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帥被驚醒了,準確的說是夢裡的內容太過冗長,而且一張張人臉讓他心裡堵得慌,再加上耳邊有蔡偲的尖叫聲,於是就心有餘悸地喘氣,以此撫平自己有些壓抑的情緒,腦袋卻不由自主地動了動。
剛動了一下,脖子就發酸發痛,好像快要斷掉了。扭曲着臉停下動作,眼眸卻看清了周圍的情況。
夜色已經很黑了,夜晚格外的寂寥與寒冷,冷風在洞外刮過,像是野獸的嚎叫般孜孜不倦。視線穿過火光,張德帥定睛凝視,火光對面的蔡偲也一手捂着嘴張大了眼睛瞪着他,另一手還揉着腳,腳邊有塊還在騰着煙霧的樹枝。
很明顯是大火的燃燒讓樹枝彈了出去,剛好彈到了蔡偲的腳邊,於是才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叫聲。
張德帥虛弱地翻動了幾下身子,找了個靠近火堆,還算暖和的位置,讓自己趴在地上,一手提了提羽絨服蓋住身子,側着頭,微笑着目視蔡偲。
蔡偲看上去有些慌亂與畏縮,彷彿是打擾到張德帥的休息讓她有些愧疚,垂下頭不敢面對張德帥,一手捏着腳丫子還縮了縮,靠在石壁上,呆呆地望着火堆,偶爾用空出來的那隻手拿着樹枝捅上幾下火堆。
張德帥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想着自己的狀況雖然不好,卻好像還是可以活下去的,忍不住笑出聲來。
聽到聲音,眼神微微向上擡了擡,馨黃的火光中,那個男孩笑得挺有感染力,也不知道在笑什麼,但是看着他在笑,好像並不介意自己打瞌睡的時候被樹枝燒到腳而忍不住發出的驚叫打擾到了他,於是蔡偲撓了撓亂糟糟的頭髮,也跟着笑了。
這算是此時無聲勝有聲嗎?好像還真有面對面啊來啊去的趨勢啊……
心裡想着,擡頭看了眼洞外的夜色,夜色很濃郁,或許是因爲身邊有唯一發出光亮的火堆,洞外的情況根本看不清楚,看上去像是已經黑到伸手不見十指。張德帥收回目光,看到蔡偲跟着他的視線望向洞外,又跟着他收回視線,纖長的手臂撥弄着火堆,忍不住問道:“你一直在保持着火燃燒嗎?”
蔡偲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張了嘴卻又立刻停下,像是有些猶豫,最後還是用疑惑口氣地“啊”了出來。
“……要是你會說話,那該多好啊。”輕嘆了一聲,蔡偲隱沒在火焰下的身影看起來飄搖零丁,沒來由地想起王劍鋒口中蔡偲的經歷,張德帥苦笑了一聲,“起碼也要聽得懂我說什麼嘛,讓我說句感謝的話。”
火光對面的眸子充滿了疑惑地眨着,隨後像是很沒有安全感的將傷痕累累的雙腿縮了縮,把自己的敏感部位擋住,又將頭枕在膝蓋上,雙手握着一根樹枝,撥弄着火堆。
她的行爲讓張德帥愣了愣。雖然這個保護自身的舉動可以看作女孩子的羞澀,但更多的,好像是在害怕張德帥將她當成動物一樣看待。
心底裡有些酸楚,也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還是這個女人太過孤單,自然而然地散發出這一種在荒原上獨自前行的野獸的蕭索。目光微微側開,不想平白讓她產生卑微感,視線裡卻突然出現了石壁上那兩個歪歪扭扭的字。
“蔡偲?”
蔡偲猛地擡起了頭,眸子裡閃着跳躍的火焰。
“這是你寫的?”還想動手指一下石壁上的字跡,但才動上一下就讓自己渾身發虛發痛,張德帥勉強按捺住痛楚,眼睛向那兩個字上游弋,以此讓蔡偲明白自己在說什麼。
蔡偲像是想起了什麼,猛地回頭,指着石壁上的字跡“啊啊”地大叫了起來!
她身子微微輕顫,清澈的眼睛突然看向張德帥,雙手捂住了臉,發出嗚嗚的哽咽聲。
張德帥不明就裡地望着她,“別哭,別……”說到一半,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了,總覺得自己說話,像是在變向打擊她。
不過看她的反應,張德帥還真不知道這到底是誰寫的。如果是她寫的,文化水平又有多高,足不足以讓自己用文字跟她交流呢?
心裡還跳躍着希望的火花,視線裡的蔡偲很快擦着臉,一手急忙抓住了腳邊早已熄滅了的那根樹枝,急急忙忙繞過火堆,爬了過來。
張德帥趕緊閉上眼睛,饒是如此,入眼的那兩個隨着激烈爬動而挺翹微擺的shuangfeng還是那麼令人印象深刻。
裝了回僞君子,心中怒罵自己有賊心沒賊膽,但這麼單純,而且有悲催經歷的女人,張德帥怎麼也不想流露出一點令她感到反感的表情,生怕自己的無心之舉褻瀆了她有些單純的心靈。
但蔡偲早已將他的行爲看在眼裡,趁着張德帥閉眼的功夫,蔡偲跪在地上疑惑不解地垂下頭看了眼自己的胸部,像是反應過來,有些窘迫地撓了撓頭,隨後爬到枯草上拿起了張德帥的棉毛衫與運動褲,笨手笨腳地穿了起來。
沒過多久,張德帥就感覺有人扶起了自己,一看蔡偲跪在一旁,拉扯着穿反了的棉毛衫,像是很不習慣,又像是很好奇,兩手不時在被收緊了的胸部擠壓幾下,張德帥連忙輕咳幾聲掩飾尷尬。
蔡偲反應過來,膽怯地縮了縮腦袋,隨後歪着頭想了好久,纔拿起樹枝,在地上劃了起來。
“對——不——已……衣——報——讓——找——弄——莊——了。”哭笑不得地逐字逐句讀完蔡偲寫下的東西,張德帥哆嗦着身子笑得全身發痛。
狠狠地嘶了一聲,“這水平勉強算是不錯了……”,看到蔡偲有些羞澀地撓着頭,張德帥出聲讓她看過來,搖了搖頭,“沒關係的,穿成這樣纔好。”
瞧着蔡偲疑惑不解的眼神,張德帥猜想她應該是受到過一些教育的。只不過對普通話接觸不深,或許只是掌握了她自己那邊的方言也說不定,然後後來的變故讓她開始了脫離人類社會的生存,以至於將母語都忘記得差不多了。
不過能交流就是好事,大不了自己這個文化水平半吊子的人充當一下臨時的老師。
一想自己能夠過一把當老師的癮,張德帥也不免有些興起。顫巍巍地擡手讓羽絨服包裹住自己的下半身,又勉強伸出手,抓向蔡偲手中的燒焦了的樹枝。
蔡偲連忙將樹枝遞過來,看張德帥這麼虛弱的樣子,眼睛裡充滿了希冀,動作飛快地坐起身,夾住張德帥的胳膊來固定他隨時可能倒下的手臂,一手還託着他的手腕,讓樹枝剛剛好能夠碰到地面。
張德帥苦笑,感受着手臂上傳來的柔軟與彈性,這樣香豔的場景還是第一次。不過看蔡偲雙眼裡透過來的希冀與單純,張德帥也只能收起心思,手抓着樹枝勉強在地上划起淡淡的淺痕,寫上“你穿着挺好看的,我不介意”,然後想了想,繼續寫道:“謝謝你救了我。”
蔡偲仔細地看着,臉色浮現一絲單純的笑意,沒過一會兒卻又委屈地睜大了眼睛,“啊”地小聲叫着,一手指着“介”與“謝”,眼巴巴地瞧着張德帥。
張德帥大感受挫,錯愕地望着蔡偲好一會兒,直到蔡偲無辜地撓了撓頭,垂下頭嗚咽,才忍不住擡手,很自然地拍了拍蔡偲的手腕,又在地上寫上“別難過,我教你”。
蔡偲喜出望外地大叫起來,瞬間抱住了張德帥的脖子,摟着張德帥親暱地用腦袋蹭了幾下。
張德帥心中一片柔軟,沒忍心推拒她的熱情。
原來識字,還能是這麼幸福的一件事情。
等到蔡偲離開他的胸膛,張德帥的胸口有微微涼意,低頭一看,蔡偲因爲激動而流下的眼淚都淌到自己胸口上了。
原本就只是想看上幾眼而已,但蔡偲看見他低下頭,趕緊伸手在他胸口擦了起來,有些溫熱的手心輕輕拂過自己的胸膛,像是怕傷到自己,手指動得很小心謹慎。
張德帥閉上眼,突然嘴角勾起一絲苦笑,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只是笑容裡有些苦澀,也很怪異。但笑容旋即收斂,他擡起了顫巍巍的手,抓住了蔡偲的手腕,又對蔡偲搖頭,沿着她的手臂向上伸到了她的臉上,動作輕柔地擦去了她臉上的淚水。
“別哭,這是你本來就應該擁有的,他們剝奪了你的幸福生活,我給你。你救了我,我就應該報答你。”寫完之後,張德帥心裡突然感覺踏實多了,看着蔡偲柔和地輕笑着。
蔡偲扯了幾下彆扭的棉毛衫,連忙擺手,奪過張德帥手裡的樹枝,邊想還邊仿造張德帥的字跡,“你先呆護我的,沒有讓那些擁乒把我抓丟。不用謝我,你是我的月友,月友就應該互相幫力。”
寫到“謝”的時候,蔡偲停了好久,先寫了“射”,然後突然靈光一閃地指着張德帥的那個“謝”字很純粹地欣喜地大叫,喜滋滋地補上了一個歪歪扭扭的言字旁,滿足地對張德帥笑。
好在並沒有出現什麼亂七八糟的字,這些字大多數都只是缺胳膊少腿,又或者像“去”被寫成了“丟”,張德帥提心吊膽的看完,忍住笑意看着頗有成就感目視着自己的蔡偲,點了點頭,在蔡偲遞過樹枝的時候,寫下“嗯,我們是好朋友,互相幫助!!!”。
大大的三個感嘆號讓蔡偲眼眶又溼潤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看了一會兒,蔡偲突然狐疑地指着“好”字,伸手擦了擦,將“子”擦掉,又用不確定地眼神看着張德帥,在“女”前面畫了個補充符號,寫上“男”。
“……”
不用這麼奇葩吧?
張德帥嘴角一抽,但看蔡偲甜甜的笑容,就明白過來她不過是單純的以爲男女之間的友誼而已。
旋即不再計較,倒是腦海裡有一個念頭,讓張德帥連忙奪過樹枝,顫巍巍地寫道:“你能說話嗎?或者說以前會說話嗎?”
“……啊。”蔡偲極力點頭,不停地動着嘴脣與舌頭,半晌卻還是憋出了這麼一個字。
不過這一次讓張德帥喜上眉梢,這一聲“啊”裡面明顯多了一些變化,讓張德帥很是期待了一把。
蔡偲奪過樹枝,俯身又歪着腦袋想了想,“你叫什麼名字?”
“張德帥”。
“張德帥。”嘴裡重複了一遍,見蔡偲望着他的嘴脣模仿,忍不住再重複了幾次,但張德帥的期待始終太高,長時間的無人交流,讓蔡偲一時之間很難改變說話的方式,甚至舌頭打結,還流了一些口水出來。
見她悻悻地擦着口水,小臉被火光照得通紅通紅的,張德帥笑了笑,再一次俯身,興致勃勃地又寫了起來。
於是乎,火光之中,樹枝被遞來遞去,山洞外寒風陣陣,呼嘯不止,山洞裡卻是越來越熟絡的兩個人。石壁上扭曲的兩道影子交替着倒下立起,男孩的悶笑聲與痛嘶聲不斷,女人古怪的發音與委屈的嗚咽聲不止。
火光漸漸暗淡,夜幕悄然退卻,白晝亮起的時候,兩個人很自然地依偎在一起,裹着羽絨服,已然沉沉睡去。