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鶴祝點頭：“不過是去看孫女了而已。看到兩個小傢伙遇難了，忍不住幫個小忙。”他伸手輕拍着聞琳挽着他手臂的小手，風輕雲淡地道：“打撈屍體的工作也不需要了，最近海底有些異變，應該是有異能者搗亂，那幾具屍體早就不見了。咳，要說的再細一點……我這眼力不好，魚雷幾個，還以爲是入侵者呢。”
摘下鏡片擦了擦，聞鶴祝的臉埋在黑暗中極其神秘，可身旁的一衆人聽了這麼一個大烏龍，反倒都是噤若寒蟬的樣子，微微垂下頭，似乎都沒有一絲質疑與厭惡聞鶴祝的意思，反而是流露出幾分畏懼與對死者的惋惜。
其中所表現出來的意思不言而喻。聞鶴祝聞指揮作爲守望者的元老，本身就是名聲赫赫，自然他唯一的缺點——視力不好，也是人盡皆知，所以對於這樣的解釋，又出自這麼一個大人物的口中，所有人自然是不敢提出任何質疑。
更何況，蘇永耀在世的時候，曾經明令禁止任何人在聞鶴祝沒有允許的情況下進入K島，要不然一切後果自負。眼下這些人慶幸自己並沒有遭受到任何攻擊還來不及，哪裡還敢說些忤逆聞鶴祝的話。
這個老人的威信其實建立的並不出奇。
當年蘇永耀連同幾位老友脫離張家村建立自己的根據地，雖說不算純粹意義上的白手起家，但其中所受到的阻礙也非尋常人可以理解。各方各面的壓力，例如其他國家異能者的打壓，年少無知時候惹下的禍端，主張不同所導致的對立……可以說在守望者建立初期，這個如今已是龐然大物的組織在當時根本看不到任何的未來，甚至蘇永耀幾人就像幾個負氣出走的孩子一般，想要建立起所謂的豐功偉業給令自己失望的張家村的親朋好友看看。
而在這個時候，就是有那麼幾個人劍走偏鋒，無論他們到底帶着什麼目的，但是這些人的的確確是幫着蘇永耀等原張家村成員披荊斬棘，化腐朽爲神奇，讓守望者從小小的種子紮根發芽，變成如今的參天大樹。
而其中，尤以聞鶴祝這個老人最爲突出。
無論是敵人還是朋友，無論是戰友還是對手，將這些人對聞鶴祝相同的評價綜合起來就是：殺伐果斷！
沒錯！這個老人的手沾上的鮮血除了敵人的，還有戰友！他當時的目標就只有一個，就是壯大守望者的實力！而一切減緩或者影響到他的目標的人，全部都直接間接死在他的雙手！
年輕時候的聞鶴祝，根本就像是一面守望者的大旗。
凡是他所說的策略與方針，無一不完成的乾淨利落！
也正是因爲他的鐵血，所以守望者纔有了今天的局面。當然，不能說全部都是他的榮耀，但他所付出的心血沒有人會去質疑！
可就是眼下，這樣一個老人，在朽木之年再一次定下了鍛鍊張德帥的目標！未來的日子，絕對會給任何人創造出一幕幕不可磨滅的記憶！
“怎麼？”見其他人一動不動，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聞鶴祝戴上單片眼鏡，面無表情地道：“還要留下來讓我燒菜給你們吃嗎？”
“呃……吃過了，聞指揮，我吃飽來的……”方大明說。
陶躍嘴角一抽，趕緊拉着方大明後撤，唯唯諾諾道：：“那不打擾聞指揮了。如果有事需要小陶跑腿的話，小陶義不容辭！”
陶躍一退，其他人頓時都紛紛後撤，聞鶴祝看在眼裡，又望了望張德帥，見張德帥雙眼灼灼地望着自己，嘴裡忍不住笑道：“小陶？最近回過頭在看《康熙微服私訪記》，倒是有個小桃紅。你這人，我記住了。”
陶躍心中一凜，忙不迭拉着方大明快步閃人。一衆人來到海邊，陶躍才很輕微地長吐了一口氣。
“哎，怎麼聞指揮就記住你了？我呢！我還沒說話呢，你這什麼意思，你在……”方大明滿臉不情願。能被聞指揮記住是多榮光的事情，自己來的目的之一本就是來瞻仰聞指揮真容的，沒想到反倒被這小桃紅得了便宜！
小桃紅……
想着這個，方大明忍不住笑了：“戴副眼鏡，還真是有點婆娘味！”
“去！”陶躍瞪眼輕聲啐道，隔得這麼遠，卻依舊怕自己的聲音太大吵到培育室那邊，忍不住擡眼望了望，這才面色不自在地道：“奇怪啊……我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
“什麼？”方大明問。
陶躍搖搖頭，瞧方大明這模樣就知道他什麼都沒看出來，心忖興許是自己神經太過敏感了，瞧着衆人都動作迅速、自覺的上了快艇、救生艇，拍拍方大明的肩膀默不作聲地上去了。
培育室門口，聞琳操控着放在臂彎上的筆記本，將海邊的景象悉數反應在屏幕裡，見那些人果斷離開，忍不住俏皮道：“爺爺，要不要給他們製造點小麻煩？”
“算了，留着他們想去吧，還是別警告的好。”聞鶴祝微微一笑，便扭頭似笑非笑地盯向張德帥與蘇圓圓。
張德帥一直眼巴巴地看着聞鶴祝，見他望過來，神色免不了有些尷尬。想來剛剛自己的窘態都被這個七外公看在眼裡了，這讓張德帥難免有些挫敗感。更何況他還說出了幾個屍體的事情，雖然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扯謊，但爲自己掩飾過去事情的真相，張德帥下意識地就露出小輩面對長輩的拘謹。
蘇圓圓則是好奇不已地打量着聞鶴祝，其中還帶着幾分對聞鶴祝幫着解圍的感激與對蘇博瑞兩人死亡的愧疚。
她其實早就聽說過聞鶴祝，只是這個老人晚年淡泊名利，早已退役，而且組織裡對他的過往也是諱莫如深，常常自己纔開口問上幾句，爺爺等人就草草敷衍，所以這一次也算是她第一次見到真容。
“不成大器！”聞鶴祝端詳着張德帥，忍不住板起臉道。
張德帥正瞅着聞鶴祝呢，自然明白是在說自己，忍不住下意識地縮了縮腦袋，面對這個老人六神無主。但經過了剛剛的事情，眼下他的心底算是平靜下來了，雖然稍微還有一些心有餘悸，但有這麼個神秘的長輩在面前，心裡自然有了底氣。於是眼下更多的反倒是對這個老人的好奇。
“不過也說明成長空間大。”聞鶴祝煞有其事地補充，反倒讓張德帥窘得無所適從，臉龐像着火了一樣，雙眼遊弋飄忽，就是不敢面對聞鶴祝再次洋溢起來的笑意。
“走，進去吧！”聞鶴祝也不客氣，一來就重新奪回了K道的擁有權，伸手擺了擺，示意堵在門口的兩人進去說話。
“啊，哦！”張德帥還沒反應過來，蘇圓圓可意識到了，兩人堵在門口，可不就是把來幫忙的聞鶴祝堵在門外受凍，想到這裡，蘇圓圓不由尷尬地飛快退到一旁，順帶拉着張德帥向培育室裡的臺階後退了幾步。
“蘇永耀的孫女，蘇圓圓。”聞鶴祝朝聞琳使了個眼色讓她跟上，聞琳笑着比了個“OK”的手勢，聞鶴祝當即也不多管，自顧自地先進了培育室，側臉看着蘇圓圓道。
“嗯，聞、聞指揮好。”蘇圓圓還在窘迫，勉強頷首應道，下意識地拉着張德帥亦步亦趨地跟在聞鶴祝後面。
“唉，你爺爺的死我也很難過。”聞鶴祝點頭輕嘆道，步子繼續向前，輕車熟路地便向休息室走，“不過沒事，逝者已矣。死本是避免不了的。”
蘇圓圓微微消沉地點頭一笑，表示自己釋懷了。
走了一會兒，聞鶴祝突然停下腳步，審視盯着他卻默不作聲的張德帥道：“你沒什麼想要說的嗎？問我是誰，阻止我進入休息室，或者……”聞鶴祝雙手在腰腹交叉一放，沉聲道：“叫我一聲七外公？”
“呃……七、七、七外公！”張德帥僵硬地支支吾吾道，隨後微微垂下頭，不敢正視聞鶴祝投過來的嚴肅目光。
“嘻嘻。”跟在最後的聞琳掩嘴輕笑，她突然發現自己以前差不多就跟現在的張德帥一個模樣，可現在已經翻身作主，成就感不禁油然而生。
“回答我前面幾個問題。”聞鶴祝點頭，臉色稍稍緩和了一點，但依舊保持着一本正經。
張德帥愣了愣，思索了一會兒，不確定地道：“我……我想你應該會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至於阻止你進入休息室，我記得你知道蔡偲的，既然沒有當天就帶走她，說明對她的異能沒什麼興趣……我，我……”
“哼！說話連貫通順，你好像不是天生結巴吧？”聞鶴祝突然冷哼道：“擡頭，挺胸，年輕人就來點朝氣，我老頭子都比你精神！”
張德帥身子輕顫，聞鶴祝看在眼裡，瞧了眼同樣忍不住身子緊繃的蘇圓圓，又看向蘇圓圓扶着張德帥的手，直戳蘇圓圓的痛楚：“蘇圓圓，你先搞清楚情況！他是一個男人，而你是一個女人！所以，不要在男人應該面對的場合幫忙，這隻會讓他越來越依賴你。更何況，你現在是他的一個俘虜，甚至說是戰利品也不爲過！別扶他，讓他自己站着！”
蘇圓圓面色徒然蒼白，毫無氣血地咬牙凝視着聞鶴祝，手下意識地鬆掉，又立刻握成拳輕顫起來。
張德帥同樣臉色鉅變，這段話幾乎快要摧毀他的心理防線。
“張德帥，嗯，就得這麼叫你，你現在的窩囊樣就連給我叫你‘德帥’的資格都沒有！”聞鶴祝的眼神充滿蔑視，彷彿在看一隻弱小的螞蟻一般，“你給我聽好了！你現在肩上有着擔子，所以拿出你男人的氣概來！別他媽讓一個個女人來照顧你，你難道不覺得可恥嗎！！”
張德帥頓時失色，被聞鶴祝的聲色俱厲罵得身子劇烈顫動起來。
“先是張璐璐遷就你，然後歐陽伊蘭，再是蘇圓圓，跟休息室裡的那個女人，你這腦子到底裝得什麼？連人家一個機器人都比你想得多……而且也是個女性！”聞鶴祝劈頭蓋臉地繼續罵，“你怎麼就不會動動腦子，別人安排什麼就是什麼？自己的事情要自己來做主，起碼的道理你懂不懂！”
張德帥臉色愈發鐵青，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想要反駁，卻一想到自己完完全全跟聞鶴祝所說的一般無二，心底裡很是不甘心。
“你是不是覺得你自己還很弱？是不是覺得一個人很難闖？我告訴你，所有人都可以依賴別人活着，就是你不可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體內有什麼？你以爲提升實力很難？可明明已經知道你已經到達了E級實力，爲什麼還不放開手腳去戰鬥，去提高自己的實力？”
“瞻前顧後，畏首畏尾，你他媽現在就是一個娘們！”聞鶴祝目閃精芒，陰沉着臉，但看似渾濁的眸子卻不斷打量着張德帥，彷彿是在觀察他到底能夠承受的極限在哪裡，“你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在背後支持你？你居然還這麼傻兮兮地呆在一邊坐以待斃，你完全就是一個孬種！”
蘇圓圓秀眉緊鎖，神情微微不滿，但剛剛被聞鶴祝隱晦點到了張德帥對她的所作所爲，她也只能在一旁“冷眼旁觀”。她甚至在想，或許這個老人就是在斷絕她替張德帥出頭打圓場的念頭。
“我……”張德帥臉龐漲得通紅，喘氣如牛，硬憋了一口氣不敢隨意對着這個老人發泄。
“你什麼你！”聞鶴祝打斷張德帥的話，輕蔑地冷笑，仰着頭，趾高氣昂地垂眼看着張德帥，“想想自己的所作所爲！你究竟哪裡保護到你應該保護的人了？每一個人接觸你的人都在或多或少受到傷害。你不是常常嘴裡掛着‘責任’二字嗎？可你怎麼在做的？”
“是不是以爲你想的就是在爲別人好？你怎麼不聽聽別人的意思？要不是人家蘇圓圓現在無依無靠，你有機會還能呆在她身邊？責任？哼，什麼狗屁玩意兒！拳頭大才是硬道理，你到底懂不懂啊！你腦子呢？！”
“沒實力就好好提升，沒本事就找機會學。”聞鶴祝看火候差不多，口氣緩和下來，神色複雜地看了眼張德帥，忍不住嘆氣道：“這些根本不需要多說的，你卻一次又一次在犯。該對的地方不對，該錯的地方不錯，現在你還有什麼？家不敢回，守望者的人一嚇，你又沒個主意，我送你整個K島也好像成了搖尾乞憐你，我怎麼就會看錯人呢！你實在是……”
“給我點時間！給我一點時間！”張德帥垂着頭，眼神埋在陰影裡，突然顫聲道。
“時間？十年，二十年，還是三十年？你以爲你有多少時間？你還沒明白過來？時間不是別人給你的！你清醒點，一切的東西都應該是你自己去掌握，而不是靠別人施捨的！”
“可我……”張德帥還想說點什麼，肩膀突然被一隻溫熱的手拍住了。擡眼望去，只見眼前的老人瞳孔裡滿是失望。
“又要可什麼……張德帥，你，我，蘇圓圓，或者剛剛離開的那些人，我們是誰？我們都是異能者，而不是普通人！”老人彎着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你的腦子裡首先應該具有的思想是你是異能者，其次是什麼對你最重要。我們的路註定會有血腥味，你只要放開手腳，放開你所謂的仁慈，一切都可以伸手抓住！”
“沒有可是，只有自己想要什麼！”聞琳深笑道：“這個道理你應該早就聽過了呀，怎麼到現在都還不明白呢？”
張德帥看着一副小大人模樣的聞琳，不禁恍然，這似曾相識的句子不是歐陽伊蘭早就說過的嗎？
“沒錯。”聞鶴祝點頭接過話茬：“你眼中的道路其實只有一條，放棄所謂的慈悲，拿起你的屠刀！你應該做的，就是摧毀眼前所有的障礙，一切阻攔你成長的人，都只會成爲你成長的肥料！”
蘇圓圓臉色一變。聞鶴祝的話明顯過於極端了，如果張德帥也變成這樣，這明顯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
“年輕人就要有果斷的判斷力與行動力，想到什麼就去做，想要什麼就需要毫無顧忌地接受。你既然已經踏入了這個世界，就好好的扮演這個世界的角色，至於過去的那些身份，完全可以成爲你調劑生活的一部分。當然，只是調劑生活的一部分，可不是成爲影響你進步的桎梏！別害怕，也別緊張，坦然接受一切！”
張德帥眸光閃爍，直直盯着聞鶴祝。
聞鶴祝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隨後拍了拍張德帥的臂膀道：“去吧，跟你的另外一個妻子道別。我等一下會將她帶走，把她安排進守望者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