還真讓他撞見好幾次。

他們倆看上去只停留在“有說有笑”。要真是普通朋友也就罷了,可殷漁和他相視的眼神直讓許書硯看得牙根癢癢。

什麼普通朋友!當初和自己熱戀的時候,那小眼神如出一轍!誰知道他們人後什麼樣!

那時何之白因爲遲遲探聽不到消息,被許書硯的奪命連環call追得索性關了手機。

許書硯氣惱,隨後是深深的無奈。

一連幾天,他抱着酒瓶在工作室獨飲。

這房子何之白很少來,基本只有許書硯一個人。

*

路考通過後,許書硯就等着拿駕照了。

沒事做,容易胡思亂想。他躺在沙發上手握遙控器,轉了一圈臺,被電視機裡的熱鬧聲音攪得不勝其煩,只好關了。

正是傍晚的下班高峰期。

樓下喧囂漸起,路上堵着長長的車龍,喇叭聲此起彼伏地響成一片。

許書硯一隻手遮住眼睛,昏昏欲睡,又很快被開門聲驚醒。

何之白瞪着他,臉色可怕極了。

“這還真不是試駕就能報答我的了。”

許書硯一聽就來了精神,忙問:“你打聽到了。”

“我幾乎問遍了身邊的人,真不知道他是哪路神仙,居然一點消息都沒有。”何之白口乾舌燥,去廚房倒水。

許書硯急不可耐地跟過去,“快說說。”

“這個孫頡啊……對,那個男的叫孫頡,是空降到殷氏。25歲,纔來了一年多。但是一年多前,誰也沒聽說過,突然有一天,‘咚’的一下從天上掉下來了!”何之白語氣誇張地說着,邊說邊盯着許書硯複雜的表情,“他這樣的,多半是被人有意藏起來。於是我特意查了查,不,是查啊……查啊……終於被我發現!他啊,是殷仲月的養子。”

許書硯愣了,什麼時候聽說過殷仲月還有養子?

“他呢,在殷氏沒有具體職務,據說是集團辦公室的人。可我查過,他們殷氏集團辦公室沒有這號人,神秘極了。”何之白不懷好意地笑着靠過來,“而且他和殷漁關係真挺好的,也不知道倆人怎麼勾搭上。嗯,給你敲個警鐘。”

許書硯先前喝了半瓶酒,眼下一張臉陰惻惻的看向地板,一聲不吭。

何之白不敢再拿他打趣,胳膊肘撞一下,“沒事吧?”

這一下像是把他撞醒了,許書硯轉身跑向玄關,蹬上鞋急匆匆往外。

他的耐心走到了盡頭,等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